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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贺茂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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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樱烂漫的时节, 平安京里处处笼着轻红粉白的花云。河边垂枝樱花重累累, 细小的花瓣纷飞如雨, 风急的时候就卷作花龙, 直扑河面,层层铺满,恍若樱河。京里许多有闲的贵族都去了西边的岚山赏玩樱花, 城里就忽然多了些清净。    以津真天站在天满宫最高的屋檐上, 极目远眺,贪看层层樱花和重重屋檐交叠的景象, 连空气里何时飘散起细如烟雾的春雨也不知道。它转动修长的脖颈, 左看看, 右看看,直到某个反光点吸引了它的目光。那是隐藏在庭院梅树上的一点反光。以津真天疑惑地飞过去, 发现那是一把悬挂在树枝上的太刀。刀鞘上有漂亮的菊纹,散着灵性的光辉。    “哦?就是这个东西吗。”    听见主人的声音,以津真天欢快地鸣叫一声,飞落地面,转眼幻化成一个披着羽毛外衣、头戴鸟类面具的少女, 依恋地牵着天满宫神祇的衣摆。道真拍拍她的头,从树上取下那把太刀,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天神的神力无声无息地蔓延, 让他得以触碰到隐藏在星空命轨里的前因后果。    去年秋天, 也就是他晋升天神不久, 那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阴阳师找到他, 说她算了一卦,会有一样“非此世之物”出现在他的天满宫里,希望到时候能将那样东西交给她。    “道真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以津真天幻化的少女担心地问。    “晴雪,去把贺茂家的明月小姐叫过来,老夫有些事要问她。”    “是。”    少女重新化为白色巨鸟,往城南飞去。道真望着远方,自言自语道:“能穿越时空的宝物啊……”    ******    “不见方七日,世上满樱花。再过几天,这树树繁花就都要凋谢了,看着还挺舍不得的,您说呢,道真大人?”    “伤春之情,这也是作诗的好主题啊。既然有此情绪,不如挥毫作诗如何,明月小姐?”    “啊哈哈哈……不愧是学问之神嘛,道真大人。不过,我对作诗一窍不通,还是敬谢不敏好了。”    明月撑伞站在庭院中。白色的油纸伞面沾了烟雨的湿气,还粘着几瓣红色的樱花,构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一点暖色。道真注目着这位年轻的小姐,锐利的目光直似要看穿一切迷雾。他虽然已经化身神祇,但对天地间的规则尚未完全掌握,因而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冥冥之中成了谁的棋子,但并不确定那是“天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明月看出他的犹疑,有些奇怪:“道真大人,您遇到难题了吗?”    “嗯……”道真沉吟道,“说来惭愧,上一次的救命之恩尚未还清,这一次或许又要麻烦明月小姐了。”    这时,少女模样的以津真天从殿舍里小跑出来,先藏在道真身后,又探头去看明月。她刚才去给明月送信,结果又被茨木给吓着了,扔下信就跑了回来,委委屈屈地被天神训斥了几句。自那一次被茨木捏在手里过后,以津真天就对茨木害怕到了极点。    “晴雪,别躲躲闪闪的,像什么样子?”道真责备道。    晴雪眨着眼睛不说话。明月对上她清澈的红色眼睛,对她笑笑:“茨木他不在。”    “嗯!”晴雪这才高兴起来,“道真大人,明月大人,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先用茶。”道真说。    天满宫是有神官的,但在神祇的示意下,这间偏殿被留了出来。明月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官服穿得一丝不苟的天神按程序煎好一碗茶,还用上不少香料,最后满意地递给她。她盯着那碗茶汤,脸都要绿了。“咳咳,道真大人您太客气了,怎么能让贵为天神的您为我煎茶呢?”她分外恳切地说,“我喝水就行了,真的。”    道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可是当年遣唐使带回来的瑰宝之一。”他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大唐的文化确实是非常灿烂啊。”    “这话是没错,不过我记得,当初似乎也是您提议废止遣唐使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那个值得我们学习的盛唐已经成了战乱之地。”道真淡淡地说,“保持谦逊学习的精神有助于自身的强大,但盲目跟风反而会招来灭亡;个人如此,何况偌大一国?”    “果然是实用主义啊,道真大人。”明月微微一笑,“李唐的确已经过去了。王朝的兴衰就像阴阳轮回一样,都是必然的事情。”    “岂有万世之治哉?”道真感慨道,“想来,百年兴亡或许和七日而落的樱花也没什么区别。”    “哪里没有区别?大多数人活不到百年,却多半能活过七日。身为人类,就要把眼前看得到的日子过好,别管樱花开几天啦。况且就算是樱花,在那七天里不也认认真真地开放了吗?”    道真眼神一动。“其实有一个问题,老夫觉得很有意思。”他缓缓放下茶碗,“尽管知道‘永恒’是不存在的,但从上古先贤开始,包括老夫在世时,无数人都试图缔造一个万世一系的、稳定不变的国度。这样的努力,果真是徒劳的吗?”    “谁知道呢?”明月回答得满不在乎,“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阴阳师,可不是治国的大人物啊,道真大人。”    “是吗,那么贺茂一族究竟想做什么?”道真面沉如水。    庭院里的白梅忽然开了。就像那个月夜一样,无数梅花重重叠叠,绽放出一片清冷幽美的香雪海。但这并非真实的花开,而是道真神力的显现。幽微的白梅香气里,明月侧过头,毫无所觉一般地欣赏着雨中梅花。“谁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她随手点了一点梅林,“大概就是,看见了梅花盛放的姿态,就免不了妄想让梅花一直怒放下去、永不凋零?”    天神紧皱着眉,眉间的纹路被挤压得更深。    “祖父那种境界的阴阳师,不在乎权,不在乎钱,不在乎世俗的一切,但这不是说他们就什么欲/望都没有。人活在世界上,总要为点什么,祖父的话,大概就是为了他的理想。”    “他想做什么?”    明月回过头。“总之不是什么会危害无辜者性命的坏事。恰恰相反,正是觉得那件事能造福苍生,祖父才筹谋多年,还取得了村上天皇的支持,只不过对天皇说的话掺杂了许多谎言就是了。”她懒洋洋地笑起来,“道真大人,作为天神,您应该能察觉到才对。”    道真思索着,忽然面色大变。他定定看着这位少神主,想到她身上古怪的阴阳平衡,想到自己在星空命轨上看不到她的名字,想到东郊的贺茂别雷神社镇压着什么……    “你们疯了!”他一拍桌子,怒喝道,“愚蠢!目光短浅!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贺茂一族不知道吗!”    茶碗被震到地面上,流了一地茶汤。    “所以才说是‘觉得能造福苍生’嘛。”明月显出了异样的淡定,“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很遗憾,我想祖父就是那样的人。而且变化已经开始了,道真大人,您当初忘记自己的名字,也并非偶然。”    道真面上肌肉跳了几跳。但很快,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神祇就冷静下来,并质问:“明月小姐,既然你明白的话,难道还要遵循这个荒谬的理想吗?”    “没办法啊。”年少的阴阳师无所谓地说,“我不得不听从祖父的命令,其中的原因么,就和道真大人您必须答应我的要求一样。”    道真成神有赖于明月的恩泽,所以他必须偿还,否则会反噬自身。“原来如此。”他喃喃着,轻轻眯起眼睛,“但是明月小姐,既然如实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夫,就意味着你另有打算,对?”    院中梅花缓缓隐去。明月抓紧时机看了最后一眼美景,这才点头说:“差不多。”    “为什么?”道真问。    “怎么说呢,也许是中二叛逆期,抗拒走长辈定好的道路?”明月顶着下巴思考,“或者该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霸气四漏的句子?嘛,虽然听上去很帅气,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很简单——”    “就是‘我不喜欢’而已。”    道真用力盯着这位阴阳师。他知道对方没有告诉他全部的真相,然而他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他别想问出什么来。其实如果明月不说,他也想不到贺茂居然有那个念头。那可是真正的“万世一系”,所维持的并非家族、国家,更不是皇权,而是……    “兴人道,灭外道,实现人族天下……贺茂忠行真是可怕的阴阳师。”道真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已经成为天神,更多地要考虑六道众生、天地运行,他恐怕也会为这个理想而震撼。然而天地自有平衡,万物枯荣有期,蛮横地干预众生,最终只会让世界失序。    再看看这位年轻的贺茂,天神心里就多了一丝怜悯。    明月避开老人略含同情的目光,说:“好了,之后有需要的时候还要请您帮些忙。现在的话,麻烦把东西拿给我,道真大人。”    不久,以津真天抱着一把华丽的太刀进来了。得到道真的示意后,她把刀递给明月,又很勤劳地跑去把地上打翻的茶具收拾好。    “是太刀啊。”明月有些惊奇,随手抽出刀刃,被寒光晃得眨眨眼,“还有新月刃纹呢,挺漂亮的嘛……唔,有名字啊,三日月么。”    “明月小姐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真奇怪地问。    “不知道啊。”明月搁下刀,“我只是心血来潮卜了一卦,才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她沉吟着:“这把刀上有穿越时空的痕迹,难怪说是‘非此世之物’……”    “星空命轨上找不到名字的明月小姐,说来也能算‘非此世之人’啊。”道真说,神情带一丝怀疑,说不定这把刀也是贺茂算计好的。    “那不正好,奇怪的人带奇怪的刀。”明月敲敲刀鞘,“太刀太大了,肋差的长度差不多。三日月,就委屈你一下。”    她手指在上面划了几笔,就见那把来历神秘的太刀忽然缩小了一半,但细节处毫无损伤,仍旧华丽精致。道真因此更加感受到这位阴阳师的力量,暗暗在心中又警惕几分。    “看灵气波动,过几年应该就会自然生出刀灵了。”明月站起身,心情颇好,“器灵的诞生也是很有趣的。这次多谢道真大人,您欠我的人情就也还清了。”    “再会。”    ******    上贺茂神社。    青色的小鸟飞过高大的杨桐树梢,穿过樱花树枝,又掠过华丽的鸟居、屋檐,最后落在神社主殿的门口,倏忽化为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他无声地走进主殿里,一段距离后,地面上悄然裂开一个入口,他毫无讶色,只平静地顺着向下的阶梯走入黑暗。    地下只有一条道路,没有灯火,但男子也不需要灯火。他一直往前走,最后在出口看见一丝微弱的光。阶梯通往一间石室。这里没有丝毫装饰,只有被切除得很光滑的石壁,站在地面往上看的话,只能看见不可测的黑暗;作为地下室,这里的高度未免过于惊人,简直像另一个空间。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尽头处有一扇同样巨大的石门,上面交叉着两条铁链;黝黑的铁链紧紧绑缚着石门,还套了一把巨大的、没有钥匙孔的锁,似乎生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无论是石门还是锁链,都毫无装饰,但那样巨大、冰冷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让人心颤。相较之下,门前伫立的那个人影是如此渺小,就算戴了高高的乌帽,看上去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津仓大人。”男子走过去,跪在人影的脚边。    “青雀啊,有什么事吗?”    津仓没有回头。    “少主传信说,两天后她打算回来一趟。”    “哼,不是说过让她别随便回来吗?”津仓不悦地拂了拂衣袖,“青雀,让她不准回来!”    “这……”青雀很为难,硬着头皮说,“但津仓大人,少主可不是一封信就能阻止的人啊。”    “……”    他沉默了。    青雀小心地抬起头,在看到主人明显空了不少的衣袍时,他神情也是一黯。在某种冲动的情感支配下,青雀忍不住问:“津仓大人,您后悔了吗?”    在众多式神中,青雀不是最强大的一个,却是跟着津仓最久、最得信任的一个,所以他知道的事情也最多。    式神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激起微弱的回音。    良久,津仓嘴角动了动。“不。”他漠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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