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委屈
不过到最后, 她还是没能去成。 因为自小长在宫外,沈淑仪总忧心她姿态不端, 在大婚时会失仪,所以就为她安排了教习嬷嬷, 并令那名嬷嬷随时跟在她身边。 一是为了督促她学习, 二则是, 好生看住她,不让她离宫。 知女莫若母, 沈淑仪下达这个命令, 就是防阮幼梨的这个时候。 她被嬷嬷堵在门口,好说歹说了好一阵,也没让嬷嬷丝毫动容。 阮幼梨听到冷冰冰地对她说:“大婚之前,公主不得离开宫里半步。” 离宫无果,所以她只能灰溜溜返屋, 要死不活地瘫在榻上。 这样想见不能见, 还不如让他们做回兄妹呢。 阮幼梨长叹一声,开始怀念起当初, 和傅行勋一同住在武毅侯府的日子。 抬头不见低头见, 还能亲亲抱抱。 可是如今呢? 相隔甚远,面都见不到。 阮幼梨扳着指头数了好一阵,发现他们自上次别后,已有大半月未见了。 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她总疑心他们再见时, 她都人老珠黄了。 阮幼梨将脸埋进枕头里, 一阵长吁短叹。 不过也好在,除夕的那一晚,宫中设宴,邀了不少大臣入宫。 而傅行勋身为武毅侯,自然也在其中。 得知这个消息时,阮幼梨兴奋得难以自已。 “绮云绮云!”她激动得连连唤道,让绮云也生了几分慌乱。“快快快!把我的那些衣裳全拿出来!我要一件一件地挑!” 绮云的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 看着阮幼梨在跟前东挑西选,绮云眨眨眼,噎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也终是没忍住问出。 “小娘子。”她唤她,声音很轻,以至于阮幼梨听到,也没有很是注意,手上的动作未停,依旧不断在那一堆衣物中挑选着。 “你究竟是将侯爷当作兄长,还是未来的夫君呢?” 毕竟,他们二人,以往可是兄妹。 这次,阮幼梨的动作终是有所停滞。 她顿了顿,向一脸疑惑的绮云看去,也禁不住蹙了鼻子。 犹疑了好一阵,她才终于答话,一脸嫌弃:“绮云,你是怎么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的?” “啊?”绮云脑子一懵,愣了。 阮幼梨伸指点在她额头,道:“现在呢,他就是我的未来夫君啊。所以,哪儿来的当作?” 阮幼梨使了几分力,绮云的眉心也受了一点疼。 所以她捂住脑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瓮声瓮气答道:“也是哦。” 阮幼梨看她的一脸傻样,禁不住笑了。 她问她:“绮云,你想不想我早些嫁到武毅侯府,见你的那些好姐妹?” 绮云自然是想的。 她点头如捣蒜,而唇畔的笑意也骤然加深,烂漫成春日繁花。 阮幼梨很满意她的反应,愉快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那你就和我一起想罢。” 真好,能拉着绮云一起煎熬。 绮云扳着手指头算他们的婚期,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才年底,等你们成亲,还有三个月呢!”绮云险些将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这个模样有几分滑稽,顿时就把阮幼梨给逗乐了。 她抚了抚她的发顶,笑:“那一边等着,一边就来帮我挑衣服罢。” 因为见傅行勋一事重大,所以绮云陪阮幼梨选了许久,也没挑出能让她真正满意的。 阮幼梨无精打采地瘫坐在一堆衣物间,长叹出声:“该如何是好啊。” 绮云抖落出一条橘粉袄裙,道:“这件怎么样?” 阮幼梨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叹气:“俗气。” 绮云又拿起一条雪白袄子。 “太素。”阮幼梨又嫌弃。 到最后,绮云无奈了,跟着她一道唉声叹气。 很快就耽搁到了开宴时,而李成衍也带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阮幼梨再挑剔不得,只好随意选了一件,亟亟套上了。 她上着红色织锦袄子,下着白色百褶裙,层叠的裙摆处,绽放出一朵朵浅绯梅花,点出几分灵动来。 李成衍看着眼前人,禁不住扬唇轻笑:“这一身很衬你。” 听了李成衍的赞,阮幼梨一阵暗喜,不确认地问他:“真的?” 李成衍嘴角噙笑,点头。 因为李成衍的话,阮幼梨顿时有了底气。 她挺直了腰杆,落后半步行于李成衍身侧,异常自信。 她很是期待,等傅行勋见到她时,惊艳到目瞪口呆的模样。 越临近宫宴,阮幼梨的心里就越是紧张,直至最后,她的心跳已经快到不能自已。 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想她,而日渐消瘦? 要是瘦了,她会很心疼的。 阮幼梨捂住心口想象了一番,很是难受。 但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多了。 傅行勋不仅没有瘦,还发福了不少。 阮幼梨微笑地看着他,面上还算淡定。 察觉到她的目光,傅行勋也向她看来。 视线相汇的一刹那,他也禁不住笑了,尤为欣悦的那种。 阮幼梨唇畔的弧度,更深了。 不过,是皮笑肉不笑地假笑,令傅行勋瘆得慌。 但气归气,她还是很想见他。 所以在宫宴的中途,两人便借口,一前一后离开。 李成衍心里明晓他们二人的意图,只轻笑颔首,允了。 而后两人光明正大地离开这觥筹交错,偷偷摸摸地躲到那僻静角落。 阮幼梨站在假山前,双臂环抱于胸.前,被这冬夜的刺骨寒意冻得瑟缩。 “怎么还没来?天这么冷。”她嘟囔着,对傅行勋的怨气更甚了几分。 她发誓,待会儿他来了,她一定要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正想着,身后便有一阵暖意袭拥而来,细细密密,将她层层包裹,驱散了所有寒意。 “还冷吗?”男子凑近她耳畔,轻启了薄唇说道。 气息浅浅拂过她耳廓,如轻羽般,带起阵阵酥麻感。 阮幼梨为他的骤然靠近愣住,不知是羞赧还是讶异,良久都没能言语。 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傅行勋似是喟叹:“你都不喜欢我了,好不容易见面,你都不理我。” 他的语音低沉,夹带了几分委屈,逗得阮幼梨一阵轻笑。 她缓缓转过身去,抓住他的微凉衣襟,虽佯作气闷,却仍旧眉眼带笑,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她瘪了嘴,嘟囔道:“明明是勋勋不喜欢阿沅、不在意阿沅了!” 傅行勋挑眉一笑:“哪有?” “你都胖了。”阮幼梨理直气壮地陈述道,“你都没有很想很想我。” 闻言,傅行勋唇畔的笑意愈深。 他说:“冬日衣衫厚重,自然显胖。”说着,他又将她往怀中带了带,感受了一番。 缩在怀中的人儿娇娇软软,傅行勋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将她给伤到。 一会儿,他说:“你也胖了。” 阮幼梨不服气地戳了戳他腰腹,却觉硬邦邦的一片,手感一点也不舒服。 原来,不是胖了,是更壮实了。 她还没来得及嫌弃,去戳他的那手便被倏然锢住,动弹不得。 傅行勋将下颔搁在她发顶,道:“别乱动。” 音色暗沉,似压制了万千情愫。 而紧贴住的那一方坚实胸膛,也灼热得令她想躲。 阮幼梨感受到他的不对,乖巧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半晌,傅行勋才缓了过来,长舒一口气。 他警告她:“不许再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婚前。” 阮幼梨对男女之事是一知半解,但傅行勋方才的异样,着实迫人得令她害怕。 所以,她乖顺点头,应了。 相处的时间不长,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就这般相拥,不愿分开半毫。 不多时,绮云忧心她安危,带人找过来了。 听着那呼声越来越近,阮幼梨更将他抱紧了几分。 “怎么办,不想走。”她瓮声瓮气地嘟囔道。 傅行勋无奈地推了推她,怅然一叹:“我也不想。” 可腻腻歪歪了一阵,两人到底还是分开。 看着阮幼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傅行勋挥了挥手,摆首轻笑。 真想,三月能赶紧到来。 两人离开宫宴的时间不算长,可当他们再次归去时,宫宴上的气氛,却比方才凝重了许多。 傅行勋坐回席上,探视着四下,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大臣之间,不再愉悦谈笑,或是闷声饮酒,或是端坐席上。 而宴上的歌女舞姬,也像是拼了命一般,尽心尽力表演。 歌声高了几分,舞姬的姿态也僵硬了一些。 他们离开的期间,宴会上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傅行勋低眼看着案上杯盏,抿唇沉吟。 直到离宫,封晋才将事实告知与他。 “宴上,有宫人为圣人斟酒,不小心洒在了圣人衣摆上,将圣人惹怒,而那个宫人,也就此丧了命。” 听他说着,傅行勋眉间的褶子愈深。 “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圣人将那宫婢赐死?”他侧眸看向封晋,不可置信地问道。 而封晋则沉重地轻轻颔首。 一时间,傅行勋愣住了。 李成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朝堂也是如此,为一些逆言,动辄刑罚。 前些日子,他还准备在新年来临之际,向突厥发兵。 若不是他和沈珩极力劝阻,恐怕此时的边关,已然战火连绵。 傅行勋回想着这种种,头疼地抚上了眉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李成衍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傅行勋想不明白,犹疑地去了萧府一趟。 萧予峥似料到了他会上门来一般,早早便煎好了茶,就等他的到来。 傅行勋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后,直奔主题:“不知萧尚书,能否为傅某解此疑惑?圣人的变化,究竟是为何?” 萧予峥不急不缓地又为自己斟上一盏,脱口的声音清清冷冷:“权势和地位,能改变一切。” 闻言,傅行勋骤然拧了眉,他不可置信地说道:“圣人并非那种意志不定之人。” 萧予峥侧眸看他,挑了眉梢。 他说:“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 就算是知根知底、相交多年的人,也不可能将对方的心意全数猜透。 傅行勋禁不住沉默。 沉吟了许久,他终于没再萧府停留,起身离开。 在他走到门口时,萧予峥叫住了他。 “武毅侯,”他唤,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再过几日,我就带着阿姊,离开长安了。” 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所以傅行勋也没有露出什么错愕神态,只轻轻颔首。 在萧氏之乱中,他们兄妹二人居首功,所以对于萧予峥的请求,李成衍自然应下。 不过是放走一个嫔妃,又非是罪不可赦之事。 但顾忌着萧贵妃的身份,李成衍还是绕了一个弯。 他以萧家罪女的身份,将萧贵妃驱逐出宫,令她到了一处僻静的尼姑庵。那个地方无人问津,随便消失一个人也不会引人去注意。 所以,萧予峥若想带走她,随时都可以。 只是以后,再不能让她现于世人眼中。 “届时,我来为你们送上一程罢。”微微侧过身,傅行勋微微扬起唇角,浅浅一笑。 语毕,便折身远去。 从萧府回来后,他就把自己锁到书房,独自沉思。 他在想,李成衍是不是真的变了。 按住眉心长叹一声,傅行勋渐渐回想起过往的种种。 李成衍是他的亲生弟弟,他亲眼看着他长大,看他成翩翩少年,看他登至尊之位。 这么多年里,李成衍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李成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在他的心里,李成衍仍旧是那个谦谦如玉的清贵皇子,而非专政暴戾的昏君。 可没隔多久,朝中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