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扫墓(五)
顾晏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同行的还有几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粗略一数,大概有七八个人。 那些面孔燕绥之并不陌生, 甚至算得上非常熟悉, 都是他曾经的学生。其中三个跟顾晏一样是直接跟着他的, 另外几个因为一些课程研究被燕绥之带过小半年。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学生私下的事情,但在他的印象里, 这一群人应该私交不错。 燕绥之之所以会知道这点,是因为这当中的几位活跃分子时不时会提到他们在聚会, 并且会放一些照片。大多数聚会的照片中,都有顾晏的身影。 顾同学总是那些喧闹氛围中独特的一景, 要么握着酒杯靠坐在一旁欣赏群魔乱舞, 要么垂着目光听旁边人聊得天花乱坠。 这么个不活泼的棒槌还回回都被他们拽上,可见关系非常不错。 这群人中的大多数在毕业后也一直跟燕绥之保持着联系, 有工作上的,也有生活上的,逢年过节总会给他发来一些问候。 唯独两个人例外。 其中一个叫柯谨, 孤儿院出生,非常努力, 是一个对生活极度认真的人。因为当初他各门课程表现都很突出, 所以燕绥之做院长的时候非常乐意把各种奖助学金批给他, 偶尔也会给他一些学业和工作上的提醒。 柯谨非常感谢并且尊敬燕绥之,所以最初始终保持着联系。后来因为一些意外,他生了一场大病, 精神状况又出了问题,这才断了。 另一个就是顾晏。 没想到几年一倒,顾晏居然成了他联系最紧密的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能说世事无常,特别见鬼。 距离不算近,燕绥之看不见顾晏脸上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对方好像比他还觉得见鬼。 没多会儿,那一行人走到了近处。 “不是同学啊,看着像刚毕业的。”打头那个年轻的金发女人讶异地扫了洛克他们一眼,目光落在燕绥之脸上的时候多停留了两秒。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盯着人看并不合适,于是冲燕绥之笑了笑道:“你们……也是来看教授的?” 说话的这位女士名叫劳拉·斯蒂芬,当年是个非常活泼爱笑的姑娘,燕绥之上一回见到她还是两年前的一场诉讼,比上学时候要成熟许多,但依然爱笑。 不过今天在墓园,她的笑很浅,一闪而逝,看得出来只是为了表达友好和善意。 她这话说完的时候,顾晏刚好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在一旁站定,目光先是落在了墓碑上,接着落到了燕绥之的脸上,最后落在了他手上。 燕绥之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才发现洛克那个二傻子发现他手里空了,又给他塞了一枝安息花。 燕绥之:“……” “你怎么又给我一枝。”燕绥之偏头没好气地低声问洛克。 洛克很怕顾晏,愣是没敢说话,为了避免被顾晏的余光扫到,他甚至还悄悄朝后面退了一小步。 燕绥之:“……”这怂的。 他抬起头,跟顾晏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什么,顾晏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非常……一言难尽。 “……”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燕大教授手指默默捻了一下花枝,又想把它往隔壁墓碑上插了。 两人都还没有开口,那种莫名的氛围就已经很明显了。其他人都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一脸疑问地看看他再看看顾晏。 顾晏盯着燕绥之看了两秒,垂眸用手指扫了一下智能机,显出时间:“这个时间点,你似乎应该在办公室里老老实实看着卷宗。“ 燕绥之没好气道:“是啊,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显然出了意外。” 他说话的时候,洛克借着遮挡拼命用手指捅他的背,似乎想提醒他别这么直愣愣地跟老师说话。但是那力道快把燕绥之的大衣戳出洞了。 安娜他们几个也睁大眼睛看着他,活像在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顾,你认识?”跟顾晏同行的众人一愣,纷纷问道。 顾晏淡淡道:“这期新收的实习生。“ 这回轮到那些人见鬼了。 “实习生?你收的?!”显然,顾晏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你居然会收实习生?真的假的?“ 那些人的目光瞬间全部集中在了燕绥之身上,有几个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黏在燕绥之这里研究。 “咱们学校的?“ “特别出色?” “做过什么惊人之举?“ “嘶,长得倒是有点像——” 顾晏及时把这帮朋友的好奇心扼杀在了萌芽阶段:“别研究了,没什么特别的,原本分配给另一个律师,他碰上事故接不了,暂时让我代管。” 这个理由平淡至极,听起来也比“顾晏主动收实习生“好接受很多。 他那帮朋友似乎很遗憾没听见什么惊天的回答,“哦”了一声便没了兴趣。 这过程中只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说过话。 他走在最后面,面容苍白略带病态,他的眸光很淡,视线落在哪里都显得有点儿散,像是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即便这样,依然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清秀俊气来,如果精神很好的话,一定是个年轻有为的斯文青年。 在他前面,有两个同学始终低头看着他的脚步,生怕他一时恍惚踩错台阶。 这就是柯谨。 就燕绥之所知道的情况看来,这大概已经算是柯谨精神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了。 “所以你们都是南十字的实习生?”劳拉又问道。 “对。“菲莉达点了点头接话道,”最近要办初期考核,搞真实模拟,需要来这边找一位先生了解那件案子的情况。“ 这话说完,人群中有一个陌生脸孔突然抬手是一道:“哦,你们是霍布斯安排过来的?刚刚给我拨通讯的就是你们?“ 洛克探出头来:“曾先生?我是霍布斯先生的实习生洛克。所以您刚才说要陪的客人就是……“ “对,没错就是我们。”劳拉道,“以前每年冬天教授都会办一场生日酒会,今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趁着一位生病的朋友状态还不错,我们过来看看教授。” “生日?“洛克看了眼墓碑上的出生年月,”呃……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顾晏的那几个朋友闻言看向墓碑,沉默了片刻道:“是啊。“ 以前,燕绥之为了避免学生或是其他什么人以生日礼物为由,给他送太多东西。所以从来没有跟学生明确提过自己的生日时间。 他确实办过几场师生内部的小型酒会,但每次时间都是在生日前一个月随便挑,并不是真的生日当天。 所以即便是他的直系学生,也并不知道具体日期。 这样每当有人预备要给送他生日礼物时,他就可以说“还没到“来谢绝好意。 可能这些学生也没想到,第一次知道教授确切的生日时间,居然是从墓碑上。 “不过我们习惯了11月底或者12月初这个时间,相信教授也很乐意我们早点儿来。”劳拉笑了笑。 洛克他们点了点头,匆忙让开了位置。 劳拉他们走到了墓碑前,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小捧白色的安息花,气氛越来越哀婉。燕绥之的脸也越来越瘫。 他默默走到一旁,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悼念词听多了有种黄土埋到脸的错觉。 就在这时,劳拉低声开口道:“顾,你真的不拿花?几枝也行,总好过空手。” 燕绥之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顾晏两手空空,一枝花都没拿。 “不用了。”顾晏的脸比他还要瘫。他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情愿“,似乎连扫墓这种事都是被朋友们硬拉来的,本身并不那么乐意。 燕大教授抱着胳膊靠在一株雪松上,看着顾晏推拒了劳拉两回,心说这位顾同学,亏我还是你直系教授,死了你连朵花都不给我,我都看着呢。 也许是他的目光意念力太强,顾晏正打算第三次推拒劳拉给他的花时,突然抬眼朝燕绥之这边看了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推拒的手就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大律师看起来似乎在做生死抉择。 仿佛劳拉手里的不是几枝洁白纯净的安息花,而是炸·药引线。 燕绥之默默等他抉择,以决定要不要给这位学生记上一笔。 就在顾大律师思索人生的时候,有人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柯谨你怎么了?” 燕绥之闻声看过去,结果就看见柯谨抱着的安息花散了一地,他蹲跪在地上,先是用手敲自己的太阳穴说“头疼”,接着又突然开始用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墓碑,缩在那里不断地低声念着:“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君祝大家圣诞快乐,晚上安顿下来给大家发红包,么么哒~最近这几天都不太粗长,元旦回去后会更粗长的补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