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
没有拆开那两封信, 梨仁甫直接将信封丢回了梨渊的床上, “澈儿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知道他的秉性的,和宫妃私相授受这种事情, 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梨澈为人正直, 既然决定了要娶公主,他就绝不会再和外人有一丝牵扯。倒是自己现在面前的这个儿子......实在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哦?那你倒是错估了你的儿子,也低估了宫里那位贵人的手段了。”梨渊伸手拿过信封,自顾自拆开念了起来,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倒是肉麻的紧。也不知那位贵人写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信会有落到别人手上的一天呢?” “你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梨仁甫气极, 伸手直接夺过梨渊手中的信。信上面字迹清秀,确实是姚茉的字无疑。 在昌州的时候,姚茉在梨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手字也得了梨仁甫的指导, 所以多多少少他还是能认出来一点的。梨仁甫捏着这封信, 心头早已把那姚家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面上还是不显分毫。 “你就这样随意拿出一两封信来, 就想栽赃到澈儿的头上,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或许是姚家女儿不知检点,和澈儿又有什么关系?” 梨渊忽然有些想笑,“你还记得我上昌州那一次吗?”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引的梨父也是一懵, “什么?” 像是整个人都陷入回忆里,梨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无缥缈,“当年乳母过世,我失去了在凉州的唯一依靠,宅子也被歹人夺走,我从没有想过要回来梨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等梨仁甫的答案,他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说到这里他惨淡地笑了一声,“但是乳母说不是,他说我是梨府名正言顺的二公子,搬来凉州实属迫不得已。若是我能回到昌州的,你们一定很高兴的。”梨渊顿了顿,眼中都染上嘲讽的笑意,“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还是不可避免的谈到了以前的事情,梨父心中不知升起多少悔意,果然双生不祥,哪有儿子现在用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和父亲讲话的?! “我们如何想的你又如何得知?从你被带去凉州,你娘就日日记挂着你,倒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难道还要反过来怪我们吗?”梨仁甫脸色有些不好,像是在责备他怀疑父母的心意一般,“你的乳母是你娘最亲近的奶娘,可以说是把你娘一手奶到大的,她不放心别人,这才让她奶娘跟在你身边照顾你,难道这样你还要怀疑爹娘对你的心吗?” 说完这一长串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放柔了不少,“我们其实是日日盼着你回来的,以往我和你娘以为你身死,所以才对你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可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我们自然会好好待你的。” 梨渊听着这一套说辞,差点鼓起掌来,若不是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还真的会被唬过去,然而经过这么多年事实真相的咀嚼,他的心肠已经变的十分冷硬了。 “好,既如此......”梨渊顺势而下,语气中带上些试探味道,“那我还算是梨府的二公子吗?” “这是自然!”梨仁甫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人还是断不开自己的血脉亲情啊。 “往后你哥哥有的,你也都会有的,毕竟你也是我和你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梨渊佯做出感动的神色来,眼中满满都是对自己之前行为的懊恼,“我......我之前实在是被恨意蒙了心,才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爹娘果然还是在乎我的,是我误会了。” “你能理解就好了,我和你娘都是希望你能回来的。”梨仁甫本来想上前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而犹豫了片刻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是自小就养在膝下的,果然还是有些隔阂的。 他擦了擦自己眼中不存在的泪水,开口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搬到哥哥的院子里去?” 梨父一愣,有些疑惑道:“你搬去澈儿院子里面做什么?到时候我会吩咐下面的人收拾出一个院子,什么东西都按照澈儿那边的规格来办,你就放心好了。” 梨渊摇了摇头,“糖......公主住在在哥的院子里,我要同公主住在一起。” “这怎么能行!”梨父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住过去还有诸多不便,公主现在既然已经是你的嫂子,你自然就要以礼相待,怎么可能还住进他们的院子呢。” 梨渊露出不解的神色来,“可是是您说的,哥有的我都会有的。” “公主又不是物品,这能一样吗?!”说完梨仁甫的余光瞄到梨渊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他给耍了一通。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你!你个逆子啊!” 梨渊心情颇好地笑了笑,“没有想到能把你气成这样,看来你刚才是真信了啊?没想到堂堂状元郎的父亲,似乎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梨仁甫甩袖而去,暂时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见人离开,梨渊惬意地躺在了床上,十分自然地让侍女帮他再端了碗粥过来,“麻烦再帮我看看公主醒来没有?”昨天又是崴脚就是哭闹的,实在是让他有些担心。 侍女有些为难,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说道:“抱歉二少爷,这件事情奴婢可能......做不到。”刚才她们虽然都在外间,但是老爷在里面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她们就算不想听见也难啊。这老爷都明令禁止的事情,她们怎么还有胆子过去帮着探听消息呢。 “不为难你们。”梨渊掀开被子,穿上了放在矮几上的鞋子,“我自己去你们总不会阻拦?” 或许是梨渊表现的实在是太过随和了,一位侍女伸手虚拦了一下,“二少爷还是呆在房里养伤,这要是伤口裂了,受罚的还是我们这下做下人的。” “那更好办了啊!”梨渊咧嘴笑了笑,“目的就是要看你们受罚啊,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在乎你们受不受罚?” 婢女们一愣,更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梨渊径直越过她们,放话威胁道:“不要再跟着我,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这状元府的构造他还算熟悉,之前也到过苏棠的院子,所以走的极其的轻车熟路,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在院门口撞上刚刚准备的梨母和......梨澈。 昨晚天色极暗,即使有了火光的辅助,也是看不真切这人的脸的,但是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两人直直的打了个照面,把一下想看的不想看的都看了个仔细。 梨澈是送梨母出门,这会儿看见梨渊也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没有多做言语。倒是梨母看见他出门,嗔怪道:“你怎么回事,太医说你失血过多,最是要好好躺床上休养的,怎么就出来了呢?” “想来看看公主,昨日她崴了脚,我担心的不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放在梨澈的身上,眼中都是打量。 “你担心什么啊,澈儿会照顾好公主的,倒是你自己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梨母伸手就想拉过他的手,然而梨渊侧身一躲就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我可不放心他。”梨渊挑眉,看向梨澈的视线中尽是不满,“自嫁到状元府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的还不多吗?” “那些都只是意外,内子的事情就不烦你操心了。”梨澈说完这话,周围的气氛忽然有些剑拔弩张起来,这是梨母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于是她赶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澈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渊儿关心一下嫂子的身体也是很正常的嘛,大家都是一家人,干嘛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谁和他是一家人!”两人异口同声道。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气氛被两人一同开口说的这句话给稍稍打破了些,梨母掩唇笑道:“我就说我们是一家人,特别是你们两兄弟,双生连心,是我一胎生出来的,要不是因为以前的事情......你们本该是要一起长大的。”提起往事,梨母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好在现在渊儿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重新在一起了。” 梨澈最是见不得母亲哭的,可是说他见不得任何一个女人哭,他从小到大学的书上都说,让女人掉眼泪的男人,实在枉为大丈夫。梨母这会儿一哭,他也就没了辙,只好稍作让步,将梨渊迎了进去。 苏棠这会儿还在睡。昨晚她见梨渊昏倒,哭的更是凄惨,梨沛和梨澈轮番出马,都没能把人给劝回房,最后还是她自己哭累了才睡着的。 梨渊站在床边深深地凝视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开目光,正好对上了梨母复杂的眼神。 见对方看向自己,梨母赶紧收敛了情绪,挤出一个笑来,“太医过来看过公主的脚了,没有什么大碍,估计养两天就好了。” 梨渊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梨澈,“你什么时候从这里搬出去?” “什么搬出去?”梨澈有些奇怪,“这本就是我的院子。”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院子了。”梨渊在凳子上坐下,随意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既然想认我回来,想必也是要付出一点点诚意的?” 没等梨澈回答,梨母率先出了声,“可是这是你哥哥先住的,你要喜欢什么样式的院子可以和娘说,娘亲自帮你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要是当年你们没有把我送走的话,这个院子谁先住还都说不一定呢。” 一提起当年的事情,梨母心中就止不住的愧疚,脸上也露出了犹疑的神色,梨澈皱眉道:“这里怎么说也是我和公主的新房,你要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梨母心头一凛,也有些回过神来了,“澈儿说的也对,其实要是你哥哥一个人的院子的话,让给你也没有什么的,但是公主也在这边住着,要搬动起来实在麻烦了些。” 梨渊明知故问道:“谁说公主要搬了?” “可公主不搬你怎么搬——”梨母一顿,终于避无可避地说到了这个话题。她艰涩道:“你......你同公主是什么关系?” “他同公主是什么关系,我只会比他更亲密。”说着梨渊伸手朝着梨澈方向指了指,眼底一片坦然。 梨母哀嚎一声,大叫道:“真是孽缘啊!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听着母亲这样的哭喊,梨澈心头也并不好受,他上前两步揽住梨母的肩头,小声宽慰道:“娘你先回自己房里休息,我和梨渊谈些事情。” 梨母心伤不已,这会儿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带着些哭腔叮嘱道:“和你弟弟好好说,这么些年他在外面实在是受了不少苦......一想到这些,娘这心口就痛啊!” 梨澈无奈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会和对方友好交谈,这才把人给送走。 当梨母的身影一消失院门口,梨澈的脸整个就沉了下来,“这就是你的目的?过来演这一出很开心?” 虽然两人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昨晚的谈话就大致可以分析出梨渊的性格,总之不是今天表现的这般。 “开心啊,能让你们不开心,我当然就很开心啊。”他根本就没有住进来的打算,就算是要和糖糖在一起,那也是他们两人一起离开这个让人作呕的状元府,今日过来说的这一番话,只是单纯地为了膈应一下这家人而已。 谁让这家人从一大早就出现在他的身边,惺惺作态地说出“我们都很在乎你都很想你”这样恶心人的话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梨澈抿了抿唇,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你就这般记恨我们?当初的事情我虽然不记得多少,但是娘真的是很想你。” 在他五六岁已经开始记事的时候,偶尔就会看见梨母抱着几件小小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她她也不答,只说他不懂,后面再长大了些,他就去问了父亲,父亲告诉他,那是母亲在想他早夭的弟弟。 “你弟弟一出生就夭折了,你也不要再去问你母亲了,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这是父亲说的原话,未曾想根本就是个谎言。他现在才知道,母亲抱着衣服的确是在想弟弟,不过不是在想“早夭的弟弟”,而是那个身在凉州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