第71章 是离人泪(1)
新得神女,大宛国使者不欲多留,第二日便匆匆班师回朝,而苏妙仪随行。 因成了大宛国神女,虽未举行继任大典,可使者已吩咐她穿上大宛国神女服饰。神女服饰为件长白袍和白色头纱。苏妙仪还俗后蓄起头发,不过头发新长,看着像春季里刚冒出土的青草。而裹在头上的白头纱,倒是很好的遮住了她方长出青色头发的头颅。 马车出城,视野渐阔。 苏妙仪掀起帘子的一角,外面几座农舍,几棵低树,树上鸟鸣声声。前方一窝小院,不知谁家儿郎在念“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读书声方落,听得有人嬉笑。 “甚么是离人泪?” “可不是阿爹南下谋生活,阿娘哭是离人泪?” “阿娘......” 苏妙仪再要细听,马车已驶远,那一两句对话也已抛在滚滚的车轮声里。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苏妙仪喃喃出口,头往马车上一靠,闭眼假寐。 一时想到春色有三分,其中二分是尘土,一分是流水,不禁唏嘘。又忆起老人说的三世情缘,这三世情缘莫不是也分为两世纠缠,一世悔恨? 思及此,不由想起叶甚来。 如今是她第二世,前生与叶甚纠缠不休,最后两人早早丧命。今生她早就远离叶甚,可也纠缠在一起,眼下她远走他乡,叶甚最后的下场定能改变。倘若最后不能飞腾黄达,也盼他一生无忧,晚年儿孙绕膝。来世......来世便不要再遇上她。 想起此前种种,两行清泪自眼中流出。 她已幡然悔悟,却再也无法救赎。 “羌大人,且留步。” 一阵马蹄声哒哒,一阵留步声高吭。 前方带队的羌大人听闻有人喊,忙让车队停下。没一会儿,叶甚已策马而来。 羌大人道:“不知叶将军有何事?” 叶甚翻身下马,朝羌大人作揖,方道:“叶甚承蒙阿拉索相救,今日她前往大宛,日后难有机会再报恩情。故叶甚在此送她一程,还请羌大人体谅一二,让在下当面与阿拉萨道谢。” 苏妙仪从未救他,这一番说辞不过是为了正大光明见送她一程而不让他人诟病而已。羌大人是大宛人,虽来京几日,对苏妙仪的所作所为也略有耳闻,不过关于他两的纠缠,羌大人是一概不知。故此,听了叶甚一番话,略犹豫,便同意他的请求。 苏妙仪下车来,她一身白袍,头上的白巾将头和张脸裹住,只露出一双妙目。她站在马车前,站在荒草丛生的野外,她孑然一身,却干净得犹如高山上的雪。 朝叶甚行礼,行的是大周国的礼数。羌大人脸色一变,正欲开口警告,却听苏妙仪道:“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叶将军客气了。” 叶甚道:“世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叶甚今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今日便来送您一程。苏小姐此番去大宛,便是大宛国神女,今后恐难归故里。”顿了顿,他道:“因而叶甚特意带了一壶酒,来为苏小姐饯行。” 他从马背上解下酒,又向羌大人拿了两个酒杯,给苏妙仪斟满。苏妙仪接过,叶甚两手举着酒杯对苏妙仪道:“祝苏小姐一帆风顺,一生无忧。” 苏妙仪道:“承将军吉言。” 说罢仰头,干尽杯中酒。扔了手中杯,她朝叶甚抱拳,“多谢将军相送,此番离去,日后无期。将军仗义,小女子铭感五内。” 言毕,也不等羌大人催促,苏妙仪便回了马车。羌大人朝叶甚抱拳,道了句后会有期,随即命随从启程。 车轮倾轧声渐远,苏妙仪撩起车帘向后探头。滚滚红尘里,那被时光甩下的是一个遗世独立的男子。他立在红尘的一端,一手牵着马,一手持酒壶在喝酒。他眼前是万丈红尘,可是那倾轧着时光的车轮声杜绝了他的痴心。 路旁一株木槿花开,隔着年代的厚重,艳丽的花朵无法丈量红尘的宽度,它只开在了被轮子倾轧的路旁。苏妙仪放下帘子,脸上濡湿一片,伸手摸了摸面颊,触手可及的是一滩水。 叶甚站了许久,待得手脚僵硬,方反应过来,那辆马车已将心尖上的姑娘载远。将她和天边的云彩载向远方。 他们此生,不复相见。 牵着马,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条路,她坐着马车刚经过,路上留着她的痕迹。他用脚步丈量,量了红尘万丈,却量不出他到她心底的距离。大约,他的一厢情愿令她逃到了海角天涯,大约,他们的无缘无分令他们今生天各一方。 “子谦,你酒量越来越不行了。”程度歪在椅子上,他端着酒杯,笑道:“不过两坛酒,你就醉成泥。” “我没醉。”叶甚酡红着脸,他打了个饱隔,强调道:“我没醉。” 抓住酒坛子,他往杯子倒酒。酒没倒进酒杯,却是倒满了桌子,程度从椅子上站起,他摇晃着身子,指着他大笑道:“还说你没醉,你看看,你这酒都倒衣服上了。” “我没醉,没醉。”叶甚不依,梗着脖子纠正,“是倒在桌子上,不是衣服。” “哈哈,”程度大笑,晃了几下,人又重重跌回椅子,撞得桌上物什摔得东倒西歪。“你就是个懦夫,连醉了都不敢承认。” 程度不客气的嘲笑他。叶甚气红了眼,他抓着酒坛子往程度身上砸,因醉了的干系,他不过才举起酒坛子,人却踉跄一下,酒坛子落在自己身上,坛子中的酒淋了自己一身。身上湿乎乎的,叶甚毫无感觉,他还在指着程度的鼻子叫器着。“老子没醉,老子没醉!” 叫了一阵,他声势渐弱,最后跌坐回椅子,他歪着身子靠着酒桌。目光望向糊着银红色窗纸的窗棂,不由想起了苏妙仪。 那分明是个雪一般的女子,她性格孤高,性子孤冷,最配的应是素色衣裙,使人见着了便知她有多么的高不可攀,不染人间烟火。可她却偏爱红,那孤冷的性子穿上红衣,她就仿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目睹她容颜的人再也看不上别的女子。 那真是个颜如舜华的女子,可那也是一个花期短暂的女子。 “没醉?”程度笑,眉梢染着瑰色,他举着酒杯道:“没醉再喝!” 已然忘记了方才还与叶甚在争论叶甚醉或者未醉的问题。 叶甚举着酒杯,迷蒙着双眼看他,透着他眉梢的那抹瑰色,他又看见了秦淮河上歌女尤在唱《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树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她也曾新装艳质,也曾为了一个男子出帷含态笑相迎。可是那个娇艳的女子,她盛开的时期已随着她的离去而飘零。而今后京中贵女再也无她的位置,再也无人记得有位娇艳的红衣女子才貌满京城。众然有人不经意提及,他人的反应莫过于,“呀,那位苏家大小姐最是放荡不羁!休要提她,休要提她,莫污了双耳!” 繁华依旧,京中再也无她。 再也无她...... 无她,该死怎样的一种悲哀? 叶甚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