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当——”不知道是谁家的老座钟敲响了钟声, 余音不绝。 路子星清醒了。 对方是个醉鬼, 她又不醉，瞎起什么哄呢？她的手掌按在韩老板的身上，让自己远离一点对方。不过说也奇怪，她怎么会听到“枫林”同学的声音呢？ 一定是错觉。 韩清昀被她推猛了，觉得一阵难受。他重重咳嗽了两声，转身扶着墙壁, 踉踉跄跄出了窄巷。 路子星跟着走了出去。 看到前面柳丝依依，下面是条河道, 韩清昀就在河边弯着腰。路子星怕他一个没站稳栽河里, 追过去拽着他的外套。 流水潺潺，他趴在花岗石的栏杆上, 吐个不停。有晚归的客人走过，以为是一对酗酒的小情侣。 等他吐差不多了，路子星说：“我家就在那边, 我去拿点温水过来, 给你漱漱口？” 韩清昀随便挥挥手表示同意。 路子星走了几步, 回头看到他依然趴在石条上, 不放心他一个人蹲河边。又走回去, 拖着人带到自己家门口：“走走走，别一个人在河边, 去我家里。” “去你家干嘛？”韩清昀嘴上这么说, 人站起来摇摇晃晃跟着她往“西子花店”去。 用钥匙打开门，她把韩清昀拉进鲜花店的店面里, 让他趴在榆木工作台上。把边上的取暖器打开。 路子星听了听妈妈上面呼吸的声音匀净，怕开电灯影响妈妈睡觉。她拿了两个无烟蜡烛，放在两盏黑陶烛台中点上。 自己给他调了一杯温热放盐的梅汁水。 “韩先生喝一点，就没那么想吐了。” 韩清昀吐也吐了，醒酒汤也喝了。又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头脑有些清醒了。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到处都是鲜花的房间里，面前两盏深碗形的黑陶烛台里，烛光幽幽。 “这是你们家？” 子星看看他的眼睛，刚才那混沌的事情他一定已经记不清了。说：“你刚才有点醉了，我带你过来醒醒酒。卫生间在那里，要不要去洗漱一下？” 韩清昀点点头，就走进去。 门后传来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声音。子星去厨房翻翻看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从停车场的事情发生到现在，都好几个小时了。她觉得有点饿了，正在翻着冰箱，觉得旁边站了个人。 韩清昀顶着满头的水珠，站在冰箱旁边，半闭着眼皱着眉。路子星一看就知道他还难受着，问：“你怎么没擦一下？地板上都是你的水。” “女孩的毛巾我怎么用？”韩清昀撸着湿头发，甩了她一脸水。 子星去拆了一条干的给他兜在头上。看他手都抬不起来，她踮起脚尖，用毛巾给他把水珠擦擦干净，要不然地上全是水渍。 韩清昀靠在冰箱旁边站着，也不知道低头配合她一下。 子星说：“你别站着！给我坐着去，擦都擦不到。” 韩清昀被她带着坐回到工作台边上。他趴在桌上，她站在一边，这回她使得上力气了，用力擦着他的头发。 他被揉得脑袋东倒西歪，看起来，就像被迫在猫袋里洗澡的小米一样。 子星莫名其妙想笑。 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他不理她。 切，他不吃她自己吃。 她从冰箱里拿了妈妈自己熬的红豆沙，调散了煮了点芋头进去。那芋头是广西邮购来的，不放糖也甜得跟蜜似的。妈妈就爱调理这样的东西，她们家的钱差不多都花在这些吃穿用度上了。 子星把煮好的甜汤，放在一只玲珑瓷青花碗里，自己坐在韩老板对面看着自己的宵夜。汤稍微有点烫，她等着凉下来再吃。 店外的月光如纱一般，透过玻璃照进来。韩清昀抬起头：“你在吃什么？” “你要吃啊？” “饿了。” “甜的，芋头汤。” “好的。” 路子星从锅子里给他弄了一碗，他拿起勺子很快就吃掉了。路子星都忍不住提醒他：“你刚吐得那么凶，胃黏膜肯定擦伤了，吃这么快会不会有问题？” “你管。”韩老板扫她一眼，熊孩子还一本正经管事呢？空碗朝她一伸：“还有吗？” “还要？”路子星说，“你没吃晚饭吗？” 韩清昀想了想，不记得了。貌似是没吃，从公司里直接到的大柳枝巷，过后就一直关注这事件发展。他依然把碗伸着：“不够。” “没有了……”路子星看看自己的碗，“你不介意的话，我这碗里的要？我没动呢。” “要。” “你真没吃晚饭吗？” 人家不理她。 这人这么没礼貌，谈话是彻底没法进行下去了。 路子星把自己碗里的红豆芋头汤折到他碗里，生气地噘着嘴：清醒的韩老板一点也不可爱! 这时，布偶猫小米发现了楼下多了个人。 小米从上面的楼板上轻轻跳下来，从工作台上走过去想要扑到路子星的怀里。 “什么东西？！”韩清昀被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了一手掌，反手一把去抓。 “别，那是我家猫咪！”子星扑过去拽他的手，怕他把小米摁伤了。 韩清昀被她用力一甩，一下子就弯了腰蹲在了地上。 紧接着，楼上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妈妈被惊醒了：“子星，是子星吗？你怎么在楼下？” “我……我弄点宵夜吃。”路子星抱着小米揉它的头，小米顺利跳进了自己小主人的怀里，满意的呼噜着。子星也很高兴，今晚本来觉得会过得很糟糕，现在貌似心情还很好。 她揉着小米：“乖乖，晚饭吃的什么？” “子星啊你还在玩猫？”崔西子叫她，“楼下少待，晚上二氧化碳多。”下面是花店，光合作用的关系，店堂里晚上一般不适宜待人。 “我知道，我吃点马上就上去睡觉。”路子星心虚地说，毕竟她带了个大男人回来，“妈妈你把灯关了。”韩老板既然人已经醒了，点心都吃了两大碗了，得赶紧麻利儿地把他送出去。 “早点上来睡觉。” “知道了。”应付完妈妈，路子星发现韩清昀还蹲在桌子底下，她抱着小米蹲下去：“韩老板？” 桌子底下跟刚才的窄巷里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她一边摸一边问：“韩老板？” 她摸出来，他似乎歪倒在地上，身子紧紧卷成一团：“韩老板，你怎么了？” 动物是能够感觉到对方是不是可以欺负的。 小米明显感觉到韩老板正处在某种虚弱痛苦的状态。欺软怕硬的小米收起自己很乖很萌的表情，蓝眼睛一瞪，很凶悍地“喵呜”一声，扬起利爪，就要往韩清昀身上扑过去。 子星用力抱紧小米：“小米你要干嘛？” 小米欺软怕硬的臭脾气她是知道的，照理说韩老板这么厉害的人，小米应该一看见他就各种卖萌倒贴的谄媚样子才对，怎么会悍然相对呢。 肯定是韩老板整个人不对劲。 “韩老板你怎么了？” 韩清昀一个人缩在黑暗处，刚才吐太凶，吃东西又饿坏了吃得有点快。身体一下子就承受不住了，他慢慢地等着肠胃里的抽筋缓下去。 桌上的两个蜡烛灯光线灰暗，子星能听到他很压抑的呼吸声。 她急了：带个醉酒的人回家也就罢了，还是个生病的人？怎么办？总得负责任？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小米往旁边一扔，不管韩清昀怎么抗拒，用力把他从椅子下面拖出来。强行把他放在旁边的矮沙发上。 把人折腾出来以后，她只觉得浑身散了架。 坐在边上直喘气。她蹲到韩清昀脸旁，看看他到底怎样。 只见他一双轩挺的眉毛，紧紧攒在一起，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她说：“我给你打个120？” “……有点抽筋，一会儿就好。”韩清昀尽量语气平静。 “确定吗？”路子星可不敢冒这个险，万一事关人命怎么办？她先给酒的齐云小哥打电话：“齐哥哥。” “什么事情？” “忙不忙？问你个事情。” “说。” “刚才那个人真的喝了八杯酒吗？” “那个人啊？没错，我说了你还不信。一杯杯猛灌啊，看着就吓人。” 听见这么一说，路子星更惊慌了：“他现在在我家里，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会不会酒精中毒。” “你赶紧给他打120，送医院洗胃去。”齐云说。 路子星为难地看一眼躺在沙发上的韩老板，心头焦灼：“可是不能他一个人去医院？挂号、验血、缴费什么的得有个人陪。”她忍不住吐槽，“总不能我一个女生自己陪个陌生男人去医院过夜？醉人不醉人？” “要不我问问兄弟们。谁有空，谁给出个工？” 路子星一听见“兄弟们”三个字，有了主意：“啊不用了，齐哥哥你们工作也挺累的，不要出来了。这个人自己也应该有自己的亲戚朋友，我让他自己找人陪夜。”她想起，韩老板有一堆跟他一样，聪明得头脑咣咣响的兄弟们。 “好，有问题再联系。” “拜拜。” 路子星一边放下电话，一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还说别人‘熊孩子’呢。自己胡乱喝酒，不吃晚饭，乱吃东西……我看他才是最熊最熊的那个熊孩子！” “说谁呢？”一个清晰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子星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看到某大号“熊孩子”已经坐起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写满了对她的不满。 “你好了？”路子星心头一松，人没事就好。 肠胃抽筋就是这样，难受起来一下子缓不过来。痉挛一停就基本没事了。 “你帮我叫代驾，我早点回去。”韩清昀站起来，又去卫生间整理一下自己。 子星拿出手机：“你住哪里？”韩清昀把地址报给她。 他把自己清理干净，坐在花店工作台的后面，等代驾：“你看起来，跟酒那批人很熟悉？” “嗯。”路子星的夜宵被他吃了，现在正在啃一个干面包。啃得好委屈：谁还她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红豆芋头汤！芋头是广西空运来的啊！ 韩清昀又摆出教导“未成年人”的姿态：“那，今天的事情怎么不向他们求助？女孩子一个人去见一帮男人，你不怕出事吗？”他本来以为她是没人帮着，所以才一个人去见小五。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得帮她分析分析，给她引导引导。让她以后学会做事聪明点，教教她“怎么做人”。 “向他们求助？”子星说，“酒那帮哥哥脾气都不好，双方打群架了怎么办？出人命谁负责？”她问他，“你负责啊？！”为了不吵到妈妈，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气场一点不小。 韩清昀眯起眼，他发现她气焰忽然变得很足。 这姑娘先前看见他都是畏缩得不行，包括他用“枫林”ID的时候，她说话的口气也是娇嗲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现在可好，一副要踩他头顶上的样子，反了她了！ 他冷冷地轻声说：“路小姐，请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路子星听着他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腔调，放下咬到一半的面包：很抱歉！韩大老板那高不可攀的“尊贵形象”，已经通过刚才几个小时他自己的“作死作活”，彻底从本姑娘的头脑里清空了。 她说：“韩先生，别以为就只有你有脑子。小五他们都很有钱，他们犯不着为了个女孩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出去见他们，也是心里有点数的！” 屋子里小小地安静了一下。 “你个熊孩子！为你好都不懂。”黔驴技穷的某老板，只能剩下骂人一途了。 “你才是熊孩子！”女孩子针锋相对。 小米端坐在旁边，胖圆胖圆的猫脑袋左晃晃、右摆摆，蓝眼睛笑眯眯：呵呵，他是“熊孩子”，她也是“熊孩子”。你们全家都是“熊孩子”…… 就在俩人打算把吵架升一下级试试的时候，路子星的手机响了。商业街附近的代驾服务网点很密集，代驾的电话已经过来了。 “是代驾的电话？”韩清昀问。心想，好男不和女斗。 “给你。”子星说。心想，好女不和醉汉斗！ 他接过她的手机，跟代驾通话敲定见面地点。把手机还给她就回去了。 子星推开“西子花店”的木板玻璃门，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形。发短消息给酒的哥哥们：“人已经走了，没事了。” 然后，继续目送着那个又高又帅的寂寥背影，逐渐在路灯下一点点消失。 她忽然后悔了。 自己似乎应该跟他好好说话，跟他吵架算什么呢？ 毕竟，人家喝醉的时候，那么可爱……那么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