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 惟有葵花向日倾(1)
15岁的时候, 止水的父亲去世了。止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默默将父亲下葬。自八年前在战争中失去一条腿开始, 被迫待在家中的父亲就日渐颓唐, 始终沉湎在过去的得意中无法走出,一切全靠妻儿照顾,甚至开始酗酒, 身体便在这消沉中渐渐垮了下去。母亲也从最初的以泪洗面到了后来的麻木、忍耐, 只将全部期望寄托在止水身上。 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止水也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他理解母亲的感受, 但遥远的记忆中父亲曾那么意气风发, 和母亲也很要好, 但最后躺在棺木中的却是一个脸颊凹陷、身材消瘦、眉间全是青黑的郁郁之气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只是有一些难受而已,直到第二天在镜中看到自己的万花筒写轮眼, 他才多少恍然。 其实他还是很难过的。 每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都曾是一个英雄。止水还能想起幼年时跟在父亲修炼,那个高大的男人握住他的手,教他投掷出第一把手里剑。那个英雄被生活和苦难不断消解,最终成了一个破碎的、拼不回去的幻影。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他唯一的父亲。 从此, 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火影给了他三天假,但止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早几年就搬到了单身公寓,母亲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而且她生止水的年纪很小, 现在也才三十出头。安葬丈夫之后, 她宛如获得新生, 连神色都清爽不少,每天平静安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好像生命中没有出现过那个人。 只是还是难过。 他在公寓里睡了一整个白天,到傍晚开始自尝苦果,睁着眼睛看窗外夕霞。深秋的天空明澈如画,青山伴在瑰丽的夕霞旁,山坡上还有几块火红的颜色——红叶。 落日已经够凄凉了,却还有黑色的乌鸦“啊啊”乱飞。止水有点心烦意乱,但通灵兽是他自己选的,他又不能怪别人。 就是那个时候,有人敲门,“砰砰砰砰”一阵乱拍。止水在心里呻/吟一声,翻个身那枕头捂住了头。 过了一会儿,门不响了。止水把自己从枕头里拔出来,继续看夕阳,却在下一秒被某人挡住了视线。 “搞什么啊,你这不是在吗。” 止水无言地看着她,她倒是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头发一撩就跳下来,背着夕阳的光辉几步走过来,伸手来扯止水身上的被子。 “明月你还是个女的吗!”止水赶紧揪紧棉被,“万一我没穿衣服怎么办!” “你穿了啊,我看到了好。”她挑眉,催促道,“快快快,跟我来!” 止水无奈地爬起来,抓了抓自己睡成鸟窝的头,一个呵欠没打完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玻璃瓶给吓得咽了回去。要不是他反应快给接住了,可能就要被重新砸回床上去。 “明月,你干嘛啊。” 冰凉的感觉贴在手心,还有液体隔了棕色的玻璃晃荡。止水看看瓶身上大大咧咧的“酒”字,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止水快走!” 明月拖着他往门外走。 “喂忍者不能喝酒……” 止水顿了顿,咽回后面半句话,转问:“去哪儿?” “去看落日呗。” 他们在木叶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最后来到了东面山坡。木叶周边的森林都保护得很好,留了不少百年前的树木,长成现在遮天蔽日的样子。他们爬上最高的一棵杉树,正好看到对面熔金的夕阳。 深绿色的枝叶在他们头顶横斜,抬头时能看到莹蓝色的天空。夜色从他们背后升起,还有一颗薄薄的月亮,安静地卧在天空。 夕霞越发辉煌,但一想到这是一天中最后的光辉,就从那辉煌中感受到了格外的凄凉。 “喝酒喝酒。” 明月也抱了瓶啤酒,把瓶盖往边上树干一磕。会喝酒的人不用开瓶器就能把瓶盖磕下来,可她动作似模似样,却只把把酒盖磕了个豁口。 止水斜眼看去,被她瞪了一眼。 “这有什么难的……” 她不服气地一抬腰间的刀柄,眼看是要用她那把做工上乘、质地精良的肋差用来切酒盖。 “算了我来。”止水拿过啤酒,“自己的爱刀还是要珍惜,还是说你想给它改个名字叫‘啤酒切’?” “名字不错,我考虑一下。”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笑嘻嘻的,还是那么厚脸皮的样子。 啪、啪。 止水开了自己那瓶,望着夕阳就灌了一大口。他没喝过太多酒,喝不出好坏,只知道冰凉的酒液灌进嘴里,跟深秋的凉风里外呼应,激得他昏沉的大脑一下清醒不少。 夕阳下的木叶宁静美丽,好看到他移不开目光。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只记得夜幕降临,深蓝的夜空镶嵌了无数碎钻般的星星。 他喝完了一瓶啤酒,旁边又递过来一瓶。止水转动着他还能思考的大脑,问:“你怎么没喝?” “少年,你让一个花季少女喝酒,意欲何为啊?”她冲他摇晃手里的饮料罐,“而且我可是宝矿力忠贞不二的粉丝!” “对,从小到大还逼着我一起喝,明明我喜欢的是可乐。”止水嗤笑她。 “你不懂,不让你喝可乐是为你好。” “我谢谢你啊。” 啤酒被大口吞咽的时候会有“咕嘟咕嘟”的声音。面前的木叶灯火闪闪,模糊成一片淡淡的彩光。止水忽然想起小时候学游泳,在南贺川的某一段,他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入水中,四肢生涩地划动,父亲托着他的肚子,宽厚的手掌在冰凉的水里那么稳。 “想哭的话,肩膀借你。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用拘束。” 止水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真是有点丢脸啊。” 已经是第二次了,在她面前软弱地哭泣。总觉得该反过来的才对。 “所以说别在意这么多嘛。人总得有个地方哭一哭,哭完了就继续保持坚强呗。” 她递给他一包纸巾。 “喏,给你。” “早有准备嘛。” “必须的。” 止水把脸埋在纸巾里,眼泪不断流着,却又莫名想笑。 林中有猫头鹰“咕咕”叫着。 他抬起头,看到一颗圆圆的月亮,斜斜靠在青天上。淡淡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边上的女孩子双手撑着树干,身姿挺拔,黑发如云,玉色的侧脸细腻美好。 止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 “明月。” “爱卿准奏。” “你真好看。”他看着青梅的容颜,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很好看。” 眼睛被泪水过滤了一遍,被酒精又过滤了一遍,还有星夜月光,于是视野朦胧又柔和,所看到的她也笼着微光。 她在笑,眼角眉梢都是清朗和潇洒。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她拍拍他的肩,“我是说,我也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好看,属于能靠脸吃饭但偏偏要靠实力的那种。” 他们在月光下的树上哈哈大笑。 真好。 止水感到了一种几近心酸的幸福,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那是种什么感觉,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无比确定,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待在树上,待到很晚,也不知道时间为什么过那么快。深秋的夜风已经挺冷,但月色也格外清莹寒润。 “姐姐,止水,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最后还是鼬来找他们。 “哟,小鼬你来啦~”她在一旁朝树下挥手,“止水喝醉了,快上来把这家伙背走!” “喂别乱说,我可没有……” 但鼬已经轻捷地跃上树干。这个身量尚未长成、眼神却已然深邃沉稳的少年先看了看他姐姐,然后问他:“止水,你需要帮忙吗?” 他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就算承认鼬是难得的天才,止水也不想被丢脸地背下去。而且两瓶啤酒也不至于让人喝醉。 “回去。”鼬说。 风过林动,月影轻摇,猫头鹰还在“咕咕”地叫,远远还有几声蛙鸣。已经有人家熄了灯火,留出一片安宁。空气里有种甜蜜的芬芳,止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香味是哪种花。 夜色中的村子如此美丽。 这样的和平…… “鼬,”止水说,“果然,身为木叶和宇智波的忍者,我们要好好保护村子的和平才可以。” 年少的孩子看看他,神色一派了然,“嗯。” “啊哈哈……止水。” 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磨了几下牙,面露威胁之色。“你刚刚是不是说漏了一个名字?”她说,“我呢,我呢?性别歧视是不好的,知道吗?” 止水露出一个微笑。他和身旁的鼬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情绪。 “这是男人才能懂得的事情。”止水说。 “呵呵,宇智波止水,宇智波鼬,我看今天我们是必须打一架了……” 灯光把他们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只是想要保护重要之人……这种简单的心情,跟性别、强弱毫无关系。他也好,鼬也好,都是这样的心情。 当然,她也是一样。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得到万花筒写轮眼之后,止水和明月一起研究过他的眼睛。他的能力名为“别天神”,可以在瞬间入侵他人的大脑,永久修改对方的意志,不谦虚地说,可算最强幻术。 “最强个鬼啊,用一次就要冷却十多年,多鸡肋,还不如我的‘洞真’呢。”她蹲在边上吐槽,“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开万花筒就知道自己的能力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点,这有点可怕啊。” “是吗,哪里可怕?”他笑着问。 “‘缸中之脑’啦,宇宙最高意志啦什么的……” 他记得那天是个晴天,头顶的叶子在阳光下成了半透明的亮绿。 “去吃团子怎么样?”他提议,“我请客。” “走走走!” 不过说是这么说,“别天神”还是一个很有用的能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止水也不知道该用在谁身上。 “志村团藏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那个酷炫的老头一直疑神疑鬼的,要不止水你给他灌输点‘让世界充满爱’之类的信念?” “这个嘛……” “说起来我很好奇啊,止水!”她眼睛发亮,“如果你让他坚信‘我是一个妹子’会发生什么事?你说,他会不会去跟三代目表白?” 止水当时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开玩笑的。团藏是村子的大人物,身边重重保卫,不大可能有止水单独施展幻术的机会。就算有也没那个必要。 毕竟这是四代目火影的时代了。而且曾经被禁锢于村中一隅的宇智波一族,也已渐渐散于木叶各个角落,大概百年后就只有嫡枝还能传承这个历史悠长的姓氏。 虽然听着有些令人唏嘘,但止水认为这才是对家族、对村子都好的道路。 “对了,止水我跟你讲,我发现有女孩子跟我家小鼬表白哦!” 每次说到弟弟的时候,明月总是兴高采烈。 止水想了下鼬的年龄。“是嘛,鼬也12岁了,该谈恋爱了。”他问,“他答应了吗?” “不知道。”她扼腕道,“不是我看到的,是别人看到告诉我的。哎我早就发现,喜欢小鼬的女孩子特别多,比如他有个后辈,唔我怀疑新香也喜欢过他其实……” 有时候止水都怀疑,自家青梅到底是把鼬当弟弟还是当儿子,每次说到弟弟她就能滔滔不绝,简直让止水想起了母亲。 说到母亲…… “我母亲也恋爱了。”止水说,“大概不久就会结婚。” 那家伙一下就消音了。她眨了几下眼睛,又捋捋自己耳边的碎发,有点无措的样子。 “噢噢……”她紧张的时候会加快眨眼的速度,“那我请你喝酒!” 止水喷笑出来。 “然后又是我喝酒,你喝宝矿力吗?”他拍拍青梅的背,“谢啦,不过不用了,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母亲跟她不一样,是需要依附于大树才能快乐的藤蔓一般的女性。大家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就算是作为儿子,他也没有干涉的立场。 而且他是真的觉得也挺好。 “去吃团子。”止水说。 “不要甜的,想吃烤肉!” “行,我请客!”他爽快地说。 不过吃完烤肉他们还是绕路去了一趟团子店,因为明月要给鼬带三色团子回去。 “这就是所谓的‘宇智波祖传弟控’啊止水!这是诅咒!”她满脸痛心疾首,“可怜的我也无法逃脱!” “……明月,你嘴角烤肉酱没擦干净。” 明明是这样无波无澜的日子,但那时止水已经隐隐感觉到,明月似乎有心事。在那飞扬的神采之下,隐藏的是无人知晓的恐惧。 后来回忆前尘,他觉得他早该发觉。没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几乎从不考虑自己的事情,一心想的是推着别人、让他们走得更远更好。家族的事情也是,仿佛她提前知道了什么,才那么急切地逼迫大家改变。 她走之前,交待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她的眼睛给鼬。不是“如果……”这样的假设,而是那么肯定的“把我的眼睛给鼬”。 ……明月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他再也没有机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