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节
竟不知说些什么。 皇上对她太好了。 虽说这份好有一半是看在腹中孩儿的面子上,但是即使一半也已经是她毕生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皇上是她的夫君,也是她腹里孩儿的父亲,更是她能够报仇的可能性。她只有拼尽全力赢得皇上的宠爱,才可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争得一席之地,保存自己的性命,才可能有朝一日搬倒皇后,甚至致她于死地,报当年母亲被生殉的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温宪呢? 那份不合时宜的爱慕就当它从未存在过。 何况,她在温宪眼中也仅仅只是静欢而已。 想到这儿,青郁决心摒除杂念,一心固宠。 她心如死灰地,谢了恩。 “叩谢皇上圣恩。” 随即转身对小禄子说道:“禄公公,请您稍坐一会儿,本宫有一物托您带给皇上。” 小禄子说道:“娘娘太客气了,称呼我小禄子就行了。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气,等多久不都是应当应分的嘛?您慢慢来,不必着急。” 青郁进了内室,命人拿出旧日皇上赏的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写下两行字,正是张先的名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随后打开一个长条锦盒,盒内原本装有一枚压金刺锦的香囊,下缘有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并悬着双鱼红玉坠。 青郁将纸条折好,放入锦盒内,托小禄子拿给了皇上。 小禄子郑重其事地托着锦盒步出了门口。 满怀的少女心事,无法说给“想听”的那个人,那就说给“该听”的那个人。 第十二回 盼回归人愿康寿 喜得麟儿祈永和 夏末秋初,静嫔已是大肚如萝。再过两三个月便要临盆。 皇上特下旨加恩,静嫔的母亲可以入宫与静嫔团聚片刻。 到了那日,皇上早早地便派人去府上把夫人接了来。 青郁迎了夫人,缓缓往内室中行去。 屏退众人之后,青郁压低嗓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夫人。” 夫人摆摆手,示意她莫要被人听了去。 突然,夫人扬声说道:“我和你阿玛听说你有孕都欢喜的紧。” 青郁知其意,也调高了音调。 “有劳阿玛、额娘挂心了。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 夫人往前挪了挪,靠近青郁,悄悄说道:“清欢一直躲在蒙古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和老爷商量,想把她接回京中。” 青郁吃了一惊:“如何掩人耳目?” 夫人无奈道:“便说是认了个义女,改换名姓。静欢一向都是足不出户,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可是府里人多口杂……” “我何尝不知这冒了极大的风险?可是难道就让静欢这样永远躲在科尔沁吗?她一生的幸福可就毁了!” 夫人说到伤感之处,滴下泪来。 “原本我当初怀的是双生胎,静欢还有一个妹妹,名为清欢,只可惜生来几日后就夭折了。我想让静欢改名为清欢,接回府中,再徐徐图之。” 青郁宽慰夫人道:“夫人放心,再过几年,等到风平浪静,皇上平定张格尔叛乱之时,我定会去请求皇上,设法将静欢指婚给温宪公子。” 夫人闻得此言,脸颊挂泪,眼中却含笑。 “若真能如此,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的情份。” 很快出宫的时辰到了,夫人少不得在人前说些保重身体的客套话,又由皇上御前的太监带着送出宫去了。 如此一来,青郁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宪。 既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别回来。 如果他回京,那她便要亲手将他推入别人的怀抱。 可如果他不回来,她又怎么忍心他常年流落在外,饱受风沙之苦? 没过多久,花良阿便对外宣称回科尔沁草原祭祖之时,偶遇一蒙古少女长得与静嫔娘娘十分相似,因为夫人思念女儿,所以带回府中认作义女。 静欢回京之后,方才知晓了温宪离京参军之事,不但嫁杏无期,而且生死未卜,不由得日日以泪洗面,盼望着朝廷早日旗开得胜,温宪能够返回京城。因此常常遣小厮去长公主府外打探。 枫叶荻花秋瑟瑟。.. 金秋十月,正是收获果实之期。 静嫔于圆明园诞下一名男婴。道光皇帝大喜过望,为这位来之不易的二阿哥取名奕纲。 青郁初尝为人母的喜悦,稍解她丧母之痛。 皇上顾念静嫔的身体,特意要等她出了月子再返回紫禁城。 可静嫔生子的消息早已传回紫禁城。 全贵妃、祥妃莫不气得咬牙切齿。 一日,服侍太后之时,全贵妃失手打碎了果盘。 太后训斥道:“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 祥妃连忙帮腔:“静嫔生子,以后这宫里哪还有我们姐妹的立足之地呢?” 太后怒道:“不中用的东西!如此沉不住气,我钮钴禄氏怎么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生的下来又怎样?养得大才是本事!” 转眼已快到元旦。 皇帝怜惜静嫔产子不久,一直未回銮。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恐西郊寒气太盛,这才施施然与各宫娘娘起驾返回紫禁城。 圣驾回銮后,皇上迫不及待地下旨,册封静嫔为静妃。 皇上更亲撰册文以示恩宠:朕惟玉齍襄事。六宫昭翚翟之光,彤管扬辉;九御赞雎麟之化,柔嘉克备,荣宠斯颁。咨尔静嫔博尔济吉特氏,兰蕙秉心,帨鞶谨度,瑶筐佐绩。入桑馆以宣勤,镠简腾华,侍萱闱而受祉。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静妃,锡之册印。尔其祗膺茂典,弥彰雝肃之风;式迓蕃厘。益懋芬芳之德。钦哉。 静妃册封当日,皇上特意留宿永和宫,陪伴静妃与二阿哥。 二阿哥因静妃在御花园浮碧亭被麝香所害一事,出生后便显现出先天不足之症。满月之后仍然羸弱不堪,不似其他婴儿健壮。 但为人父母之心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儿越看越欣喜,无论如何都会觉得那是普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是夜,皇上在永和宫抱着二阿哥不住地逗弄,满室欢声笑语。 半晌,小婴儿兀自进入了梦乡。 乳母回禀道:“皇上,夜深了,阿哥该睡了呢。” 皇上将二阿哥抱还给乳母,瞬间从一名普通的慈父转换成了天家威严。 “好,好,你们要好生照看二阿哥。朕重重有赏。” 青郁淡淡地向乳母说了句:“下去。” 乳母唯唯诺诺地抱着二阿哥退下了。 风眠等永和宫的宫女以及随侍皇上的宫人也一并退下了。 怀孕生产的大半年来,青郁已许久未曾与皇上亲近。她紧张万分,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皇上伸出一只手,扣住青郁的手腕,只见那腕上佩有一翡翠手镯,通体素面无纹,一侧有红翡。 “静欢,你手腕白皙纤细,戴上翡翠煞是好看,库房里还有更名贵的翡翠,朕都赏你。” 青郁嘴角含笑,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谢皇上。”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臣妾是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上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将青郁一双手交叠起来,握住。 突然,青郁双脚离地,身子腾空而起,未及反应,已被皇上横抱了起来,缓缓地步入内室,步入她目前最恐惧的地方。 帷幔半遮半掩。 青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虚浮在空中的。 她紧紧地闭着双眼,身子微微颤抖。 皇上看着她,想到了她初次承宠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冰肌玉骨,也是紧闭着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皇上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柔情蜜意。 他将长辫往身后一甩,俯下身去,贴近她新染的那两痕鲜艳的唇色,轻轻地说:“别怕。” 青郁脑子里映出温宪的脸,起初是失落的,渐渐变得决绝的神色。 突然,一颗汗珠落到她的脸上,她心中一震,张开双眼。 恍惚间,似乎有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入浅绢衾面上无拈绒线纹绣的缝隙里,很快就不见了。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里闪现了一丝天光。 一时间永和宫成了这后宫里最热闹的宫室,每日贺喜的妃嫔、命妇络绎不绝。 各色珍宝玉器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这可忙坏了风眠、雨落。她二人一得空便要清点名目,再拿给如今的静妃娘娘过目。 青郁少不得挑些好的出来,赏回员外郎府里。 可每当夜深人静,青郁竟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每日白天疲于应付人情往来,只有到了夜晚才能梳理思绪,想想远方的那个人。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边关寒冷,不久便要入冬,不知他是否知道添衣祛寒。 历来后宫之人,都是有口无心。 不是不想有心,只是,常伴君侧,虎狼环伺,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面临灭顶的大祸。 青郁还未有觉察,这几日后宫中隐秘的暗涌。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向她袭来。 第十三回 后宫波谲云诡 青郁痛失爱子 新岁,因着宫中添了婴孩儿的缘故,似乎格外的热闹。 寿康宫中,祥妃跪在太后腿边,轻轻的揉着。 太后托着头,半倚在榻上。 靠背透雕灵芝和蝙蝠,云纹一气呵成。榻脚踩着神兽。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乃是青花海水纹,正烟雾袅袅,飘散出檀香的气息。 太后幽幽地说:“都下去,留祥妃在这伺候就行了。” 众人散去。 太后双眼眯起一条缝,叹了口气,变换手势扶住头。 “虽然都是钮钴禄氏,但是贵妃是个不中用的,还不如你伶俐,也不知皇帝喜欢她什么。” 祥妃回道:“贵妃花容月貌,臣妾自知不及。” 太后慢悠悠地说:“那珍嫔还能用吗?” 祥妃眼珠一转,仰头对太后说道:“太后的意思是?” “和妃出身低微,奕纬即便是皇长子也不足为惧。可是博尔济吉特氏就不一样了。” “太后说的是。上次……皇上已免了她父亲丢失军饷的罪过,但是广东巡抚的官阶也撤了,现正赋闲在家呢。好歹命是保住了,珍嫔不敢不感念太后的恩德。” “只要她乖乖听话,哀家不但可以让她父亲官复原职,还可以升任两广总督。” “那这一次,太后的意思是……” “听说静妃的孩子胎里不足,面黄肌瘦的。宫里的孩子难养,十个有**个养不活。哀家这些年瞧着已是寻常了。” “臣妾明白了。只是万一珍嫔不肯……” “有些事做过了不是就完了,会一辈子跟着她的。” “太后说得是。” “如有意外,哀家保她赫舍里氏一门无虞。” “有太后这句话,量她不敢不尽心。” 两日后,二阿哥奕纬在永和宫夜半大哭。 夜里皇上正好宿在永和宫。 哭声久久不绝,惊扰了圣驾。.. 皇上和静妃急忙让乳母把二阿哥抱来。 只见二阿哥嘴唇已经青紫,哭声越来越弱,但是小手小脚不住地挣扎,睁大的眼睛,拼尽全力地嚎啕大哭,似有无限的委屈。 太医赶来之时,二阿哥已然气绝身亡,死在皇上的怀里。 皇上龙颜震怒,下令杖毙两名乳母。 旁边静妃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倒在一边,由众人搀着。但是闻得皇上要杖毙乳母,连忙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倒在皇上脚边。 “皇上,万万不可!二阿哥如此年幼,骤然夭折,许是她们照料不周,可焉知不是被他人暗害所致?杖毙乳母,死无对证,要查清真相可就难了!” 皇上经静妃提醒,回过神来。 “送她二人进慎刑司!日夜审问,审出什么即刻来回朕!” 发落了乳母,皇上扶起静妃,想劝她稍稍歇息片刻。 可静妃却已哭得晕厥了过去。 太监、宫女、太医人流交织,永和宫内已是大乱。 翌日清晨,寿康宫的嬷嬷们正在服侍太后洗漱更衣。 淮秀姑姑一边为太后整理穿戴,一边回禀道:“昨天宫里乱了一夜,我生怕扰了太后。” “哦?出了什么事啊?” “二阿哥殁了。” 太后眉峰微微地挑动了一下,语气哀婉:“好好儿的孩子,可惜了。” 转身对淮秀说:“告诉皇上,哀家闻得此讯,五内俱焚,让他这几日不必来问安了,免得见面又勾起心伤。好好陪陪静妃。” “是。” “你去找昨夜当值的御医,问过二阿哥的情状再来回哀家。” “是。” 不久,御医任泰和便被请进了寿康宫。 淮秀姑姑对御医说道:“太后惊闻噩耗,心力交瘁,不能见人,特命我来问一问任太医,二阿哥是患了什么病?怎地突然就殁了?” “回姑姑的话,微臣今早方才有时间仔细检查二阿哥的尸身。发现二阿哥足跟有一黑点,依微臣的经验判断,恐是被人用淬了鸩毒的银针扎过。二阿哥素来体弱,毒性还未伤及心脉,嚎哭不止便可让他虚弱而亡。” 淮秀惊讶道:“此事皇上可否知晓?” “微臣还未来得及禀报皇上。” 任泰和压低声音,低眉垂首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淮秀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不。太后的意思是让你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当日午间,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御医,高成也把乳母在慎刑司的供述一并呈给皇上。 乳母承认,为替乡下的弟弟清偿赌债,收了珍嫔纹银二百两,毒害皇嗣。 珍嫔也供认,嫉妒静妃有孕,又颇得盛宠,而自己进宫虽早却许久未被皇上召幸,也不曾有幸为皇上生下子嗣。因此两次三番陷害静妃腹中胎儿。 皇上盛怒,令侍卫将珍嫔当场刺死泄愤,并下令搜宫。 珍嫔宫室搜出少量的麝香以及曾装有鸩毒的玉净瓶。 皇上郁怒难消,下令将册封珍嫔的金册、金印交造办处融化。 此时太后遣淮秀姑姑传来旨意,指责皇上不该如此草率的处置珍嫔,鸩杀、或者赐自裁都可以,无谓为了这么个人玷污乾清宫的殿宇。但事已至此,为保存皇家颜面,不宜再追究她母家的罪过,只说暴毙便罢了。 皇上本想夷三族以泄心头之恨,但既然太后下了懿旨,也思虑到当殿刺杀之事原不应传到外面去,只得作罢。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夜阑人静,晦明幽暗。 青郁蜷着身子靠在床角。 她在想,为什么是珍嫔?她似乎没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这宫里最记恨她的数来数去都不应该是珍嫔啊。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