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件衣裳, 陆宵灼的确有印象,他记得他见过何绍川穿着去学校。那时候他们俩的上课时间十分接近, 早上经常能遇到。但是那些时日, 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陆宵灼沉思了片刻,只能慢慢来了。 颜宁又提起来衣裳上头的奇怪香味,很是烦躁:“明明就是很熟悉, 印象很深刻,一闻到我就知道我曾经闻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陆宵灼安慰她:“不着急, 等你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乔乔也喵了一声:“快吃饭了!吃了饭我再去何家待着, 多呆几天我就不信听不到什么事。” 颜宁一想也是,却又叮嘱道:“别乱跑啊, 他们家那么多房间不让进, 肯定是有用意的, 别以为你是猫就放纵你了。” 陆宵灼听到她教训乔乔, 也笑着说道:“不让进的地方未必就是藏着龌龊事,咱们家也有些地方不让进,父亲的要务什么的, 还有一些资料存放的地方, 肯定都是常年上锁的。” “听到没有?”颜宁又戳了戳乔乔的小肚子, “那些地方就算有什么秘密, 你也看不懂,就别去找麻烦了。” 乔乔躺平在沙发上,任君揉捏, 懒懒地喵呜了一声,算是应下。 颜宁便将它抱了起来:“咱们去吃饭,刚回来的时候,小咪不高兴,乔乔还惦记着它呢。” “就是就是!”乔乔一下子精神起来,“一会儿我带着罐头去哄一哄小咪,刷刷何太太的好感。” 颜宁又笑:“就你聪明!” 陆宵灼不明其意:“乔乔说什么呢?” 颜宁便给他重复了一遍。 陆宵灼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只精明的小猫,也“啧”了一声,揉了揉它的小耳朵:“吃罐头会让猫变得这么聪明吗?居然还学会曲线救国了?” 乔乔一听到有望加罐头,立刻冲着他喵喵叫,金黄色的眸子瞪得圆圆的,散发着莫名的光彩。 颜宁毫不客气地将它的小脑袋摁了下去,冷静地说道:“不存在的,别听它瞎说!小时候啥都吃,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开始挑食了!” 乔乔挣扎:“我没有翅膀!我是猫又不是鸟!” 陆宵灼看着它被镇压的可怜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挑食,咱家养得起。” 乔乔哼唧了一声,甩了甩小尾巴:“这还差不多!” 吃饭的时候,乔乔就已经心不在焉了,它很在意下午小咪说的“差点就要挨打了”,又知道何绍川不像是表面上看来那么温柔和和气,就很担心那只蠢猫。连颜宁准备回家了,都没有赖着她多抱一会儿,只是站在门口相送。 颜宁笑了起来,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快带上你的罐头,就看望小咪,它说不定也正在等着你的安慰呢。” 乔乔便头也不回地叼着罐头跑去了何家。 颜宁:“……”这种儿大不由娘的心情怎么这么悲伤呢? 陆宵灼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巷子里头,正是晚饭时间,周边的人家炊烟袅袅,时不时飘来各种美味,还好已经吃饱了,要不然准备流口水。 青砖铺就的巷子里,两边都是绿树红花,这个季节正是美好,花红柳绿,风一吹,鼻尖就满是花的芬芳草的清香。周围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傍晚的余晖也格外温馨,看着又大又圆的落日,却不刺目,颜宁心情也格外好,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减弱。 看她开心,陆宵灼也跟着笑:“是不是比你现在住的地方要好看?” 颜宁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家穷?” “……”陆宵灼生怕她再往别处去想,顿时也不矜持了,笑吟吟地看着她,径直说道,“意思就是,如果你觉得这里还看得过去,不如早一点搬过来住?” 颜宁想明白他的意思后,忍不住红了脸颊,嘟囔了一句:“我爹去世还不满一年呢。” “快了!”陆宵灼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三个月。” “你先把案子结了。”颜宁甩开他的手,走到前头去了,“不然,住在哪里有什么区别?” 陆宵灼快步跟了上去,含笑看着她:“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两人到了颜家,在颜宁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个小警员匆匆忙忙走到了小院门口,不停地往里头张望,神情很是焦急。 翠红从屋子里头端着茶盘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先看到了他,连忙去跟颜宁说。 颜宁微微一愣,随即说道:“让他进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呢。”然后又赶紧走出去跟陆宵灼说道,“你的司机好像有什么事。” 陆宵灼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你跟母亲说一声。” 颜宁点点头,送他到门口,看到两人急匆匆上了车子,便又回了家。 一上车,小警员就说道:“朱行长今日宴请宾客,给太太庆生,刚送了请帖过来,都督让您抽空过去一趟。” 陆宵灼讶异:“怎么现在才送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警员回道,“请帖是送到家里头去的,都督让给您送过来,我就匆匆忙忙来了。” 陆宵灼打开请帖看了几眼,距离宴会开始只有半小时了,也来不及折腾了,沉思片刻,便说道:“那就直接过去。——父亲去了吗?” “陈秘书说已经过去了。” 陆宵灼顿时若有所思,父亲都去了,干嘛还非要喊上他?不过陆宵灼倒也没有想太多,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十几分钟之后他就能看到真相了,现在浪费那个精力干嘛?现在他倒是应该好好想想,朱太太这个生日宴的用意何在。 朱校的儿子朱毅死了很多年了,那是他的独子。朱校曾有一儿一女,女儿幼时便已夭折,对夫妻两人打击甚大,于是对儿子就更加溺爱。朱毅也因此养成了各种纨绔子弟的坏毛病,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刺激,喜欢女人,甚至——据说还有某种特殊癖好,喜爱幼童…… 所以,若是朱毅死了,大家都会额手称庆,甚至恨不能放些烟花来庆贺。但偏偏,他是因为吸食鸦片死的,偏偏,他死的时候,是虎门销烟八十周年纪念。比起一个人渣,显然鸦片的出现,让大家更为恐慌。再加上朱校当时已经位高权厚,他唯一的儿子死了,自然是要彻查到底,这一查,就牵连出来不少人。 陆宵灼舒了口气,盯着车窗外头,夕阳已经落下去大半了,很快,这个城市就要被夜色淹没,犹如当年在那个大案中被牵连出来的几十人。他们名贵显赫的青年人,本该有着光明的前途,却因此,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被埋葬在此。 这些年来朱太太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社交活动,听说是儿女的死亡给了她巨大的打击,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不便见外客。 朱家刚出事的时候,母亲也的确曾经去探望过,这话并没有虚夸,当时朱太太几乎都要疯了,连眼前人是谁都分不出来,凡是想要靠近她儿子房间的,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当时陆太太十分唏嘘,也曾感叹,好好的一个家,大约也就这样被毁了。 陆宵灼心里是没什么感想的,他对朱毅并不熟悉,虽然天生厌恶这一类人,但也从未觉得他死了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这世界哪一天不在死人?朱毅还不值当他惦记,只不过后头贩卖鸦片的人被抓,他却觉得大快人心。 “署长,到了。” 陆宵灼回过神来,看了看车窗外,正对着大饭店的招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刚刚灰暗下来的夜色里也依然明显。 下了车,就有人立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弯了腰,笑道:“陆署长里面请。” 陆宵灼抬眼看过去,是大饭店的大堂经理,便微微点了点头。 “陆署长请随我来。”大堂经理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将他引至门口,然后站到了他的左边,指了指前面的隔间,“您的位子在前面。” 陆宵灼有些不解,不是说生日宴么?为什么已经到时间了,大厅里却没有一个人?而且,去隔间做什么?难不成这个生日宴就是请大家各自找个地方吃一顿晚饭而已? 陆宵灼心里疑惑,却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跟着大堂经理进了隔间,里头只有两个人:陆都督,以及朱校。 门一推开,陆都督也看到了他,便招了招手:“过来坐。” “父亲。”陆宵灼应道,顺从地坐到他身边去了。 大堂经理连忙走了过去,将门一并带上了。 陆都督这才转向朱校:“你来说。” 朱校连忙看向陆宵灼,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陆署长,冒昧请你走这一趟。” 陆宵灼倒是没什么,只问道:“不是说尊夫人的生日宴吗?” “是这样的,原定的时间是下午,地点是在黄鹤楼来着。她身体不好,呆了一会儿觉得烦躁,便回去了,那就只能取消了,好在,请帖发出去的也不多,我已经道了歉,让客人们先回去了。陆署长的请帖是我后来补发的。” 他这话说的委婉,拐了好几个弯。陆宵灼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朱校有事要约见他,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今天借着朱太太的生日宴,搞了这么一出,也好不让人注意到。 “朱行长有话请直说。”陆宵灼心里约莫有了底,径直问道。 朱校犹豫了一下,又看了陆都督一眼,这才将一小包东西放到了他面前。 陆宵灼一看那个熟悉的包装,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声,但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也没有着急拿过来翻看,抬了抬眼,问道:“这是什么?” 朱校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陆署长早就心知肚明,不是吗?” 既然话都这么说了,陆宵灼也就不再客气,拿了过来,慢慢拆开来,果然是熟鸦片,量还不小,这五根加起来,也得有一两多的样子。 “给我了吗?”陆宵灼又问。 朱校:“……陆署长别说笑了。” “那,朱行长是想进去呆两天?” 朱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时候,陆都督才慢悠悠地开口:“都说了,有话就直说,别猜来猜去的。”说着站了起来,准备走人,“我得先回去了,我太太最近脾气不好。” 陆宵灼:“爸……” 陆都督不为所动:“我会跟你母亲说,你跟颜宁约会去了。” 陆宵灼:“……” 陆都督走了之后,陆宵灼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气质:“说,朱行长想要告诉我什么,若是此处不方便,明日我也可以来请朱行长前往警察局待几天。” 朱校看上去也平静了不少,不像是刚开始见面的畏畏缩缩了:“这是陆署长在找的最后一批熟鸦片,还没有来得及出售,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在哪里?”陆宵灼立刻坐直了身体。 朱校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敲响,外头是大堂经理略带焦急的声音:“先生,太太身边的丫头来找您,说是太太出事了!” 朱校立刻站了起来,将一张纸条塞进了陆宵灼手里:“我先回去了!” 陆宵灼没有着急离开,将那包鸦片塞进了口袋里,然后打开纸条看了一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应该就是刚刚朱校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默默将这个地址记下之后,陆宵灼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将纸条烧掉了。 这个隔间没有窗户,他也不知道朱校走了没有,只得继续耐心等待着,心里默默数算着时间,然后趁着这一会儿的工夫,开始思考今晚上的布局。 不能怪他想得多,陆宵灼总觉得,朱太太在这个时候突然生病,似乎别有深意。也许朱校也注意到了,但那是他的太太,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他也得赶回去。 越是想得多,陆宵灼就越是担心,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大厅里空无一人,大堂经理也不在,只有前台的两个女服务生正在小声说着话。 陆宵灼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了大饭店,正在大厅等待的小警员也立刻跟了上来。 “看到朱校出去了吗?” “是,朱行长走了有一会儿了。” “大堂经理呢?他去哪儿了?” “我听到似乎是说,朱行长的司机暂时过不来,便让大堂经理送他回家去。” 陆宵灼眯了眯眼:“那朱太太的丫鬟,是怎么过来的?”而且,她又是如何知道朱校在这里的?若是来的人是朱家的管家,或者朱校的秘书,他都不至于太过惊讶,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一个丫鬟?! “往哪个方向走了?现在立刻跟上去!”陆宵灼心里有点着急,烦躁得不行。 小警员微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丫鬟我没注意,但是她是跑着进了大厅,跟朱行长一起出去的时候,一块儿上了大饭店的车。” 陆宵灼皱起眉头:“快一点!” 小警员立刻加快了速度,天色已经很暗了,街上的店铺也大都关了门,即使开着车灯,也并不能看到多远,好在这年头车辆本就少,这个时候在街上看到的车子更没有第三辆,不一会儿就看到前头的光亮,知道那是朱校乘坐的车子,小警员便战战兢兢地努力保持了车速,想着尽快追上前头的车子。 眼看着就差几十米了,前头车子里却突然传出枪声,车子也不受控制地撞到了附近的电线杆上,发出一声剧烈地惨叫。 小警员吓得立马踩下了刹车,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署长,那人有枪!” 陆宵灼却是迅速冷静下来了:“去最近的治安部巡逻处。” 小警员却说:“就在隔壁街,没几步路,我跑过去更快。” “好,你赶紧通知人来帮忙。”他下车之后,陆宵灼坐到了驾驶位上,“不用担心我,我先盯着,若有什么情况我会开车自己逃走。” 夜色浓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陆宵灼当然知道这时候弃了车子隐藏起来更安全,但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消息,硬是开着车灯,将灯光打在前面的车子上,看看一会儿活着下来的人是谁。 前面的车子估计已经被撞烂了,好一会儿还在发出滋滋地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听在耳朵里格外难熬。 车门终于有了动静,探出来的,却是一把枪。 陆宵灼的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就要闪躲,就在这时候,后面一声枪响却是更快,将那把枪直接打落在地上,紧接着他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 果然那个丫鬟有问题! 陆宵灼第一反应过后,又迅速向后看去,有个人也正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看到那人的脸,陆宵灼顿时松了一口气:“是你啊……”是陆都督的副官,也是上次曾经借用过的其中一名神枪手。 “都督觉得你这几天可能运气不太好,让我保护你,我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大显身手了。”那人坐了进来,摇下车窗,也紧盯着前面,“不要轻举妄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有一把枪。” “我知道。”陆宵灼摁了摁眉心,十分烦躁,“大晚上的,这要怎么办?” “那就不管我的事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陆宵灼没理他,心里继续盘算着该怎么收拾眼下的场景,很可能,朱校已经凶多吉少了…… 最先赶到的,是巡逻处的几个人,恰巧又是林明义带队,一看到陆宵灼,他就说了:“署长,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干一线,每次出大事,肯定是我值班的时候,这都是命啊。” 陆宵灼笑了一下:“别贫了,好好干活先。——有多少手电筒?全都亮起来,这附近的铺子,随便破开一家,把灯打开,对方有枪,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明义对这一片也算是很熟了,便说道:“我去开灯,我知道有个铺子,刚好灯光能照亮这边。” 陆宵灼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根铁棍:“带上这个,自己小心。” 乔乔带着自己的罐头去找小咪,两只喵便趴在二楼阳台上一边吃着罐头一边相互安慰——当然,主要是乔乔在安慰小咪。 “川川又出门了,不知道还回来吃饭不。”虽然刚刚闹了不愉快,小咪对它的主人,依旧很是关心,就算自己的心情依然不太好,也担心它的小主人在外头会没有饭吃。 乔乔便问道:“又出去了?我走了之后出去的吗?” 小咪喵了一声:“太太本来也是打算要去的,但是又不去了。” 乔乔若有所思,挠了挠下巴,将罐头全都推到小咪面前:“你快吃,吃饱了咱们出去玩。” 小咪漂亮的眼睛看着它,软软地喵了一声,算作应答。 这时候,何太太也上楼来了,大概是来找小咪,还一边跟身旁的婆子抱怨道:“还去什么去?谁家的生日宴安排在下午?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婆子笑道:“那家太太的情况您也略知一二,可巧就是这个时间段刚好呢。要不然,宴会上犯了病,客人尴尬,他们也没面子,太太您说是不是?” 何太太便叹了一口气,嘟囔道:“那又何必非要去呢?” “先生没空儿,少爷去了也算是给他们家一个面子呗。”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楼下传来声音,好似是何先生回来了。乔乔立刻竖起了小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颜宁:儿大不由娘啊! 乔乔:醒醒!明明是我把你带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