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韩半夏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初次回到A城, 看到熟悉的母校, 又有新的一批穿着和他们一样校服的学生在里面追逐打闹。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许嘉树的抑郁症刚好,她知道她突然的离开会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十年前那个满地是血的晚上,那个眸若繁星的少年,时常出现在韩半夏的梦里。 都是她的不对, 他一个人的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韩半夏从没想过他们还会重逢,这种机遇令韩半夏既惊喜又害怕。 惊喜的今生还能再见他, 害怕的是她不知道许嘉树会怎么对她。 如果能让他好受一点, 那就惩罚她,毕竟那样她自己也能好过一些。 ** 天井11号, 依云别墅。 于晓月洗了澡,一边围浴巾一边往外走,那个男人赤着上身背对着她, 肌肉线条流畅分明, 背肌性感迷人, 两块肩骨中间一道深深的凹陷, 两边有几道深深的伤疤。 看上去有一种狰狞的, 扭曲的性感。 男人疤啊…… “嘉树。”于晓月软着嗓子,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脸贴在他的背上, 感受他体温, 缓缓闭上眼睛。 在认识许嘉树之前,于晓月从不知道一个男人能够如此迷人。 许嘉树转过身, 低头看着于晓月,浅淡的笑了笑,“你男朋友呢?” 于晓月愣了愣,她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他……还在家啊?” 于晓月再次之前也有过几次,都是网上认识的,在男朋友出差的时候出去。 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夜/情而已,大家都只是玩玩。 只是这次不大一样,她对许嘉树太过着迷,男朋友还在家的时候就光明正大的出来了。 听了她的话,许嘉树笑意更深,但是于晓月却有些害怕了。 笑意不达眼底,整个人都显得薄凉而冷清。 “就这么被你抛弃了?”许嘉树没有戴眼镜,所有的尖锐狠厉都显露在外,“嗯?是不是?抛弃一个人就这么容易?” 于晓月低下头,手放在胸前,浴巾簌簌落下。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洗过澡之后的脸庞还带着嫣红,目光迷离的看着许嘉树。 许嘉树缓缓俯身,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愤恨,耻辱,不甘,种种情绪袭上于晓月心头,化作泪水滚滚落下。 “嘉树……你怎么……” 许嘉树笑起来,“太脏了。”转过身去,“和她接触过的人,都太脏了。” 于晓月不知道许嘉树口中的“她”是谁,也不知道说到“她”的时候,许嘉树眼底既渴望,又狠辣,既欣喜,又刺痛的复杂情绪。 也就只有提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才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 助理Sim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于晓月穿好衣服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哭的场面。 习以为常。 Sim机械的走过去,客气的说:“于小姐,车已经在外面,我会送你回家,今天的事情没有人会说出去,希望你也不会。” 于晓月抬起哭的痛红的眼睛,幽怨的看着Sim。 幽怨也没用,Sim见过太多比她还要激烈的女人,或被玩得遍体鳞伤,或被侮辱得要死要活。 像这种完全没被碰过的,已经很幸运了。 那些闹得凶的,下场只会更惨。 许少是五年前接手的许氏企业,一开始掌权的时候有挺多公司元老级人物不服,但是刚刚上台的几个决定就为公司创造了巨大的利益。 许少的思维和眼界,想法和做法,都和常人不同。 他是个天才。 不管营销还是决策。 这五年里许氏在许少的带领下飞速发展,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中型企业了。 现在许氏的资产和地位,连跟在许嘉树身边很久的Sim都估计不出来。 他个人是极佩服许嘉树的。 许嘉树之前似乎经历过很大的挫折,似乎还生过病,他还是个司机的时候曾经送许嘉树去过医院。 那时候他看过许嘉树一眼,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都被吓住了。 满身是血。 真的满身是血。 似乎都是刀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失血太多,上车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老爷没让他多看,只叫快点开车,能多快就多快。 也是许少命大,一路绿灯,那条近路正常应该堵车,但唯独那天没有。 医生说再晚一步,许嘉树就没命了。 但是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过,许家的人像是突然全都失忆了一样。 Sim明白,也始终缄口不言。 许家有很多很多秘密,Sim不想知道。 也不敢知道。 许嘉树让他做什么,照做就是了,多了不需要过问。 黑色轿车在别墅前飞驰而去,车轮压过一只从二楼窗口飞出的千纸鹤。 纸鹤断了一只翅膀,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 不再洁白,也不再完整。 ** 下了班,韩半夏在菜市场买了两条鱼。 她租的小屋离菜市场很近,离地铁口也近,小了点,旧了点,租金还可以接受。 在临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韩半夏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攒够一个首付的钱。 一开始房子的确挺破,但是韩半夏收拾的很干净。 小沙发靠着墙角,上面摆了几个漂亮的小靠枕,吃饭的桌子立在旁边,对面就是厨房,卧室的梳妆台是韩半夏自己买的,几瓶护肤品摆放的整整齐齐,梳妆台那边是一个简易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黑色职业装。 韩半夏把鱼放在厨房的台面上,点了一个小香薰。 韩半夏不喜欢香薰,这个小瓶的还是上次和于晓月逛街的时候,她推荐她买的。 想起于晓月,韩半夏叹了口气。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韩半夏细品了品,竟在里面找出了羡慕的味道。 羡慕什么呢? 于晓月吗? 韩半夏苦笑。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换了身衣服开始收拾鱼,妈妈的电话就是在她给鱼开膛破肚的时候打来的。 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当年胃癌切除了二分之一的胃,近些年养的差不多了,前段时间韩半夏回去陪她检查身体,似乎肺又有点不大好了。 “喂?妈妈?”韩半夏擦了擦手,按了免提之后继续处理鱼。 “瓣儿啊,干嘛呢?” 有一阵没给妈妈打电话了,乍听到这个称呼,韩半夏心里一酸。 “收拾鱼呢,”韩半夏笑了笑,“晚上给自己炖个鱼汤喝。” “这就对了,”妈妈说:“就应该自己抽空做点饭吃,别总叫外卖,新闻上都说了,外卖不干净。” “嗯,对,妈妈说的都对。” 可能是真的长大了,妈妈已经年老,韩半夏越来越觉得自己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像是哄小孩儿。 一个人在外打拼,报喜不报忧成了常态。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啊,一切都很顺利,”一片商家没处理干净的鱼鳞崩到了韩半夏脸上,韩半夏用手肘把鱼鳞擦掉,说:“李经理好像快要提干了,等他走了又出了一个空位。” 妈妈明白过来,在电话里笑开来,“然后我们瓣儿就又要升职了?” 韩半夏也笑,“你懂的哦~” “妈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还时常不舒服吗?”问到正题,韩半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没有,最近好多了,我现在天天跟你王姨去广场跳操,活动活动筋骨,门口你张大爷还说想组个乐队呢,到时候去山上唱歌去。” 听着妈妈丰富的业余生活,韩半夏不禁也弯了嘴角。 “我最近去看你哥了。” 妈妈踟蹰了一会儿,语气严肃起来。 “我哥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收拾完鱼,手上全都是腥味儿,韩半夏把鱼扔到水里,洗了洗手,准备打完这个电话再继续弄。 “还那样,”妈妈说,“但是瓣儿啊,你手头……还有富余的钱吗?那边又催着要了。” 韩半夏看着自己的手机,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才说,“有,妈妈你不用为这个担心,我过几天就寄回去。” 妈妈也沉默了一会儿,“你在那边,也好好照顾自己,也别……别有太大压力,实在不行,这次就先算了。” “没关系的妈妈,”韩半夏说,“这个月业绩不错,我应该能拿到不少薪水。” “那就好,”妈妈说:“对了,你王姨说的那个对象,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有空了。” 提到这个韩半夏脑袋更大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开始联络王姨给韩半夏找对象,王姨那能耐,即使远在A城,也能给韩半夏扯到临城的相亲对象来。 这就是一个。 韩半夏一直推脱说没有时间,拖了接近一个月了,韩半夏都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妈妈居然还记得。 也没什么心情了,韩半夏认命的点点头,“这周末。” 妈妈立马高兴起来,“好好好!周末在哪里?” 韩半夏随便想了个离家近的咖啡厅,“就那。” “不行,定一个高档的!你可要穿的漂亮一点啊,说话做事别那么没有分寸,你那些坏习惯也该改一改了……” “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韩半夏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了老妈的话,“我要做饭了,再不做饭你家姑娘就要饿死了。” “好好好,那妈妈挂了。” “妈妈再见。” 按灭了手机,韩半夏坐在方才的小板凳上好久好久。 过了会儿拿起手机,查了一下自己卡上的余额。 看来这个市场经理的位置,她是非争不可了。 是夜,依云别墅漆黑一片。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黑暗中响起一点光亮。 光亮逐渐上移,映出一角清冷倨傲的下巴。 “她在干什么?” 一处破旧的小区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开灯,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车上人的手机亮了亮,“还没有关灯,韩小姐似乎还在……工作?” 黑暗中的人斜斜的挑了挑嘴角,幽幽出口,“这么爱工作啊……呵。” ** 第二天一早,韩半夏起晚了,咬着葱油饼打车到公司,每周一三五都有例会,李经理主持,韩半夏从来没有迟到过。 从桌上拿了文件夹,小朱跟在她的身后跟她汇报昨天的数据。 韩半夏皱皱眉,“销量为什么下降这么多?” 小朱说:“之前的销售员从南区调到了北区,后来的销售顶不上,不少老客户都是看在这个销售员的面子上才跟进的,所以数据查了一些。” 北区不是她的管辖范围,是周小爱的地盘。 但是这种人事调动正常都应该报告给她,之后人力才会执行,这次没有报告直接调动,令韩半夏颇为不满。 会上李经理也提到了这件事,直接说刚开完半年会南区销量就开始下降,对分公司的影响非常不好。 韩半夏看着对面挑衅意味十足的周小爱,心里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韩部长。” 会后,韩半夏正要走,一个清亮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韩半夏轻笑,回过头,“周部长有事?” “您不用费心去找人力了,”周小爱踩着高跟鞋,走近韩半夏,“陈曦是我调过来的,韩部长有什么异议可以直接跟我说。” 南区和北区是近些年来销量最好的两个部门,如果李经理真的提干,周小爱会是她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没有异议。”韩半夏拨弄了一下风情万种的大卷发,笑着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小爱眼中奸计未遂的微妙失落。 “周部长喜欢陈曦是陈曦的造化,调到你手里用,也是应该的。”韩半夏说,“只是……” “只是什么?”周小爱问道。 “只是那是我手下的兵,她的成就依靠的是团队,现在成了孤雁也许短时间内会有所成效,但是长此以往,”韩半夏顿了顿,“周部长可以自己看看结果。” 回到办公室,小朱崇拜的在韩半夏耳边说个不停,无非一些“半夏姐你太帅了”之类的话。 一直走到里间,韩半夏才回头看向小朱,“那位许总……现在走了吗?” 说起这件事儿,小朱还挺无奈,“没走呢,也不知道咱们分公司究竟是怎么了,那可是公司的少东啊!怎么就流连咱们这块小地方不走了呢,搞得人心惶惶的。” 韩半夏低了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哦,这样。” “半夏姐,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分公司顶上的领导有问题,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亏空,少东要把咱们给卖了啊?” 韩半夏被小朱逗笑,“小说看太多了,做事。” 小朱走后,韩半夏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微信点开好几次,看着于晓月那个名字,犹豫许久也没能把那句“最近怎么样了”发出去。 ** 周五晚上妈妈把那位相亲对象的微信发了过来,名字叫任朗,说是某理工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现在在铁路局上班,规规矩矩,前程似锦的。 韩半夏大致看了一眼,没等她点添加,那人就先加了她,她同意之后,任朗发了一条:“你好,我叫任朗。” 不回也不大好,韩半夏的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打下:你好,韩半夏。 俩人没见过面,只是聊了一些基本情况,约了明天具体的地点和时间之后,就没再多说话。 任朗还挺舍得,定的那家咖啡厅很高档,里面的咖啡买的价格令人无法置信,韩半夏从来没舍得去。 但是人家都订完了,韩半夏也不好推辞,只好应允。 第二天一早,韩半夏临出门前给自己画了个淡妆,伸手习惯性的去拿黑色职业装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手指转了个方向,拿了一条裙子出来。 韩半夏一向守时,却不想任朗比自己还要早到,看到昨天说好的手里拎着蓝色口袋,韩半夏朝任朗挥了挥手。 任朗站起身,“韩小姐。” 王姨给韩半夏介绍的人通常都是一个类型,平头,个子不算高,戴着一副眼镜,穿的干干净净,像是学究,一看就是老实人那种。 王姨总是认为这样的人都比较正派,和韩半夏匹配得上。 以前那些韩半夏全都拒绝了,但是今天看到任朗,难得的没有反感。 可能是因为他也很守时的缘故。 “喝点什么吗?”服务员过来,拿着菜单问他们。 韩半夏看了眼任朗,任朗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女士优先。 韩半夏:“美式咖啡,少糖少奶,谢谢。” “我要一杯蓝山。” 服务员走后,任朗看着韩半夏,“韩小姐不喜欢甜食?” “叫我半夏。” “好,”任朗笑了笑,“怕直接这么叫,显得有些唐突。” 韩半夏说:“没关系,你我都是经历过很多次相亲的人了,有些话不妨直说了。” 任朗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韩半夏会这么直接,“以前就听王姨说过半夏你很侠气,这么一看果然是这样。” “我来相亲纯粹是为了应付长辈,我现在并不是很想找男朋友。” 咖啡来了,韩半夏端起来喝了一口,热气氤氲的她眼睫漆黑。 贵的要死的咖啡,她终究也没品出来究竟哪里不同。 其实刚开始看到韩半夏的时候,任朗就知道,这个姑娘不可能是他的。 她太美了。 那种美带着锐利,任朗有自知之明。 他根本驾驭不了。 但是谁说不能当朋友的呢。 任朗见韩半夏坦诚,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俩人竟出奇的一致。 亮明身份之后,谈话就顺利多了,聊着才知道原来任朗也是A城上的学,不过比韩半夏大两届,他不认识韩半夏,却认识韩冬。 “韩冬最近怎么样了?”任朗笑着说,“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出去了,”韩半夏眼眸深深,笑容浅淡,“我也很久没有和他联系。” 很明显韩半夏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任朗识时务,过渡到下一个话题,俩人又愉快的聊开了。 ** 一个漂亮的女人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服务生迎上去。 “订了vip包间。”女人红唇轻启,冷淡的说。 “好的,跟我来。” 跟着女人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那双眼眸深邃狭长,眸色冰冷若寒潭。 服务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种大佬,还是不招惹为好。 正要上楼,身后的boss突然停住了脚步。 Kelly回过头,“许总?” 顺着许嘉树的目光看过去,普通桌那里坐着一对男女,女生背对着他们,身材纤瘦窈窕,一头波浪大卷发垂到腰际,似乎笑的正欢。 对面的男人显得就有些普通,戴着一副眼镜,嘴里说着什么逗女人笑。 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总裁的眸色却比平时冷了许多,眸光平淡,但是里面深藏的波涛汹涌的愤怒还是令Kelly一惊。 不等Kelly说什么,许嘉树转回眼睛,“走。” 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Kelly最后看了那对男女一眼,跟着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