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皇贵妃的轿辇停在凤仪宫外,婴儿的啼哭声从殿中传出,仿佛这个刚满月的孩子预感到了风暴的迫近。 欧阳姌随着领路的宫人到了后苑的花厅,她已经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声了,看到皇后正在品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看向皇后,嘴角浮出一抹讥诮,“我很奇怪,是这里的宫人不中用,还是皇后娘娘的兴致太好,竟对二皇子的啼哭无动于衷。” 皇后面无表情,目光波澜不兴,“皇贵妃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欧阳姌不和她绕圈子,敛起讽刺的笑,“董氏的事,不知皇后听说了没有。” 皇后眸色微变,对室内的宫人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宫人全部退了下去,只有随欧阳姌来的墨岚依然站在欧阳姌身边。皇后的声音依然是淡漠的,看着欧阳姌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皇上处死了董氏,想必是相信了流言。” 欧阳姌眼中浮出一丝怜悯,“她本可以不死,而她的行为正坐实了那些传言。” 皇后淡淡笑道;“你以为苏妙云是善人么,你让董氏多活了些日子,到底是处于一念之仁,还是早就算准了今天?” 提到董氏的死,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就像死的只是一只蝼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欧阳姌望着她美丽的容颜,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反感。 “苏妙云不是善人,董氏也不是恶人。皇上的想法是要与这个孩子滴血验亲。”她说到这里,定定望着皇后,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传言是真,你待如何?” 皇后扶了扶发髻上的赤金步摇,云淡风轻的说;“二皇子当然是皇上的血脉。” 欧阳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许真的不是呢?”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本宫相信皇贵妃是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的。” 欧阳姌看着皇后的表情,内心有了微微的震动。这个谣言刚传开的时候,她也以为只是空穴来风,可当听到董氏出逃未遂的消息,她也开始半信半疑了。而皇后的态度又让她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出一个念头,这个女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董氏,的确是一个好拿捏的人啊,若不是自己有心救她,在皇后去母留子的计划里,董氏是活不到今天的。 即便谣言是真,董氏真的被刺客玷污,她难道还能说出来?除了默默忍受,听人摆布又能如何?而董氏之前不受宠,不可能与人结怨,刺客的目的又是什么?纵然和夏子熙有仇,想用这种方式羞辱他,也不会对一个位份不高又不受宠的宫嫔下手…… 这些思绪一闪而过,化作冰冷的寒芒从眼底射出,她嘲讽的笑了笑。“如果传言是真,董氏哪怕是无辜的,也不得不为了证明清白而自裁,她为了活下去依附于皇后娘娘,也是人之常情。” 她的声音轻轻落下,室内陷入死寂。一缕惆怅从皇后的目光中闪过,又如潮水般退去,再开口,她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皇贵妃想得太多了。”未作停顿,她的语气重了几分;“二皇子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本宫是有心栽培董氏,纵然努力付之东流,本宫也还是皇后。皇贵妃到底比本宫心软,对孩子的母亲都存着一丝仁慈,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真的下得去杀手么?” “皇后手上的冤魂无数,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欧阳姌讽刺的笑了笑,对方不过是想让自己帮着隐瞒,而她也确实没想过要拆穿,是不是夏子熙的孩子,都是一个无辜的生命,皇后和太子的位置她都不感兴趣,自然没必要和一个婴儿过不去。 而皇后这样咄咄逼人的太对让她越发反感,她不想在此多留,起身道;“我看过了皇后娘娘,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放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出了后苑,婴儿的啼哭声越发真切。二皇子的寝殿里,乳母正拍哄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当内侍奸细的声音高高响起;“皇贵妃到!”殿内的宫人跪了一片,乳母忙不迭地将婴儿放回床上,然后和所有宫人一起跪伏在地。 殿中鸦雀无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婴儿的哭声在压抑的大殿里越发响亮,撕扯着耳膜,让人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欧阳姌在心里叹了口气,亲自抱起婴儿,笨拙的哄了哄,婴儿的哭声竟渐渐减弱,最后静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她。 这真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孩子。 二皇子被带到了乾正殿。 墨岚端着一个玉碗走入殿中,碗中盛着清水。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夏子熙拿起一根银针,针尖刺入皮肉,一滴血落入清水中。欧阳姌抱紧了怀中的婴儿,墨岚小心翼翼拉起孩子的手,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却还是一狠心,将针尖扎入婴儿白嫩的手指。夏宣感受到了指尖的痛楚,又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欧阳姌拍哄着怀中的婴儿,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墨岚。墨岚端着碗轻轻晃动,碗中的连滴血随着水的震荡慢慢靠拢,渐渐融为一体。 欧阳姌露出欣慰的笑,怀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到了危险已经过去,哭声渐渐减弱,终于安静下来。她含笑我看着夏子熙,他并没有看她怀中的婴儿,只是深深看着她,俊美的面庞罩上了一层暖色。 欧阳姌将给婴儿交给墨岚,墨岚抱着孩子,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她看着夏子熙,“现在你还在怀疑吗?” 夏子熙微微摇头,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叹道;“姌姌,这一次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犯下大错。” 欧阳姌轻轻推开他,认真道;“虽然滴血验亲不会传出去,可是宫里毕竟有过传言,董婕妤又是被你赐死的,只怕宣儿长大后会听到什么谣言,你可要好好补偿他,别让他有心结。” 夏子熙眼中浮出一丝愧意,“我会追封董氏为昭仪,并厚待她的族人,也算是对她和宣儿的补偿了。” 她点了点头,却听他又道;“我看宣儿和你挺投缘,不如将宣儿交给你抚养,皇后的性子……我也不放心将宣儿交给她。” 她摇摇头,正色道;“宣儿已经在皇后名下,皇帝的旨意不能收回,皇后若无大错,她就是宣儿唯一的母亲,何况她膝下无子,我相信她一定会对宣儿视如己出的。”如果她答应抚养夏宣,皇后会更加恨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好。”夏子熙并没有勉强,眼中含着深深笑意,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不过你也要尽快为我生一个孩子。” 欧阳姌转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却觉得双颊一阵滚烫,耳畔响起他爽朗的笑声;“害羞了?” 他是这么想的……她暗暗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去,夏子熙对外宣布董氏是暴病而亡。禁令之下,少数知情的宫人和侍卫都不敢声张,在名好事的宫人因为多嘴受到重罚后,董氏的死在宫中就成了无人敢提的禁忌。 这日,欧阳姌正靠在踏上看书,突然有宫人来报;“贤妃娘娘来了。” 欧阳姌放下书,淡淡道;“请她进来。” 贤妃走进殿中,身后没有宫女,见了欧阳姌劈头就问;“到底是为什么?”她死死盯着欧阳姌,乌沉的眸子宛如嗜人的黑洞。 欧阳姌屏退左右,贤妃来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那碗水是有问题的,谁的血在里面都能融,对不对?” 欧阳姌神色漠然,并没回答她的质问,却是一针见血;“你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温玉柔冷笑一声,“我相信董氏的近身宫女说的话不会有假。” “你可以向皇上说明你的怀疑,以皇上多疑的性情,说不准还会再验一次。”欧阳姌淡淡说完,细细看着贤妃的脸色,忽然一笑,缓缓将后面的话说完;“可是你不敢,你在皇后手里吃过亏,万一董氏身边的人是听命于皇后,不管再验多少次,二皇子都是皇上亲生,你会输得很惨。退一步说,纵然你成功了,皇后因此被废,你让皇上知道真相,也会被他所恶。” 温玉柔的身子晃了晃,欧阳姌的一字一句都刺在她的心上。指使人散播流言的是她,唆使董氏离宫的却是苏妙云。谁都知道苏妙云和董氏交好,她在暗,苏妙云却在明。纵然东窗事发,皇帝也不会想到她。她本可以不着痕迹的借苏昭仪之手除去董氏和皇后,是眼前这个人毁了她的所有计划。 欧阳姌看着对方越发苍白的面色,心中略有不忍,轻叹道;“你不是没有顾虑的,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既然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彻底放下,瞻前顾后是成不了事的。” “彻底放下?”温玉柔凄然一笑,指着她厉声道;“我明明可以成功的,都是你!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温玉绾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帮着温玉绾?” 欧阳姌合了合眼,眼前的女子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而自己也无法放下心中的那个人。不管他们今生有没有缘,她总要为他做一些事,偿还她欠他的情。 “你想没想过,在你和温玉绾的计划中,有两个人是最无辜的。”她只能这样解释。 温玉柔眼中渐渐凝聚了细碎的泪光,狠狠地说;“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告诉你,一切都没结束,你纵然保住了那个孩子,却保不住温玉绾。你等着瞧,”她对欧阳姌嫣然一笑,声音就像刀划在冰面上,透着彻骨的冷冽;“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千万别在趟浑水了。”说完,她决然转身,重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