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时光的开端。
顾春口有些渴, 在睡梦中渐渐醒了。 床前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背着月光, 看不真切。顾春揉了揉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即又扯下去, 抬起手锤了一下黑影的肩膀。 “傻子, 你也就能趁我做梦时候看我一趟了。” 陈靖华抓住顾春的手腕,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 “别吵到孩子……”声音低沉而稳重。 顾春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陈靖华的时候, 自己明明被实验室突然起火吓得半死, 却轻而易举就沦陷在他的嗓音。 “你们化院真危险啊……你以后千万要小心点。” 顾春和陈靖华的第一场相识,起源于大学化院的一场意外大火, 学院损失了一大笔财富,而她收获了一个老公。 她有时候会感慨人生真的很奇妙。 顾春慢慢坐起来, 还没说话, 陈靖华已经递过来一杯水,杯子的边缘挨到她的唇,水温刚好, 她喝了大半杯。 陈靖华温柔地看着她, 将所有的情爱都化为了眼底的水。 “辛苦你了。”他轻声道。 顾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撅了撅嘴, 扭头看了看一边睡熟的女儿,眼神马上就变了, 情不自禁地道了一声“不辛苦”, 等回过神来, 又回头去看他,眼中含着委屈。 “知道我辛苦都不来看看我?”顾春扭头不去看他,然而却并没等到他的回话,想想这个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了,她何必还在梦里耍小脾气。 气鼓鼓地回过头,顾春蹭了蹭陈靖华的脸,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在梦里都要穿着这身衣服来看我吗?而且……哎,脏死了。” 顾春嫌弃却耐心地帮他擦了擦脸上的灰。 “今天就是初一了,妈说回去给我包饺子吃,爸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一直没看到他,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医院……不对,还有宝宝陪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你。” 陈靖华静静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你别臭美,就是今天太疼了,生产时候整个产房都听到我骂你了,骂你大混蛋,这种事怎么让我一个人来疼?”顾春兀自埋怨着,感觉到手上一凉,低头去看,原来是陈靖华握住了她的手,像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安抚般地拍了两下。 顾春的心一下就软了,“真是太混蛋了……”这声抱怨小了很多,听起来像是撒娇。 “做梦就是不一样,要是以往你早就开口顶我了,你很少让着我的。”顾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陈靖华却一震。 陈靖华愣了愣,然后笑着反驳她:“我哪有?” “你看,你这不就是吗?”顾春甩开他的手,想了想,又伸手拽回来,“但你就是嘴笨,反正最后也顶不过我。” 陈靖华看着她,抬手想帮她理理额前的发丝,手刚碰到顾春的额头,动作却一顿,然后慢慢下移到眼角,替她蹭了蹭眼泪。 “怎么哭了?” “啊?”顾春比他还茫然,伸手摸了摸脸,只摸到一片冰凉,像陈靖华的手一样,“我哭了吗?真的哭了……我看到你怪难受……是不是你今天太丑了?肯定是,你打扮得好看点我都会赏心悦目的。” 顾春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有据。 “眉毛眼睛都挺好的,就是不会打扮……”顾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过他,“你看咱小宝贝,嘴是不是特像你?” 陈靖华看了看床上的小婴儿,又看了看顾春,摇了摇头,“像你。” 这人总是跟她唱反调……不过,好,其实她和他家华子的嘴本来就有些像。 顾春打了个哈欠,“好好好,像我更好,谁让她是我女儿嘛。” 陈靖华眼睛暗了暗,问她:“困了吗?” 顾春揉了揉眼睛,“是有点。” 陈靖华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顾春的眼睛,月光洒进来的角度,让他只能大概看清顾春的轮廓。 但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闭着眼睛都能认出眼前的人,就像顾春刚醒过来时,明明是背着光,也能认出是他一样。 良久,陈靖华按下她的肩膀,“困就睡,我看你睡。” 顾春觉得这个梦可能要做完了,虽然在梦里睡觉有些奇怪,但她确实有些睁不开眼睛。也许从梦里睡着了,现实里她就醒了也说不定。 “好,那你可得一直看着我。” 陈靖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应了一句:“好。” 顾春真的很困,她闭着眼,却莫名有些恐慌,觉得自己少说了点什么。 “你觉得咱女儿叫什么好呢?”鬼使神差地,顾春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傻了吗?这又不是真的,等到梦醒了,华子想的名字怎么可能和她做的梦一样。 她也没听到陈靖华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她觉得额头上落下清凉的吻,不带温度的气息将她吞没,她听到一声强忍哽咽的话。 “叫余安怎么样?” 顾春迷糊地笑了一声,嘟囔一句:“真不该问你。” 但她心里却觉得也挺好的,余生安稳,寓意还不错。 从这个梦中睡去,从那个梦中醒来。 顾春后来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窗户上拉着窗帘,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真的是个梦。” 顾春叹了口气,去抱饿哭的小包子,“哎呦呦,安安,我们的安安,余安,这是你爸爸给你取的名字哦。嗯?什么?难听?难听就对了嘛,毕竟是做梦取的……” 易迁攥着那张纸条,眼神不安分地瞥着车窗外的车,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天空中也炸开很多美丽的烟花,拿出手机一看,易迁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又是新的一年,一切应该会有个好的开始。 易迁寻着纸条上的地址终于站到了门前,可到了近处,他却有些迟疑了。 人总是会对未知充满恐惧,恐惧的其实不是未知的东西,而是你心中已经描绘好了的东西。 比如鬼怪,比如易迁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舒了口气,易迁直接迈动步子,他没有选择敲门,而是直接穿了进去。 屋里一共有七个人,有五个是易迁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人总容易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但易迁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陆召离,直到他被身前的人横臂挡住,才惊觉屋子里原来还有其他人。 陆召离躺在阵法中,四肢都被阵法固定住了,半分动弹不得。他咬着牙,面部狰狞,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易迁第一个想法是,他还活着。 第二个想法是,他怎么看起来那么疼? “你是谁?”挡住他的人是个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姑娘,一双杏眼中流露出警惕,但似乎并不怕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过去”。 “让开。”易迁没看小女孩,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身后躺在地上挣扎的陆召离,语气强硬又带有一丝愠怒。 小女孩皱了皱眉。 还是纪瑶先说话了:“华容,你让他过去。” 小女孩听到纪瑶的话扭头询问她,易迁就趁着这个空荡直接绕过她跑了过去。 “你——” 小女孩含怒的眼眸几经变换,最后只是震惊地捂着小嘴,再说不出别的话。 另外四人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他们看到易迁跪在陆召离身前,握住他几近痉挛的手,搁到自己脸上蹭了蹭,声音轻柔,让人安心。 “我回来了。” 然后陆召离突然不再挣扎。 他甚至勾了勾手指,艰难地露出一抹笑。 “怎么可能?”易迁听到身后有人惊呼。 “他明明被毁了神魄,重塑过程中要受尽蚀骨焚心之痛,而且他没有神力护体,受到的疼痛会是难以想象的程度,怎么还能笑出来呢?” “是啊……他刚刚似乎本来已经要挺不过去了……” 易迁回过头,眼眸中是幽深的震痛之色,而陆召离的安静也只是一瞬之间,他马上又变得不清醒,手指忍不住缩紧时还划伤了易迁的脸。 阵法闪着光,易迁抚上他被映地苍白的脸,喉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他一遍遍地重复:“陆召离,我回来了。” “陆召离,我回来了。” “陆召离,我回来了。” “陆召离,我……回来了。” 所以你看看我呀…… 温热的泪水顺着易迁紧咬的双唇,从下巴上滚落,落到他的脸庞上,余温瞬间被带走,只剩下清凉的冷意。 陆召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被冻在了千年寒冰中;有刀子在剔去他骨上的肉,有千万只小虫在吸他的血;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无情的撕咬。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种疼痛在一点一点减少,准确地说,是他已经很难再感觉到。 那不是麻木,那是他意识在消散,等到意识消散干净了,神魄还没有重塑完成,空留下一个肉身。 他就算死了。 他对生死其实没有那么看重,作为一个存在,他活了这么多年,似乎早就腻歪了。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心中时常惦记一个人,他很少对别的东西感兴趣,那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他第一次来人间的时候,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停地在人间游走,从没有为谁停留过,直到有一天,有人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先生,身上有火吗?” 他那时叫宋清欢,也许是才刚下场,戏装还没来得及卸,就那样生生拦下来了他,嘴角勾起三分邪气。 陆召离是没有带火的,但他就是挪不开眼了,也不知道拒绝,最后他拿过烟,在背后一捣鼓,递给宋清欢的时候已经点着了。 宋清欢笑了笑,回身趴在石桥的护栏上,看着桥下放灯的人。 陆召离从不揣测别人,但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心事重重。 “你……有什么心事吗?” 宋清欢没想到陆召离还没走,扭头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随即歪头笑了笑,“就当我有。” 这是什么答案? 陆召离也走了过去,学着宋清欢的样子靠在石桥上,也看着桥下放灯的人。但他们着实没什么好看的,都不如眼前的人能提起他的兴趣。 怎么说呢,眼前的人明明是在笑,眼中掩饰的情绪却让他有些难受,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能和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你。”他没说错,以他的能力,只要不违背天道,寻常小忙也是能帮一帮的。 宋清欢转头看他,映入月色的眸子里氤氲迷蒙,和他的视线对上,让陆召离没由来地想闪躲。 如果不闪躲,他似乎就忍不住靠近。 为什么会靠近呢,他也不懂,只是觉得抱住他,也许会让这个冰冷的人暖和一点。 “我想杀一个人。”宋清欢笑着开口,语气森然。 单这几个字,陆召离是肯定没办法帮他了,他有些失落。 “但是,我如果杀了他,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惨死,”宋清欢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很多人指着他的庇护。” “所以,你是在纠结。”陆召离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宋清欢痛快地点了点头,眼睛看着远方,“莱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很爱这里,我不忍心让它受到伤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有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伤害”二字出口,陆召离就觉得,也许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而这种经历让他害怕。 怎么办,他更想靠近他了。 “不过,欠了的总要还的……”宋清欢丢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突然转身正对陆召离,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你借了火给我,又倾听了我的烦恼,我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呢?” 陆召离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他想说,让眼前的人跟着他走,也许这样他在人间的乐趣会增加一大半。但突然想起他说很爱这个城市。 “你是唱戏的吗?不如给我唱一曲。”陆召离笑笑。 没想到宋清欢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先生体谅,我只在戏台上唱戏,先生不若改天来给我捧场。” 陆召离被拒绝得干脆,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说那就算了,没想到又听他道:“不过我可以给先生唱一首歌。” 那天的情景,对宋清欢最后的印象,也就是那么多了。 但是宋清欢给他唱的那首歌,成为他永远不变的手机铃声,《玫瑰玫瑰我爱你》。 光影变幻,陆召离迷迷糊糊地看着在自己身边掠过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却原来早就摹印到了脑海里,怎么也不会认错。 “陆召离,我回来了……”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像是穿越了百年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也要钻进他的心里。 他回来了,他总算回来了,要是他回来了看不到自己,那该有多遗憾啊。 陆召离慢慢睁开眼,伸手摸向眼前人湿湿的脸颊,轻柔的动作让后者身子猛地一震。 “现在给你搭个戏台子,你还唱戏吗?” 易迁愣了愣,似乎在陆召离含笑的双眸中寻找快要被掩埋的记忆,感受着正在回升的体温,他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手臂。 他将陆召离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他汗湿的头发。 “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