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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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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的窸窣碎语在入殿之后瞬时停歇。    文武百官分列而立, 匍匐于地, 山呼万岁, 声势浩荡。    待到圣人恩准平身时,众多大臣才手执玉笏,挺直站立。    “禀圣人, 臣有事要奏。”黎明坤高举手中玉笏,躬身出列,扬声道。    圣人慵懒地坐在鎏金龙椅上,静默不言地待他将话说完。    “臣奉诏归京, 不料途中遭贼人所劫,遗失了不少的物什。其中,便有臣身边侍卫的令牌。臣担忧那令牌落入有心之人的手上, 栽赃陷害臣。”黎明坤说得不急不缓, 甚至可以说是分外笃信。    话音落下,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傅行勋与李成衍的身上划过,带了几分讥嘲。    恍然间,他又想起萧廷辉托人给他带来的消息。    傅行勋和李成衍得了他侍卫身上的令牌,要用其大做文章,对他下手。    如今,他先行出列,将这番话道出, 他就不信那乳臭未干的两个小子能将他如何。    越想着, 他唇畔的笑意便是愈深, 笃信中带了几分安然自得。    傅行勋李成衍也没料到他会先出手, 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两人微微侧眸,相对而视。    若他们接下来将那夜的刺客一事道出,以令牌佐证,那黎明坤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是有拾到了他的物什,刻意在栽赃陷害他。    傅行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也执笏行出。    他面对着高阶之上的圣人,微微俯身,道:“禀圣人,臣恰恰拾到了黎柱国的东西。”    说着,他向李成衍的方向望了一眼。    目光相汇的刹那,李成衍的心中也有了几分清明。    是以,他亦行出,与傅行勋并肩而立,继续补充道:“这件物什是前几日府中遇刺,那刺客落于儿手里的。”    话音落下,他广袖微拢,将那莹润的白玉掏出,呈予圣人身边的内侍梁衡。    圣人又从梁衡的手中接过那玉质的令牌,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因为龙椅立在高高的玉阶之上,隔得高且远,故而殿下的众人并看不清圣人的神情变化。    黎明坤见那令牌被呈上,仍旧是稳立如山,心中没有半分的慌乱。    想必圣人,是绝不会将刺杀延平王一事,想到他的头上。    所以他怀抱玉笏,嘴角噙笑,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    “黎柱国,”圣人终于将那令牌放下,递给了身侧候着的梁衡,出声道,“你可瞧仔细了,这是否为你府中之物?”    梁衡捧着玉佩,踱下玉阶,行到了黎明坤的身前,躬身将手中之物呈在他的眼前。    黎明坤只看了一眼,便笃定地说道:“既然那人要栽赃臣,这令牌自然不会是假。”    “当真?”圣人闻言,从龙椅上直起了身子,放手膝上,居高临下地隔空看他。    黎明坤再次确定:“是真的。”    在得到他的再次肯定后,圣人忍不住从龙椅上站起,怒喝道:“好你个黎明坤,真是大胆!”    黎明坤惧天子之威,哪怕不解其意,亦是惶恐地噗通跪地。    他匍匐地面,看着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心中骤然清明。    那枚令牌,该不会是……    黎明坤瞳仁收缩,整颗心都像是沉入了寒潭之底。    “这令牌上,竟是刻了突厥的纹饰,你倒是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圣人将那令牌狠狠掷在地面,气得浑身发抖,胸膛起伏。“你一直戍守突厥边境,可别用与他们交好的理由来搪塞朕!”    黎明坤脑子一转,忙磕额地面,道:“臣……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你还给朕装糊涂呢!”圣人广袖一拂,喝道,“方才可是你亲口承认,这是你的物什!”    事到如今,一直沉默于殿中的萧廷辉也终于站不住,出列为黎明坤开脱:“陛下,黎柱国许是没将那令牌看清呢?黎柱国疑心有人偷了他的物件,欲栽赃陷害他,所以才这般笃信,没仔细看那令牌。黎柱国驻守突厥多年,忠心耿耿护我大齐安宁,陛下可莫要因小人陷害,就平白折了柱国这样的忠义之士啊!”    说到最后,萧廷辉也匍匐于地,表现出诚惶诚恐的谦卑之态。    萧廷辉是圣人之师,他的话,圣人向来都听。    故而在他出声后,圣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原本的狂躁也逐渐平息。    一旁的傅行勋和李成衍见圣人有所动摇,侧眸互视了一眼。    “陛下,”傅行勋伸臂而出,举平身前,向高站玉阶的至尊深深一鞠,道,“如今突厥蠢蠢欲动,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防。”    所以黎明坤,还是不能轻易放心。    听了他的这般言语,圣人又是一愣。    他在高台之上几番踱步,终是坐回了龙椅,有所决断。    “武毅侯,这件事情全权交予你调查,至于黎柱国,就先行回府罢,为了黎柱国的安危,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委屈黎柱国在府中待着了。”圣人犹疑了半晌,如是道。    这样子,就是变相地将黎明坤给软禁了起来。    黎明坤不由得眼神一凛,隐露了几分杀气。    但他一直压着内心的万般情绪,平静地俯首下去,脱口的应答与傅行勋的一道响在大殿。    于是这件事情,就在圣人的话语中,平定了下来。    下朝之后,众人走出大殿。    在连绵的白石阶上,傅行勋和李成衍并肩而行,步步踱下。    看着黎明坤愤然而行,衣袂翩飞的背影,两人垂眸低笑。    “元策兄,你觉得他回去之后会怎样?”李成衍微微侧首,看着身旁的傅行勋问道。    “自然是……”傅行勋扬颔望向远处,目光悠远,“大发雷霆一番了。”    “难得萧廷辉找了这么个草包。”李成衍不由摆首叹道。    黎明坤纵有赫赫军功在身,但出谋划策全凭军师,脑子也不算精明。    他之所以能在萧廷辉的阵营里,也全是凭运气。    傅行勋侧眸对上他的眼,嘴角微扬:“如今,他将成弃子了。”    闻言,李成衍一愣,脑中有些许的迷茫。    “元策兄何出此言?”    傅行勋别开眼,望向黎明坤和萧廷辉消失的方向,神色淡淡,道:“你难道没有察觉,萧廷辉今日在朝上,并没有极力保他吗?”    得了傅行勋的提醒,李成衍仔细回想了一番,确是察觉了异常之处。    “对,以萧廷辉的身份和地位,圣人不可能不被他劝动,可是……他为何要这般行事呢?”    “恐怕,黎明坤是背着萧廷辉在与突厥共事。”傅行勋的心下一片凝重,连话语中,也不经意地带了几分沉肃。    勋贵柱国,有滔天权势,有万贯家财,可他到底图什么,还要与突厥暗通款曲?    回到了武毅侯府,傅行勋依旧是心事重重。    他微蹙了眉头,负手伸手,款步行在后院。    阮幼梨亟亟地从厢房走出,见着的便是他沉思的那般模样。    知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向来不会注意外界,所以阮幼梨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直接跳起身来,扒在了他的身上。    她凑到他的耳边,大吼了一声:“阿兄——!”    在她向他靠近时,傅行勋就察觉到了。    只是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就突然来了这么一招。    傅行勋险些没被她的声音刺破耳膜,错愕之余,失手地将她给一把甩开。    阮幼梨本就没使太大的力,被他这么一甩,竟是被他甩到了地上。    “咚——”    坠地的声音沉闷,阮幼梨仿佛听到了自己骨裂的声音。    她心疼地抱住自己,只想掩面悲泣。    她怎么这么可怜,摊上一个这样的阿兄。    阮幼梨越想越心疼自己,竟是蜷缩地面,不愿起来了。    傅行勋见她又开始躺尸,心底生疚。    他立在原地犹疑了好半晌,才终于挪步到她的身前。    “你……有没有怎样?”傅行勋半蹲下身,垂眸看她,问。    阮幼梨从地上爬了起来,盘膝而坐,别开了脑袋,闷声不语。    傅行勋看着她沉静的侧颜,一时也默了声。    这件事,确是他的过错。    但是,他又该如何开口呢?    傅行勋头一次发觉自己言语无力。    既是如此,那便以行动而言罢。    而一侧的阮幼梨,也在愤懑中抽回了神思,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就在她终于侧首看他,欲出声打破沉默时,冷不防地被抓住了手腕,就力站了起来。    一时间,她竟是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的怀中,曲着手腕抵住他的胸膛。    阮幼梨就这般骤然向他凑近,傅行勋也为扑面的暗香,有那么一刹的失神。    娇软的身躯紧贴着他,迥异的温度挟带着缕缕木樨清香,透过单薄夏衫,沁入他的体肤,融进他的骨血,漫卷起浑身的战栗。    阮幼梨的手贴在他的胸膛,自然轻易就察觉了他的异常。    “阿兄……”她讷讷地抬眼看他,问,“你的心跳,怎的这么快?”    在她出声的这一刹那,傅行勋的一颗心,都是悬到嗓子眼了。    未经任何思考的,他倒退半步的同时,又出了手,将身前的阮幼梨推开。    阮幼梨一时不察,又于今日摔倒在地。    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惨烈得多,她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抱着后脑勺疼得嗷嗷叫。    傅行勋看着地上的阮幼梨,又不可思议地垂眸,看摊出的手,头一次生了剁手的冲动。    “阿沅,你……”他疾步行到她的身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有事!”不待他将话问完,阮幼梨便愤然回声。    她皱了一张脸看他,分外怨愤。    因为这两下的折腾,她的发髻显了几分凌乱。    傅行勋见着,没禁住地伸手,为她理了理那几缕碎发。    然而阮幼梨更是生气了:“你以为我是猫猫狗狗顺两下毛就完事啊!”    为她的话,傅行勋的手顿了顿。    趁他停顿的那一刻,阮幼梨抓过了他的手,将其甩开,瓮声瓮气地说道:“顺毛无效,把手拿开。”    养在闺阁的小娘子,手掌娇软,好似无骨。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傅行勋的心底又升腾起了一阵悸动。    好在,这一次她感受不到,他好似擂鼓的心跳。    阮幼梨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将心中的怒意驱散,与他论起正事来。    “阿兄,虞三娘有问题。”她抬眼看他,正色道。    傅行勋平定不了心跳,只从喉间溢出一字回答:“嗯。”    阮幼梨眨了眨眼,略有些愣怔。    她双眸微睖,错愕出声:“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罢?”    “也不算。”傅行勋答道,“我也是在今晨的早朝时察觉的。”    “诶?”阮幼梨闻言,心中愈发忐忑。“难道……计划失败了?”    傅行勋摆首,道:“没有,黎明坤对我们的计划,亦是一知半解,他做出了错误的猜测与决断,反倒是让计划愈发顺利。”说到最后,他侧眸看她,扬唇一笑,飞扬的自信。    阮幼梨不由为他的笑失神了片刻。    她垂下眼眸,愣了一愣,才又言语:“这样啊……”    “虞三娘现下何处?”傅行勋又问。    阮幼梨应道:“在她今晨归来的时候,我便让府中侍卫将她抓了起来,关在了柴房。”顿了顿,她垂下了眼睫,掩下一片怅然,“她明明也是一个可怜人,怎么就这般行事呢?”    虽不求她感怀,但也不该这般,将他们出卖罢。    或者,她从一开始的靠近,都别有用意。    阮幼梨想起初遇的那时,心中一沉。    都怪她,引狼入室,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被虞三娘泄露了多少。    “带我去见见她罢。”傅行勋也沉默了半晌,才又出了声。    阮幼梨颔首应下,便折身过去,在前边为他引路。    “阿兄。”并肩行在林荫小道上,阮幼梨耷拉着脑袋,亦唤得低沉。    傅行勋闻声侧眸,看着她不解挑眉,问:“怎么了?”    阮幼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带虞三娘回来,是不是我做错了啊?”    傅行勋不知道缘由为何,也不敢轻易决断。    他摆首:“救人性命,从来都不会错。”    “那那人若是恶人呢?”阮幼梨又问。    她始终都担心,自己一时的善意,会带来无穷的祸患。    “若是恶人,就亲手将他了断。”说到这里,傅行勋侧眸看她,说得果决,“你救了他,那他的命就是你的,你再夺去,便不算过。”    阮幼梨对上他沉肃的眼神,心下也清明了几分。    她扯了扯唇角,终是轻轻颔首。    “嗯。”    但她的心里还是希冀着,虞三娘并非恶人。    起码,不要坏得那么彻底。    她不想那么狠心,亲手将她从鬼门关拉回,又亲手将她送上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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