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平安
可她到的时候,李成衍却并不在府里。 府中下人说, 他是去上朝了。 直到这时, 阮幼梨才忆起李成衍的身份。 再怎么说, 他也是皇室贵胄, 哪怕手无重权,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小娘子可要在此等候?”延平王府的下人如是问道。 阮幼梨浅笑摆首:“多有叨扰,不必了。” 说完,她便折身, 踏上马车, 转头往西市去了。 找不到李成衍,那她今日也要试试,看能不能与阿娘偶遇。 她总得想个法子和阮家搭上联系,找出萧筠口中的那个眼线。 尽管那个眼线可能因为萧筠的退场而不复存在, 但为了阮家的安危, 她必须得思虑周全、步步小心。 可是当她骤然遇上时, 却愕然地不知所措。 人来人往中,阮幼梨一眼就瞥到了那一行熟悉的人。 车夫是那个, 马车是那辆, 随行的丫鬟, 也是再熟悉不过。 是阿娘的车驾。 车壁旁侧的藏蓝绸制帏箔被女子的手缓缓挑起,而匿于其后的那张面容, 也清楚地映到了阮幼梨的眼中。 云鬓轻挽, 除了那一支样式精致的碧玉簪, 发间没有任何的缀饰, 衬着她素净淡雅的妆容,愈显得她面色白皙,映在明亮刺目的天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 她向车外看去,目光淡淡地从这街市扫过,眼见得就要与阮幼梨相对视。 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阮幼梨却是猛然侧首,拿起了身前小摊上的一本书卷,悄然掩了面容,隔开了她的视线。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道的颠簸声响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也让她的心潮起伏后,又归于平静。 她这样瞒着阿耶和阿娘,就真的对他们好么? 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恸,日渐憔悴,就真的是为他们好? 阮幼梨缓缓撤下眼前书卷,顺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望去。 刹那间,她的眼中涩涩,似有泪意盈于睫。 “小娘子,你怎么了?”再次见到阮幼梨的出神之态,绮云忧心不已,总怕她是出了什么事。 阮幼梨再次被绮云拉回了神思。 她侧眸看她,以书卷掩唇,弯眸笑了笑:“无碍。” 但绮云却又被她竖起的书卷吸引了目光,紧盯着那卷面,断断续续地念出了声:“书中……自有……金、金龟婿?”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绮云猛然抬首,与她相对视。 阮幼梨不由得在她的惊异眼神中愣了。 “这位小娘子可真是有眼光!”摊主在此刻插话,说得激越,“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城内的一位贵夫人在嫁得意中人后所写,书中种种,全是那位夫人的追婿心得。我见小娘子正值韶龄,想必也是有心上人的罢!若是有心上人,那就该买定这本书了!小店包你看完这本书后,能嫁得如意郎君!” 他滔滔不绝说的这么一大串,渐渐地和几年前她初次到此,听到的那些话重合到了一起。 大齐民风开放,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淑女求君子,亦无不可。 彼时的阮幼梨心悦傅行勋已久,得知这本书的来历后,捧着书卷羞红了脸。 但是此刻,阮幼梨手中拿着这本书,只觉烫手。 傅行勋……可是她的阿兄啊。 先前是不知者无罪,但是现在! 阮幼梨将手中书卷视作了烫手山芋,忙扔回了小摊上。 她的动作利落,面上羞窘得红霞遍染。 摊主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身为女儿家,羞赧了。 女人么,总是口是心非的,越想要就越是抗拒。 所以摊主嘿嘿笑了两声,就拿起了她扔开的那本书,塞到了旁侧绮云的手中。 “替你家小娘子拿着罢!你家娘子定是极其需求的!” 绮云拒也不是接也不是,可那摊主着实热情,她忸怩了半晌,还是扭不过地接住了。 “这才对嘛!你信我,回去定会受赏的!”摊主拍着自己的胸膛,信誓旦旦地担保。 一旁的阮幼梨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种种,无语凝噎。 绮云见她沉默,只当她是默许了,深深吸了口气,重重颔首:“好!” 话音落下,便利落地掏出了碎银,与那摊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捧着那书卷,绮云兴致冲冲地跑到了阮幼梨的身前,眨巴眼睛看她,活像讨赏求顺毛的邻家大黄。 大黄……是一条狗。 “小娘子你可欢喜?”绮云期待地问。 阮幼梨向来怜香惜玉,只得违背了心意,点点头:“可、可欢喜了呢。” 绮云闻言,心中开怀,险些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手舞足蹈起来。 阮幼梨又在这东市闲逛了许久,才缓去了心中愁闷,准备打道回府。 将将行到武毅侯府的门前,她就瞅到了一辆陌生的车驾。 四方尖顶的柚木马车,外壁的纹饰精美细致,只一眼便知非常人所有。 阮幼梨犹疑了片刻,就听府中下人来报:“延平王在府里候你许久了。” 果不其然。 阮幼梨轻轻颔首,心中思忖道。 她抬脚迈过门槛,踏上大理石铺就的小道,缓缓往正厅步去。 可还没见着房檐,就有一人横臂而出,将她拦在了庭院内。 竹青色的绫罗广袖垂坠而下,天光下,那边沿暗绣的精致纹理愈显清晰。 阮幼梨顺着衣袍望去,正对上一双明澈的眼眸。 “延平王?”她讷讷出声。 李成衍轻轻颔首,收回了手,又置于被白玉带掐住的窄瘦腰间。 “等你许久了。” 阮幼梨一时愣怔,不知如何言语。 “你晌午去府中寻我,是为元策兄罢。”李成衍笃定说道。 阮幼梨适才想起自己心中的烦忧之事,连连颔首:“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忧心阿兄会出事,可我一介女流,又没有任何的人手,就只得前去叨扰王爷了。” “你我之间,何必见外。”李成衍的神色沉肃,竟没有了平日里的调笑言语。 阮幼梨在他的异样表现中捕捉到几分端倪。 她不由得心中一沉。 傅行勋他……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罢…… “元策兄在途径鄜州时,遭人行刺。”李成衍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凝重。 而阮幼梨也在他的注视中,彻底失了神。 “那他……现在如何了?”她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眼眶泛红,泪盈于睫。 李成衍紧抿了唇线,摇头。 没有消息,或是……不可言说。 阮幼梨的心头好似被锐器狠狠一刺,疼得令她难以呼吸。 “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明明连千军万马都不惧啊……” 又怎会伤在区区的一场刺杀上? “阿沅……”李成衍轻声唤道,“元策兄,定不会有事的。” 阮幼梨顿了顿,连连颔首:“对啊,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接下来的几日里,阮幼梨一直处于惶惶不安中。 终于在第三日,她得到了傅行勋的消息。 “侯爷胸腹重伤,再难前往突厥,圣人怜惜,令他先返长安,治理伤势。” “那他可有大碍?”阮幼梨的心底满是惊异,竟是连探子的话都没去细想。 “侯爷,要回来了。”探子再次重复。 阮幼梨的神思有那么一刹那的出窍。 顿了顿 ,她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而后再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唇角。 他既是要回来,那想必,未有大碍的。 幸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