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王金花立在门槛边, 煞白着那张老脸, 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向来利索的嘴皮子, 却在不停地打哆嗦。 陈宏国凌厉的眼睛里, 倏然涌出凶悍的杀意。 他立刻起身, 抄起刚才剪脐带的那把剪刀,朝王金花扑了过去。 锃亮的刀锋,还残余了几抹半干涸的血迹。 一不做, 二不休,干脆杀了这老东西, 然后一把火把这屋烧了,烧得透透的,任谁都看不出来端倪。 “杀人啦!杀人啦!”王金花高呼几声,跌跌撞撞地朝半掩的堂屋大门奔去。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脚下一个不妨,王金花被门槛给绊倒了,陈宏国邪气地挑眉, 抬指抹了把鼻尖,狞笑着扬起剪刀, 猛地朝她心窝子扎下来。 王金花大惊, 这会儿三魂六魄已丢了大半,全凭本能反应, 闪身躲了一躲, 剪刀立刻扎进门槛那块木头中, 一时没能拔·出来。 她腾地爬起,无头苍蝇一样朝外冲去,跑得两只鞋都掉了。 阗黑的夜色里,浸了阵阵凉意,王金花却额头热汗滚滚,两只脚底板被坑坑洼洼的道场硌得生疼,还扎了一根刺。 她粗喘着,高声嚷嚷的都不成调子。 压根就是徒劳。 这片家家户户隔得都远,就连那寡妇家,中间都隔了好几块田。 惊呼声还没散透出去,就被浓重的夜给吞噬了。 杀红了眼的陈宏国,五官狰狞无比,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王金花才跑到碾石边,还来不及下道场,就让他给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鞋,狠狠拖住了她。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臂从斜刺里探出,猛地按住陈宏国握着剪刀的手。 王金花浑身汗毛倒竖,拼命睁大双眼,这下终于看清了。 竟然是傅焉时。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绝望的王金花松了口气,全身似都脱了力。 傅焉时和陈宏国扭打着,猛地一使力,终于夺下对方手里那把锋利的剪刀。 陈宏国瘫倒在地上,两道目光死死盯着傅焉时,其间迸射着浓烈的怨恨,恨不得将他盯得浑身全是窟窿。 手边忽然摸到一样坚硬,那是碾石的实木套索架。 陈宏国冷笑一声,忽然爬起来,抄起那笨重的套索架,就朝傅彦时的头砸过去,却被傅焉时躲了下。 沉钝的一声撞击,一圈圈漾开。陈宏国起势太猛,磕到了边上的碾石,登时头破血流,当场晕死过去。 傅焉时虽然闪躲及时,却还是被套索架砸了额头一下。他的半边耳朵嗡嗡作响,身躯晃了晃,手臂颤抖着扶住那碾石,勉强站稳了。 许多画面从脑海中一晃而过,他的眼睛里,染了淡淡的迷惘。 在王金花试探着唤他时,他眼底的怅惘褪去,一种异样的光芒微微闪烁着。 这个惨烈的夜晚,对王金花而言,实在惊心动魄。 大闺女被生生捂死,她刚刚生下的那个孩子,也死了。 都死在那个畜生陈宏国手底下。 如果傅焉时没有因为过来送粮而出现,自己也会被杀人灭口,绝不可能再活着了。 绝望,后怕,心底汹涌的情绪,比密不透风的夜色还浓。 直到几天后,王金花缩在炕头,脸色苍白枯瘦如厉鬼,全身还是止不住地抖,完全不敢接受,自己亲眼看到大闺女被捂死这件事。 萧家村的这场惨案,不仅震惊了全县城,还传到了省里。因为案件性质极为恶劣,由省里亲自批示,逮捕了杀人·凶手陈宏国。 而傅焉时,成了整个地区无人不知的英雄人物。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他和萧姝的婚礼,也推后了。 直到萧欣过了三七,萧姝陪着王金花去坟前烧纸钱,王金花才有了些精神,只是性子再不如从前那般强势泼辣,那张脸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颧骨上的肉都挂不住了。 王金花抹着泪,拍了拍萧姝的手背。 “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下场,有什么意思呢?我打小就疼你姐,所有事情都百依百顺的,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着,结果却招了头畜生进门,害你姐白白丢了性命。” 语气很是寂寥。 “以前我就是个睁眼瞎,害了你姐,又差点害了你。老头子说得对,我是该消停消停了。傅焉时那孩子是个好的,我看得出来,他是诚心喜欢你。他要是得空了,你让他多来家里坐坐,吃个饭喝杯茶。” “还有,这天儿马上要彻底热了,我看他那几身衣裳破得很,你针线活儿好,过几天去扯些布,选料子好些的,亲自给他做两身夏装,也是你的心意不是?” “以后等你嫁过去了,可得好好伺候人家,不能仗着他心里有你,故意在他面前耍性子...” 王金花絮絮叨叨了很久,临了了擦干眼泪,笑着说道:“姝丫头,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以前整个萧家,最反感傅焉时来的人,如今却成了最盼着他来的那个。 王金花待傅焉时无比热情,亲妈一样的热情,与从前判若两人。 有时候,热情地连萧铁柱都看不过眼,低声呵斥着,要她别好心办坏事,她也不还嘴,只悻悻地应了。 萧姝隐隐感到好笑。 她原本觉得王金花这人挺可恶的,现在却觉得她有些可怜,但至少变得没那么讨厌了,萧家从此也能过上安生日子,这样就已足够。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才会明白很多道理。 幸运的是,王金花还有明白这些道理的机会,而不是像萧欣那样,直接丢了命。 陈宏国被枪·毙的那天,村里的喇叭一直高声循环播报着。 许多群众都去围观,萧铁柱也去了,回来时一语不发,凶狠地抽着旱烟。 抽着抽着,那双泛着红色血丝的精明眼眸,倏然滚出了几滴浊泪,他捧住老脸喃喃道:“闺女,你的仇总算报了。” 自萧欣死后,半滴眼泪都没掉的萧铁柱,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滴!支线任务完成度达到100%。 萧姝握住小仓鼠粉嫩的爪子,双目中涌出一丝不经意的黯然,叹着气说:“主线任务也快完成了呢!” 应该是高兴的,却隐然感到几分遗憾。 因为傅焉时还没有恢复记忆,没有记忆,两个人的爱情就不完整。 她还记得上个世界里,他最后急切问出的那个问题。 那时她来不及开口,整个世界就化成了碎片。 她多想亲口告诉他。 是的。我还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 然而很快,她就没心思去在意这点遗憾了。 插队到萧家村的知青们,都陆陆续续调了回去,只剩傅焉时和另外两个知青,还留在村里。 那两个知青,一个是家里找不到关系,另外一个和傅焉时一样,也娶了萧家村的姑娘。 过了几天,王金花回家时脸色很差,愤愤不平地骂道:“...就那么走了,他婆娘抱着娃娃在后头追,哭得那叫一个惨哟,可惜那白眼狼压根都没回头看一眼。当初刚来咱村插队时,可是那白眼狼求爷爷告奶奶,才娶上他媳妇儿的...” 说完狠狠啐了一口,心里一咯噔,自觉说错了话,抬头打量着萧姝的神色,宽慰她:“你就放心,这样的白眼狼只是少数,焉时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没啥底气。 其实王金花心里在打退堂鼓。那丢下媳妇娃娃的知青,听说家里也就是普通背景,傅焉时却不一样,听说他父亲现在的官位,比省长还大哩! 王金花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县委书记了,省长已经遥不可及,比省长还大,乖乖,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啊! 那样的家庭,真的能接受二闺女这样的儿媳妇吗? 关键时刻,再疼这位准女婿,也要站在亲生闺女这一边。 正沉思着,萧铁柱回来了,跨过门槛时盯了萧姝一眼,面露疲色,身形萧索,声音透着些许沙哑。 “焉时的介绍信下来了,粮食关系也已经转了,估摸着过几天,就要回北京了。” 萧姝还没反应,王金花就啊了一声,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这这...婚礼还没办呢!怎么就这么急,咱闺女可咋办?” 萧铁柱没接话,眉头却越拧越紧。 傅焉时其实早该回城的,可他一直没动静,这次介绍信下来,上头的意思很明显,是强制性地要召他回城了! 萧姝看着愁眉苦脸的老俩口,从容地笑了笑,语气清和如风。 “爸,妈,别苦着脸。你们得对焉时有信心,也对我有点信心啊!” 王金花一拍大腿,难得显出几分昔日的彪悍,“咱闺女说得对!哼,傅焉时要敢不娶我闺女,我非得绑了他来成亲不可!” 语音刚落,堂屋外就出现了傅焉时的身影。 很显然,王金花刚才放的狠话这么大声,被他听到了。 可他脸色半分没变,进了屋,先看了眼笑意盈盈的萧姝,然后移开视线,在萧铁柱和王金花身上定了一定,语声很是客气。 “叔,婶子,我这么晚过来,是想和你们谈谈我和萧姝的婚事。” 王金花以为他想反悔,登时脸色大变,颤着音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想提前婚期。” 傅焉时俊朗的脸庞上,噙着一抹蕴藉的笑。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