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世今生9
“叔, 就在这放我下。”假假看着不远处的天坑说道。 “要不要叔陪你一起去?”大叔坐在摩托车上侧头问道。 “谢谢叔, 不用。巡完山就赶紧下去。”假假拍了拍他的肩膀。 假假看着大叔的摩托车一溜烟走了之后,才转身走到天坑顶上,今夜无雪, 天空本是高远无云, 但因年关将至,小城市周边烟花爆竹不断,空中便时不时滚着一撮浓烟。 他站在那,心里一阵没底, 谭雅会不会来这,他并不确定。 他给萧乔发了第5个表情,便抬脚往坡下走去。 他伸出了利爪, 耳朵及尾巴。黑暗中,他的眸子像夜明珠一样,折射出淡淡的光,这能让他看得更远更细。 他往坡下走了数米, 突然耸动了一下鼻子, 一股柴火味在风中飘来,该是附近有人。 他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一遍, 而后蹭地一下,跃到一颗高瘦的枯树上,他抱着树干顶端,闭眼,认真辨别着柴火味的源头。再睁眼时, 他已大致锁定了方向,他向下一跃,稳稳落到地上,并朝坡道左侧冲了过去。他速度极快,然脚步却极轻,几乎没有声音。跑了一阵,他停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有轻烟渺渺,隐约传来交谈之声。 抬眼可见火光隐隐绰绰,他放慢了脚步,半蹲着,匍匐到一颗树底下。 探头望去,竟是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黑衣人后面站着一队稀奇古怪的人。而他前面跪着一女人,正是谭雅! 假假蹲靠在树底下,心突突地猛跳。他又侧头大致扫了一眼,对方至少在十五人以上。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完全不够打。地图自己已经看过了,而此时,黑衣人肯定也已经看过地图了,再抢过来也就是一张废皮。权衡之下,他决定不动手了。 但是,似乎形势并不随他所愿。 “这女人怎么办?”一个人的声音毕恭毕敬响起。 “东西已到手,人留着也是个麻烦,杀掉埋了。”冷漠的声音自面具底下传出。 假假脊背一寒,他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树干,不敢挪动分毫。 杀……? 他内心纠结了一会,再次侧头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冲锋衣的男人提了一把短刀朝向谭雅走去。 至此,他才察觉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谭雅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再沉默,听到对方要杀自己,总得有个反应! 假假心里快速作了一个博弈,救还是不救。 刀光一闪,那人手起刀落。 在尚未作出决定时,出于本能,假假瞬间滚了出去,催动妖力,一挥掌,隔空将那人的短刀镇落在地。 “你终于现身了。”面具人悠悠地看着假假说道,而后一招手,身后的队伍迅速列阵排开,转眼就将假假与谭雅包围了起来。 假假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引自己出来的。他感觉要被自己蠢哭了。 他看看谭雅,依旧保持着刚刚跪的姿势。 “谭雅!”他叫了一句。 对方没反应。他心下一紧,暗道,不会是个死人了! 他抬手扣在谭雅肩膀上,将她转向自己。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假假仍被吓了一跳。 人虽活着,但她那双眼睛,跟今天看到的一样,冷漠空洞得近乎骇人。 ——御魂术! 假假眼中闪现出一抹错愕与惊恐,瞳孔不自觉收缩,他虚软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御魂术,他再清楚不过。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被控魂的滋味。 他手微微有些发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一凛,他踏步上前,迅速抬掌置于谭雅后背。并向她渡入妖力。 御魂术为玄门常用御鬼驱妖之术,可纵鬼驭妖,但若用在活人身上却是大忌,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魂魄受损,终生将浑浑噩噩。 御魂操纵之术的关键在于封印受控者的魂魄,即将受控者的意识封闭起来,操纵受控者的躯体。破解之法便是打破植于受控者体内的封印。 敌人似乎料想到了假假的用意,在假假向谭雅开始输送妖力之时,他们向假假发动了攻击!只见一个手持枯木法杖的中年男人手捏了法诀,法杖一挥,一道暗红色光束惊雷般自法杖顶端向假假掠去! 假假屈膝,抓起谭雅猛地向后一蹬,堪堪躲过了一击。掌心未敢离开谭雅,继续向她渡入妖力。 对方见一击未成,一群人便对假假做出了围攻之势。法杖、掠妖锁、符箓五花八门的法器张牙舞爪地全朝假假身上掷去。 假假心下一狠,咬牙猛地向谭雅击出一掌! 谭雅闷哼一声,跪着向地上栽去。成了! 未敢松一口气,击掌后假假立马凌空翻转而起,躲过了围攻而来的法器,他速度比常人快出数倍不止,饶是如此,一张符箓仍是狠狠地朝他后背劈了上去,符箓遇妖气瞬间爆燃,假假只觉脑袋一阵晕眩,失了平衡,猛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啊——!啊——!”尖锐刺耳的女高音自林中响起,惊起数十米远的群鸟。 “闭嘴!!”假假怒不可遏地朝谭雅吼了一句!踉跄着站了起来。 “啊——!啊——!”谭雅没完没了地惊叫。 “……”众人。 假假扶额。气得想朝她啐一口口水。 “愣着干嘛!上啊!抓住白六,要活的!”面具人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 众人这才从呆愣中缓过神来,拿起手中家伙又向假假围剿而去。 乒乒乓乓缠斗声起,吓得谭雅更是抱头尖叫声不止。众人听得来了火气,很不得一掌拍死她。假假一边御敌一边闪躲,还得时刻注意谭雅的安全,实在分身乏术。 几个回合下来,体力渐渐不支,到最后便光只有闪躲的份了。 “闪开!”面具人一声令下。 假假刚闪身躲过一道利刃,迎面便见面具人如箭矢般向自己冲来!闪躲已来不及,他咬牙翻掌推出,打算硬接下面具人这一击。 在他掌心尚未触及面具人之时,一抹黑影倏地窜入,直接与面具人撞在了一起,嘭地一声巨响,假假不觉闭了一下眼睛,待再抬眼时,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心上狂跳。 他定定地看着前面这个宽厚的军绿色背影,张了张嘴,却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一般,竟是一句话喊不出来,鼻尖酸涩,眼眶灼热。 记忆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背影渐渐重合,心中那座高塔陡然间重塑了起来。立于茫茫天地间,像一盏灯。 “老白……”他哽咽出声。 一个被劈得变形的头盔被丢到地上,大叔急速与面具人展开了近身搏斗。两人出掌间有微光流转,而大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假假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来,那是老白的妖气! “小子别愣着!快拉上人跑!”大叔边打边吼了一声。 假假收起情绪,从地上纵身而起,拎起谭雅的后领子就开始突围。 不知是大叔的突然出现让假假心中多了一份力量,还是敌人的攻势变弱了,假假扯着谭雅,竟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大叔见他脱了险,便不再与面具人缠斗,他急速抽身,跳到假假身侧,往假假身前一站,双腿略微分开,手掌变换数招,突然长吼一声,抡起巨拳猛地向地上一砸,竟是生生让地面颤动了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流自地上撞击出去,天乾众人直接被撞翻在地,就连面具人都猛地向后退了数步,撞在树干之上。 假假拉着谭雅被气流震得向后退去,他震惊地看着大叔,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老白,这一招式老白曾经教过他。老白叫他妖斩山河。 大叔顿了会,转身,二话不说拉起假假与谭雅便向坡顶冲去。 他们一口气往上冲,直接翻上了天坑崖顶。大叔的三轮摩托就在天坑顶停着,假假架着谭雅,跳上了载货箱里,大叔一踩油门,直往山下冲去。 假假总算缓了口气,他瞟了一眼谭雅,谭雅哪里还叫得出声来,此时正缩成一团,筛糠似得发抖,这种普通人家的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喂没事了。”假假有些不忍心,推了推她肩膀,她猛地一抬头,脸上还带着点不知道谁的血,她看着假假,竟直接抱了上来,哇地一声就趴着假假的肩膀开始大哭。 “……”假假。 “哎哎……你别这样!”假假有点哭笑不得,这女人昨天还在自己面前嚣张得很,现在怕是把自己当英雄了。 谭雅哭了好一会,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但却一直搂着假假的手臂不放。假假没辙,便不再理他。 谭雅一停下来,天地间便只剩风声和哄哄的摩托车声。 假假抬头看着坐在前头的大叔,千言万语,竟不知道从何问起。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快乐,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着要跟他说点什么。 手机突然滴地一声发出电量不足的提醒,假假一机灵,想起来萧乔交代的话。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已是01:23分,未接电话48个。 他打开通话记录,一大半是萧乔的,还有一些是无敌楚小蚁的。 “完了……”他哀叹一声。 拿着手机有点不敢拨回去。犹豫之时,手机又响了——乔哥。 接!他一点绿色接听键,手机突然一闪,关机了。 “靠……”他暗骂一声。默默做好了回去被萧乔狂风暴雨式责骂的准备。 “我直接送你们回别墅。”大叔粗粗的老烟嗓传来。 “嗯。”假假应了一声。 一个多小时后,大叔载着他们回到了别墅附近。 “你在这停一下。我有话问你……”假假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别墅对大叔说。 大叔将摩托车停靠在路边,他跨下车,点了一根烟,倚在摩托车车座上。 假假刚想跳下载货箱,谭雅却死死抱着他。 “到家了,没事了……”假假无奈安慰道。 “小姑娘吓着了,没事,你就坐上面。”大叔拿烟指了指谭雅。 假假又只好调整一个姿势坐好。 两人沉默了许久。 假假一直盯着他,大叔手上的烟已燃了一半。 “你是不是他……”假假终于问了出来,声音有些发抖,眼里全是期待。 “是不是他很重要吗?”大叔侧头看他,眼睛有些浑浊。假假琢磨不透他的神情。 “怎么不重要?!重要!非常重要!当然重要!很重要!”假假有点语无伦次,他冲着大叔喊道,激动得甩开了谭雅的手,他爬到离座椅最近的地方,手用力抓着载货框的铁框边缘,探了半个身子出去,肩膀不住地轻颤。 谭雅被他吓得蹲在一旁不敢吭声。 “不是。”大叔将烟头丢到地上。 “你骗人!!”假假吼了一声,用力锤了一下铁框,整个载货箱都颤了几颤。他像疯了一样又狠狠锤了几下,歇斯底里道:“你有他的妖力!你会他的妖法!你会他的招数!你身上有他的妖气!你骗不了你唯一的儿子!!老白!” 大叔看着他,楞在那良久,而后缓缓走了过来,抬手放在假假脑后,让假假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最终叹了口气,道:“那你便将我当成他。但我确定,我不是你口中的老白,你也不会是我的儿子,我压根没结过婚,更不会有什么儿子。我……出生时便异于常人,出生时便有了这一身妖法。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养了一只白猫,看着白猫,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样。后来我见到了你,我确定,就是梦里那种感觉。妖法的主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某些东西,我相信是刻在了我生命里。” 大叔说的很平静,甚至这种平静在假假听来带着一些残忍。 假假趴在他肩上,用力咬着唇,任眼泪流到大叔衣服上。老白死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猫,连人形都化不了。就在今晚,他以为老白回来了,但是这个人告诉他,他不是。自己的父亲,确确实实死了,两百年前就死了。他留了一身妖法于凡人身上,一并将他对自己的疼爱留在了这个人身上。 但到底,这个人不是他。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孩子,你叫我老白,叫我爹,叫我父亲,或者叫我爸,都是可以的。”大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假假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从他肩上移开,轻声道:“谢谢叔。” 大叔愣了一下,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终什么也没说。 假假擦了擦眼睛,架着谭雅跳下了载货箱。 “早点回去休息,这女娃今晚也够呛的。”大叔坐上了摩托车。 “嗯,叔你小心点。”假假看着他说。 “那……我走了。”大叔说着踩下了油门。 摩托车的轰隆声响起,假假觉得脑子跟着嗡嗡地响。他抬头看着大叔的背影,视线一下子又模糊了。 “叔!”他叫了一声,“谢谢你让他以另外的方式活着。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小子,我早将你当儿子了。快回去!”大叔回喊一声,摩托车向前驶去。 假假看着摩托车的车尾灯消失在公路上,心里空荡荡的,他转身对谭雅说:“我们回去。” 谭雅见假假对她说话,立马又跑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眼里仍是未退尽的恐惧。 “……”假假。 他拖着谭雅慢慢往别墅走,到了院外的大门口,他看了眼,未锁。 他抬手扯了扯谭雅的手,道:“喂,到家了。安全得很。” 谭雅不答话,死死抓着他。 “你……你这样,我……我们会让叔叔阿姨误会的!”假假苦口婆心道。今晚自己的行为已经非常奇怪了,还不知道怎么跟萧乔妈妈解释,自己这样跟谭雅回去,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谭雅仍是一声不吭,手抓着他仍轻轻发抖。 今晚的事情对常人来说是够惊险,况且,他不知道面具人对她下御魂术的时候是否有做过其他的什么,这事大概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 这样想着,假假又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别人才找上谭雅的。 他叹了口气,由着谭雅抓着,推门走进了别墅。 “你还回来做什么。”萧乔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假假一抬头,发现他就站在院子的路灯下。左臂挂着绷带,他披着一件皮外套,外套上薄薄地罩着一层雾水。 他眼睛红得可怕,定定地看着假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