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节
神武门,青郁远远地看到一人骑着雪色高头大马,身着雪色戎装。 盔帽表面髹漆,前后左右各有一梁,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盔顶正中竖起雕翎。盔后下沿垂石青色的丝绸护领,并缀以铜钉。 正是温宪。 第六十一回 风回灯影动 念转伊人遥 车马具备,旌旗招展。 温宪见轿辇远远而来,现行下了马。 青郁的轿辇停在马车前,风眠、雨落扶着她下了轿辇。 温宪半跪在青郁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微臣叩见静妃娘娘。” 他帽檐低垂,将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 青郁道:“温大人免礼,有劳温大人了。” 温宪道:“能为娘娘效劳,是微臣的福气。” 说完起身、站正、抬头,露出一张龙章凤姿、剑眉虎目的面庞。 那双眼眸之中,眼光凄厉,如射寒星。 温宪道:“请娘娘登车。” 青郁悲喜交加,不知何时开始,眼中又涌起一层泪。 青郁再道:“有劳温大人。” 说着由风眠、雨落扶上了马车。 于是宫中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白洋淀水围行宫。 青郁坐在马车中,眼见车厢前挡的帘子随着疾风上下翻飞。 每当车帘卷起时,她便可以看到队首温宪的身影。 她不禁看得痴了。恍惚间她想到,若是当年嫁与温宪的是她,那成婚当日,她想必也是像此刻一样,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奔向幸福的归处。 但是如今她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皇上的恩宠,是她未竟之志。 暮色四合,终于行至白洋淀水围行宫门前。 高成早已在宫门外守候。 青郁命风眠撩开了帘子。 高成走近了,对青郁道:“给静妃娘娘请安。禀娘娘,皇上在后山等着您呢,特意留奴才在这儿等您过去。” 青郁道:“烦请高公公带路。” 一行人便又往后山方向去。 行至山脚下,车马停住。 高成向温宪道:“温大人,皇上命您带着这班侍卫在此驻守片刻,由奴才带静妃娘娘过去见皇上。” 温宪道:“微臣遵旨。有劳高公公。” 高成走近静妃的车驾,说道:“静妃娘娘,请您下车,随奴才去见皇上。” 风眠、雨落扶着青郁下了车,从夜幕中缓缓往山上走去。 青郁禁不住心魔,回头遥望。 温宪坐在马上,勒紧缰绳,也在看着她。 朦胧中,青郁仿佛看到温宪向她点了点头。 她眼中蓦地滴下一滴泪。 但是很快便被山风吹干了。 她收了眼神,回头快步往山上走去。 行宫的后山虽然名为“山”,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小丘,走了几步便到了顶。 青郁远远地便看到一群宫女太监,两两一组,执着一盏盏天灯。 走近了,只见天灯上尽是些哀婉动人、缠绵悱恻的诗词曲赋。 皇上从灯影里步出,向青郁走来。 皇上伸出双手,握紧青郁的手,说道:“静欢,朕特意请你过来此处,便是为了向你赔罪。” 青郁刚要下跪行礼,便被皇上扶住。 皇上继续说道:“免礼平身。你看这些天灯,都是朕亲手所写,尽是你素日喜爱的句子,你可满意?” 青郁莞尔一笑,说道:“谢皇上。” 皇上见她开怀,便也笑道:“先不忙着谢。” 说着向高成使了个眼色。 高成做了个手势,高呼道:“起!” 霎时间,无数的天灯都脱了手,缓缓地向高空飘去,照得夜空光亮如同白昼一般。 其势壮丽异常,皇上与青郁一时都失了言。 正是“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鹑火星稀萤点点,北辰途远雁啾啾。人间每寄千般愿,天帝难平万种愁。借问飘摇风送处,今宵热泪未东流?” 少顷,皇上道:“温宪替朕想了这个法子,可朕怕在紫禁城里若是稍有闪失会连累你被太后责备,便想着带你到行宫来。” 青郁道:“皇上一番心意,臣妾受之有愧。” 皇上道:“静欢,你如此说,便是不肯原谅朕了。朕之前的确疑心你受了太后的唆摆,与她一同对付皇后。可过了这么久,朕也想通了,以你的心性,自不会这样做。英嫔也将你素日安慰她的话说与朕听了。朕知道,你们只是一心想为荣妃报仇。历朝历代,后宫妃嫔互相倾轧,争斗不休。即使是亲生姐妹都可能会倒戈相向。你与荣儿虽然投缘,但是相交时日尚浅,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恩宠权位,一心为她讨还公道。朕心甚慰。” 青郁道:“当年臣妾初入宫时,只是个因病无宠的贵人,没有人在意臣妾的死活。惟有荣儿,她倾心与我相交,肝胆相照。可她年纪轻轻,却死得那样惨,臣妾不能视若枉闻!” 皇上依旧握着她的手,真挚地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破例再赐荣儿一份哀荣,追封她为荣贵妃,并恩准为她的梓宫修建贵妃园寝,紧挨着朕百年之后的园寝。荣儿生前对朕有情,如此安排,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你与英儿便莫要再伤心了罢!” 青郁道:“臣妾代荣儿谢过皇上的恩典。”.. 皇上道:“若你与英儿思念荣儿,真可以明日派人把英儿接过来,准许你们同去拜谒。” 青郁道:“皇上如此安排甚好,臣妾谢皇上。” 皇上道:“朕身为大清的君主,总有诸多的不得已。你向来与朕贴心,真希望今后你仍旧可以一如当初刚入宫时那样,情真意切。” 说着牵了她的手,走到一个未曾写过字的天灯旁,对她说道:“静欢,朕写了那么多给你,你也写一句给朕。” 高成捧着笔墨侍立在旁。 皇上说着亲自蘸了墨,将笔拿近青郁的面前。 青郁接过笔,沉吟半晌,抬笔在天灯上写下“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皇上看过感动不已,亲手放飞那盏天灯。 随后又握住青郁的手,动情地说道:“朕答应你,从此恩爱两不疑,再无嫌隙。朕必不会再让你长夜独自垂泪。” 青郁道:“有皇上此语,臣妾便知足了。” 皇上激动地道:“不仅如此,你还年轻,朕一定要让你再次为朕诞育皇子皇女。相信朕,朕此番一定会将你保护周全,不再让你被奸人所害。” 青郁道:“谢皇上,臣妾相信。” 皇上一把将青郁揽于怀中,闻着她发丝飘散的香气,已是心旌荡漾。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温宪仍旧骑在马上。 他远远地望着天际涌现出来的一盏盏天灯,想起每个黑暗幽深的夜里,青郁明亮晶莹的眼睛。 第六十二回 圣驾回銮紫禁城 静妃重临储秀宫 皇上遵循诺言,第二日便接了英嫔到水围行宫,并亲自陪伴静妃和英嫔往荣贵妃园寝祭拜。 在白洋淀盘桓了三日之后,众人便尽皆回了宫。.. 静妃幽居养病多时,许久也未曾去储秀宫向皇后请安。 如今解了幽禁,又重获恩宠,必是要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 是日,北风凄紧。 正是“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晨起,风眠、雨落伺候青郁梳洗装扮。 只见她身上罩着一件貂裘,内里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窄褃袄,外搭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 头上梳了一个饱满精致的点翠旗头。繁复的缕鹿髻中央是一支宝蓝凤凰镶珠鸾掐丝缀雕步摇头钗,坠着雨滴状的珍珠。织金镂雕刻的水纹浮花镀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宝蓝凤翅、香珠玉钏。更配上赤金耳坠,脖子上的龙华也是金丝绣团花图案的。 青郁到了储秀宫之时,皇后还未进殿。几个嫔妃正闲散着说话儿。 英嫔见了青郁,忙上来行了个礼,说道:“姐姐终于来了!让我等得好苦!” 青郁笑道:“许久不来了,路都生了呢。” 英嫔道:“如今可好了,不必总拘在永和宫里,时常可以外出散心。” 几个新晋的年轻妃嫔从未见过静妃,如今见她又得盛宠,如日中天,少不得一一过来拜见。 一时间言笑宴宴,不绝于耳。 正热闹着,全贵妃也到了。 全贵妃见到静妃打扮与当年大不相同,心中一惊,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许久不见了,静妃养得可好啊,越发标致了!” 青郁与众嫔妃见了全贵妃依例行了礼,请了安。 青郁道:“全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全贵妃冷笑一声,说道:“不敢当。谁不知如今静妃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借水围的名义带你去放天灯,就带你一个人去。” 英嫔笑道:“贵妃娘娘,臣妾也去了的。” 全贵妃道:“静妃果然有情有义,自己承宠也不忘了姐妹啊!” 静妃也笑道:“听闻祥妃娘娘有孕,臣妾想来也必是贵妃娘娘提携姐妹的功劳。” 贵妃听到祥妃有孕之事便不免又动了气,正要发作,听得小太监报道:“祥妃娘娘驾到!” 祥妃袅袅婷婷地步入殿中,她身形已然略显沉重,冬日远行而来似乎颇有些吃不消。 一帮低位份的嫔妃于是一窝蜂地涌向了祥妃,道喜谄媚之声此起彼伏。 祥妃看起来很是受用,在众人的簇拥下落了座,双手交叠搭在膝上,翠玉碧玺攒金的护甲闪闪发光。 全贵妃也兀自落了座,斜了祥妃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才几个月?肚子就这样大了?没日没夜的吃,净是些小家子气!知道的说是你母家时运不济,不过是背靠大族才能入侍潜邸,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吃穿短少,平日里亏了你呢!” 祥妃道:“听贵妃娘娘的话,怎么酸溜溜的?太医说,许是个阿哥,所以肚子格外大些。臣妾也不想日日吃那些补品,只是皇上说臣妾前三个月害喜清减了些,每日让御膳房做好了送来,臣妾也不能不吃啊!” 皇后在门外听得她姐妹二人起了龃龉,心中窃喜。 此时太监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微笑着由知秋扶着进了殿,扫视一周,旋即坐下。 众嫔妃均起身行了大礼,随后依次落座。 皇后道:“今日霜寒露重,劳烦各位妹妹晨起来陪本宫说话,真是过意不去。” 常嫔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时常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的福气。” 全贵妃笑道:“常嫔还是那么会说话。” 常嫔道:“贵妃娘娘谬赞了。” 皇后看了看静妃,竟然是通身的气派,心中凛然。 随后笑了笑,对静妃说道:“静妃许久不来了,病可都养好了么?” 静妃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都养好了。谢娘娘关爱。” 皇后道:“养好了就好,年纪轻轻的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本宫当年生大公主就未曾修养好,落下了病根,如今虽然见好,但是却始终不能再为皇上诞育子嗣,不得不说是生平最憾事。你是有福气的,享福的日子在后面,你要惜福才是。” 静妃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看了看祥妃道:“你们瞧祥妃,这肚子多有福气啊!” 祥妃道:“的确是嫌太大了,好生辛苦!” 皇后笑道:“这种辛苦,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呢!冬日外面难免寒冷,若是雪天里滑倒了可怎么好?以后便不用再来储秀宫请安了。” 祥妃道:“谢皇后娘娘体恤,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全贵妃又阴阳怪气地道:“吃那么多又不挪动,只怕难生下来咯!” 皇后道:“为腹中龙胎供养,多吃些有什么关系,各位妹妹的身份尊贵,并非寻常女子可比,若是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皇后转头向全贵妃说道:“瞧贵妃就知道。三公主、四公主如此得皇上喜欢,又高居贵妃之位。” 全贵妃道:“那也比不上静妃的福气,得皇上如此恩宠,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皇后笑道:“本宫也听说了这独一份儿的恩宠,皇上兴之所至,也是有的。只是因此辍了几日朝,只怕要连累静妃被太后责难了。” 英嫔道:“原是为了拜谒我姐姐才辍朝,并非只是兴之所至,臣妾已向太后解释过了。太后非常赞成皇上追封姐姐为贵妃,更褒扬了臣妾与姐姐的手足之情。” 皇后神色稍变,很快便又重展笑颜,说道:“荣贵妃虽然生前只是嫔位,死后却哀荣不断,也可谓是独一无二的恩宠了。说到底,皇上还是爱惜子嗣,荣贵妃为产子而死,不禁让皇上想起早殇的孝穆皇后。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也殁了,真是毕生之痛。” 说完转向祥妃道:“祥妃,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平安生产才好。” 祥妃笑道:“谢皇后娘娘,孝穆皇后与荣贵妃原是第一胎,本就凶险些,臣妾此番已是第二胎,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医也说胎像稳固。” 皇后道:“那敢情好。” 全贵妃听闻“荣贵妃”三个字便面露不悦,又见皇后屡次三番提及祥妃腹中龙胎更觉得是有意与自己作对,因此不自觉地拉下脸来,满是愠气。 第六十三回 宫里事难得糊涂 局中人假痴不癫 青郁眼看着这宫中的形势,虽说皇后与太后分庭抗礼,但是太后一方成嫔不成气候,全贵妃与祥妃如今已是面和心不和。 全贵妃虽然出身颇高,早年独得恩宠,位份也在众人之上,但是祥妃资历毕竟老些,若是此番诞下皇子,被抬举一个贵妃之位也是意料中事,到时候皇后、全贵妃、祥妃三足鼎立,太后在幕后操纵祥妃,情势将大为不妙。 看来若要从中分得一杯羹,只能与一方结盟了。 皇上偏袒皇后,但是她与皇后有深仇大恨,必不能选皇后,太后与皇上心存芥蒂,与太后结盟胜算虽大,风险却也不小,一旦失了圣心,今后再想起势就更难了。 那为今之计就只有全贵妃了。 青郁不禁想起当年全贵妃用舞姬取笑她的事情。 全贵妃其人虽然盛气凌人,但是本质上却不是钻营的人,比起其他两位佛口蛇心要好提防得多。 青郁正兀自想得出神,突然听得皇后说道:“静妃好久没发话了,这是在想什么呢?” 全贵妃道:“静妃连日侍奉圣驾,难免劳累,不比我们这些闲人,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到。” 静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