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巴洛离开后的第二天, 王城里的钟声便被再次敲响，这一次是代表新王继位的信号。 宏大的钟声传遍整座王城, 就算是贫民窟的地下室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离钟楼较近的真理法庭。 听到钟声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同时停下了交谈, 在一片安静中静静聆听着这阵宣告。 直到钟声的余韵彻底消失，克劳德才拖着下巴继续道：“老詹姆还真是倒霉啊, 三个儿女每一个成才的。” 他从世界意志那儿得知三位王子公主的处事方法后，就一直是这种谜之自得的态度—— “就算是那个二王子, 也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说到这里，克劳德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乔乔, 乔乔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这种情况我也觉得很棘手。” 克劳德微笑：“这不怪你, 亲爱的。我们家又没有王位需要继承。” 乔乔：“……” 克劳德：“我说这话也没有瞧不起小辈的意思。只是我没想到詹姆也老糊涂了，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培养一下继承人呢。” 费兹捷勒忍不住开口：“这还不是因为你么。” “是吗？”克劳德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他们的对话却引起其他人的好奇：“为什么说是因为克劳德先生。” 费兹捷勒看了眼克劳德, 男人脸上带笑，眼神不屑，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打算。想了想, 他还是没有说的很明确。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 很快便从费兹捷勒语焉不详的叙述中推测出真相。 而基本上真相, 都挺不堪的。 老国王詹姆是星辰帝国的创始人, 也是凭一己之力率领一众骑士征战四方，统一整片大陆的优秀领袖。但是这样一位能力出众励精图治的人，在遇见克劳德之后在自己人生道路上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就好像忽然意识到,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自己再强悍在克劳德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根本没有用的话，为什么还要努力，还要克制呢？ 再说战争也结束了，那么就尽情放松。 抱着这样的想法，老詹姆开始自己的纵情人生…… “关我屁事。”克劳德冷笑一声。 说的虽然不客气，但也是事实。 的确。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人之外还有人，但因为这个原因就直接放弃曾经的理想，不仅是在侮辱别人，也是在侮辱自己。 乔乔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老国王第一次看见她时态度那么诡异—— “国王陛下曾经见过我母亲吗？” 克劳德冷笑不答。 费兹捷勒也不说话。 还是世界意志跳出来揭发：“不仅认识，他曾经还追求过你母亲！我记得老詹姆可喜欢娜妮雅。” “娜妮雅怎么看得上他那种胆小鬼。”克劳德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就他那样还想跟我争。” 乔乔不敢说话了，恐怕老国王会一颓到底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她忍不住看向修，不知道他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会是什么感觉。 克劳德也想起来：“哦，对了，费兹告诉我你还是詹姆的儿子？你不想当国王吗？” 修摇了摇头。 克劳德眼神闪烁，轻笑一声：“如果是因为血统关系大可不必。要知道詹姆在你出生时还是挺开心的，你母亲……也是差一点就成为王后了。” 修还是摇头：“我不想成为国王，也不适合成为。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看向乔乔，眼神温和。 克劳德哼了一声，还是不肯放过他：“那怎么行，你没有几百亿身家怎么好意思去追求女孩子呢？” 修：“……” 乔乔：“父亲你……” “你当初追求娜妮雅时不也一无所有。”世界意志看不惯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被欺负，愤愤不平戳穿了克劳德，“再说了，修可不是一无所有。” 小男孩骄傲地翘起鼻子：“他把我送给了乔乔！这份礼物分量还不够吗？” 克劳德：“……” 乔乔：“小世你……”求你也不要再说话了！ 就在克劳德等人议论前国王詹姆时，王城另外一处的某个房间里，也有人在谈论与之相关的事情。 塞恩坐在一处花坛旁，用手指轻轻碰触着鲜花娇嫩的白色花瓣，神情温柔，眼神悲悯。 明明是冬季，但在光明神会里，鲜花盛开，植物翠绿，一副暖春时分才有的景象。 有人说这是因为神会处在光明神大人的庇护下，四季如春。 想到这句话，塞恩情不自禁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因为这里是神会深处的花园，没有他的命令谁也进不来，所以他难得没有伪装。 轻轻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塞恩头也不回：“日安，伊迪丝。” “……” 身后的人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塞恩温柔地抚摸着浮合花，感受那花瓣亲吻着他的指尖，每当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会非常好。 身后那人察觉到他愉悦的心情，终于鼓起勇气：“塞恩大人。” “嗯？” 塞恩淡淡回过头，看向他这位忠诚的下属。 圣女咬了咬下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约书亚陛下逼死塞恩殿下的消息放了出去。” “嗯，谢谢你伊迪丝。”塞恩微笑，发现她还是咬着下唇，故作疑惑，“还有什么问题吗？” “杰西卡公主想要见您。” 塞恩发现就算是伊迪丝还是不了解自己，这让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伊迪丝却误会了这声叹息的含义，眼中悲伤更甚：“塞恩大人要见她吗？” 塞恩再次轻叹一声，转过身，彻底面对她：“你不愿我见她吗？” 伊迪丝垂着头，眼神却是肯定的。 “那就告诉公主殿下，我有事不方便见面，有任何问题告诉你就行了。” 这句话代表的含义让伊迪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不敢相信的狂喜。 塞恩有些好笑：“这样便足够了？” 在外人眼中温柔圣洁高不可攀的圣女此时红着脸，扭着手指，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怀春少女并没有任何区别：“对不起，塞恩大人，是我想差了。” “公主殿下固然很好。”塞恩淡淡道，“只是我也说过，像我们这种人，已经不必有普通的情爱了。” “塞恩大人说的是。” 塞恩望着伊迪丝，紫色的瞳孔里含着温柔的光泽，薄唇噙笑。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跟伊迪丝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一身雪白的塞恩大主教就这样站在伊迪丝面前，不顾她浑身的脏污，冲她弯下腰伸出手：“这位姑娘，你没事？” 伊迪丝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个晴天，因为大主教背对着太阳，身上的白袍勾勒金边，朦胧挺拔的身影如神祗般将伊迪丝从无望的泥沼里拯救出来…… 当然，后来伊迪丝才从塞恩大人的教导中学习到：神，是不存在的。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是塞恩大人让伊迪丝得到新生，也是他让伊迪丝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大，一个人除了活下去，还能有其他的追求。 想到这里，连日被中伤的郁闷和面临死亡的悲伤荡然无存。 伊迪丝情不自禁地跪下，仰望塞恩大人，仰望她自己心中的神明：“塞恩大人，您的话点醒了我，让我迷惘的心再次得到拯救。” 塞恩抬起手，落在伊迪丝的头顶，这个举动让后者热泪盈眶。 泪眼中，她听见塞恩这样问自己：“你为何迷惘？是因为……你要用自己的生命唤醒那群迷途的羔羊们吗？” 伊迪丝摇头：“在您救了我之后，我的生命就不再属于我自己。它属于您，属于神会，更属于这个世界。” “我迷惘的是，我对您的感情啊。”泪水顺着伊迪丝的脸庞滑落，让这位本就美丽的圣女美得更加惊心动魄，她的脸也因为真挚的感情而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塞恩注视着这张世间最美的脸孔，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不必刚才碰触花儿时感动：“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伊迪丝羞愧地低下头。 塞恩嘴角含笑，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不必感到羞愧，这不是你的错，是人类固有的缺陷之一。” 爱情，这个世间最无用的感情之一。 伊迪丝因为爱他，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让开始分裂的神会加速崩溃。 他的母亲因为爱父亲，而抛弃了他这个儿子。 也因为爱自己这个儿子，她许下惊天谎言，让她的儿子得以成功进入神会。 圣子？ 在塞恩进入神会后，这一光荣的指代词就已经被玷污了。 就像光明神会，冠以光明之名，内里早就腐朽透顶。 就像人类…… 也从根子里腐烂掉了。 塞恩的眼神更加沉郁，笑容更加温和。他注视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孔，微笑着承诺：“你会永远被我记住，你会永远以最美的姿态活在那些信徒心中。” “……” 伊迪丝不甘的心忽然就平静了，她这几日的焦躁，就被这一句话抚平。 她擦掉眼泪，再次致歉，站起身：“是我失礼了。” 塞恩扶了她一把：“我能理解。另外，辛格就交给你了。” “是。”擦干眼泪的伊迪丝再次变回神会的圣女大人，她盯着那双深沉怜悯的紫色瞳孔，轻声承诺，“我会让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去。” 塞恩挥挥手，撑着下巴，凝视那抹逐渐远去的倩影毫不担心伊迪丝会失败。 毕竟，当初帮她把神圣骑士团的控制权夺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无声的嘲笑，转过身，继续欣赏花坛里皎洁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