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节
袖子捂着脸,赵旭喝道, “且住!少在那里唧唧歪歪,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一般,哭甚哭!” 说着一巴掌拍到赵庭那白细的脑门儿上, “啪!” “小子你给我听着,你哥哥我是去外头练练身手,日后还要回来的!你在这家里守好了,若是窝囊废物丢了我的脸!我便立时回来打得你屁股开花,晓得么?” 说罢,又连连给了他几下, “啪啪啪……” 他那劲道,打的赵庭额头红了一片,他也顾不上哭了,捂着脑袋连连道, “晓得了!晓得了!” “嗯!” 赵旭满意的点了点头,扔下赵庭自顾自回去后院了! 待到八月中秋一过,沧州这处却是连着下了好几场雨,有消息传那禹州也下了雨,这一番老天爷似是回过了神来, 哦!原来这处旱了这许久! 立时又补偿似的将那雨水一拨接一拨的往下倒,却不料用力过猛竟又涝了起来! 你想一想,旱了近两年,各处慢说是田地便是那山林也已枯死了许多,那山上的泥土早已起了灰,这番猛的一倒下水来,还不像那水盆子冲沙,一泼便散了、垮了! 各处的山崖立时又有了垮塌之险,那河道两岸的堤坝本就不甚牢固,先是干裂了口,后又大水一泡发,立时就散了,洪水夹了山上泥沙冲过了堤岸,将那沿岸的村落民居,摧枯拉朽的一气儿冲倒了,立时弄得这禹州十室九空,算是彻底儿扶不起来了! 民不聊生该当如何?穷极了,饿极了,这人便去偷,偷不着便去抢,抢不过便被人抢,有那实在过不下去的,已开始吃人肉了! 已开始吃人肉了,那还有三纲五常?那还有伦理道德?那还有仁义礼智? 人心已沟通那阿鼻地狱,身在其中,周遭便是修罗场!一时之间禹州便是饿殍遍野,恶鬼遍地! 有一人姓陈名放,土生土长禹州人士,农户人家身,在那受灾最重的鹿县。 陈放一家又不愿背井离乡,只在那里苦苦熬着,先是祖父母,又有叔伯兄弟,再有婆娘,一个个的在近两年的日子里,便全死光了,便是最后一个儿子也在怀里奄奄一息,抱着那轻只有二两的小身子,陈放寻到了隔壁人家,那家姓钟也抱了女儿出来,呆滞的眼儿相互看了看…… 第八十三节 易子 “……给!” 陈放把儿子放到了那家人门前的石头台阶上,最后看了他一眼,那腊黄干枯的小脸上竟隐隐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他自钟家男人手里抱了那小女儿出来,这孩子最是活泼可爱,见了人便笑,脸上还有两个小窝儿,现下里脸上早就只有一张皮了,出气多进气少,呆呆的看着他, “噗!” 一把卷了口的菜刀砍到那小孩儿的脖子上,那骨头也是脆的,只一下头便滚了下来,那血也不多,陈放用一个陶盆接在了下面,这也不能浪费了! “噗……噗……噗……” 刀器一次次陷入骨头里发出钝响声,终是分开了几块,在一堆儿血肉里,寻了那白乎乎的脑子用手抓来先吃了,这个最容易坏! 陈放在那灶间里唏哩胡噜吃了脑子,又喝了那血,只觉热乎乎的血肉一下肚,身子立时便轻快了起来,只是那胃却不好受,有些儿烧心! 仍用那把菜刀拉了肚上那层皮,这肚皮薄,便是用石头磨快了也能拉开,里面还有些儿热气的,肠子也干净,里面干瘪瘪的什么也无有,不用收拾了。 只需自那缸里掰块粗盐出来,从里到外细细的抹了,另用一个大瓦缸腌了!可以吃上好久! 陈放吃罢了“饭”便坐在灶间门坎上,听隔壁咚咚咚的响,他想道, “却是亏了!他那孩子骨头都是虚的,砍声儿都没有,我那孩子养得比他那好,你听,骨头都砍不动,这是撞在案板上响呢!” 只是这肉再怎么慢些吃,也是要吃完的! 待到三个月后,那山上的洪水下来时,陈放便被冲走了,幸好他有些水性,一手提着他那菜刀,一手抱着那腌肉的缸飘出去老远,却还是寻到了上岸的地儿,爬到那河滩上,四下看看,不远处就有几具泡发了的尸体,他过去看了看,已是朽得不成样子,吃不了了! 跌跌撞撞起来,爬到上面一看,却是一处河堤上,旁边就是官道,这道上还有人在走,一老一少背了包袱,陈放伏在那处趁着人走过时,跳到后面一刀砍去,果然那老的好收拾,不过两刀那颈骨就断了,头搭拉到了胸前,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小的也吓傻了,看着他的刀挥过来,竟也不知躲也不知喊,陈放也是天生的力大,不过用一把卷了口的菜刀便放翻了两个大活人! 搜了两人身上的包袱,里面放了两块已发了霉的粗粮饼儿,陈放掰了一块塞进了口里,费力的吞咽着,粗粝的边缘划伤了他的喉咙,此时的他已顾不得了! 待到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冲入鼻腔时,陈放眨了眨干涩的眼皮子! 多久了? 有多久没有尝到粮食的味儿了? 自此,陈放凭着一把菜刀,凭着能吃人肉的狠劲儿,自一个人始到十人、百人、千人、万人,短短三个月的日子里已聚集了万人在手下,他已不再吃人肉了,带着一干子人专抢富商、官宦,跟着他的便有粮吃,不跟他的便成了“粮”! 如此这般,竟占了一处顺来镇,成了一方气候! 这顺来镇离禹州不远,随着手下人越来越多,整个镇子早就空了,粮却越发抢不到了! 陈放躺在那处一面抓着身上的虱子一面发着愁,这时魏九儿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双眼赤红的汉子, “当家的,此人来说,离这处二十里地有一处赵家庄子,那处有粮!” 陈放精神一振,自墙根儿坐了起来, “你是从那里得来的消息?” 那人道, “当家的,小的本是那禹州城外赵家庄子队近的农户,那赵家庄子自头一年就建了高墙,又关了大门不许人进去,小的有一个远方的侄女嫁到了庄子里,我们原还想去那处讨些粮吃,却被他们赶了出来!那庄子一年两年都没有抬过人出来,定是暗暗藏了粮!” 陈放听了心里一动,有粮有高墙若是抢过来倒可以做个立脚之处,哈哈一笑,自身后拎了一把尺长的杀猪刀出来, “兄弟们走!我们找那些地主土财分粮去!” 一伙人浩浩荡荡奔那赵家庄子而来,因是凭了一双肉脚,又饿着肚子拖拖拉拉,竟用了十天才到那赵家庄子。 远远儿见到了一处高墙,搭得有四五人高,上头还建了塔楼,有人在上头晃着,陈放把那刀一挥指着前头道, “众兄弟且看那处,里头多得是粮食,我们进去抢了!” 这一伙子人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你说别的无有用处,只说那里有粮,立时都振起了精神来。 陈放打头带着一群人到得那原木连成的大门前,竟纷纷倚到那上头要推开,只是那门造得结实,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门竟是连叫也不叫一声, “当家的,这门推不开啊!” 魏九儿道, “不如我们去寻那撞门的东西,给它撞开!” 陈放点头招呼了几个人去寻,竟让他们寻到一根一个人也抱不到的树来,用绳拉,用石砸,用刀砍,虽是人多但个个没有力气,费了一天功夫给弄倒了,到了晚上一众人手搭着枝枝杈杈又到了赵家庄子门前, “兄弟们!撞啊!” 众人发一声喊,用那木头撞起门来! 这庄子里,赵大如今还是这里庄头,荒年里靠着大爷私运来的粮食,一庄子老老少少竟没有一个饿死的,因是四处流民越发的多了,赵大便给城里送信报了,自家将庄门紧闭,不再准随意出入了! 又有那庄子里早前打的几口井,将将就就足够能吃,他们关在这庄子里自成一体,竟抵了好几波流民的侵扰,只是陈放这一群人却是最大的了! 一众赵家庄里的汉子全是只知地里刨食的农民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前几波只在外头叫叫嚷嚷一番便走了,也有想撞门的,只是人早就饿得没有力气,别说撞门了,就是爬门也不能! 但这陈放一众,人多势重,竟真让他们寻了树来撞门,那门虽说造得牢靠,但那外头人喊如潮,撞门的声儿一声接一声儿竟像撞在心里一般。 有那胆小的道, “庄头!我看这一波来势忒凶,不如匀些粮食给他们,他们吃了便走了!” 赵大摇头, “给了不走又怎办?倒把他们喂饱好来抢我们么?” 当下叫了精壮的汉子, “去去去!将各处能搬得动的东西都堆到门前挡住!” 汉子们去了,寻了那滚木、磨盘还拉了那丈长的卧牛石挡在门前,外头那些人初时撞着还觉着晃两晃,到了后来那门竟是晃也不晃了! 他们俱都饿着肚子,凭了那一时之勇干这事儿,等到一股作气之后那衰劲起来,是怎么也抬不动树了,都纷纷扔了,自家往后一倒歇了起来! 如此一夜过去了,赵大提心吊胆也不敢睡,躺在床上支着耳朵听,天一亮就爬上那塔楼上去看,却见一地乌泱泱的人,横七坚八的倒着,重三叠四的靠着,竟是没有走! 他不由心里暗暗叫苦,忙叫了自家儿子赵武过来, “你且从后头墙头翻出去,到禹州城里报信儿,寻那街上的几位管事,道这处有流民,看几位管事的有甚法子没有?” 赵武听了忙收拾东西,那干粮、银子不敢露在外头,只装到衣裳里缝的暗袋里,悄悄儿自那后头塔楼上放了绳子下去,溜到外头直奔那禹州城去了! 这厢陈放一众人过了一晚上更是饿得不行了,有人道, “老大,我们撞不开门便爬上去如何?” 陈放骂道, “蠢货,那般高的墙,你如今还有力气爬么?” 那人却是个狠角色道, “如今眼前就是粮,不进去也只饿死在外头,就是用人尸堆也要堆上去!” 陈放听了眼前一亮, “哈哈!你说的对!” 说罢,站起来冲众人道, “各位兄弟也都听到了,他们在此地关门拒守了这么久都没有饿死,塔楼上的人还养得肥头大耳的,里面一定有多多的粮食!” 地上或躺或趴或坐或倚的人都抬起了头,看向眼前那一处灰色的高墙,脑子里只想着有那成堆的粮食摆在那处,那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陈放又道, “我们这些人奔了二十里地到这处,再回头也寻不到粮食,那是饿死!去那禹州城只能被官兵打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了这条命,闯进了这里头便有活头了!” 一众人得了他激励,摇摇晃晃的起来,当真便去搭人梯子往那墙上靠,里头的赵家庄户汉子那见过这种阵势,这些流民里头还有会家子的,竟扔了带爪的绳子挂到那墙上,有人顺着向上爬! 塔楼上看哨的人吓得不行, “庄……庄……庄头!这可怎生是好?” 赵大急忙忙爬上去,用那锄头去砍,那绳子几下便被砍断了,有两个人惨叫着从墙上摔了下去,落在尘埃里,后面人又冲上去,乱脚之下只怕没被摔死都被踩死了! 赵大吓得抖了手,那锄头垂下去被人拉住向下拽,幸好一边儿的人见机快拉住了他,要不然赵大也要被拽下去了! “快!快!不能让他们翻进这里头来!” 赵大在上头颤着腿肚子看下面黑压压一片,这下面嗷嗷叫着的那里还是人?一个个红着眼,张着嘴,露着牙,只是没生耳朵、没生爪子,活脱脱就是一群饿狼,让他们进来了只怕一庄子老小都没得命活! 当下叫了汉子们,取了镰刀、锄头、棍子,见那露了头的就打,上来一个就让他脑袋开花! 汉子们初时还下不了手,见有人上来,假模假式的上去打两下,那人竟毫无惧意,一手扒在墙头一手拉住了一个庄家汉子, “放手!” 那汉子吓得忙挣扎,却被那人嚯嚯笑着,一张口将那黑黄参差的咬到了他的胳膊上, “啊!” 那汉子惨叫着掉到了墙外,下面的人竟立时围了上去,拉扯一翻之后竟被围着咬了起来, “啊!” 那汉子挣扎着推开众人往那荒野处跑去,他的身后竟还紧紧追了一小股人下去…… 立在墙头上的庄家汉们看了立时红了眼,当下一锄头重重打下去,鲜血顿时自那口子里涌了出来, “打死你们这些饿鬼!” “打死你们!” “打!” “打!” “打!” 他们打得越凶倒还越激起了下面那些人饿鬼们的凶性,有一个还真顶着一头的血,翻到了墙里头,却立被人按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纷纷上来手腿并用,刀棍齐飞,生生儿给打死了! 第八十四节 赵武 却说那赵武离了赵家庄子便向禹州城去,一双肉腿儿贴着地的翻,走的两条腿肚子涨得生疼,却不敢停下来歇一歇脚,眼看着到禹州城了,却见城门口那处一片黑压压的,走近了才知道全是人! 都倒在那黄土之中,都是衣衫褴褛,都是面黄肌瘦,还有那小小的孩儿头如萝大,身却似狗儿一般,蜷缩在那地上,只见胸口处微微的起伏着,应是还有一口气在! 赵武见了吓得不行,他一路之上过来也见了少倒伏的人尸,却是没有那一处有这城门前的多,他悄悄儿隐在那大石后头却见前头有一群人正缓缓向那城门聚拢去。 “退!” 上头有持箭的官兵木着脸远远的见到了,门官在上头大喝一声, “统统给我退到三丈之后,不听令者,一概射杀!” 那一群灾民们此时如同那行尸走肉一般,半分神智也无,唯有那肚子里一点知觉在告诉他们,这处有粮!到了这处便有吃食,骨子里透出来的只有活命的那一点子执念! 一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容同样森然,目光一般呆滞,如那被提了线的木偶一般,一步步向那城门处挨去! “退!” 城门上的门官见了又是一通大喝, “本州州府大人已下了死命,尔等流民自那里来回那里去,各自归家不可生事,若敢擅闯城门,必将尔等射杀与此!” 只可怜下头那些人那还有耳朵?那还能知惧怕?再可怕也不如那抓肠挠肝抠心撕肺的饥饿可怕! 他们茫然无知的继续向前走着,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