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阮喻还没答, 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刘茂低咳一声:“不好意思, 两位,接个电话。”说完扭头匆匆出门。 他人走就算,还把门带上了, 阮喻更加局促, 杵在沙发椅前不尴不尬地“呵呵”一笑:“刘律师品位真好啊。” 许淮颂默了默, 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就像置身指压板上,每秒都难熬。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上次见他, 倒还不是这个铃声。” 他再抬头, 这回轻轻推了下眼镜:“上次?” 阮喻迟疑着点了点头, 却见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兴味, 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沓律所宣传资料。 “请坐”这事,通常是无声胜有声, 她这不争气的腿就那么屈下去了。 许淮颂一指茶几,意思她可以把怀里文件放在上边,然后就自顾自浏览起了资料,没再看她。 她这才放心搁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烫手山芋”。 刘茂迟迟不回, 连个活跃气氛的人也没, 洽谈室变得一点也不适合洽谈。 阮喻的眼神四处飘了一会儿, 无意识间还是落回了对面人。这时候静下来, 她才慢慢接受了, 自己真的在高中毕业八年后,遇见了许淮颂这个事实。 然而面前的这人,好像是许淮颂,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变化还挺大的。个头拔高几分,身板结实一些,不像当年那样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镀了层岁月过滤、沉淀而来的成熟气韵。 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不过岁月对许淮颂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这里,她感慨般吸了口气要叹,还没叹出去,就听对头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对我有意见?” 阮喻一噎。 当年做广播体操转体运动,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个“小聋瞎”似的,几年律师生涯却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赶紧摆手:“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叹自己命途坎坷呢。”说着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为案子发愁。 许淮颂随她这一指看了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危险,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许淮颂也就回过了眼,继续翻资料,接着就从余光里发现,那只细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见他毫无所动,几秒后,再小心翼翼移了两三公分。 得寸进尺这成语能这么用么?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时机,忽然抬头。 阮喻显然吓了一跳,浑身绷成一只烫熟的虾子,冲他干干一笑:“怎么了,许律师?” 这声“许律师”,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 气氛直降冰点。 刘茂恰好在冰点回来,向两人致歉,说楼下临时出了点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叠要命的文件,起来说:“刘律师,我考虑清楚了。” 刘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决定,但我遇到过不少和你一样临阵犹豫的委托人,只是她们犹豫过后,最终往往仍会选择诉讼,你大可再考虑一下。” “你说的那种,是离婚案的委托人。”许淮颂低着头,忽然冷不丁又来一句。 刘茂表情滞住。 阮喻不解眨眼。这两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许淮颂拆台拆那么狠?印象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是那种高冷到凡无必要,就懒得动舌头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尴尬的气氛,跟刘茂说:“谢谢,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刘茂说“不客气”,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头:“大热天,我送你回去。” 阮喻赶紧摇头:“你忙你的,这时候来回一趟,都错过饭点了。” “没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馆吗?” 她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接上:“那我请你吃个饭,昨天你指导我公证了一堆资料,怪麻烦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头许淮颂就站了起来:“西餐?” 刘茂愣了愣:“那儿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拉开门先一步出去。 刘茂满头问号,记忆仿佛断片。他和阮喻刚才邀请许淮颂一起了吗?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们已经约好一起吃午饭了?”所以许淮颂才自动捆绑上来? 刘茂想摇头,但不知出于什么隐秘的心情,反而点了点头,说:“对,要不我们下回再约。” 阮喻指指门外:“可他下去了。” 刘茂说“没关系”,下楼后,跟许淮颂解释不跟阮喻吃饭了,叫他留在事务所等自己回来。 许淮颂看一眼他身后的阮喻,目光一转即回:“这里有床?” 刘茂一愣,算了算倒时差的时间,觉得不太对,说:“你这时候要睡觉?” “嗯,找个酒店。”又补充一句,“我没驾照。” 言下之意,让刘茂给他当司机。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停车场。刘茂那辆路虎好像刚打了蜡,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但她却顿了顿。 在她眼里,副驾驶座这个位置非同寻常。一般来讲,她写小说的时候,会把女主是否愿意坐男主的副驾驶座,归因于她是否对他有所心动。 副驾驶座,表示一种占有与归属。 她不确定刘茂是有意还是无心,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让开去,跟后边许淮颂说:“许律师先请?” 许淮颂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点僵硬的刘茂,唇角一弯,比个口型:谢谢刘律师。然后迅速恢复冷脸,上了副驾驶座。 阮喻已经转头走向后座,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上帝视角的刘茂苹果肌一抽。 车缓缓驶离停车场,阮喻犹豫了下说:“刘律师,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吗?” 这话一出,前座两人似乎齐齐一窒。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忙解释:“不耽误你们时间,那儿更近。” 刘茂赶紧笑说:“没问题,地址传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发了过去。 接下来一路,车内三人沉默无言,只有导航里的温柔女声时时响起:“行驶六百米后,左转进入……” 路遇红灯,刘茂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边的许淮颂。 许淮颂察觉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刘茂再次看过去,眉头一皱,然后看见许淮颂以极小的,后座人不可见的幅度,伸出了拳头。 他吸口气,从后视镜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们,于是比个口型:石头、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许淮颂保持拳头。 他认输,低咳一声,看一眼后视镜:“冒昧请问,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许淮颂瞥他一眼。——问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么问? 阮喻没发现两人之前那番“博弈”,闻言才偏过头来。 许淮颂立刻挺直背脊,侧脸温度降到零下。 刘茂心里奇了,这人今天怎么回事,瞎装什么高冷正经? 没等他想明白,阮喻的声音已经响起:“明樱你认识吗?是我托她朋友联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点头,“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刘茂说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淮颂。——好了,问出来了,女性朋友。 但许淮颂这次没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樱。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那是阮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闺蜜。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都过去了,到头来,却连她一个朋友的名字都没忘记。 直到阮喻下车,车里再没人说话。 她拉开车门跟两人道谢,上了沈明樱的公寓,急急摁门铃。 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诧异道:“怎么了,案子没谈成?” 阮喻装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彻底崩塌,哭丧着脸说:“明樱,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刘茂呗,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无泪:“是许淮颂……我遇见三次元的许淮颂了啊!” 公寓楼下,刘茂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后,一脚踩下刹车。 他这一停,许淮颂就知道他终于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头问:“刚才那个电话,你叫人给我打的,故意支开我?” 许淮颂笑一声:“你这么长的反射弧,怎么当的律师?” 刘茂一噎,肺里一抽一抽的疼,惊疑不定半天,问:“前女友?” 许淮颂听见这称呼似乎愣了愣,在脑子里过滤两遍“前女友”三个字,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林荫道,目光一直投落到尽头一间红色电话亭。 片刻后,他笑了笑,无耻又吊足观众胃口,慢悠悠地讲:“怎么说呢……” 许淮颂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法院,跟刘茂说:“五笔不太熟练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高耸的白色建筑里就追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特意来向他致谢,称他在庭辩中的表达非常漂亮,并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感到抱歉。 这是S.G那边的人,昨天许淮颂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回国,他起初误以为他临阵脱逃,差点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许淮颂拿远通话中的手机,说不客气。 纯正又悦耳的美式发音。 不远处停着一辆林肯,已经有人为他拉开车门。他向对方点头致意,坐上后座才重新拿近电话。 那头刘茂开始说正事:“帮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许淮颂这回客客气气:“辛苦。” 相对的,刘茂就硬气起来:“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这简直强买强卖,杭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非要她选择至坤?” “因为这个官司,只有我知道怎么打。” “就这么个民事纠纷,哪个律所接不了?哦,还有,你对她有意思,这没问题,但在这件事上你首先是个律师,不能当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有什么诉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说可以实现?” 许淮颂笑了一声。 驾驶座的司机看他心情不错,冲后视镜咧嘴一笑。 他回看对方一眼,友善点头,再开口时笑意更盛:“我眨过了。还有,我对她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刘茂噎住,惊叹于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点。 “我在说案子……” “我说可以实现,就是站在律师角度作的判断。” “不是,国内的法律体系跟你那儿不一样,这个案子放在中国,就该从大纲失窃入手。” “放在哪个国家都该从大纲失窃入手,”许淮颂更正他,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但如果,大纲根本没有失窃呢?” 刘茂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淮颂正要解释,掌心突然传来震动。他移开手机,看见一条微信新消息,改说:“把我名片推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