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勋勋
牢狱里边自然不必府中,阴冷潮湿, 又污秽肮脏。 阮幼梨被丢进牢中时, 着实找不到落脚处。 但牢门又被锁上,她又出去不得, 只能强忍心中不适,僵直了全身,站在原地, 不敢挪动半步。 傅行勋就在她的隔壁,毫无她的讲究。 他抬脚, 阔步走到那张破旧榻前, 大喇喇的坐下了。 见阮幼梨始终没有动作,傅行勋终是不解出声:“你怎么了?” 阮幼梨向他瞥来,一脸厌弃地吐出一字:“脏。” 闻言, 傅行勋禁不住挑眉一笑:“那你就一直站在那儿?” 阮幼梨愣了愣,到底没有僵持在原地, 踮脚向榻边行去。 讲究的女子绝不将就。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才拿起那床破旧被褥, 将那床榻的每一处, 都擦了个干净。 这还不止, 将手擦净之后,她竟是将那被褥扔到了脚下, 垫脚用。 傅行勋错愕地见她做完这一切, 内心复杂。 最后, 他终是没忍住, 提醒道:“这里不比府中,夜里冷得多,你这个样子,会着凉的。” 但阮幼梨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坚决抵制,说:“着凉就着凉罢!” 着凉也比用这脏兮兮的被子盖好! 傅行勋劝不了她,也不再多言。 果然,如他所言,这里冷得多。 临近入夜时,阮幼梨就被这周遭的寒气激得一个寒颤。 傅行勋注意到她的境况,到底轻叹一声,下榻向她行来,将外衫脱下,穿过栅栏,递给了她。 他说:“这个不脏,披上罢。” “那你不会着凉吗?”阮幼梨眨了眨眼,异常认真地问。 傅行勋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谁都如你娇娇弱弱,讲究成这样?我那里不还有一床被褥吗?” 更何况,以往行军打仗时,地为榻天为衾,又何曾惧过寒冷? 听他这般说道,阮幼梨才怯怯地将其接过,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 衣衫上还带着他的些许温度,从她的背后覆拥过来,就像是他真切的一个怀抱,将丝丝暖意沁入她的体肤,让她的心下亦是一暖。 “谢谢你。”蜷缩在床板上,阮幼梨垂眸一笑,声如蚊讷。 傅行勋耳力不错,将她的这一句悉数听到了耳中。 女子的这番低语就像是一片轻羽,轻轻扫过他的心间,令他心中的某一处,柔软了下来。 天色很晚了。 两人就隔着这一面栅栏,各自睡去。 这一天夜里,阮幼梨又做梦了。 梦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只有不断重复的一个场景。 夜里,庭中,傅行勋执雁翎刀而舞,一招一式,凌厉肃然,携迫人杀意,腾腾起于周遭。 刀过之处,带起阵阵疾风,倏然卷起地上落叶,翻飞于半空,簌簌作响。 他就这样机械地重复着,尽管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释放出了极致的力量,他也没有停歇。 似不知疲倦,任汗意涔涔。 终于,他终是乏力,在一招收势时,没控制得住地跌倒于地。 倒地不过片刻,他又是猛然起身,继续习练。 可他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根本不容他继续。 倒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以地为榻,再未起来。 慢慢地,他抬起手,覆在了眼上。 无力又绝望地……无声低泣。 头顶的苍穹暗沉漆黑,满无边际。 而他倒于庭中,无声地向天屈服,渺小,又无力。 明明是简单不过的一个场景,可阮幼梨静静地看着,却觉分外压抑,心底像有巨石压上,沉沉地让她喘不过气。 等到翌日醒来时,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仍有那沉闷感。 “醒了?”男子的声音低哑,从旁侧传来,悠悠入耳,令她禁不住一怔。 阮幼梨下意识地向他看去,愣怔地颔首,应道:“嗯。” “如果饿了,狱卒有在外边放一些吃食,虽是粗糙难入口,但也只能将就了。”傅行勋道。 美食不可辜负,吃食不能将就。 但人饿了,辜负将就一下,也是可以的。 阮幼梨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还是轻叹一声,认命地踮起脚往门口行去,拿进了那个食盒,轻轻启开。 与她想象中的粗制大馒头完全不一样,里边齐整放着各色糕点,香气四溢,卖相可人。 知道不用委屈自己,阮幼梨瞬时就乐了。 “阿兄阿兄!”她转首看他,欢喜唤道。“里边不是大馒头,你要一起吃吗?” 傅行勋嘴角噙笑,不置可否地沉默。 阮幼梨知晓他的脾性,所以侧首对他一笑,便提起食盒,朝他欢喜地奔去。 蹲在那一面铁栅之前,她启开食盒,将那里边的糕点,一盘又一盘地拿了出来。 而那床被褥则被她当作了餐桌,齐整摆放这可口的一排糕点。 阮幼梨愉快地拍拍手,抬眼看他,笑道:“阿兄,快过来吃啊。” 傅行勋轻轻颔首,起身向她走来。 好在铁栅的间隙够大,足够他们方便取食。 傅行勋本对这些甜腻的吃食不感兴趣,但身在此处,能饱腹便是极好的。 可隔着铁栅,对面的阮幼梨却吃得眉开眼笑,那般满足的模样,让他不禁起了几分食欲。 他捻起一块七返糕,轻轻咬下一口。 松软甜香,可到底不和他的口味。 傅行勋兴致缺缺,又随意吃了几块,勉强果腹。 阮幼梨见他这般模样,也知道他不爱甜腻滋味,只含了满嘴糕点,眯眼向他一笑。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眼眸也弯成了一条缝,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可爱。 傅行勋看着,禁不住唇角微扬,笑了。 到最后,满满的一盒糕点都被阮幼梨吃了干净。 这个时候,傅行勋也不提醒她少吃塑身型了。 反正,他不会让她嫁给李成衍了。 那所谓的皇家体面,她也不必去顾虑。 胖就胖罢,反正,无论她胖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阮幼梨在收拾的空隙抬首,蓦然便撞进他的眼眸。 恍惚间,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璀璨星辰,流转着温和柔光。 阮幼梨禁不住一愣,心底也柔软一片。 她也向他凑了凑,笑道:“我这么好看,都让你看入迷了?” 傅行勋闻她一言,霎时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去,以侧颜对她。 不过他这个样子,反倒是将微红的耳根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少自作多情。”傅行勋坚定地回答,气都没带喘的。 “呵。”阮幼梨看着那红晕从他的耳根逐渐蔓延,红到了脖颈,从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倒是挺实诚。 她禁不住一阵嘚瑟,不断晃悠着脑袋。 傅行勋稍稍侧眸,见到的便是她这一副欠揍相。 下一刻,他起身往那破烂床板走去了,然后背对她盘坐上去,再未搭理她了。 阮幼梨见他生闷气,一脸不解。 她做了什么? “阿兄……”扒在铁栅上,她弱弱唤道。 见他不理,她又唤了个叫法:“傅行勋?元郎?勋勋?” 终于,在她唤出最后一个称谓时,傅行勋浑身一震,愣住了。 阮幼梨当他喜欢这个称呼,顿时乐了,又连连唤了好几次:“勋勋勋勋勋勋!” 傅行勋忍无可忍,转首看她,给了她一记眼刀。 阮幼梨被他看得一愣,登时就瘪了嘴,一阵委屈。 “勋勋怎么可以这样子看阿沅呢!阿沅好委屈好难过好伤心的!”她的语调抑扬顿挫,连肩膀也跟着一阵耸动。 傅行勋听得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揍她的冲动,又转身过去了。 可阮幼梨见状,反倒是更起劲了。 “勋勋竟然都不看阿沅了!勋勋一定是变心不喜欢阿沅了!勋勋好无情好冷漠!”说到最后,她假装抽噎了一阵。 果不其然,她的方法很有用,傅行勋忍无可忍,终是起身向她走来。 半蹲在她身前,他无可奈何地问:“你还要我怎样?” 阮幼梨向他凑了凑,闭眼,颔首,道:“摸。” 傅行勋看着她的这般模样,只觉得……像只小狗。 他犹疑地探手过去,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顺了顺毛。 他问:“开心了吗?” 阮幼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 傅行勋何曾这样伺候过一个人,登时就不悦了。 他咬咬后槽牙,便加大了几分力道,将她的鬓发揉乱成了鸡窝。 “啊!”阮幼梨捂住脑袋惊叫出声,避闪间竟没控制得出平衡,仰身栽了下去。 倒地的那一刹,她禁不住杏眸睖睁,眼底一片愕然。 她躺在一堆枯草上,那枯草被鞋底踩过,被虫蚁爬过,指不定还有什么一些更脏的东西沾染在上面…… 阮幼梨越想着,心中便越是犯恶心。 她猛然站起身来,抖着手脱下了外衫。 惊惶到狼狈的一股样子,看得傅行勋忍俊不禁。 阮幼梨正想喝止他时 ,却没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元策兄,阿沅!” 阮幼梨循声望去,正见着竹青澜袍、温润如玉的一人疾步行来。 在对上那人的温和眼眸时,她禁不住一怔:“阿衍?” 李成衍买通狱卒进来,见他们无恙,登时松了口气,打赏了身后狱卒便让他们退下。 他独自走到牢门前,看着里边的兄妹二人,微微垂眸,浓黑的眼睫覆下小小阴翳,掩去了眼中神色。 他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没能让你们避过这一劫,让你们受此苦难。”声色中,是掩不住的歉疚。 傅行勋闻他此言,禁不住喟叹出声:“这又如何能怨你呢?要怪也只能怪萧家,过于阴狠狡诈。” 阮幼梨也忙是符合道:“阿兄说得对,这件事情真的不怨你的!所以,你就不必对我们感到抱歉了。” 李成衍对此事不再多提,深吸一口气后,便静静地抬首,看向他们,郑重应诺道:“三日,最多三日,我便带你们出去。” 得此一诺,傅行勋噙笑颔首,应道:“好。” “我能停留的时间不多,即刻便走,你们留在这里,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吃穿用度,我都有安排,所以这段时日,你们不必担忧。”李成衍静静地说完,便折身离去。 行到门口时,他骤然停下,任门□□入的倾城天光勾勒出他的修长身形。 他徐徐回首,看向他们,道:“保重。” 李成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阮幼梨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便眼睁睁地见他离去。 她不免生了几分怅然。 傅行勋知他们情意深厚,这般模样也无可厚非。 但他的心里就是一阵发闷,异常不悦。 可他偏偏又见不得阮幼梨不悦,只好忍住心中烦闷,出声安慰她:“他还有正事要办,自然多留不得。” 阮幼梨轻叹一声:“也是。” 顿了顿,她又抬头看他,弯眸一笑:“不过有你在这里陪我,有没有他人,都无所谓了。” 少女盈盈带笑的模样,粉面含唇,若枝上灼灼桃花,娇妍明丽。 瞬时就散却了傅行勋的心中滞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