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喜欢
如今, 阮幼梨消减了不少, 再加上傅行勋本来就不是孱弱书生,所以背起她来, 毫不吃力。 皎皎月光倾泻而下, 碎银般铺开, 如同清澈的一面明湖。 水中,他们二人的身影交叠到了一起,踏起波澜,一步一步前行。 傅行勋到底是习武之人, 每一步,都行得分外稳健。 所以,阮幼梨趴在他的肩背上, 只觉心下安宁。 她凑到他的耳畔,瓮声瓮气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 她的声音很近,气息很近, 呼出来的气拂过他的耳廓,带起阵阵酥麻,又是让他浑身紧绷,心跳若擂鼓。 身下人的异常,阮幼梨自然能清晰感知。 她悄悄扬起了唇角,浅浅笑开, 但她在使劲压抑着内心的欣悦, 佯作淡定地、不经意地出了声, 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怎么找到的? 傅行勋心下一滞,轻易道不出答案。 他一直……都在她的身后啊。 最开始,他只是想默默地送她回去,可没有想到,她这样让人不省心。 傅行勋紧抿了唇线,久久没有出声。 他的沉默,让阮幼梨骤然激越起来。 她紧了紧环在他脖颈的手,凑到他的耳边,笑着试探道:“你该不会……一直跟着我罢?” 闻言,傅行勋骤然一顿,脚下的步子也禁不住停下。 阮幼梨趴在他的肩背上,看不到他眼底的神色,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她心生疑虑,偏了脑袋,想凑到他的前边,打探他的情形。 可她的脖子太短,傅行勋又有意躲闪,任是她如何乱动,也瞥不到他的半点境况。 见状,阮幼梨禁不住皱了皱鼻子,哼哼道:“被我说中了罢?躲躲躲!你躲着我还不是猜得出来。” 傅行勋依旧没有答话,托住她腿弯的手,却是在暗中松了几分力道。 阮幼梨一时不察,险些从他的肩背上滑了下去。 这突然的变故惊了她一大跳,她手忙脚乱地紧勾住他脖颈,像八爪鱼一般扒在他的身上,死也不松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经此一事,阮幼梨心有余悸,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脖颈,小声念道。 她还是不敢大声逼问的,怕傅行勋再把她给摔在地上。 刚刚那一摔,到现在还疼着呢。 阮幼梨在心底想着,莫名委屈。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阮幼梨一直都不敢说话,而傅行勋也一直沉默,所以这一路下去,就只有踽踽的沉闷脚步声,在这夜里泛开波澜,层层渐起,又徐徐平静。 阮幼梨伏在他的后背,将下颔搁在他的肩上,静静地听着这寂静夜里的些微声响,缓缓阖眼,唇角微扬,心中一片安宁。 这样靠近他、依赖他,也挺好的。 回返她厢房的路程并不远,因此相伴的这一段时光,分外短暂。 到底顾及她的名声,所以傅行勋并未造出什么声势来,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下人,将她送进了里屋。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乖巧躺在榻上的阮幼梨却骤然抬臂,将他的手给拉住。 “陪我。”她说。 傅行勋也只回了她两个字:“放开。” 阮幼梨很是固执:“不放。”顿了顿,她又补充威胁。“你要是不陪我,我就大喊了,说你非礼我。” 听到她的这番言语,傅行勋有刹那愣怔。 他顿了顿,出乎意料地折身过来,坐回了榻边。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透过窗棂的些微月色,将眼前情景朦朦胧胧地映照。 阮幼梨不敢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了几分,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傅行勋。”她低声轻唤,尾音上扬,声线像是蘸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嗯?”傅行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他的面庞被黑夜所笼罩,可眼眸却依旧明亮,若黑曜石般的沉黑润泽。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好久好久了。”黑夜总是能惑人神思,让她不由自主地,就道出了这番话。 闻言,傅行勋不由一怔,侧眸看她,疑惑又错愕。 阮幼梨又继续说:“我没有说谎的,你要信我。” 然而寂静之中,她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顿了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直到这时,傅行勋才有了一点反应。 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而后缓缓下移,停在了她的脖颈处。 就在阮幼梨满心疑窦无从解时,他的指尖却是轻轻一按,带起了她眼前的一阵眩晕。 阮幼梨猛然一怔。 她明明是在与他互诉衷肠,可是!他竟然点了她的睡穴!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阮幼梨努力地瞪大双眼,想要抵抗住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倦意。 但是她终究落败,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眸,在他的眼前沉沉睡去。 朦胧月色笼罩中,她的睡颜沉静,没了白日里的那份跳脱,倒像是一只慵懒的猫,乖巧又静谧。 傅行勋出神地看着,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笑意。 混杂着苦涩的欣悦。 他信,信她的喜欢。 他也欣悦,欣悦他们的两情相悦。 却又怅惘,怅惘他们的有缘无分。 她的面颊细腻且柔软,傅行勋的指尖从她的眉眼处缓缓划到下颔,最后,眷恋地摩挲在她的唇畔。 他们之间,若没有那身份的禁锢,该有多好。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 傅行勋的轻叹好似滴落湖中的微末水珠,漾起夜里的层层涟漪,渐归平静。 探出去的指尖几番收缩,终是被他收回,置于膝上,渐渐地紧握成拳。 他低垂了眼睫,到底起身,折身离去。 珠帘被他撩起,又被他倏然放下。 珠玉相击,奏起清越声响 ,晃进了阮幼梨的梦中。 梦里,也有人撩起厢房里的那面珠帘,缓步行入。 随她脚步声的渐近,还有珠玉泠泠之声的渐歇。 因为阮幼梨是端坐在菱镜前,背对着那人的,所以,她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镶嵌在镜台上的那面铜镜分外光滑,将她的娇妍,映得清晰可见。 周遭都是殷红一片,她的颊边,也因此而染上了羞赧的红霞。 “我的阿沅,今日就要嫁人了呢。”妇人拿起梳篦,轻轻地为她梳理发尾,欣慰地感叹道。 她羞得不敢说话,只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妇人见状,轻笑道:“没想到,傅家那小郎君,还能有这般福气,娶到我的阿沅。”语毕,她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也愈发怜惜。 从始至终,阮幼梨都没有说话,只噙着唇边浅笑,静待新郎官的前来。 她拿起纨扇,遮挡在面上,随身旁妇人的脚步,缓缓步出了闺阁秀楼。 青石道的尽头,是她的良人。 隔着那一层纨扇,阮幼梨看不清晰那人的面容,只知道,那是她的元郎,她的心上人,傅行勋。 画面一帧帧地晃过,转眼就到了洞房之内。 红沙漫卷,红烛摇曳,满目尽是喜庆。 阮幼梨端坐在榻上,始终举着纨扇,没敢移开,去打探周遭境况。 因为,她在等着那人来,亲自却扇。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步一步,似踏在她的心上,使得她的心跳愈发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终于,颀长的身影覆下一道阴翳,投在她的身上,完完全全地将她给笼罩。 那人伸手,搭在她紧握扇柄的手上,就着这道力,轻轻移开。 就在两人即将四目相对时,屋外一阵凌乱响动,打断了这一切。 骤然间,天旋地转,她手中的纨扇如同脱根落叶般,坠.落在地。 两人终于相视,可阮幼梨心中的欣喜却在看清那人时,化作了满心错愕。 “延平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双眸睖睁。 李成衍站在她的眼前,眼眸沉黑,少年人的清澈,全然皆无,只剩下了鹰隼的锐利迫人。 “我已经,不是那个延平王了。”连声音,也是低沉清冷,若刮过冬雪的凌厉寒风,令人胆寒。 他步步逼近,而她,则不可思议地步步倒退。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被逼到死地,再无退处。 “可你,到底是傅清沅,到底,该从命。” 清冷的男声,如尖锐冰棱般划过她的心口,带起她的阵阵颤栗。 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恐,让阮幼梨再也受不住,猛然从榻上坐起,心悸地不断喘息。 天边,已经大亮了。 阮幼梨侧眸望向窗外,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让她瘫软无力。 她欹靠在榻上,困倦地闭了闭眼。 为什么在梦里,她会那么怕李成衍? 竟是被他的逼近,骇得惊醒? 而这个梦,到底预示了什么?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这是这段时日里的头一次。 阮幼梨从胸腔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松了半分愁闷。 “绮云。”缓过神来后,她望向门口,唤。 候在外边的绮云闻声,及时地推门而入。 阮幼梨任绮云为自己梳洗,出声问:“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绮云睡得沉,再加上傅行勋有意掩饰,所以一夜无梦,睡得安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看着绮云连连摆首,阮幼梨又噤了声。 所以,傅行勋是什么时候走的? 阮幼梨不得其解,无奈摆首,连连叹息。 唉……梦里梦外,都不让她安生。 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阮幼梨抬首抚上面颊,仿佛触到了苍老的皱纹。 梳洗完毕后,她也将那个梦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她选择致力于梦外,屁颠屁颠地去了北苑,打算继续对傅行勋死缠烂打。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傅行勋不在。 扑空的阮幼梨得知这个消息,忍不住一阵长叹。 傅行勋还真是胆小鬼,只知道躲她。 躲她能有什么用啊? 还不是要被她找到。 阮幼梨想着想着,突然就振奋了起来,插手腰侧,挺直了腰杆,一阵自豪。 她可真优秀,竟然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少年将军逼到了这个境界。 优秀的阮幼梨笑得一脸嘚瑟,只差没仰天大笑而去。 凭她对傅行勋的了解,他要么是去练兵场,要么是去延平王府。 所以,阮幼梨犹疑了一阵,打算先去一趟练兵场。 毕竟昨晚的那一场梦,她对李成衍生了几分惧怕,她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敢去找他的。 阮幼梨在心底暗暗轻叹,只觉对不住他。 练兵场不算远,坐上马车,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阮幼梨撑在绮云的手上,缓缓踏下了车辕。 武毅侯府的练兵场还是挺大的,阮幼梨行在其间,险些失了方向。 军营里边,是战士们操练时,整齐划一发出来的呼声,随风入耳,分外震撼。 阮幼梨提起裙摆,走两三步就要歪头歪脑看一阵,想寻找傅行勋的踪迹。 但她的目光透过重叠人影,却始终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所以……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阮幼梨在落空无数次后,停在原地,神情复杂。 难不成,真要她去一趟延平王府? 回想一下昨晚的那场梦,阮幼梨禁不住后背发凉。 她禁不住连连摆首。 不行不行,她现在对李成衍怕得不行。 正当她想的出神时,却不料有人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清澈又明亮,好似一面碧湖,温和润泽。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阮幼梨禁不住一怔。 “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你。”翩翩的少年郎长身玉立,被竹青的襕袍衬得温润如玉,清贵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