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韩清昀在十点多的时候回自己住处去了。崔西子倒是邀请他住在她们的店里, “西子鲜花”在装修的时候就留着路岩的床。楼上两间是子星和妈妈平时各占一间, 下面则分成前后，前面比较大的是店面，后面有一间单独的房间，设了一张大床，还有独立的卫浴。现在也空着。 韩清昀连连摇头：“谢谢阿姨，有饭吃已经很好了。” 此后年初一到年初四, 韩清昀几乎天天来。就算有拜年的事情，也会抽空过来吃顿晚饭, 陪一陪崔阿姨。 年初五他打电话给子星, 说有事不来。 子星却有事要向他求助，这件事情本来也可以向廖其哥哥求助。她想要一辆车带妈妈出去, 不过电话拨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大过年的，廖家有不少亲戚客户要走动, 人家的车是有用的。 还是盯着韩老板, 他看起来似乎汽车有好几辆。 子星按了韩清昀的电话：“韩老板,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一次, 我晚上想带妈妈去静水湖。你能借辆车给我吗？” 韩清昀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头发乱糟糟的：“怎么会突然有这个计划？” “我妈妈想去静水湖边看彩灯。她说，以前爸爸跟她一起来见外婆的时候, 一起看过彩灯。她想再去。”她说, “我已经问过沈老师了，她说妈妈这样说, 说明她有点分清楚我爸爸不会再陪她去看彩灯了。她的过去和现在的意识在开始分离。所以，她建议我最好陪妈妈过去。”她努力说服他，希望他能够借车给自己。 韩清昀确实被说服了，很想问，为什么不让廖其送？那个男生不是前几天还说要带你们母女出去玩吗？这可是你一年半后的“男朋友”！转念一想，子星有事总是只麻烦他，不去麻烦别人，这也不是坏事。 他说：“我来送你们去。” “我就问你借个车，我可以自己开。” “你在这里开过车吗？” “没有……” “晚上哪些是单行道？哪些道路要管制知道吗？” “我可以事先查好。” “还是我来。”他对她的车技感觉完全不能信任。别闯了祸，撞了什么人。 “这……” “你们几点出发？” “七点，你的事情要紧吗？” 韩清昀沉吟一下：“不要紧。就是跟几个兄弟见一面，晚一点没关系。” 韩清昀放下电话，看着不远处的一个纸箱怔然了半日。 …… …… 七点过后，韩清昀准时到达大柳枝巷，开汽车带她们母女俩去静水湖边看年节灯彩。他的副驾驶上放了一个方形的纸板箱，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路子星和妈妈一起坐在后座上。 春节期间彤市的气温在七八度以上，不算冷。 而且静水湖这边开了个新的大型购物、娱乐中心“世纪中心”。开年之后就会面向市民开放。为了预热这个项目，市政府在这里开展一个彩灯活动，还有彩船游湖的项目。 爸爸妈妈在很年轻的时候，路岩曾经跟着崔西子到彤市来见未来的丈母娘。那时候也是寒假，把两个常年生活在云南的人冻坏了。不过他们还是出发去静水湖边看彩灯。那时候彤市的旅游业刚刚兴起，彩灯项目是市政府重点工程。 后来彩灯项目慢慢没落，这两年城市进一步发展了，才又重新兴起。 沈老师让路子星带着妈妈回到心理的“原点”。崔西子的内心创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哪里开始的。要带着她在合适的机缘里，返回原来的地方，重新积攒力量，冲过那个心理障碍的节点。 沈老师建议路子星，不要忽视妈妈对于过去事情的回忆，要充分满足她，让她学会正视那些创伤部分，并且吸取其他力量，逐渐走出来。 静水湖边，一侧是“世纪中心”庞大的建筑群，里面不少商家已经入住，灯海如星；一侧是人山人海和灯光辉煌。子星跟在韩清昀后面，韩清昀拉着崔阿姨免得她走丢了。子星反正有手机，丢不到哪里去。 这一路上妈妈都挺兴奋的，跟着韩清昀不停跟他说，这是什么灯，那是什么灯。以前有什么灯，现在又有了什么灯。韩清昀也好好跟她说着、回答着…… 无意中走到了一条巷子，不知道为什么许许多多的人都挤在了一起。每个人的脚只能小小挪动。前后左右都堵塞着人，完全没有办法倒退。 韩清昀只能让子星跟上了，别走散了，一点一点朝前挪。 头顶上挂着祝贺飘带的各色彩灯，在夜空中亮得招摇。子星看见一只走马灯挺特别，伸长脖子仔细看里面画的是什么戏文图，回头一看，韩清昀和妈妈已经不见了。 她拨响手机：“韩先生，你们在哪里？” 韩清昀接了电话：“我们在竹韵街东，你看到有一条稍微空一点的就挤出来。” 子星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前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看到一条空的路，挤出去之后发现并不是竹韵街。她又打韩清昀的电话，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她略有一点路盲找不到方向，韩清昀让她发个定位给他。子星发了一个以后，韩清昀说：“你的手机有点问题？这个定位没法用。” “哦，那怎么办？”她的手机的确质量不怎么样。 “我这里先找一个地方，把崔阿姨安排好。再过来找你。”他说，“可能要点时间。” 一直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韩清昀给她打电话：“我过来了。” 路子星站起来，走到那条依然堵满了人的路边。人群中，韩清昀在冲她挥手。灯光下他很显眼，子星连忙挤过去。 “我妈呢？” “崔阿姨累了，我给她找了个咖啡室休息。”韩清昀把她带到咖啡厅里，一个深蓝色的皮沙发里，崔西子闭着眼睛靠着。 子星说：“妈妈睡着了。”咖啡厅里来躲清静的人也多，沙发被崔西子睡掉以后，他们两个人只能站着。在一个咖啡厅里这么站着显得很奇怪。 “人那么多，一时也挤不出去？我们门口站站。”韩清昀说，“等阿姨醒了让服务生给我们打电话。” “去湖边。我看见那边在点莲花灯。”路子星建议，咖啡馆旁边就是静水湖的一道水湾。 韩清昀听到“莲花灯”三个字，目光不易察觉地暗沉了一下。子星没发现，高高兴兴走在前面，朝湖边走去。 静水湖边的东端，特地开辟了一个角落，可以放河灯。 不少男女老少都买了一盏莲花灯，蹲在水岸边把点着蜡烛的粉色纸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湖水中。这一片湖面特别平静，河灯一漾一漾的能够飘出很远，像是大大小小的星星落在了湖面。 路子星看着这些灯，说：“这些是新年祈福的河灯，真漂亮。”这块湖面是管制的，不会让河灯飘出太远，明天就会有工作人员把烧尽蜡烛的河灯都捞干净。 尽管知道不过是个游戏而已，可是，这个场景还是挺让人感动的。 两个人站在无尽河灯前看着：水中灯、天上星、流空云……深蓝的湖面与天空交接，灯火碎影随风摇动，波光闪烁，如梵高笔下的夜景…… 子星回头，看到他的侧影高颀秀挺。 “韩老板？”子星说。 韩清昀看着河面星光与天上星辰相接，仿佛已经魂去远遥，没有听到她叫他。万千灯光在他身后，灯火阑珊中，他的眼眸里含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深沉和空寂。 路子星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也见过他这种神情。她想起那天他从“翰客”酒喝醉酒出去，迷了路进了一条小黑巷子。他也不知道退出来，就那么站在黑暗处，只有天上的月光勾勒着他的人影，让她差点没能找到他。 “韩老板！” “什么？”韩清昀兀然从回忆中被她唤回，转过来，眼睛里的亮点如星。 “谢谢韩老板。”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到这里的第一年过年，这么热闹有趣。” “哦，”韩清昀淡然，“我这几天吃你家的饭，总不能白吃。” “明天我做一顿给你吃？”子星对今晚他放弃自己的事情，特地过来送她们母女看灯，心里特别感激，又忍不住摇着尾巴向他示好。 “你也会做？” “那是当然。”子星问他，“你喜欢吃哪种类型的菜？红肉还是白肉，河鲜还是海鲜？” “都能做？” “嗯！” “海鲜。” “行。” 估摸着妈妈醒了，他们两个回到咖啡室，把已经睡差不多的崔西子叫醒，三个人一起回到车上。 崔西子靠在韩清昀的车里又睡了，子星生怕她衣服裹得紧，下车受凉，趴在座位上给妈妈解开衣服。无意中一转眼角，依稀看到韩清昀汽车副驾驶的那个纸箱里，抻出一角蓝色晕染的东西。她稍微辨认了一下。 她觉得，这种带着褶皱的蓝色纸材造型，好像刚见过。 她想起，这应该是刚才他们湖边看到过的莲花灯。只不过颜色和大小不一样而已。 子星疑惑地看了看韩清昀，冷静清晰的韩老板，怎么会跟放河灯这种事情联系在一起呢？现在城市卫生管理很严格，不是哪里都让放的，他带着这个东西干什么？ 韩清昀把汽车发动，远远能听到有店铺在放许嵩的《蓝莲花》。子星想起他们极点网站的演讲背景里，也曾经出现过一朵网格变化的蓝莲花造型。 汽车里的空调暖意绵绵。 子星发现，自己今天的这个不情之请，可能真的非常非常，打扰到了韩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