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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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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钏海一脚踹开门扇, 拂袖离去,全然不知是因着他一番话,才牵扯出这层谋算的。
    门扇开了又合上, 只剩下沈瑞姿态松散地斜倚在床榻上,眼睛瞧着垫在织金料子上的手腕,目光却好像透过去瞧着另一个人的腕子般。
    他吃醉酒时大都神思颠倒乱序, 至今也没想起来是如何将那红玛瑙坠子系在江寻鹤腕子上的, 但大约是被纵容了片刻。
    否则依着那漂亮鬼的黑心程度,他第二天未必能顺利活过来。
    沈瑞勾了勾唇角, 为着这点揣测生出几分难得的好心情,他竟真在这万死之间寻出了另一条生境——另一条旖旎而又香艳的生境。
    毕竟扬汤止沸可远没有釜底抽薪来得有意趣。
    他忽而收回手,将其重新掩在被子下, 任由冰凉的手腕逐渐覆上一层温热, 也将心思烫得更活络些。
    他从前只盘算着要将那漂亮鬼一刀抹了脖子才好, 现下却升腾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思绪, 倘若将人剪了尾尾羽将养在身边,做个漂亮娇气的玩物, 未尝不是一种叫人心血沸腾的法子。
    今日是鹤鸟,明日却未必做不得金丝雀。
    这点惊心而又难以抑制的遐思让他觉着喉间凝滞,头还有些痛,心境却百般清明起来。
    掩在被子下的手掌缓缓合拢,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扼住什么漂亮脖颈才好。
    这条路径远比单纯搞死那漂亮鬼更艰难些,动辄死生之间, 可他原本也是要死的, 比起毫无意趣地拖延, 倒不如此。
    江寻鹤值得他堵上身家来赏玩一番。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沈府后院,春珰早得了消息候在那儿, 见状连忙小步上前,从马车中扶出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
    马车在女子下车后便又同来时一般悄悄驶离,沈府的后门吱呀一声开启,又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
    直到进了沈瑞的院子,女子才将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来,春珰小心地将斗笠接了过去轻声道:“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管夫人请进屋内叙话。”
    管湘君略一颔首,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内,春珰隔着屏风轻声道:“公子,管夫人已经到了。”
    沈瑞将手中的册子翻过一页,语调淡淡道:“请进来吧。”
    春珰朝着管湘君略一躬身退了出去,却只由着屋门大敞着,以免令她不适或落人口舌。
    管湘君稍稍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绕过了屏风,她看向正倚在床榻上的沈瑞,后者脸色比着平日里要苍白许多,却越发显得唇色红润,衬出些娇弱的意思来。
    可管湘君却很清楚,眼前人是披着狐狸壳的恶狼,心窍里百般盘算,落齿时又狠辣无度。
    他病了这几日,中都城内传了不少风言风语,毕竟明帝将太医都借了出来,想悄无声息地瞒过去着实是难了些。
    百口相传后,沈瑞已经成了天道好轮回的典范,但在她来沈府之前,这些个传言都止了声息,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招摇。
    沈瑞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册子上移开,他偏过头来瞧了一眼管湘君,略一颔首,弯着眼睛笑道:“管夫人安好。”
    他面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叫人只觉着玩些手段也不过是因着心性顽劣罢了,可倘若当真如此,外面的风声便绝不会消弭得这般干脆。
    不过是明面上瞧着周全,私下细思便要惊起一身冷汗。
    但管湘君行商多年,听过的人话鬼话也数不胜数,她深知虎豹豺狼纵然伤人,却远不及人心更为叵测。
    她眉目间露出一点切实的笑意,福了福身子道:“沈公子安好。”
    沈瑞似有所察,略略一顿,眉眼间的笑意却更真切了几分,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道:“管夫人命人送来的记事我已然瞧了,头一遭出船便直奔乌州,风险虽大,却也有趣。”
    “乌州物产虽不如江东丰富,可江东行商多年,几家商行势力盘踞,轻易不可打破。但倘若顺着他们的规矩走,这其间利润便不可拿捏,也就无从实行谋算之事。”
    沈瑞轻笑了一声道:“管夫人所言在理,只是倘若若从乌州行船,粮食上怕是多有不便。”
    “沈公子所言正是妾身所疑虑的,但诸事皆需循序渐进,此行往乌州去,利益更胜。”
    “循序渐进?”沈瑞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嗤笑一声道:“可我偏要一力勘破。”
    他不打商量地说道:“乌州同江东一并依傍着渡春江,形成不算太远,我出钱,楚夫人出船,两处地界儿,我都要去。”
    管湘君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道:“虽算得上个可行之法,可这其间只怕耗费巨大。”
    “放心,沈家这么大个家业,折损得起。”
    他说这话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好似沈家祖上费尽心血积攒出来的家业合该给他败坏掉一般。
    沈瑞的指尖不经意绕过床幔流苏,上面坠着的玉坠儿碰撞在一起,玎珰作响。
    “只是,倘若如此,这事便要被摆在明面上瞧了,恐怕要多生事端。”
    管湘君话未说全,此事败露,只怕头一个不肯的便是沈钏海,她做了几年楚家的掌权人,这其间的弯弯绕绕见得多了。
    沈瑞没接她的话,反而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春珰。”
    听着院子内应承了一声,很快便有几个小厮费力地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在沈瑞的示意下,春珰将箱子一一掀开,露出满当当的金银。
    管湘君见状一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
    “老婆本儿。”
    脱口而出后,他略一停顿,解释道:“便是留着娶妻时的聘礼。”
    “放心,不走明账。”
    管湘君看了看有些晃眼的金银,又转头看了看倚在床榻上浑然不觉似的沈瑞,有些分辨不清他所说的究竟真假几何。
    片刻后却又很快释然,这混世魔王所行之事从未有过回头的境地,与其同他争辩,倒不如做好了谋划,一击即中。
    她收拢回目光道:“既如此,妾身自当尽心筹谋。”
    送走了管湘君,沈瑞略松懈下一口气,他倚在软枕上缓缓躺倒,不单是脑子发昏,眼下手脚都是一俱地冰凉。
    他发了这一通热,倒将身子里原本的病症全都牵扯了出来,日日汤药补汤不离手,却也仍是遏制不住的体虚。
    他抬手轻轻捏着眉间,试图缓和这点酸乏。
    香炉中缓缓升腾起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地扩散到屋中各个地界,半处都不曾拉下。
    已经换了十几种安神的熏香了,却终究是无法安睡,反而变本加厉似的,已经了他只要一合眼,便可见那凌厉的三尺青锋划破喉咙的模样。
    随后便是不住下坠般的无力感与流失感。
    时间稍一久,便演变成了一种隐秘的麻木与恐惧。
    往往死亡是算不上是最可怕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叠加,无止境的痛苦却会想尽了法子摧毁最纤弱的神经,叫人最终沦为种种妄念合叠的奴隶。
    就连同最初那点想把人搞死的心思也逐渐演变为烦躁难平的恨意,隐秘而深重。
    再怎么纯粹的求生,也终究会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折磨中逐渐转化为横生的恶意。
    沈瑞焦躁地舔了舔齿尖,却始终消磨不掉心中越发招摇嚣张的恶念。
    似乎早在他一次次梦到自己身死的时候,便转为了不可控的玩意儿。
    沈瑞垂眼瞧了瞧空荡荡的腕子,忽而勾了勾唇角,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法子了,但是把人搞死恐怕难消恶念,非得将那浑身漂亮的皮肉狎玩个遍,才算消停。
    ——
    管湘君载着一车的金银离开了沈府,直到回了府中,神情上尚且还些恍然。
    方一踏进府门,管家便将她拦住了说道:“东家来了,正在同老夫人叙话,老夫人特地交代了,夫人若是回来便直接去正厅便好。”
    管湘君点了点头,身形一动,便露出了身后吭哧吭哧往下卸箱子的小厮。
    管家有些讶异,但仍按着规矩问道:“这些箱子可要搬进夫人院中?”
    管湘君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了一眼,面色上露出些难以言说,轻轻摇头道:“不,叫人一并搬去前厅吧。”
    江寻鹤虽正在同楚老夫人说话,目光却投出了正厅,手指轻轻敲击在茶盏上,似乎在等人。
    楚老夫人知晓他是在等从沈府来的消息,看破却不说破,只捡着些行商上不甚重要的事情往来说。
    直至管湘君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楚老夫人才悄悄住了口。
    管湘君绕过山石行至前厅中央福了福身子道:“东家安好,老夫人安好。”
    楚老夫人看了眼江寻鹤问道:“此行如何?”
    虽说此行前往乌州风险大些,但利润却奇高,依着她的观察,沈瑞绝非畏首畏尾之人。
    因而这一问不过是个引子,由此往下牵扯罢了。
    谁知管湘君面上却露出些为难之色,她合手道:“难说顺逆,沈公子同意了行船往乌州去一事,但……”
    她将身子稍稍撤开,对着候在厅外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几人便费力地将从沈府内带回来的大箱子抬了上来。
    “这是?”
    管湘君颔首示意,小厮们便抬手将箱子逐一打开了,里面几乎成堆的金银一露,厅中立刻陷入一片安静。
    几个小厮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搬了一路死沉死沉的箱子,到头来竟装了满眼的富贵。
    几个小厮对视了一眼,皆是掩盖不住的瞠目,但到底还是懂规矩,悄悄退了下去。
    管湘君无奈地在和那些箱子里的金银道:“沈公子的意思是做两批船队,一个往乌州去,一个往江东去。”
    “这边是他提供的盘缠,据说……”
    管湘君顿了顿,着实是觉着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但眼瞧着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唇道:“据说是日后娶妻时的聘礼,先行拿出来支用了,不走明账,麻烦也会少些。”
    说出来了便有些自暴自弃的适应感,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沈公子管这个叫老婆本儿。”
    江寻鹤敲在茶盏上的指尖微微一顿,面上露出些清浅的笑意,他大约能料想到那小疯子一本正经唬人时的样子。
    行商时便一副身家都折损进去了的样子,平日里豪掷千金时却也不见他蹙眉。
    江寻鹤的目光从那满箱匣的金银上掠过,这些金银大约是够他伤着筋骨了,倒果真如他所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半点不怕折损干净。
    管湘君也知晓这些金银虽多,却远不足以将沈家拖累,即便尽数折损也不过是叫沈瑞做些时日的清贫纨绔罢了。
    但他既然说了这钱是娶妻的聘礼,便好似将这箱子里挨个金锭银锭都刻上喜字一般,若是亏折了,楚家到哪去给他赔个妻子不成?
    屋内三人俱猜得透他这点心思,但又偏偏无从辩驳,他好像知晓自己是个纨绔般,将这个身份贯彻得极为始终,便连眼下,也是些小无赖的把戏。
    江寻鹤忽而觉着腕子上的红玛瑙坠子似乎裹着谁的余温般烫染,一副偏要将他的皮肉揭开不可的架势。
    他提起茶盏的盖子,又松了力道,任由那盖子碰撞在杯沿上,随后起身拂了拂衣料上的褶皱,淡淡道:“江东一行,不会亏损。”
    ——
    沈瑞接连卧床了好些时日,便是太医都来了不止一次,诊病是假,探探虚实才是真的。
    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几乎要来了个遍,最后还是院正亲自下了诊断,才算消停。
    连带着沈钏海都少骂了几句,沈瑞自己清楚不算什么大病,只是体虚身弱,又夜夜难得安眠,硬生生将人熬成这般罢了。
    时至今日,他自己已说不清夜夜梦魇究竟是因着穿书,还是因着那点不可说的执念。
    但这些都没个影响,原也是要将那漂亮鬼扯下来的,现下不过多费些心神驯服而已。
    终于在第六日时,沈瑞的一身病症算是彻底消了下去,剩些体虚安神的,便需要长久地滋养着了。
    春和公公得了消息,奉了明帝的消息带着些人参灵芝类的玩意儿来探病,面上笑盈盈地关怀着,走之前却合着手谦恭道:“陛下的意思是学不能荒废,沈公子前些时日是因着抱病在床,实在无法便也罢了,现下既已经大好,明日便进宫听学吧。”
    这不是好心,而是敲打。
    春和在沈钏海快要瞪出火星子似的目光中仍面色不动,甚至还小小地提了一句:“陛下已经命人备了软轿,沈公子不必再带着马车入宫了。”
    沈瑞闻言轻笑了一声,明帝这点心思还真是半点都不遮掩,他略略颔首道:“多谢春和公公提点。”
    春和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能分辨出什么情绪来,反倒是同沈瑞的目光对上了。
    后者面上挂着笑,眼底却是难解的冷,春和立刻垂下头去,在春珰的引领下又悄悄退了出去。
    沈瑞倒好似全然同他武官似的,甚至分出些兴致转头看向一旁的沈钏海,有一种接近求知若渴的语调问道:“父亲,您前些日子说中都城内养娈宠之人不在少数,可否折个名单给我?”
    沈钏海难得能听见沈瑞认认真真地唤他一声父亲,面上将将浮出一点笑意,紧接着就听到了后面没个谱的混账话,笑容戛然而止。
    他瞪圆了眼睛,看向一旁倦怠地倚在榻上的沈瑞,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方才说什么?”
    沈瑞指尖轻巧地捏起一颗梅子送入口中,紫红色的汁水蔓在唇齿之间,他将果核吐在白瓷小碟子里,打算重新复述一遍。
    “我说……”
    “算了,你别说了。”
    沈钏海飞速地打断了沈瑞,他并非是没有听清,只不过是因着那字句过于惊世骇俗,所以下意识规避罢了,哪能想到这混账崽子当真是个没廉耻的。
    沈瑞瞧出了他的窘迫,故意弯着眼睛去瞧他,像是为了顾忌他般将语速放平缓了道:“父亲当真听明白了?若是不成,我还可以再复述一遍。”
    沈钏海在世家间周旋、在官场上浮沉,整整半辈子,面对着那些个明枪暗箭的,自觉已然百毒不侵。
    却不想,此生最最坎坷之事,竟日同亲生儿子讨论如何将当朝大臣变成儿子的娈宠。
    对,沈瑞虽然并未明说,他却知晓这般浪荡放肆之举,全是为着那江东来的竖子!
    沈钏海猛吸了两口气,勉强将快要震碎的脏腑安顿下来,他几度张口,却忽然生出些仁父的心思来。
    大约也是知晓沈瑞一身十层的皮肉,九层反骨,沈钏海强压怒火道:“已经同你说过多次,那江寻鹤家世再不济也是现下陛下眼中的红人,一次科举抬举上来多少人,独这么一个青眼相加的。”
    他越说越气,最终还是没能伪装到底,手掌在桌案上拍得震天响。
    “你想将他收为娈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痛痛快快地斥责晚了,沈钏海才觉出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于是轻咳了一声遮掩道:“你便不能换个旁人折腾?”
    沈瑞轻轻挑了挑眉,颇为恳切道:“这中都城内,还有比他更好看的?”
    沈钏海:“……”
    那大约是没有的。
    他满腹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大约是从没想过沈瑞的审美这般肤浅至极。
    他憋了半晌,最终闷声教育道:“你便不能瞧瞧别的?品行、才情、名声,那个不值得你去瞧瞧?”
    沈瑞闻言笑了起来,他因着病症瘦削了许多,这会儿倚在软枕上更是平添了点柔弱。
    “父亲,儿子要找的是床笫间寻乐子的,不是考状元。”
    他嗓子干哑,床笫间几个字叫他说得旖旎而暧昧,倒平白叫沈钏海脖子红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现下为何会在这里同儿子讨论他该养个什么样的狐媚男人。
    沈瑞无端想起传胪日元楼上向下瞧的那一眼,他滚了滚喉咙,压下心中的震颤,不饶人似的笑道:“父亲方才所说的那几样,江寻鹤都还算合称,大约才情上稍差一些,可这届科考里也只有状元和榜眼略胜一筹了。”
    “父亲,大约是见过这二位的吧?”
    他这话问得委婉,沈钏海却瞬息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二位不能说长得英俊潇洒,只能说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更不必说品行上多见不端。
    现下瞧着风流,要不了多久,也总有苦果吃。
    沈钏海面上露出些难名的神情来,这混账大约还不知晓,那竖子是顶着状元之才,愣是凭着一张脸做了探花。
    他在心中啐了一口,同他那做皇帝的舅舅一般,瞧见长得好看的便昏了头!
    但这话却死也不能说,现下便已经这般咬住不放了,再叫他知晓了,只怕明日就能将人困了塞进小红轿子里从后门抬进来。
    沈钏海看着翘着腿躺在榻上,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梅子的沈瑞,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只能狠声威胁道:“你若是偏要去招惹他,我便只能先下手将他杀了。”
    方才还漫不经心的沈瑞忽而抬了抬眼,压低了眉,却恶劣地勾起了唇角。
    “那可不成,死,也得死在我的榻上。”
    ——
    次日一早,小厮方打开府门,便瞧见街上站着黑压压一排宫中侍卫,小厮顿时便吓得腿软了,深觉是来抄家的。
    一时间连自己倘若被牵连死了,家里人谁来照顾都想好了,只可惜盘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家生奴,若是被牵连了,一家人齐刷刷地都得遭殃,一个也跑不了。
    好在侍卫虽多,却一个都不曾妄动,只在他出来时抬头瞧了他一眼,便又好似眼前浑然无物般静立着。
    小厮拖着发软的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没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沈瑞耳中。
    沈瑞正合着眼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由着身后春珂为他束发,闻言没睁眼却略蹙起眉。
    春珰侍立在一旁,见状立刻解释道:“是采买李妈妈家的儿子,年纪尚小,没见过世面也不懂什么规矩,已经给派到花园里去了,门房处换了更懂事的去。”
    沈瑞面色稍霁,他掀开点眼皮瞧着自己手上的青玉簪子,顺手一递,便被始终注意着的春珰给接了过去。
    他轻笑了一声道:“这是来押我来了。”
    他瞧着眉眼间好似含着笑般,可眼底却是实实在在的冷,就连语调也裹着些锋刃似的。
    一时间屋内一片安静,无人敢应声。
    半晌,他才对着铜镜瞧了瞧春珂束起的发髻,难得显出丁点真心道:“不错。”
    春珰见状才算松了一口气,她小心问道:“此事是否要禀告给家主。”
    沈钏海已经上早朝去了,屋中却半点动静都不曾传过来,可见明帝是想越过沈钏海直接同沈瑞对上。
    沈瑞轻笑道:“不必。”
    他目光中似乎暗含着些难解的深意,分明现下他为鱼肉,却仿佛下一瞬便可将那刀刃划破般。
    “他便是不来押着我,我也是要去的。”
    沈瑞唇角缓缓勾起,不过七日之间,心境却截然不同,大约这满汴朝也再没什么把那漂亮鬼押解在床榻间更有意思了。
    已经过了讲学的时候,沈瑞却安心用了早膳,才踏出府门,外面候着的侍卫见他出来顿时连脊骨都更挺拔了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似乎非要彰显出些天家威仪般。
    沈瑞却半点目光都不曾分给他们,连带着沈府的下人也对他们视若无物,车夫牵着马往前走,掠过侍卫身边时,本该用来抽马的鞭子一下抽在侍卫的小腿上。
    “挡路了,劳驾让让。”
    嘴上说着劳驾,可行动间半点都不曾客气,恨不得叫那车壁将侍卫们的鼻子撞歪才好。
    这些侍卫得了命令,半点不敢妄动,只能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了 ,再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马车在前面行驶着,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好一队侍卫,脚步声恨不得将石砖都踏碎了,引得街边百姓驻足侧目。
    沈瑞自是无所谓,无非便是吵了些。
    侍卫们先前还有些为天子办事的神气,可随着瞧的人越发得多,脸上却莫名燥热起来。
    满中都都知晓这是个纨绔,他们现下大约便是百姓口中的纨绔豢养的鹰犬。
    一个个忍不住互相交换目光,最终只能定这个号脑子里幻想的被砸鸡蛋、砸菜叶的情境强撑着。
    只知道了宫门口,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这些侍卫们才算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已经是挂着些冷汗了。
    春珰搬了脚凳,扶着沈瑞下车,他瞧了那些侍卫一眼便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嗤笑了一声进宫去了。
    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些什么更难受些。
    侍卫们暗暗咬牙,分明是因着他才受这些罪,结果反倒叫他给轻视了。
    沈瑞进了宫门没瞧见软轿,倒是直直对上了春和那张万年挂着笑的脸。
    “轿子呢?”
    春和拱手行礼道:“陛下请沈公子过去问话。”
    沈瑞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他自病后便要比旁人更冷些,现下更是一副身娇体弱的矜贵模样。
    “去哪都好,只是沈某体弱,没了轿子便走不得了。”
    他拢着袖子倚在宫门上,平日里处处金贵,现下却也不嫌宫门不干净了,浑身没长骨头似的,大有一副倘若没有轿子,便在这靠着的架势。
    擎等着人来妥协。
    饶是春和在这宫中摸索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遭遇见沈瑞这般敢在宫中撒野的,他没了法子只能招了招手,不远处的拱门里立刻窜出来四个抬着软轿的小太监。
    方才有一个探头瞧热闹呢,沈瑞瞧见了。
    软轿在沈瑞面前落下,他略瞧了一眼,嫌弃道:“粗陋。”
    合着您刚才靠着宫门的时候不嫌宫门粗陋是吧?
    春和维持着面上的笑,咬牙道:“今日准备仓促,沈公子且先委屈一次,奴才今日便命人去收拾。”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瑞的神情,生怕这小霸王又生出旁的什么幺蛾子来。
    沈瑞却没说话,春珰忽而从宫门外跑了进来,手上还抱着毯子软垫,她略向春和福了福身子,便去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到了软轿上。
    很快那顶有些粗陋的软轿便瞧着有些焕然一新的样子来,顶好的丝绢绸缎铺垫着,那小祖宗才稍稍满意坐了上去。
    春和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挥了挥手叫人抬走,免得多生事端。
    “春公公。”
    春和被他唤得肝都在颤,硬着头皮应承了一声,便瞧见沈瑞撑在扶手上笑眯眯地叮嘱了一句:“明日记得叫人准备个漂亮点的。”
    “奴才记得了。”
    春和脑子都要空了,陛下六岁的小公主出门都不要“漂亮点”的软轿!
    沈瑞哼笑了一声,互相给难堪的法子,不便是如此吗?既然拍了侍卫去他府门外等着,便也应当料想到有今日之事。
    宫门前的这点风波早早地便传进了明帝耳中,气得他猛灌了一口冷茶祛心火,直至五脏六腑好似都冷了下来,仍禁不住骂了句:“难道还能成了个软骨头不成?”
    全然顾忌不到底下还坐了个江寻鹤,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轻咳了一声,想要寻个话遮掩一下,却一抬头便瞧见了东张西望的萧明锦。
    他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萧明锦顿时便低下了头,眼睛只顾瞧着面前的纸张。
    “安心写你的,难不成你受罚这几日,你那表哥进宫瞧你了不成?”
    他知晓萧明锦最挂念沈瑞那小王八蛋,现下便要故意戳他肺管子,萧明锦强压在身但还是小声辩解道:“表哥是因为生病了,才没能进宫来看孤。”
    明帝轻轻“哦?”了一声,旁的多一个字也不曾说,却将萧明锦的心刺的冰凉。
    他瓮声瓮气地强调道:“就是如此!”
    明帝又忽而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纵容”道:“既然如此,那便算是吧。”
    萧明锦:“……呜”
    见着他挫败,明帝心情大悦,这混小子这几日仗着受了些法,日日去皇后那里卖惨,倒显得好似是他的不是一般。
    江寻鹤垂眼瞧着脚前的石砖,对于这殿内的声响好似全然不觉一般。
    明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此子的确可塑,用好了便会是一把关键时刻破开格局的利刃。
    明帝缓缓舒出一口气,他已经在世家的禁锢下太久了,久到他觉着这龙椅都要褪色生锈了。
    再没有比眼下更加合适的局面了,沈家即便强盛,沈瑞却是个撑不起家业的,其余几家待到沈家落寞也自有选择。
    这样的畅想叫他如何能不纵着沈瑞的百般行事?越是糜烂越是腐败,他便越是畅快。
    明帝的目光从低头作文的萧明锦身上掠过,他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但作为一个储君来讲还是太过心善,只可做守成之君。
    他要在身死之前,亲自将这格局打破,留给萧明锦一片清境。
    春和快步走进殿内道:“陛下,沈公子已经到了。”
    明帝挥手道:“叫进来吧。”
    “传——沈瑞觐见——”
    沈瑞理了理衣袍,缓步走进殿内,瞧清了人时,轻轻挑了挑眉。
    三堂会审?倒瞧得起他。
    他行至大殿中央,跪下行礼道:“臣沈瑞叩见陛下。”
    明帝有意晾他一晾,沉声道:“你可知罪?”
    沈瑞从善如流道:“臣知罪,臣身为兄长非但没能以身作则,反而带太子殿下逃学,请陛下恕罪。”
    明帝被他一番话气笑了,这是知罪吗?这分明是明晃晃地狡辩!
    倘若是真心知罪,又何必先将兄长的身份拎出来,叫他无从责罚?
    这混账小子同他父亲一般狡猾,若有半点如他母亲,也不至于现下这样行事无端。
    明帝冷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揣的是什么样的鬼心思,拐带储君,算是死罪,现下你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是。”
    沈瑞跪在石砖上,脊背却挺得笔直,透过背上的衣料能瞧出起伏分明的脊梁骨来,他病了这一遭受了不少,再由着那身下的巨大石砖衬着,更显娇弱。
    倒叫明帝难得生出了些恻隐之心,沈瑞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皇姐唯一的儿子,真折腾出个好歹来,也是无法交代。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对春和道:“去给那竖子寻个椅子来,别死在朕的跟前了。”
    片刻后,沈瑞安稳落座,听明帝继续训斥他。
    “你这般行事乖张,若不早日纠正,迟早要惹下大祸。”
    明帝意有所指道:“你一身的荣辱牵挂着沈家一族,绝非小事。”
    沈瑞垂首应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知罪。”
    明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憋了几天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全然不觉沈瑞的目光早沿着殿内的蟠龙柱蔓延到江寻鹤身上去了。
    几日不见,他好似有回到了传胪日那般清冽冷峻,半点不惹俗世,只是今日大约是没人给他簪一朵娇艳的牡丹了。
    沈瑞舔了舔齿尖,这般的冷,却叫他心中沸水不止。
    “你幼时顾忌着身子弱,便要少些功课,因此现下虽已加冠,但仍行事多有不妥当,召你进宫同太子一并听学,并非要你成个什么状元之才。”
    明帝说道这顿了顿,没忍住补了一句:“当然你也成不了,无非是要你懂些圣人道理,言行上有个规范。你可倒好,非但自己不听,还将储君拐带了出去!”
    明帝压了压心中的怒气道:“既然你不能在讲学中受益,那便要找人日夜盯着你!”
    沈瑞把玩着玉佩的手指一顿,他抬头看向明帝,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可闻于耳的话一般。
    “不必瞧朕,此事已定。”
    沈瑞倒算不上后悔,反而心中生出些难言的感觉来,现下能日夜跟着他,且还要德才兼备些的,中都城内只怕寻不太出第二个人。
    像是印证他心中猜想一般,明帝开口道:“江太傅是江东人士,现下在中都还没有宅邸,朕虽有意赐他一处,但修缮也需要些时日。朕知晓你那院子独占了沈府三四层的位置,既然如此便先住进你那院子里。”
    “待到宅邸修缮好了,你行事或也可端正些。”
    明帝好似生怕他再起什么波澜似的,直接越过他去问江寻鹤:“爱卿以为如何?”
    江寻鹤快步走到大殿中央行礼谢恩道:“臣叩谢陛下体恤。”
    沈瑞的目光随着他一路牵扯,在他弯身行礼时,没个忌讳地绕着他的腰身巡游了一圈,越发觉着现下种种不若扬汤止沸。
    明帝对江寻鹤的顺从很是满意,末了才想起来问一句沈瑞:“你呢?”
    沈瑞起身弯着眼睛笑道:“臣沈瑞叩谢圣恩。”
    他这般顺从反倒让明帝心中多了几分疑虑,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了几圈,生怕他心中盘算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幺蛾子。
    他想了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沈瑞恶名在外还有一个缘由,便是惯来瞧不得商户,一见便要兴风浪。
    中都城里的商户鲜少有没受过他荼害的,轻则不过敲打几句,重则便是身家也要折损大半。
    明帝瞧着商户出身的江寻鹤,心中突然有一丝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有益,还是将人推入了火坑。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便无法再收回了,现下也只能这样,更何况,倘若连一个沈瑞都收拾不得,他便也要重新考略扶持江寻鹤的可行性了。
    明帝沉声叮嘱道:“他虽住进沈府,却仍时时刻刻同你先生一般,尊师重道四个字,希望不要再让朕当着你的面强调第二次。”
    沈瑞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轻笑了一声道:“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他掩在袖子下的手指轻轻攀附着衣料,试图寻找一个抓附的地界儿,却最终只是不断地滑下来,这点细小的挫败勉强将他心中的震颤压下去。
    但何止是心脏,他整个躯体都在叫嚣着期待。
    沈瑞舔了舔唇,在心中缓慢而又轻轻地念道:“江、寻、鹤。”
    他转身看向江寻鹤,唇角缓缓勾起,轻笑了一声道:“有劳太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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