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九)
上朝路上梨澈还在想怎么该怎么向皇上禀告这件事情, 没想到一下朝就被宣去御书房了。朝中众官员纷纷艳羡道:“看来梨大人真得圣宠啊。” 赵谦看着对方跟着太监离开的背影, 心中也起了些忧虑。该不会是他的事情被皇上知晓了? 一进御书房,梨澈一把撩起前袍,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臣有罪。” 皇上面色并不很好看, 坐在椅子上看了几本奏折这才开口问道:“你说说你是何罪?” “臣......”他四处看了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皇帝冷笑一声,“现在能站在这里的内侍, 单拎一个出来都比你识时务的多。” “是,皇上说的是。是臣忧虑了。”梨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好顺着他的话下来了。 本以为皇上是不打算清场了的, 但是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 门外守着, 不许任何人进来,有事的话朕会叫你们的。” 内侍们福了福身子, 极其有秩序地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皇帝看了地上跪着的梨澈一眼,叹了一口气,“起来,为什么每次见你似乎都是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梨澈闻言松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大抵是臣时运不济。” “时运不济还能夺得此次科举的魁首?”苏晃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的软榻上,自己搬好案几摆好棋盘,邀请道:“一起过来下一局?” “臣并不精通棋艺,怕是要让皇上见笑了。” “无妨,朕也并不擅长。”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瞬间就将棋盘填了大半,苏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日为何告假?家里有什么是事情吗?” 终于来了!梨澈心头一凛,赶忙想将自己想了好些个时辰的说辞说出来,只是甫一开口,皇帝就又摆手打断了他,“罢了,朕又不想听。” “可——”您不听那您还叫我说! 梨澈心中纷乱,手中的棋子下的也有些失了分寸,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被苏晃杀的那叫一个片甲不留。苏晃看着满是黑子的棋盘,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的不擅棋艺。” “让皇上见笑了。”梨澈放下手中的棋子,面有愧意。他的确不擅此道,但是也没有差到如此地步,只是心里藏着事情,根本就静不下来。围棋最要心静,心一旦乱了,这手中的棋子便也会乱了。 苏晃也丢下棋子,“刚才你一进门说你有罪,现在说说,你哪里有罪?” 这、不是说不想听吗?陛下的心思转的也太快了些。 不过皇上想听自然是好事,梨澈开口,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略地提了一遍,不过关于赵谦借了私兵出来的事情,他还是替对方遮掩了一番,只说是他府上的奴仆出来帮着寻人而已。 皇帝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棋盘,梨澈说完,抬眼悄悄看了眼皇上的神色,似乎并无不悦,也没有丝毫的惊讶,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只好小声提醒了一声:“皇上?” 苏晃轻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梨澈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闭嘴不再多言。 “所以现在你的那个双生子弟弟,住进你的府邸了?”过了好一会儿,苏晃开口问道。 “是,毕竟是不能张扬的事情,与其放任在外面,还不如把人圈在府里。” 苏晃叹了口气,面色也有些纠结,“怎么如今变的这般棘手。当初朕派人去查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葬身火海了,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因为之前苏棠甩开念夏偷偷和梨沛溜出去一次,皇帝这才发觉念夏有时是跟不住苏棠的,于是在那次去状元府看苏糖的时候,他就派了两个暗卫过去暗中保护对方。不过暗卫之所以称之为暗卫,自然是一直躲在暗处的,若是被别人知晓,自然就失去了作为暗卫的资格。 所以苏晃就下令,在保证公主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藏匿好自己。生辰当晚他们其实也跟了一路,不过看着公主似乎不但没有危险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他们自然就没有出手把人带回去了。 不过这事自然是不能瞒住皇上的,等到回了状元府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在大家全都歇下之后,一道人影快速的掠过,朝着宫里的方向过去。 听到皇上的话,梨澈有些不解:“什么葬身火海?”不对,这个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他握了握拳,试探地问道:“皇上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公主口中的那个梨哥哥吗?” “你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苏晃侧过头,眼神往窗外看去,语气居然带上了些飘忽,“就算是认错了人,但是当时的喜欢又做不得假,只要糖糖喜欢你,你自然就得娶她。还是说你不想娶糖糖?” 这样上位者的强势话语,说的梨澈心头一堵,“那现在呢?梨渊已经回来,公主也能分辨出我们两人,皇上是否......是否需要我挪地方了?” 苏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朕说需要呢?” 虽然是自己预料过的答案,但是真正从苏晃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梨澈心头还是止不住的一酸,比起和苏棠有着多年感情的梨渊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罢了。谁更重要陛下心里定然是一清二楚的。 “臣......谨遵圣意。”梨澈吐出这几个字,闭了闭眼睛。 “好了。不要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朕还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呢。”听到这话梨澈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苏晃笑了笑,“毕竟你是我朝中栋梁,你都还没有开始施展拳脚呢,朕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小事送你去死。” “可梨渊......”他们双生子若是要择其一的话,自己活着就代表梨渊......虽说他对于梨渊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人去送死,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说句实在矫情的话,他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弟弟。 “这件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朕自有想法。”聊完了该聊的事情,苏晃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梨澈见状无奈也只能离开。 在御书房处理了一天的政事,看着身边还冒着热气的汤水,苏晃伸了个懒腰,“摆驾坤宁宫。” 这会儿其实也已经不早了,本以为皇后此时早已睡下,却没有想到坤宁宫还是灯火透亮。苏晃皱眉,阻止了想要开口通报的宫女,自己径直朝着皇后的屋子里走去。 离的近了这才听到里面的笑声来。以往糖糖在时也还能逗逗她,自从糖糖出嫁之后,还真的是许久没有听到她这般爽朗的笑声了。苏晃眉目柔和,直接伸手推开了门,“是在聊些什么呢聊的这般开心。” “你——”皇后本想问他怎么忽然过来了,但是想到身边还有别人,于是还是起身行了礼,“臣妾参见皇上。”一边的姚茉也赶紧行礼。 苏晃伸手把人扶了起来,眼神往姚茉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姚茉跪在地上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后笑着把苏晃拉到一边,柔声说道:“皇上可能忘记了,过些日子就是惠妃的生辰了,臣妾正同姚妹妹商量该如何办这生成宴呢。” 听到这话,苏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肖惠嫁给他也有六七年了,但是除开刚进门的那一年大办过生辰宴,其他时间他连去看她一眼都是不愿意的。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当着姚茉的面说,他轻咳一声,就开口把姚茉打发下去了。 等姚茉一走,苏晃把人牵到床边坐下,“怎么好好的想替肖惠办生辰宴了?” “肖惠嫁你也有六七个年头了,我也知晓你并不喜欢她,但是近来她哥哥在边关打了胜仗,就算是看着她哥哥的面上,你也要稍微对她好一些。” 肖惠的哥哥......苏晃没好气道:“他那算哪门子的哥哥。”肖惠出生其实并不高,早年不过是个农女而已,不过是搭上了常青侯府的线被认作了义女,不然她怎么可能有什么身份嫁入东宫。 “你又使小性子了,即使是义兄也是兄长不是?肖琅不日便要凯旋,我算了一下日子,差不多就是肖惠生辰前后,按照那位将军的性子,定然是会想方设法赶上肖惠生辰的。”肖琅离京也有好些年了,这次定然是不会错过妹妹的生辰的。 苏晃其实是看不太上肖惠的,肖惠长相艳丽,若是旁人看着她估计真的会被勾了魂,然而放在苏晃眼里也不过是一朵花枝招展的牡丹而已,可惜的是,他偏爱清丽美人,这样具有攻击性的美貌,勾不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怜惜。 美人其实谁都喜欢,但是当年的柳贵妃的长相也是属于和肖惠那一挂的,以前柳贵妃小动作不断,导致苏晃对于这样的美人真的是半点欣赏也无,说白了肖惠长的实在像是有心计的坏女人,他对于这样的女人从来都是敬谢不敏的。然而时局不可控,既然以前他能被迫娶了肖惠,如今不过办个生辰礼,他还是能接受的。 不过......苏晃捧住皇后的脸,“这种事情干嘛要你亲自来,交给下面的人办就是了,或者直接甩给肖惠也可以。” “这样才能显示你对肖惠的看重啊,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一定不会累着自己的。”这样得体的话,这般为他着想的话,明明心中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不知为何,苏晃就是有些憋屈,“芊芊......”他喊了一声皇后的名字,“你现在都不吃我醋了。” 皇后闻言笑了笑,“你我携手走过了这么些年了,要是这样的小事我都吃醋的话,那我真的有一天要被自己给酸死了。”话虽然是这样子说,但是苏晃心里就是不怎么舒服,不过再矫情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于是直接压着人倒向床榻上了。 事后两人亲密的倚靠在一起,苏晃抚着她的发丝,和她说起了早晨梨澈同他讲的话,皇后听完扶着他的胸膛就直起了身子,一脸的震惊,“你是说之前在凉州照顾糖糖的是梨澈双生子的弟弟?” 得到皇帝肯定的点头之后,皇后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这般巧。” “都是有迹可循的,倒算不上什么巧合。”毕竟要是对方没有顶着一张和梨渊一模一样的脸的话,糖糖也不至于认错人,糖糖不认错人的话,自然也就不会有赐婚的事情了。 皇后消化了许久这个消息,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现在该如何,当初赐婚本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为了不让糖糖伤心这才将就把人嫁过去的,这下对方回来了,难道要让糖糖和梨澈和离吗?” “和离的事情暂时不急,现在倒是有件事情要赶紧处理一下。” “什么?”皇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在苏晃心头苏棠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能让苏棠的事情让步,这还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 苏晃叹口气,有些心力交瘁道:“是苏朝,苏朝回京我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上次祭天他公然掳走糖糖,我就私下派人打听了他的落脚处,前段时间才传回消息,说他现在在清风寨当寨主。” 清风寨是个有些年份的土匪窝子了,在皇后幼时也听过她的名号,按理说京郊附近的山中是不可能会有土匪的,即使有也会被朝廷中的人派重兵围剿掉,可这清风寨却实实在在是个例外,从来没有听说过对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朝中的人似乎也没有想要去插一脚的模样。 当年苏晃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她嫁进来自然免不了和皇子们打交道,虽然和苏朝接触不多,但是对方的个性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样貌出众,母妃又极其受先皇宠爱,这也导致了他为人十分高傲,就连正眼看人都是极少的。因为继承了母亲出色的容貌,还调戏过不少宫女,当时苏晃还因为此时参过他一本,但是后面的结果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这样傲气风流的人,居然甘心进一个土匪窝当土匪?这实在是让皇后有些想不通。 大概是看出了皇后的所思所想,皇上捏着她的手解释道:“这清风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土匪窝。”要是真的是普通的土匪窝就好办了,他立刻就能下令清剿,可是这清风寨上面住着的......可都是朝中的旧兵啊。 他的皇祖父在位期间,爆发过一次极大规模的战争,当时好几个草原大部落联合起来,目的就是想要吞并他们的苏家的江山,老皇帝不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点出了朝中能动用的所有部队,全力抵抗敌人的进攻。这事发生的时候他爹都还没有出生,也都是随便听人那样子的讲的,其中真切苏晃自己都辩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的肯定的一点就是,那清风寨的人,以前就是他大楚的精兵! 战争一起自然是生灵涂炭,两方势均力敌,却是拉锯了半年有余才堪堪将敌人击退。两方都是元气大伤,当时领兵的将军不忍见城中百姓如此,自己单刀赴会,直入敌方战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对方和他签订了一纸契约,最后两军握手言和。 这本算是好事,但是先皇却不这样认为。他以为大楚是大国,万万没有求着别人退兵的道理,这样的握手言和,和示弱有什么区别?皇帝不开心自然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不过仗的的确确是打赢了,他也没有刁难那位将军的法子,不过只要是有心刁难,这手段自然不会少。 最后先皇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那位将军给发配了。军中有些士兵不服气,直接卸下战甲跟着那位将军的一同离去了,他们占了京郊的一个山头,像是普通农家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皇上见状心中隐隐还是有些郁气,便想派兵把他们全都围剿了,不过这些想法都被朝臣们拦下来了。 然而等到第二年那几大部落上京献贡的时候,皇帝这才懂得了那位将军的真正心意,于是赶忙想派人把人给请回来,不过既然把人赶走了,请回来自然就没有那般容易了,被一连拒绝多次,最后皇帝无奈只好下了令,往后这清风寨谁都不许再动。 皇后听完了这前因后果,叹息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清风寨从来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晃点头,“芊芊,你说苏朝坐上了清风寨寨主的位置,那是不是代表......寨中的那些兵将,都认他做主子了?” 听说跟随那位将军离开的,都是朝中精中之精的精兵,就算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苏晃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皇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父皇的嫡长子,是母后所处,自立储开始你就是储君,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就算永安王存了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也只会被世人唾弃。” “芊芊,你明知道不是这样子的。”皇后的一番话似乎戳中了苏晃的伤心事,他目光有些放空,语气都有些不稳。“我被父皇废黜过一次,父王驾崩时还没再立太子,而继位诏书谁都没有找到,若不是我联合了一些旧部......这皇帝的位置怕是连谁坐都不知道。” 自登基开始,苏晃便是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朝中的制度,他从来都是自信且有威严的,像现在这般怀疑自己脆弱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以前的他。 皇后重新把人揽住,小声宽慰道:“但是现在既是你坐上了,那这位置就是属于你的。” “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从以前他和苏朝两人对上开始,他就知道,苏朝并不是那样好对付的人。 都说斩草除根,以前是自己过于心软了,若是对方真的卷土重来,似乎他也怪不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