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时间过得真快
“有劳哪位替我进去通传一声,我想见见,”珍娘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时,绽出个笑颜:“干娘呢!” 一位老家人用自己衣服下摆将门口的条凳擦干净,让珍娘坐下:“哪用姑娘吩咐?才见您来,早就有人进去了!姑娘这里坐坐,”指着门房,脸上满是歉意:“里头热得很,就不虚请姑娘了!” 珍娘说句有劳,将银子分到众人手上,又多给刚才说话的老家人一份:“替我给那位进去的爷,烦他跑腿了!” 家人们齐说姑娘想得周到,个个美孜孜地将银子收了起来。 一时里头的人出来,还带出一位珍娘熟悉的人物:业妈妈。 一身玄色底子五色纹样镶边青灰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白色偏襟对眉竖领袄子,白绸底子绣靛青祥云纹样长裙,灰色的发髻一丝不乱地拢在头顶,一点油绿簪子牢牢扒住头发,滴水不漏的样子。 脸上也不见笑意,神色冰凉,直到看见珍娘站起来,嘴里方才有些客气:“姑娘来了?快请,夫人正等着要见姑娘呢!” 珍娘端端行了礼:“有劳妈妈,请带路。” 两人一路无语地走着,珍娘始终看不出业妈妈脸上的表情,究竟包含何种意思。 走过池边时,珍娘无意四下扫了一眼,见板桥几曲,流水一弯,树底残红,春魂狼藉,枝头新绿,生意扶疏,已经换了一派初夏的景候。 “时间过得真快。”珍娘情不自禁口中细语一句,她本是说给自己的,却不曾想,被业妈妈早有准备的双耳捕进声音去。 “可不是快?”业妈妈回头,灰色的双眸有力而阴沉地飞快扫了珍娘一眼:“人生如白驹过隙,谁也不过如此。当年轻时只是气盛,不过谁没有年轻过?自然也同样有老去的一日。” 珍娘受她几句有意为之的重话,不但没有低头,或是愧疚,反坦然回视她,羽纤长浓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双眸,眉弯眼笑的:“业妈妈说得极是,何尝不是这样呢?所以不必为年轻而对年长感到抱歉,因人人都是年轻过来的,年长的,也有年轻过呢。” 业妈妈再也没有想到,珍娘会回出这样的话来,完全将自己的意思曲解了,却又十分有理,让一向口齿上不输人的她,也无话可说了。 珍娘笑着向前点下了头:“妈妈?”示意她别发呆。 不是说夫人还等着吗? 业妈妈的脸色变得阴飕飕起来,可无论如何,脚步是继续向前了。 走过石桥,珍娘见游廊两边数株马缨花开满,还有几棵紫薇、木槿,隐约可见一座小山在后头,幽香扑鼻,开满了无数的蕙兰。 “谁在下头?” 山上站着个人,远远冲她们发话。 业妈妈一听这声音,腰杆子便情不自禁地软了下去:“回老爷话,是老奴在此。” 不过心机也是转得极快的,因她没提珍娘。 本以为游廊处花草丛生,上头人是看不清的,不然何必要问呢? 却没想到,山上的程廉早将一切收进眼里,所谓问话,不过寻个由头,好让自己现身得不那么突兀罢了。 业妈妈虽是低着头的,可眼角余光还是看见一裘绀青色身影,慢慢由山上下来,又款款步近自己和珍娘的身边,由不得的,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的话果然没错,老爷这几日虽明着没过问饭庄子的事,可心里怕却是处处留意的。现在这个时辰,按往常的惯例,他该在外书房看来往书信的,可偏生他却在园子里出现了,且不偏不倚,正好在去往夫人正房的途中出现。。。 其中意味,业妈妈竟不敢深想。 程廉踱步下来,走上游廊,嘴里呵呵地笑着:“原来是业妈妈。哦这位是谁?” 珍娘忙低头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给程老爷请安!” 程廉装作打量来人,其实他早看明是珍娘,却依旧将目光上下游走在她周身:群青兰草纹样镶领淡青交领上襦,蔚蓝绸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银白绸面细褶裙。 都是程夫人的衣裳,珍娘本来上门来跟她商量着办事,穿出来好叫对方欢喜的。 没想到,倒先亮了程廉的眼。 见老爷不住看着珍娘,业妈妈有些沉不住气,遂装作被花气袭击,打了个喷嚏:“啊欠!” 声音洪大,程廉听见,由不得皱了下眉头,于是看了业妈妈一眼,淡淡地道:“早说这些花香得俗气,早该拔了好。” 然后目光投射到珍娘身上,立刻又变得柔和下来:“齐姑娘怎么来了?前几日我还听干果海味的钱掌柜提到你呢,说是难得的人材,可惜在乡下屈就了。” 珍娘垂首敛袖,正色回道:“那是老爷们过誉了,其实小女子并无大志向,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极托夫人洪福了。” 将夫人二字,在口中咬得极重。 程廉面色隐有不快,不过尚未到端肃的地位,仍旧是风和日丽的微笑着:“今天过来,想是为了城里饭庄子的事?” 珍娘尖葱葱十支春笋抱在胸前,又再行了个礼:“多谢老爷,多谢夫人,让小女子得此机会,一展宏图,总是希望不辜负二位重托就是了。” 程廉点头,以手拂须,丰姿洒落地笑回:“既看得中你,自然是你天生有些好处,总之相信你就是了。” 业妈妈听这话里好似有双关意思,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程廉一眼,不过后者倒是光明正大地微笑,并无隐晦不可告人之感。 珍娘不说话,却慢慢将双脚在地上换了个位置,站得乏了似的。 业妈妈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上前来陪笑对程廉道:“夫人只怕等急了,姑娘这里光站着也累,老爷可还有话?” 程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就去,也别让夫人久等了,她性子是急的。” 业妈妈心里犹如被压上块巨石,既不得劲,又沉甸甸的,再不好多说什么,拉着珍娘道了个不是,向游廊深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