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温珩被判三日后在菜市口凌迟处死,行刑前一晚,刑部大牢闯入刺客,温珩被劫持,刺客无人被捕,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日,因昌平侯夫人重病,欧阳姌亲自到昌平侯府看望。她被前呼后拥着到了昌平侯夫人居住的苑中。见了昌平侯夫人,对方看起来和平日一样,只是没有刻意上妆,面上并无病恹之色。她微微点头,淡淡一笑;“这一次要多谢夫人。” 昌平侯夫人恭敬的微笑;“能为娘娘分忧,是我们夫妻的福分,还望娘娘日后多为我家老爷美言。” 欧阳姌道;“这是自然,秦尚书乃国之栋梁,必将前程无量。” 昌平侯夫人退了出去,室内只留下欧阳姌及随行的宫女,她脱下皇贵妃的朝服,换上一套男装,墨岚和嵌羽也换上了男装。然后,三人从另一个侧门离开,踏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从昌平侯府的偏门而出,一路朝镇北侯府疾驰而去。 欧阳姌拿着昌平侯的腰牌顺利进入成府,先被引到招待客人的厅堂,没等多久,成浚来到厅中。见了欧阳姌,成浚向她躬身行了一礼,她开门见山地道;“你真的救了他?” 成浚颔首道;“他就在我府上,请随我来。” 路上无话,她随成浚来到一个颇为偏僻的苑中厢房。成浚推开门,与此同时,一道英挺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欧阳姌深深望着这样熟悉的面孔,双眼无力遏制的蕴满了泪水。 成浚看着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走了出去,并亲自将门关上。 欧阳姌几步走到他面前,依稀记得他比上次见到时清瘦了许多却依然俊朗如斯,轩昂的气质却没有半分折损,他的眼中溢满了对她的深情,他身上令她痴迷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减少。 “阿珩……”她的声音的带着一丝哽咽,他伸出手臂,默默将她拥入怀中。 多么真实的触碰,多么熟悉的气息,这不是梦,她正依偎在他的怀里,抱着她的正是她的阿珩。 眼泪成串落下,她喃喃地说;“我知道不是你,你只是替她顶罪……” “姌姌,你怪不怪我?”他并不否认,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掩饰。从此以后,他不再是温家的人——这个他早想摆脱的身份,却不想是用这样的方式。 欧阳姌摇了摇头,仰起脸看他,“我怎么会怪你,只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她的面颊,为她拭着脸上的泪水,平静的说;“命运从没给过她公平,如果父亲一早立我为世子,温恪就不会死,我现在已经做舅舅了,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总是为她着想,为她开拓……”欧阳姌心痛的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就这件事她应该感激皇后的,他终于离开了朝堂,温氏不再是他的报复,他可以心无旁骛的等她,终有一天,她也会卸下所有负荷。 “我听说夏子熙一直向颍川运送粮饷和兵器,那些军需是要送到哪里的?你被调回京城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你是听谁说的?”温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补充道;“你应该不是直接出出宫来这里的。” 她如实答道;“是兵部尚书的夫人帮了我,我不能这幅打扮出宫,也没有正大光明来此的理由,朝上的事也是昌平侯夫人告诉我的。” 温珩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瞒你了,”他的声音有些艰难;“皇上让我将那些军需暗中送到乌恒。” 她深深看着他,低声道;“但你并没按照他的意思做。”他沉默,算是默认了她的话,她又问;“那些军需你是如何处理的,这毕竟不是见不得光的事,如果接替你的人在颍川发现大量军用物,你反倒是百口莫辩。” 温珩点点头,“这些我早就想到了,被运到北梁的只是兵器,粮饷都被运到南方了,去年冬天南方遭遇雪灾,虽然朝廷的赈灾措施起到了作用,但商人有了更多的粮食,粮价就不会上涨的太厉害,百姓就能过得好些。皇上的人在颍川什么都没发现,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不能公然治我得罪,长姐的事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握住她的手,“姌姌,我并没问北梁做什么,反而是你救了我的命。” 欧阳姌长出一口气,对他笑了笑,说;“你做的很好,我们之间就不要计较谁救谁了,其实你最该感谢的人是成浚。” 温珩叹道;“是啊,这次多亏了他。” 她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以后,不管你身在何处,都要让我知道你的消息。” 他看着她,心口炸开的痛苦渐渐溢入眼底,他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慢慢拿开她的手臂,将目光移开,“姌姌,以后别再为我冒险。” 她忍住眼泪,一字一句的问;“你会一直等我的,对不对?” 他重新看向她。是他当初惹她倾心,没有他,他依然是北梁的长公主,燕国的皇贵妃,享受着最尊贵的荣华。如果没有他,她的心中就不会有牵绊,便会过得更好。过去,他为了长姐,为了温氏,也为了他自己而活。现在他生命的意义就只是为她。 他哑声说;“姌姌,你并不欠我什么……” 她打断他,眼中闪烁的泪光,如漫天细碎的星子,“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他双手环住她的肩,声音笃定道;“我会一直等着你。” 她紧紧抱住他,只觉得已经将希望紧紧握在手中。虽然他们暂时还无法在一起,但只要她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待她,于千帆过境处等她归来,这个希望就是在没有他的岁月里,给她的最大慰藉。 她是打着到昌平侯府探视的幌子离宫的,所以不能在宫外待太久。和温珩分开后,当她走到苑门口,突然转头,看到温珩依然站在苑中,目光深深凝视着她。两侧种着几棵苍天古树,金色的阳光在树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疏离。他颀长的身形与长空流云和淡淡的阳光形成一片悲伤的画幕。她合了合眼,转头走了出去。 又走出一段路,她停下脚步,对身边的成浚说;“多谢你救了他。” 成浚一笑,转而认真的说;“即便没有皇贵妃相托,我也会救他。”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他是无辜的,你千万不要怨恨他。” 成浚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看她的眼神越发复杂,心中亦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慢慢移开视线,平淡的语气似乎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你什么都知道了。” 欧阳姌知道,他指的,是他的身世。 她不否认,继续为他辩护;“杀害温相的人并不是他。” 成浚重新看向她,“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情愿做一名守城卒,也不去京城找他?” 欧阳姌微微一怔,没先到他会突然提起当年的事。养父虽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直接投靠温府会少走更多的弯路。 “为什么?”她问。 成浚合了合眼,“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商人,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们一家人一直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在我十二岁那年,乌恒军队攻入城中,乌恒军队每攻下一座城池,除了将城中的财物劫掠一空,还将城中的百姓押回乌恒做奴隶。我和家人和幸存的百姓一起被乌恒人押解出城,在路上,父亲拼尽性命保护我们一家人逃离,他和妹妹都死于乱军之中,只有我和母亲逃了出去,我们都受了重伤,母亲的伤势更重,临终前对我说出了我的身世,她给了我一块玉佩,让我拿着玉佩去京城找温丞相。”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为什么去找他?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我的父亲只有一个,他已经为了保护家人而死。我明白,其实母亲的心里也没有他,不然也不会在临终前才告诉我身世,她只是希望我能有人庇护。可这样的庇护,我不需要,我答应了母亲,心里却想宁可饿死也不去找那个人。后来我从了军,开始因为年纪小,只能在后厨做事,在满十五随后,我成了蔡州的一名守城卒,然后遇上了欧阳大人。” 而他后来还是去了京城……欧阳姌看着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却没有执着的问出口,只是悲悯的看着他。 成浚却看出了她的心事,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在线什么,后来我还是去了京城。因为我不想走太多的弯路,我想掌握与我的能力匹配的权力,我想杀更多的乌恒人。只要能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为他监视苏景宏,他为我的前程铺路,我和温家不过是相互利用。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世?到底是皇后,还是温珩告诉你的?” 她不语,成浚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没来由一阵牵扯,声音却十分平静;“你在出府前是不是该洗洗脸,脸上的泪痕被外人看到了不好。” 欧阳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谢谢你。”她叹了口气,面前的男子有他的傲骨,他不该小觑了他,“你救温珩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还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瞬间的沉思,她还是问出了这个深埋在心中的问题。 成浚一笑,道;“他知道的太多……这只是部分原因,说什么兄弟之情又太虚伪,我救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是唯一一个我看得顺眼的温家人。” 她有些诧异;“你看他顺眼不是因为他是你弟弟?” “我和几个在兵部任职的官员颇有交情,听说兵部曾秘密向颍川运了大量军需。我只是猜测皇上不想看着北梁打胜仗,如果我没猜错,温珩被调回京也是因为办差不利。皇上自己弑父的嫌疑都没洗干净,如果不是想对温家下手,未必计较皇后的过失。”他坦言道。 欧阳姌在心里松了口气,眼前的人并不是只会在沙场上打杀的武夫,竟有如此敏锐的政治嗅觉。 “现在的大街小巷还贴着通缉告示,你要当心。”她岔开话题,这样叮嘱道。 成浚微笑;“皇贵妃放心,温珩在我府上不会出事。” “我想偶尔知道他的消息,这还要麻烦你。” 成浚认真的说;“皇贵妃随时都可以派人到我府上。” 欧阳姌目光中露出感激,“如此,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