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别怕， 我在。”    男人在她耳背，低柔动听地呢喃， 抱着她穿出了那片嘈杂。    许玥阖眸， 眼角渗出淡淡的泪。    醒来时，她躺在自己的小公寓， 窗外，晚风浅浅拂过， 把窗帘撩得起起落落， 怅然不已。    “小姐，你醒了？”张书清扶她坐起来， 递给她一碗莲子羹。    “学长呢？”她拿起汤匙， 舀起半透明的羹， 轻轻抿了一口。    “许澜姐回来了， 来看了看你，然后把江老师叫走了。”张书清盯着她，仿佛没从没见一样。    她跟了谢容很多年， 对谢家了如指掌，都不曾想到，许玥和谢容是姐妹。    许玥指尖动作一顿，莲子的微苦在口中漾开， 她禁不止微微皱了皱眉。    大概是因为她和江奕恋情公布了， 姐姐才气急败坏回来，没想到回来之后，还有更大惊吓。    “还有， 谢总在楼下，要不要让他进屋坐会？”张书清小心翼翼问。    许玥杏眸黯然，放下碗，重新睡下，“等姐姐回来再说。”    张书清叹了叹气。    楼下，咖啡厅一角的包厢，香味四溢。    江奕微微倚了倚靠背，抬手看表，面前的黑咖一动没动，“许主编，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陪小玥。”    许澜宛若一尊雕像，面无表情，眉梢眼角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风尘仆仆，盘起来的头发落了几缕下来。    良久。    她终于开了口，“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不想让小玥进娱乐圈，不想她和你接触。”    江奕眼神一顿，放在桌面的的手，指尖微微曲了曲。    气氛默然。    “爸妈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你能理解吗？”许澜眼眶红了，“单亲家庭没什么不好，除了我妈出事那年，小玥过得都很开心，家里人宠着，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    许澜吸了吸鼻子，声线哽咽，“可她跟你在一起，就得面对谢家，面对她本来一辈子都不用知道的痛苦。”    江奕微抬眸，神色认真，“许主编，小玥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有一点我能保证，就是任何时候都把她放第一位。”    许澜自嘲笑笑，“你能保证，她不想看见谢家的人，你们江家准备和谢家断交吗？她要是恨上谢容，你从现在开始，再不去看谢容了，做得到？”    江奕一噎。    “我不会祝福你的。”许澜欠身，眸子冷冷，甩话离开。    不欢而散。    夜渐深，天色如墨，深邃不见底。    许玥再醒来时，屋里只剩了盏小夜灯，若有若无的淡光浅浅地铺在地毯上。    外头似乎有人声。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去客厅倒杯水。    书房门关了，光从地底的缝漏了出来，里面声音嘈杂。    许玥喝过水，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刚要喊姐，里面有人摔了杯子。    “莜莜，你听说我。”    “不要喊我那个名字。”    许玥征在门口。    “你妈当年骗我说孩子没了，你也骗我？我女儿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不敢想。”    “啧，知道自己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不会绝后了，还给你带回你看中的女婿，就不去陪你那个小三生的女儿了？你这慈父的嘴脸，真是难看。”    许玥倚在门上，眼眶一热。    “她是我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你同不同意都没用，我要把她接回来，好好补偿她。”    “可以，你去，你当着小玥的面，把你对我妈做的事一字不漏说一遍，我绝对不拦你。”    里面硝烟四起，吵吵闹闹地翻旧账。    许懿当年还姓李，嫁到谢家，一直没有孩子，便领养了许澜，当时还不叫许澜，叫谢莜。    一开始，小三口之家倒也和和美美。    许懿知道老公心底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私下也积极地备孕，可一直不尽如人意。    养女约摸十岁的时候，许懿终于怀上了。    她喜出望外，谢城得知后，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许懿倒也没太在意，大概是小谢莜乖巧懂事又孝顺，谢城对亲生孩子的渴望淡了。    一天天，她肚子里的小宝宝茁壮成长，一切都那么美好。    直至那天，谢莜放了寒假，期末考了第一，许懿开心，答应谢莜，一家三口去吃她最爱的甜点，好好庆祝一番。    谢城工作忙，母女俩等了很久，决定自己去，再顺道给加班的爸爸捎一份送到办公室。    一大一小到了谢莜最爱的西餐厅，碰上有人过生日，大厅装饰得五彩缤纷，印着卡通人物的气球到处飞舞。许懿带着谢莜到窗边坐下，看着谢莜大口大口吃蛋糕，时不时摸摸肚子里的小调皮，满心幸福。    小朋友被花花绿绿的气球吸引，非要带走一个，许懿无奈，只好拉着谢莜进包厢，找过生日的那家人的商量。    门一开，她如遭雷轰。    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穿了身粉色碎钻公主裙，头戴亮晶晶的皇冠，迎着烛光笑靥如花地许愿，许好了，甜甜嗲嗲地抱着身旁的男人喊爸爸。    而那男人，正是她老公。    许懿几乎疯了，转身往外跑。    当晚，她走了一遭鬼门关，早产生下许玥，孩子刚出生就被送去抢救。许玥的外婆好说歹说感动了医生，瞒住了谢家人，说孩子没了。    不幸中的万幸，孩子救了回来，出院后，许懿果断离了婚，拿了该属于她的财产，带两个孩子回上海，怕谢家来抢孩子，特地把名字改成许懿，让两人孩子姓许。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谢家一直没来找。    谢城欢欢喜喜娶了谢容的母亲，前妻这事很少对外提起。后来，星谊越做越大，关乎颜面，谢家对许懿母女就更讳莫如深。而谢容越长越出挑，谢城大概已经彻底把许懿母女忘了。    八年前，为了许玥学画画，许懿下了很大的决心，毅然决然带着两个女儿回到这个伤心地。    城市很大，可也很小，无意间碰到谢城，她回家的路上，精神恍然，出了车祸。    门缝底下淡淡的光，随着里头的动静微微发颤。    许玥倚着门往下滑，坐到冰冰凉凉的地板上。    门后，依旧吵吵闹闹。    许玥坐在黑暗中，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泪水一滴滴划过脸颊。    原来，她和谢容同一天生日不是偶然，她妈妈和姐姐在她生日的那天格外痛苦，也不是偶然。    门吱地开了。    “小玥？”许澜错愕，看着地上蜷成一团发抖的人，拭了拭眼角。    “你都听到了？”许澜蹲下来，声线带着颤音。    许玥抬头，小脸梨花带雨。    “小玥，爸爸对不起你，你先起来，地上凉。”谢城手足无措，愣了愣，伸过手。    许玥避开他，挪到挪位置，手撑着地站起来，杏眸噙着泪，抬头冷冷看着谢城，“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你说，爸爸在听。”谢城受宠若惊。    许玥深呼吸。    “我妈走之后，你明明知道姐姐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她很不容易，可你对她不闻不问，因为她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在乎，对吗？”    谢城唇微张，不置可否。    许玥微微仰头，努力不让泪水留下来。    “因为你对姐姐不闻不问，所以你也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也从来没想到打听我，去找我？”    谢城一拳打到墙上，垂着头，万分懊恼，“小玥，如果爸爸早点知道有你……”    许玥飙高音量，泪水决了堤。    “我就在你眼皮底下，你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你处处针对我，因为你觉得我不配长得像谢容学姐，不该占原本属于她的资源。”    “小玥，爸爸之前不知情，爸爸错了，真的错的。”谢城垂头，脸色愈发地憔悴，领带堪堪地挂胸口，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许玥紧紧揪了揪指尖，“第三个问题，八年前，那个晚上我妈妈要是没碰上你，她不会出车祸对不对？”    谢城倚在墙边，垂着头，弯着腰，神色痛苦，“那晚有个酒会，我跟谢容妈妈在一起，谢容妈妈话说得过了，和你妈有言语冲突。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事，我不会让她那样做。”    许玥抿着唇小声啜泣。    “别哭了，孩子，求求你，别哭。”谢城心如刀绞，抬手想帮她擦眼泪。    许玥冷冷躲，呜咽着哭出声，狠狠推开他，语无伦次，“你们一家人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连活路都不留给她。你什么都有，我和我姐只有我妈，你知道我妈走之后，我们怎么熬过来吗？”    许澜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    “爸爸错了，给爸爸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问题。”许玥抹了抹脸，掌心覆了层泪水。    “如果不是谢容学姐病了，我就是可有可无对不对？现在突然间知道有我，你就没那么痛苦了，因为可以让我当她的替代品。”    “小玥，爸爸爱谢容，也爱你，只是，只是爸爸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妈妈顺利生下了你，你还活着。”谢城小心翼翼地措辞，视线期待地看着女儿。    “你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许玥拭了拭眼角，恍恍惚惚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世界安静了。    两个礼拜后。    许玥第一次出自己的小公寓，是参加华美奖的颁奖盛典。    知道自己身世后，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仿佛回到了八年前，母亲刚出事那段时光。    一个字，躲。就是想躲。    车上。    何天如没好气地骂谢雨哲和苏卿卿，“这对夫妻真是不消停，把你和季朗的剧照和拍广告的花絮翻出来当炒炒炒，故意挑拨你和江奕的关系。”    许玥神色淡淡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也难怪他们上蹿下跳想着法子为难你，这谢雨哲都要上位了，现在这形势，估计……”何天如扫过许玥，声音低了下去。    “没事，小玥？”何天如拍拍她。    许玥回神，“什么？”    何天如笑，“我说你和季朗的绯闻，活不过一个下午，季朗怕惹火烧身，自己跑出来辟谣了。”    许玥“哦”了一声，继续漫无目的看窗外。    窗外，夜幕刚至，路灯连城星河，蜿蜒在高架上，把城市缀得通明。    何天如哄她，“说点开心的，你家江老板是不是今天晚上回来，待会拿了视后的话，你想怎么庆祝？”    许玥睫毛微动，平静无澜的眸子多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甜蜜又羞涩，“他，他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呢。”    何天如啧了一声，眉梢挑得高高的，拖成尾音，“这么小气啊，你们俩自己庆祝，我们不掺和，行了，小别胜新婚，我们懂。”    许玥恼了她一眼，红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因为她的事，江奕中途赶回来过一次，安抚好她之后，又匆匆走了。    说起来，还真是小别了好一阵。    很快，车到了。    镁光灯闪耀，红毯艳如花。    许玥穿了一袭黑色长裙，从容迈入会场。    这届华美奖老戏骨不多，毫不意外，她凭借《锦绣》拿了最佳女主。    捧着华美女神奖杯，她来到演播室，按照惯例接受采访。    闪光灯不断。    “许小姐，《锦绣》最难的是那一段戏？”    “你对搭档季朗怎么看？”    “《锦绣》是江奕先生投资拍的，你以后会不会首先考虑男朋友公司的戏，支持男朋友的事业？”    许玥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浅浅莞尔，一一作答。    “许小姐，听说你会入主星谊，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成为星谊的董事会理事，请问你会息影吗？”    许玥皱眉，看了看发问的记者，不经意瞄到演播室的门口。谢雨哲抱着苏卿卿，挑衅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许玥眼神冷下来。    “许小姐，请你回答。”    台下的记者中，多了几名不速之客。    “许小姐，谢总有意把股份转给你，但星谊的股东似乎颇有微词，觉得你身份不明不白，对此你怎么看？    “听说有股东提出，让你和谢总做亲子鉴定，对此你有没有信心？”    许玥蹭地站起身。    “我不会做亲子鉴定，我家庭和美，出身不需要任何外人肯定。”    现场倏然一静。    “对不起，各位，由于时间有限，请各位把话题集中在作品上，无关的话题我们不再回答。”何天如生怕许玥情绪不稳，连忙出来打圆场。    “许小姐的态度坚决不验身份，是不够自信吗？据说星谊董事会的态度比许小姐还要坚决。你会不会觉得放弃星谊可惜，最终还是去验一下？”    有人继续胡搅蛮缠。    “对不起，采访结束。”何天如护着许玥，匆匆下台。    “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当没当过娱记？”    ……    采访泡汤，众人纷纷朝始作俑者发难。    许玥正低着头往外走，额头轻轻蹭过一抹温软，紧接着，撞进一个熟悉而健实的怀抱。    “谁敢把你欺负成这样？”江奕低头，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紧蹙的眉心。    镜头齐刷刷地聚过来。    许玥轻轻舒了口气，刚刚身体那微微一撞，男人微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暖着她心口，让她心神悄然间便稳稳地定下来。    “刚才那个问题，谁问的？”江奕淡淡扫过众人，桃花眼微弯，迷人一笑。    默了一瞬，有人犹犹豫豫举手，低着头吞吞吐吐，“我，我我是大玥玥粉，我我担心她息影，就就问问她是不是准备要接星谊的担子。”    大概是采访被打断，有人不满，忿忿点破，“粉丝？你连星谊董事会成员想什么都清楚，不是来搅局的是什么？”    江奕一笑，桃花眼微挑，慵懒又张扬，“星谊能给我女朋友的，我都有，不能给的，我也有。星谊董事会想什么，我女朋友不在乎。”    许玥抬眸，男人正好低头，目光柔和得像融进了蜜糖，视线交错的瞬间，糖渣溅到空气中，甜了一室。    “不分你我了，这么说是好事将近了吗？”    “许小姐，他求婚了吗？”    许玥：“……”    画风转得太快她跟不上。    “这要看许小姐什么时候答应我，有好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和大家分享。”江奕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下巴朝门口微微一抬，“今天主角不是我们，舞台让给他们。”    记者们转身，镜头齐刷刷地聚到谢雨哲和苏卿卿身上。    两人面面相觑，记者们也摸不着头脑。    有人喊了声，“大家还不知道，有人拍到小谢总背着苏姐和某小花的限制级视频，刚刚放微博上。”    许玥红唇微张，杏眸睁得大大的，抬头眼神询问男人。    江奕唇角弯了弯，眉眼间缀了神采奕奕的笑，低头吻她鼻尖，“没错，我故意的。”    谁让他们来砸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