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最终章
抵达南境, 时值中秋。 谢爻犹豫了番,绕开无冬城,直往歌川方向去。 谢家人已被从鬼牢救出, 三年前重返无冬城, 在各世家帮助下艰难的进行着修葺工作,据说如今的无冬湖谢宅已有三分当年的模样。 事到如今, 谢爻是再不敢见他那些个兄长了。 “砚儿, 我是没想到, 你会留他们性命。”原书中的谢砚, 可是将谢家人杀了个干净, 连骨灰都没剩下,转念一想,如今的谢砚又不是那个谢砚,这般比较没啥意思。 “侄儿相信,九叔终究会回来,所以没下手。” “那三年……辛苦了。” “九叔也一样。” 就似安排好了一般,砚儿等了他三年,他也等了砚儿三年, 不多不少。 “前辈!砚叔叔!” 极熟悉欢喜的声音, 谢爻笑微微的, 谢砚则不自觉蹙了眉头。 “易儿, 你怎么来了?” “我来此魂狩,刚好寻到前辈和砚叔叔的灵息,今儿是中秋, 横竖这儿离朝歌岛不过百里,前辈和砚叔叔就到家里过节罢?” 沈易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谢爻,满是笑意。 若非亲眼所见,谢爻真难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如此纯粹明朗的少年。 “这,事先也没说,会不会太打扰了。” 沈易忙摇头:“不会不会,爹和爹爹许久没见前辈与砚叔叔了,前不久他们还说想请前辈过来喝杯酒呢。” “砚儿,你认为如何?” “一切听九叔的。” 谢爻想了想,笑了:“易儿,那我和你砚叔叔就打扰了。” 闻言,沈易笑得一双眼都眯成月牙儿:“正好,昨天爹从不厌城捎来许多冰酥酪,晚辈记得前辈喜欢……” 言至于此,沈易突然顿住了,暗暗的看了眼面色阴沉的谢砚,两人正好视线相交,沈易直吓得打了个寒颤,忙改了口风:“因为每次爹吃冰酥酪的时候,都提到前辈……” 这锅甩得太明显了……谢爻笑着拍了拍砚儿手背低声道:“你摆出这副阴沉面孔做什么,吓到孩子了。” 谢砚收敛了神色,许久才在九叔耳边道:“侄儿会学着做冰酥酪的。” “哈?你放过我也放过冰酥酪罢。”谢砚的厨艺天赋,不能说为零,应该说为负。 海生明月,晚风微凉。 一艘刻了灵咒的船破水而行,五人在舱外支了一张桌子,摆上一壶天在水,七八盘点心小菜,三年三年又三年,弹指间来到这个世界快十年,聚少离多,没想到最后一个中秋竟是和沈公子宋公子一道而过。 “阿砚,六七年了,我都没与你如此心平气和的喝酒罢?”自从无乐塔目睹了弑叔事件之后,沈昱骁与谢砚反目成仇,再没好好说过话:“来,今日——” “都过去了。”还未等对方说完,谢砚就毫不含糊的一饮而下,面上无波无澜,与沈昱骁的感慨万千形成鲜明对比。 “……阿砚的性子与从前真是一点没变。”沈昱骁有些讪讪的,瞟了一眼身侧的宋以尘,看对方面色也不算友好,更忐忑了。 他只是客套客套喝个酒啊…… “二公子,当时在葬雪岭,得罪了。”谢爻看气氛不对,忙与宋以尘碰了杯。 “九爷哪里话,曾经好歹也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宋以尘莞尔一笑,微微吊起的眼梢淡淡扫向谢爻,又神色莫测的瞧了眼谢砚。 刚入吼的酒差点呛了出来,谢爻一阵头皮发麻,堪堪吞了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晓得这二公子并无恶意,就他性子如此罢了,遂也不计较,笑笑着摇头:“后来那些日子……也叨扰了。” 他指的是当时自己被从冰湖中捞起来,昏迷的日子。 “谢前辈无需如此客气。”沈昱骁举盏,心情复杂的一饮而尽。 一旁的沈易虽然看不懂长辈们复杂的世界,却也觉察得出微妙的紧张,又不合时宜的觉得很满足,爹、爹爹、最信任的前辈,还有前辈最喜欢的砚叔叔都在,彼此心平气和,对酒赏月,一切都这么圆满,圆满到伤感。 “前辈与砚叔叔在歌川多住两日罢?” 被那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谢爻有些难过的移开眼,却是笑的:“我与你砚叔叔还打算去一趟不厌城,那边大雪封山早,所以明儿我们就动身,不然赶不回罗望岛了。” 沈易咬了咬嘴唇:“前辈就不能……不回去么?”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晓得遵守承诺的道理,不过是一时难过,接受不了前辈就要离开的现实,才说出任性的话。 “易儿,我答应过织魂女,自然不能食言。”谢爻放柔了语调,面上温和的笑着,桌下的手却紧紧拽住了砚儿。 比起不能食言,他更在意的,是砚儿这一趟本是来历劫,现在清了罪业,自己也没理由继续拖着人家不放了。 沈易还想说什么,宋以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斟酒:“九爷,我与阿骁已将明年的中秋酒备下了,你们可记得来啊。” 谢爻怔了怔,正不知如何作答,谢砚却云淡风轻的点头:“好,明年我和九叔还会来此。” 桃花眼微微睁大:“砚儿你……” 狭长的眸子里融了海风与月色:“九叔从不食言的,侄儿也是。” 谢爻不语,他琢磨不透砚儿这句话的意思,却又不想就这个话题往深了问,对此,他一直抱持着顺其自然的逃避态度。 食言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最沉重的离别,总要以最清淡的承诺去掩盖。 …… 腊月,北风如刀。 叔侄俩重回被大雪封山的葬雪岭,谢爻看着漫天满地的白,用指尖在砚儿手心画圈圈:“砚儿,你第一次看到雪的神情,可傻了。” “原来,一开始侄儿就被九叔嫌弃了。” “可不是么,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想想还是那时候的你比较讨人欢喜呢。” “为何?” “乖巧,单纯,小不点儿,让人怜爱。” “九叔觉得侄儿现在不乖了么?” “呵~每天不知节制,把我骨架都拆散了。” “哦,侄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说清楚。” “侄儿会更努力,把九叔,伺候好的。” 谢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不轻不重地在砚儿屁股上落下一巴掌:“喂~可不准想奇怪的姿势。” 谢砚笑而不语,将被他言语激得害臊的九叔拥入怀里。 在彼此初见的不厌城停留了一阵,谢爻还特意挑了旧时的客栈,掌柜已从当年的老头变成他儿子。 春暖花开时,继续北上,抵达罗望海。 玄泽破浪而来,上岸时海藻般碧绿的头发贴在线条流畅的背脊上,银色的鱼尾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流火化了人形,撩开对方湿漉漉的长发为他披了衣。 细长的碧眸在看到谢砚时闪过一丝惊恐,流火安抚似的握住他的手,语气依旧无甚感情:“不怕。” 难得见到玄泽瑟瑟发抖的模样,谢爻憋着笑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砚儿:“你收一收,吓着鱼了。” 在谢砚的记忆里,对玄泽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对九叔剜目断腿的上古凶鲛,虽然这一年九叔已将所有事情与他道来,但狭长的眸子里仍有暗流汹涌的敌意。 “侄儿没有。”明明露出了杀意,却嘴硬否认,谢砚在九叔面前分外孩子气。 “……”谢爻晓得他的脾气,也懒得争论,视线转向一旁红发赤眸的流火:“砚儿,他就是流火。” 如烈火般的眸子微微闪烁,与清冷的黛眸视线相触,他浅浅颔首示礼,谢砚也回以点头,彼此闭口不言,空气里弥漫着微妙又默契的尴尬。 怎么说,流火也是谢砚的本命剑,时隔多年相见,彼此心境都不一样了。 况且,除了无争消失那三年,谢砚也不曾启用流火。 “九爷,你若想清楚了,便出发罢。” 玄泽到底是怕谢砚的,晃了晃鱼尾,明明灭灭的光点从四面八方向罗望海岸涌来,即刻形成一个光的旋涡,水势渐落,一艘海莹筑成的船停泊在他们面前。 传言玄泽能聚莹成船,莹船乘风破浪,能抵达任何想去之地。 “九爷,我平生最不喜别离,这一趟就不送了。” 谢爻笑了:“此番有劳你了。” 玄泽难得没笑,深深的看了谢爻一眼:“若还有机会,明年,老规矩,一起喝酒?” “一言为定。” 莹船在流雾中平稳减速,叔侄俩的唇贴在一起,似末日般疯狂的吸允缱绻,半睁的桃花眼水光涟涟,融了一池旖旎的星光,越过谢砚的肩头,一望无际的鬼莹草在漫天彤云中随风摇曳。 “砚儿……差不多……到了……”谢爻挣扎着移开唇,唇角牵起一缕银丝,声音被喘息弄得断断续续的。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映了漫天星河:“九叔,侄儿想……” 那句“要你”,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谢爻顺着砚儿的眼神,望向齐腰深的鬼莹草,面上又红又热:“不行,织魂女能目视千里,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她们都看着呢。” “那就让她们看着,九叔说不定会更……” 兴奋二字,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可。” “……”谢砚不语,一双眼睛里满是委屈。 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谢爻差点就心软了:“出门前不是……才喂饱的么?” 对方的喉结滑了滑:“侄儿对九叔,从无吃饱一说。” “……”桃花眼眨了眨,眼角微微泛红,面上无所适从的欢喜转瞬化为宠溺一笑:“真是怕了你了。” “九叔也,舒服的罢。” “……” “侄儿一直很担心。” 谢爻听他这话语,奇道:“担心什么?” “担心伺候不好九叔,九叔就去寻旁人了。” 怔了怔,谢爻才反应过来,又气又好笑:“欲求不满之人,是你。” 谢砚也笑,似深幽的冷潭掀起浅淡的涟漪:“是九叔,太诱人了。” 若无其事的说出**的话语,细密的吻从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下颚一路延伸至喉结,谢爻自喉间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呻*吟,又似叹息。 “砚儿,你说,我们哪有一点赴死的样子。” 谢砚没接话,彼此陷入一种微妙又旖旎的沉默中,莹船没入浅滩的草丛,细微的抽泣低吟声断断续续流溢而出,谢爻沉溺在能将人感官吞没的愉悦中,却悲伤得留下眼泪。 砚儿舔掉他的泪,舌叶描绘着桃花眼的轮廓,细碎的吻落在每一寸肌肤上。 悲伤,也是圆满的悲伤。 彼此十指相扣着走过鬼莹草滩,月色沉入海底,织魂女晾着银色的鱼尾,在血红的岩石上沐浴着月光。 “怎四年不见,九爷身边的人从那个毛头小子换成这位美郎君了?” “这位美郎君,是当年修补魂儿那位罢?” “我说呢,怎看起来这么眼熟。” 做月光浴的织魂女细细碎碎的八卦着,有说有笑很热闹。 “九叔上次是跟沈易来的?”清冷的神情一闪而逝,谢砚语气有点小不开心。 “是啊,” 谢爻抬手揉了揉侄儿的脑袋:“别瞎吃醋了。” 两人相携着深入岩林,鬼莹草疯长的枝叶断了后路,岩林尽头是血明珠冷幽的微光。 “九爷果然守信,一日不多一日不少。”一头银发的织魂姬转过身来,手中端着两只泛着幽光的琉璃盏。 “有借有还,我自然不会食言。” “四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今日我就不废话了,你们喝了这盏尘酒,交易就成了。” 喝了尘酒,尘归尘土归土,这个世界再无他们,谢砚与谢爻,也自此消失。 砚儿继续回去做他的鬼帝,而谢爻……世上有他没他,也无所谓。 这一年,算是他偷来的,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好,” 如此应着,谢爻转向砚儿,微微扬起头,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砚儿,我们还未行合卺礼罢。” 狭长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九叔:“是,当年拜了天地,就差合卺礼了。” 谢爻笑:“喝了这杯酒,你就真真正正被我娶回家了。” “被九叔所娶,是侄儿毕生之愿。” 谢爻取过杯盏,尘酒明灭间,似一汪浩浩乾坤。 “九叔,摊上我这么个侄儿,你可后悔了?” “后悔什么? ” “被侄儿拉下水。” “拉下水算什么,你都把我掰弯了……不对,掰断了。”谢爻说笑着,与砚儿手腕交缠,酒盏触到嘴唇,清冽的冷。 ”砚儿,你可不要忘了我啊。”桃花眼弯弯的向上看去,彼此视线相缠,他垂下眼帘,将杯中尘酒一饮而尽。 清冽绵柔,比天在水更好喝,回味有些淡淡的苦与涩。 黛蓝的眼眸沉若寒潭:“九叔会忘了侄儿么?” “这不好说。”谢爻没敢再去看谢砚,尘酒渗透灵脉,瓷白的皮肤泛着幽微的光,渐渐变得透明,似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了般。 “侄儿不会让你忘的——” “九叔,谢爻,永生永世,你逃不掉了。” 沾了酒的薄唇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胜券在握。 谢爻的思绪已经变得飘飘渺渺,那些细碎的话语似从远方传来,听不真切,身子轻盈如泡沫,浮在光影斑驳的空气里,随波逐流。 “砚儿,我其实也,好喜欢你。” 冰凉的唇缠上滚烫的唇,对方的热度,是谢爻最后的知觉。 …… 昏睡那三年,谢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谢砚梦中之人,宋以洛,以另一重身份出现了,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恭顺谦卑,奉命给他做了个选择。 是回去,还是留下,并给了他一年的时间考量。 即使零零碎碎的看到些前尘往事,也从宋以洛口中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谢砚也根本用不着犹豫,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怀疑也不曾迷茫,更不会动摇。 一年前,他就已有了决定,如今只不过是借着尘酒,将答案说出来而已。 这个答案,全在宋以洛的预料之中,她毫不意外,反而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先前的顾虑不过是杞人忧天,而提供这个选择,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有终有始,是永生永世的轮回。 …… 所有细胞都从沉睡中苏醒,缓慢却清晰。 最先醒来的,是触觉。 一个温暖柔软的事物沿着脸部轮廓一路延伸,似细致描绘这具沉睡的身体,清淡中透着旖旎的色气。 瓷白的肌肤上满是水光涟涟的红痕。 小腹一阵痒痒,谢爻抬起手,指尖掠过柔软的发丝,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脑袋:“砚儿?” 披散而下的黑发遮了他大半张脸,微弯的眸子里有危险的火苗在跳动:“九叔,侄儿饿了。” 桃花眼里的水雾渐渐散开:“砚儿,我……你……” 谢砚撑起身体,在九叔的眉间落了个清淡的吻:“九叔与侄儿行了合卺礼,之后睡了一个月。” “一个月?!”谢爻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应该坠入轮回,砚儿也清了罪业继续回去做他的鬼帝,怎么彼此还…… “嗯,九叔喝了尘酒,从此,便死不了了。” 棕茶色的眸子愣愣的眨了眨,嘴唇也是抖的:“死不了是……?” “与侄儿一起,在这个世界,永远活下去。” 永生即是永劫,但只要拥有彼此,便没关系。 “可是……织魂女不是要我的魂魄去当代价?” “做代价的,自然是谢爻的魂魄,” 狭长的眸子俏皮的眯起:“原本的谢爻。” 此谢爻,是原书中那个真正的九叔,从未有过出场机会的谢爻。 “所以我们……” “九叔,我们再不分开了,”谢砚轻轻啄了啄对方的嘴唇,清凉的,舌叶舔过每一寸裂口,细致又贪婪的品尝着腥甜又熟悉的味道:“侄儿说过,九叔碰上我,是逃不掉的。” 随着吻渐渐下移,谢砚的鼻息如羽毛挠在谢爻肩窝上,让他一阵痒痒,无奈一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当真不……回去了么?” “回哪里?” “回属于你的地方,继续当你的——” 鬼帝二字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谢砚截了:“九叔在的地方,才是属于侄儿的地方。” 沉默一瞬,谢爻笑了:“原来如此。” “所以我问九叔后不后悔。” “我说后悔还来得及么?” “当然,不,”谢砚似笑非笑的:“拜过天地,行了合卺礼,况且,九叔已经是侄儿的人了。” 谢砚滚烫的体温似烙铁,一点点烙在谢爻冰冷的身体上,让他沉沦于中难以自拔。 “那可真是,太麻烦了……”谢爻的声音变了味,心脏咚咚的悸动着,他觉察到了危险,自己沦陷的危险。 他晓得,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已经逃不出谢砚的魔掌了。 “麻烦?” “对啊,永生,这么漫长,早就腻了。” “腻也没办法,九叔是侄儿一个人的。” “啧……自说自话。” 谢砚笑而不语,如今比起九叔的意乱情迷,他已经游刃有余多了。 “砚儿,你是故意的罢,让我以为时日不多,处处宠你迁就你,落入你的陷阱,混账。” “嗯,被发现了,九叔要如何惩罚侄儿?” “那就……好好伺候我,今后千万别……让我……腻了。” 谢爻扬起头,眼尾氤氲着旖旎的红,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侄儿,遵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