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二
番外二 仁央多吉 叙利亚的风,永远都裹着尘沙,卷着黄沙大地的那种焦灼朝着人脸上扑。淡淡的,带着血锈和硝烟的味道。 仁央被派到这里已经有两周了。 她在任泽的帮助下继续了学业,那个认真学习普通话的女孩,接触了更好的教育之后,学习起其他国家的语言也是十分刻苦。 仁央没有别的梦想,她前面十多年的梦想都属于那个叫桑吉的军人,直到后来,她的所有选择里,也都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他的影子。 战地记者,叙利亚。 他随队去过的地方,她正在用自己的足迹走过。 炮火连天见得多了,人就会格外地珍惜和平,珍惜夜晚中吹过的哪怕一丝温凉的风。 仁央也是这样,第一次跟着前辈实地采访的时候,就遇见了空投炸|弹,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几乎令她失聪,那时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即将被屠夫拎上案板的小鸡崽一样,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直到前辈拉她扑倒之后,她还抖得跟筛糠一样。 而现在,看见天上飞机,哪怕下一秒就会有密密麻麻的扫射降临,她也能有条不紊地收好设备,找好遮蔽物躲起来,甚至还能举着隐蔽相机拍下一些残酷的画面。 惊心动魄经历过了,她反而会在意起路边一株野草来。常常在没有险情的短暂的休息时间,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落满泥灰的干瘪的野草,眼中满是眷恋。 她二十七了,桑吉牺牲,也已经十年。 当年桑吉在叙利亚边境牺牲的具体位置,她也找不到了,只有找一个偏僻的山沟,随意找个土包坐了上去。 战事尾声,敌对势力刚刚撤走,这里很安全。 仁央一只脚跨坐在土包上,另一只脚吊儿郎当地吊着。丝毫不管身上的迷彩服是不是会蹭脏。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瓶当地的酒,牙到瓶口一咬,嗑下瓶盖。 她握着酒瓶,对着天空,对着大地举了举。没有人看得见她捏得泛白的手指,也没有人看得见她眼眶里突然长出来的红血丝和淡淡的眼泪。 “走到你最后的地方,用了十年。”仁央仰头,喝了一口,眼泪也在这个时候被呛了出来。 当年那个看起来还虎头虎脑的藏族女孩,现在眉目长开,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了,高高梳起的马尾与常年奔波的淡淡粗糙感,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喝了一口,咂咂嘴,而后倾斜了瓶口,向着地面倒了大半瓶:“比起家里的酒来,味道总归不是那个味,这里条件差,家里的酒我也没办法带过来,桑吉,你将就着。” “你的小妹妹也结婚了,上个月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都挺好的,扎西爸妈也都很健康,你不要担心,大家都很好。任泽哥和尤溪姐的大孩子都已经可以打酱油了,第二个宝贝也已经出生了,多好。” 仁央不自觉地摸上心口,那里的衣服内衬里,缝着一封小桑的信,她把末尾那句话裁下来叠成了自己的护身符。她淡淡地笑了:“我也很好,除了时不时很想你之外。”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仰起头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虚着眼睛看着满面秃的山,沉默地消化着堆积了十年的思念。 “这次回去,我就要真的去追求自己的新的生活了。” 这一句,没有眼泪,只有释怀。 突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谁!”仁央倏地警觉,一双眼睛锐利地射向身后。 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的脸露了出来,像是刚爬上来,满头大汗地,脸上还黏了一两根干枯的草根,谄媚地笑了:“是我。” 男人叫吴禹延,只比她小一岁。家大业大,在境外多个国家开了工厂。 据说这小子在国内就是个二世祖,每天耍痞玩乐、插科打诨,家里老头实在忍不了了,派他到外面艰苦的环境锻炼一两年。 四年前,柬埔寨一起恶性恐怖事件,两个人在大使馆认识,当时吴禹延才刚刚到那里半年,三魂吓掉七魄。在那种情况下,还看见仁央提着机器带上助理往外面冲,当即就觉得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但脑子是糊屎了。 直到后来,仁央不仅及时把战况报告出去,还配合当地军方救下了好几个无辜的受害儿童的时候——吴禹延这颗心就被仁央给俘获了。 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人,也没这种路子的。 太刺激了! …… 就这样,这家伙就一直赖在了自己身边,国也不回了,她去哪,他就总有办法几天之后跟到她在的地方。 仁央也一直拒绝,从没给过好脸色,可这富二代就是成天笑嘻嘻地对她好。 她心里有事,他也不过问。 不知不觉,就是四年。 拒绝着拒绝着,这个当年莽撞的男孩,就渐渐沉淀了很多男人的气质。 此时,吴禹延也爬上了她坐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边,对着山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可算找着你了。” 仁央咳了一声:“你来这干嘛。” “基地看你不在,就出来找找你咯。”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态度,似乎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都忍的了,“你呢,在这干嘛?”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了她手里的酒瓶,还有地上颜色明显深了一点都泥土,一时有些愣,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态度,吹了一记口哨:“一个人喝闷酒?不叫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啊。而且才一瓶!” 仁央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决定不再搭理他。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烈日当头,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暴晒,当下的宁静让两个人都挺舒服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仁央突然问。 吴禹延转过头看她,耸耸肩,又仰起头看天上的白云。 果然,他的答案,这四年来都是这样的。 “四年了,你就别跟我在这些山穷水尽的地方耗着了,回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仁央语气微怒。 “你也知道四年了。”吴禹延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但这句话成功地让正在说教他的仁央半路噎住,只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盯着他。 “四年了,我都没走进你的心里,你的心里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微眯着双眼,盯着面前看不透的女人,“就算是石头我也都捂热了。” “对不起。”仁央垂下头,气势也弱了下去。 他一厢情愿跟着她的确是他的事情,不知怎的,她还是想要和他道歉。 吴禹延一听她的道歉,心里那股憋着的火反而更来劲了,他坐直身体:“我们共生死也那么多次了,反正你还是不愿意讲那段故事是。他是有多么好,我怎么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还是说他本来就不存在,你说心里有人就是在搪塞我的?” 仁央没回答。 吴禹延突然天人合一地联想到了现在地上的酒渍,一个想法窜出来:“难道说,他已经不在了,而你现在撒酒纪念的人,就是他?” 听到这话,仁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下去。 片刻,吴禹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仁央的声音传来:“嗯,死了。才会一直跟他过不去。” 吴禹延内心惊骇,这背后是个什么故事,他一概不知,却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心疼起了仁央来。 “我,那个,不是故意……” “没事,十年了,情绪都整理得差不多了。”仁央摇摇头,指了指这里的天空,“本来就是来告别的,十年前,他在这里牺牲了。” 她用的是牺牲,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吴禹延也清楚。这背后的故事,用他那个想象力丰富的大脑,不难想到。 没有曲折的剧情,就是爱与被爱却天人永隔,而被抛下的那一个,渐渐把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吴禹延失落地垂下头去,和长达十年,甚至更长的执念比起来,似乎他付出的四年好像真的是没有那么大的竞争力。 “早知道不问你了,今天还能高兴的过个生日。”他撇撇嘴。 “对哦,今天你生日。”仁央一拍脑门,她陪他过了第四个生日了,今天竟然忘记了。 “没事,过不过都无所谓,反正我也孤家寡人一个。”吴禹延长叹一声,倒在荒芜的地上,双手枕着头,“输给一个过世的人,我回去会被那群孙子笑掉大牙的。” 仁央猛然抬头,眼里有暗光在闪烁。 吴禹延刚好偏头看见她这个表情,很二世祖地笑了:“怎么了,我答应回去,你至于这么感动加惊讶吗?” 仁央扬手在他胸膛上打了一下,而后一只手摸着心口,一只手摸到他的头顶——藏族人祝福的手势。 “禹延,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顿了片刻:“不要再等我了。” 男人状似遮太阳一般遮住眼睛的手臂下,有一滴眼泪悄悄滴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另外一只手拍开仁央的手,用着“不耐烦”的语气说:“好了,知道了。” 再睁眼的时候,仁央已经离开了。 原地有一个精心叠过的纸条,打开来看是一句藏文,字迹拙略,一看就不是仁央那种秀气的人写的,倒像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男孩笔迹。 再然后,吴禹延再也找不到仁央了。 有人说她回国了,有人说她去了另外一个国家。 而他,按照与她的约定,回国去守自己的家业。 …… 那年的年底,企业家酒会上,他遇到了那个仁央口中资助她读完大学的恩人,任泽。 “任总您好。”他端着酒杯来到他和那位女神夫人身边,“我是吴禹延。” “哦,吴氏的那位二把手,早有耳闻。你好你好。”两家人没有业务往来,任泽也不明白他找自己干什么。 吴禹延把那张随时都带着的纸条从最里层的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他:“我听闻您会些藏文,能不能帮忙看看?” 任泽扫了一眼,惊讶地看着他:“这,你,认识仁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吴禹延点点头,唇角一勾——还真是问对人了。 “以前在国外一起共患难过一段时间,这是她留给我的。” “不可能啊,这是她爱人留给她的…按理说……” 吴禹延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激动,抓着他的手:“遗物?上面写的什么内容,您能给我念念吗?” “‘愿我心爱的仁央多吉,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不要再等我了。’这是他爱人留下来的每一封‘信’里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她喜欢他,也一直在藏区等他,但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因为怕耽误,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没能亲口对仁央表白。” 任泽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里,叹了一口气后,他抬起头准备把纸条交还时,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住了。 只见这位穿着得体的小伙子,早已经不顾形象地泪流满面…… …… 此情深重,你我幸有生命可再逢。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完结了。 感谢厚爱,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