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队长乔木栖(1)
白色光球悬空。 身处楼顶的乔木栖竭力调动所有力气集中在手心, 转化为丝丝缕缕的光线来扩张光球大小。 仿佛血液倒流,头脑肿胀感无比强烈, 以至于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但乔木栖不肯停下。 浓重的杀意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强烈,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掉这些不配称之为人的恶心东西。 思绪不断地叫嚣: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杀了! 光球散发出炙热而刺目的光彩, 乔木栖面色冷然。在即将翻手的瞬间,有人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眨眼间,耗费精力凝聚的光球黯然失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分散为几股光线消失在空气里, 眼角捕捉到纪不易的身影。 “为什么?!” 为什么阻止?! 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吗?! 乔木栖紧绷的身体肌肉传达出强烈的愤怒与无法理解。 纪不易走到楼梯边上, 垂眼也看见了被拖下楼梯的女孩。 “杀人是踏入这个世界的开始。” 纪不易解释,“也许你已经下定决心。但是不应该在今天。不,至少不该在这个白天。” 乔木栖不为所动,再次尝试调动力量。 “你打不过他们。” 纪不易抓住他的手腕, 皱起眉毛, “我不是战斗系异能者。靠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哪怕加上虹和岚也招惹不起他们背后的势力。如果为了救人而把另外一队人拖入深渊,你觉得值得吗?” “所以就放任他们?!” 乔木栖低低反问,满脸固执, “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我做不到!死了也无所谓,我要杀了他们!” 纪不易张口欲语, 忽然留意到他的目光充满怀疑。 好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急匆匆伸出稚嫩的獠牙,怀抱上同归于尽般的心情与不知名的东西抗争。没有方法没有目的,乔木栖在贸贸然依靠一腔孤勇进攻。 这样是错误的。 纪不易再清楚不过盲目运用异能的后果,本以为依照乔木栖的性格不会走到疾世愤俗的一步。没想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促使怯懦强行勇敢,号令良善让步冷酷。 伤痕累累的家伙不再信任世界不再听从任何人的建议, 一意孤行。 ——矫枉过正了啊,小乔。 他不禁心下叹气。 对于披着狼皮的迷途羔羊,纪不易不能视若无睹。但紧要关头空说大道理没法感动任何人。他想了想,仔细地想了又想,最后问:“你最近还有录诗词讲解视频吗?” 乔木栖一愣,似乎不懂为什么在这时候提及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上传视频这件事,你铁打不动地坚持了两年?”纪不易谨慎地关注着乔木栖面上每一分变动,故作轻松地说:“上个学期末,明明复习期末考就忙得每天睡三四个小时。结果你一个星期没吃早晚饭,断断续续地把视频录完了,终于成功保持住一周一次的上传频率了,不是吗?” 乔木栖手腕的甩动动作慢下来。 纪不易笑了笑,“我之前就想啊,你突然跑到安全区域外来,可能没有时间录视频?加上信源也不稳定。不过一直没有动静的话,那些等着你讲视频的人搞不好会很担心。所以……” “你会继续录视频吗,直到冬季结束?” 复杂情绪涌上。 乔木栖定定看着他,若有所思。 纪不易表面上问视频,但是好像并不止如此。 大概在问:冬季结束以后,你还会回去古艺术大学学习吗? 再深层次:还会继续喜欢艺术吗? 真正的核心问题是,你还会坚持做你自己吗? 做自己。 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愚蠢的懦弱的多管闲事的,心甘情愿做不为人知的幕后工作。付出的时候从未想过收获,却也没有预料过残忍的职责。 是缺点无数的。 但—— 他还记得每周日的图书馆。 人造光线洒落头肩,制造出温暖的错觉。 一排排简洁白方桌整齐摆放,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特有的味道。周末人烟稀少,安静的图书馆犹如在慵懒睡去的猫。数万沉淀文明历史的书本乖乖排列在书架上,供人挖掘。 他时常玩闭眼找书的游戏。失去视觉,柔软的指腹细细摩挲过书脊,得到各式各样的触感。偶尔邂逅凹凸不平的字体,经过反复猜测后在心中得出书名,再睁开眼核对。 乐此不疲。 他能忘记吗? 不能。 可是一个没有心的、厌恶世界的人能够进入艺术的世界吗? 或许能。 黑暗有黑暗的艺术,只是绝非他所眷恋的温度,与独一无二的细腻。 乔木栖沉默了。 纪不易松开手,指节在口袋里敲打数下。 “我也曾经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过。” 他下定决心似的挠挠脸,说出从未与人分享过的情绪,“……我想着,怎么好像被吊死在海里。脖子上套着长满尖刺的绳索,无法呼吸。水不停……不停地通过鼻腔涌进来,呛得人嚎啕大哭。可是挣扎和惊叫指挥让你越来越快的沉下去。” 你能做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吞没。” 感同身受般的滋味触动了乔木栖,他偏过头去,瞧见陌生的纪不易。 “有很多人希望我去死,多出你的想象。我……” 纪不易下垂的嘴角和桃花眼几乎是忧郁式的。也许因为很少□□裸剖析自己,他为难地停顿了好久才找到言语表达,“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比你更糟糕。你有根,可能沈得川是你的根,可能是艺术。有根和没根不一样。你失去了记忆,但比我清醒,你有你的信仰、执着,清楚什么是喜欢的、讨厌的,什么又是永远无法接受的。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样的心情。说老实话……” 他笨拙地比划了一下,“我可以看到你和沈得川之间的羁绊,凑巧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一点点你对诗词之类东西的热情原因。但对于我来说是很少的,就好像……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世界,我不太能进去,它也不喜欢我。” “除了笨骷髅。” 纪不易捏住脖子上挂着的小瓶子,无奈地笑,“我感觉不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美食也好美酒也好,不努力告诉自己要追求一些东西的话,好像就找不到理由活下去了。你不一样。你有很强的联系,超过正常线的责任感和泛滥的同情。你不应该主动切开它。真的,小乔。因为疼痛而抛弃痛觉,你会面对新的折磨。” “……” 纪不易的用词与比喻充斥重压,令人难受。 “包括我的父母,第一次见面就想让我去死,偏偏我活了下来。” 纪不易盘起双手叠在栏杆顶,“人很脆弱,也很坚强。你看,他们并不是没有死的选择,却忍辱负重地活下来。可能他们就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从天而降,可能有无数的人在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傻子来拯救。你本来没有义务做救世主。你不做,没有人指责你。你做,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感激你。你还是想做?” 沉默。 “我们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反过来也相同,越大的责任需要越大的能力来匹配。救世主不是简单的身份,你要睿智、勇敢、冷静,拥有绝对性的力量,获得绝对性的话语权。更难的是你必须留住一路走,不管怎样也不停下来,及时丢掉不适合的东西,也要努力留住最纯粹的东西。然后你才能成为一个能够实现你所有想法的人。” 纪不易直直看着他,仿佛深入灵魂,说话时保持着令人信服的腔调。 乔木栖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自嘲,“我以为过我能改变一些事情。等到我醒过来……” 才知道自身也力不能及。 那种无助,那种感觉,就像在大海上孤零零漂荡,没有救生圈,没有保护网,而你认为你就是那个扔救生圈的人。拼命挣扎,为了别人为了自己,无数理由促使你拼命挣扎,直到手脚被暗涌冲断,你仍然像一块破布浮沉。 然后你知道了,其实你仅仅是一块零丁布角。 正是由于内心坚信的认知在深沉海洋前溃不成军,乔木栖迷惘在重重迷雾中,连来时的脚印都找不到。 “你错了。”纪不易反驳:“你可以改变很多,你也会熬过去。第一次、第二次,这一次、下一次,无数的打击,你都会熬过去,变得更强大、更无畏,用一次次的教训守卫真正的你。背叛或黑暗终究在你眼前不值一提。” “我……” “我没有怀疑过你,连你会不会离开安全区域也没有过。因为了解,你在做和你想要做的事情面前从没有退缩过。所以这一次,也坚持到底。” 纪不易漂亮的桃花眼里汇聚出棉花似的笑容,温和无害,又纯净。 他不遗余力的相信他,鼓励他。 乔木栖恍然大悟: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在绝望时握住了别人伸出的手,而后朝下一个人伸出温柔的手。一切美好的、稀少的东西通过一条又一条生命的传递,生生不息,最终形成翻天覆地的力量。 其中任何环节不能出错,任何人不能丢失精神,否则遗失。 一时之间,混乱的大脑被相背而驰的两股想法支配。 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纪不易的友情。 “也许,你需要见沈得川吗?”纪不易问。 “他在哪里……?” “半个小时内,我尽量把他找来。”纪不易又望一眼楼下,“不要轻举妄动。等沈得川来了再说,行吗?” 乔木栖点了点头。 “说定了。” 纪不易说完离开。 他知道沈得川几个休息点,来回跑了几趟,终于逮到刚刚结束一场恶斗的沈得川。等到他们俩打开乔木栖的房间门时,不见一人。 “不在?” 纪不易表情凝重。 沈得川大致打量两眼房间,在衣柜前停下脚步。 “他到底——” 纪不易推开卫生间的门,沈得川拉开衣柜门。 乔木栖就像以前一样坐在衣柜里,与过去闹脾气或难过时如出一辙。沈得川低头看他,将他牢牢控制在静止的凝视中,躁动不安的情绪稍稍减缓。 “什么让你难过?” 他问,温热的手掌拨开发丝,贴在他的冰冰凉凉的脸上。 乔木栖不说话,只像小动物一般蹭蹭脸庞,握住他的手。 “是别人。”沈得川又问:“还是你自己?”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绵绵密密的酸涩占据心头,弱弱的委屈重新破土而出,驱赶走冷漠的假壳。乔木栖抬起受伤又茫然的眼,犹如被批评的小孩在家长面前不由自主地脆弱。 手长脚长个也高的沈得川不得不弯下腰来,半个身体入侵衣柜内部空间。他摸了摸乔木栖的脸庞,”你没有哭。” “没有。” 乔木栖扯平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安抚意味浓浓的亲吻压下来,沈得川在轻柔地吮吻他的下唇。漆黑的眼珠没有情/欲,反倒栖息着淡淡的、静静的别的什么情感。 怎么形容好呢? 有点像在发霉闷臭的房间里,花掉全身上下仅有的一百星币购买来味道糟糕的低劣营养剂。挑剔的你生气地将它丢在一旁,在冷冷的床上恼火地蹦跳无数下,咒骂亲戚咒骂朋友咒骂小人咒骂自己。 骂完全世界,最终含着泪水、没骨气地重新捡起它。 你以旁人无法理解的绝望在孤独的哭着。 然后天使降临了。 也许是收到中奖通知,五百万星币近在眼前。 可能没有那么夸张。 大概是一只可爱的猫叼来鲜美的小鱼干,立坐在你面前甜甜的喵了一声。 你破涕为笑。 沈得川的安慰类似于不讲道理的惊喜。 他力大无穷一如既往,抱起乔木栖坐到床沿上。 乔木栖松松搂住他的脖子,趴在可靠的肩膀上。 识趣的纪不易早在悄悄离开。而他们好久没有说话,静静地保持姿势坐着。 谁也不开口,仿佛存在什么秘密的沟通方式,绕开整个世界悄悄的相互依靠,抚平溃烂的伤口。 沈得川动作生疏地拍了拍乔木栖的背,随后手掌盖在他的后脑门上,五根手指收了收,展示出独特的沈得川式摸摸头。 当窗外天色渐渐黯淡,乔木栖小声问了一句,“我可以杀人吗?” “可以。” “可以……杀了这里所有异能者吗?” 沈得川没有犹豫,“可以。” “谢谢你。” 乔木栖闭上了被治愈地想要哭出来的眼睛,保证道:“我会努力变得更厉害一点的。下一次,不靠你也可以做成我想做的事情。” “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沈得川深沉、浑厚的声音里带着深藏的纵容,“哭也好杀人也好,做不会让你难过的事情。” “好。” 乔木栖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在白天杀人,等到夕阳完全落下去再找他们。” 沈得川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缓慢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乔真的长大了哦! 纪易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纪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