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约书亚·达勒案(三)
之后控方又申请传唤了两名证人, 包括燕绥之他们在录像中看到过的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和另一个老人,都是约书亚·达勒和吉蒂·贝尔的邻居。 这些人所说的内容给控方主张的某些事实提供了依据,比如吉蒂·贝尔一直独居, 而她有个哥哥之前居住在星球另一端。她哥哥去世后, 唯一的孙子切斯特·贝尔前来找她。 原本吉蒂·贝尔就不算穷困, 只是节省惯了,又在老屋住久了不愿意挪动, 再加上切斯特又是带着祖父的一笔资产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笔,但也足以让某些人眼红。 关于这些, 知道的人不算多,只有跟吉蒂·贝尔家常有往来的几个邻里。 在比如约书亚·达勒那阵子表现反常等等。 …… 控方律师不急不慢地提了许多计划内的问题, 足以保证让陪审团的人顺着他希望的方向去了解约书亚·达勒这个人。而对于这两位证人, 顾晏倒是没有直接放弃提问,但也并没有多少区别。 他问了两个听起来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而证人的回答更有些偏离主题, 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在回答的过程中甚至把重点转移到了“抱怨那个整天在巷子里晃悠的酒鬼”上面。 然后被法官莫瑞·刘敲了法槌。 顾晏一派平静,问完就坐下来,自顾自翻看了两页证据资料。 控方律师最初还有些疑惑, 后来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显然把他当成了那种典型的“敷衍派”律师。 唯一要崩溃的人是约书亚·达勒, 现在给他一根绳儿, 他能把自己吊死在辩护席面前! 他想起自己昨天夜里哄了罗希很久, 说服她今天乖乖呆在酒店里,不要跟到法院来。等到诉讼结束,他就去带她回家。当然, 这一番说辞纯粹是为了不让妹妹担心害怕。 现在的他则万分后悔,三轮询问结束,他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监狱大门。 早知道就让罗希来了,好歹还能再看两眼……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揪秃的时候,控方律师对第四位证人的询问开始了。 “吉姆·卡明。”控方律师卢说。 证人席上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眼珠发黄带着血丝,脸上的皮肤却泛着偏紫的红,有些轻微的浮肿。看得出他为了能好好站在证人席,刻意收拾过,头上甚至还梳了发蜡。 但看起来依然有些精神不足。 吉姆·卡明挺了挺胸:“是我。” 卢:“23号晚上7点到8点之间,你在哪里?” “巷子里。”吉姆·卡明道,“准确地说是买了小菜,正在往巷子里走,我的房子在吉蒂·贝尔女士家后面,所以当时正经过约书亚·达勒和吉蒂·贝尔家的屋子,往自己家里绕。” 卢点了点头:“你看见了什么?” 吉姆·卡明:“我看见了约书亚·达勒在吉蒂·贝尔女士家里,绕回我家的那边,有一处围墙有个缺角,我经过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吉蒂·贝尔里间的窗户,约书亚·达勒就在那里!” “那是几点?” “7点50多。” …… 卢前前后后问了吉姆·卡明不少问题,但大多围绕着那个敏感的时间点,一遍又一遍地借证人的嘴,向陪审团强调一点——案发的时候,约书亚·达勒就在吉蒂·贝尔的房间里。 “我问完了,法官大人。”卢点头示意,然后坐了下去,朝顾晏的方向投来一瞥。 莫瑞·刘:“顾,你可以开始你的询问了。” 被告席上的约书亚·达勒已经心如死灰,脸拉得比驴长。他不抱希望了,他甚至可以预想到顾晏会怎么样对法官抬手,示意他依然没有任何问题。 旁听席上的许多人甚至没有抬头,所想的显然也和约书亚·达勒相差无几。 然而这次,顾晏却冲法官点了点头。 他转向吉姆·卡明,看了眼资料,平静道:“吉姆·卡明。” “对,是我。”吉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每被点一次名,他都下意识挺一挺胸。 顾晏按了一下播放控制键,全息屏上投出俯瞰图,他在其中一间屋子上随手一圈,淡淡道:“这是你的住处?” 吉姆·卡明点头:“是的,你可以看见,离吉蒂·贝尔家很近,只隔着她家的围墙和我家的围墙而已。” “五分钟前,洛根女士站在你现在站的证人席上,提到过一件事——她几乎每天扔垃圾时都会和一位醉酒的邻居发生争吵。”顾晏道,“你知道那位邻居是谁么?” 吉姆·卡明有一瞬间的尴尬,发黄的眼珠转了一下,瞥了眼控方律师,又收回来。 顾晏不急,一脸平静地等着他开口。 吉姆·卡明硬着头皮道:“我。” 旁听席上的人们“嗡”地议论起来,许多百无聊赖的人开始坐直了身体重新看向辩护席。 “你几乎每天都会醉倒在这个垃圾处理箱旁边,睡到凌晨甚至清晨才回家?”顾晏在俯瞰图上准确地圈出那个垃圾处理箱的位置。 这倒不是洛根说的,这是他跟燕绥之在录像中看到的,清清楚楚。 吉姆·卡明张了张口。 旁听席上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毕竟一个陈年醉鬼很难给人好印象,也很难树立一种条理清晰的理性形象,而事实上,吉姆·卡明充满血丝的眼珠和浮肿的脸证明了这一点,这对证人身份会有些微的影响。 顾晏这回没有等他回答,“23号那天晚上,你喝酒了?” 吉姆·卡明疯狂摇头,“没有!23号那天我真的没喝!你也说了,是几乎每天,并不是真的每天,事实上这些天我都没有醉倒在巷子里,我改了。而且……” 他努力想了想,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23号那天晚上我在稻草便利店买了东西,那家的店员包括店里的录像都能证明这一点。” 他又得意起来,“我非常清醒,那天一点儿也没喝酒。” 顾晏垂下目光,翻了一页记录,又抬眼问道:“你路过吉蒂·贝尔家,透过窗子看见约书亚·达勒是晚上7点50之后?8点之前?” 吉姆·卡明点头。 顾晏:“为什么对时间段这么肯定?” 吉姆·卡明:“我在稻草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恰好看过墙上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7点45。从稻草便利店到我家步行需要7分钟左右。所以我在进我家小院前,看见吉蒂·贝尔的窗子时,应该是7点50之后。而且我进家门之后,又看了一眼时间,同样记得很清楚,差两分钟8点。” 这段他说得非常清晰,甚至间接证明了他那天确实是清醒的,并没有喝断片。 “你是在开自己住处门时,透过一处缺口,看到了吉蒂·贝尔女士家的窗户?”顾晏又问。 “是的。” “你住处的门距离贝尔的窗户多远?” “7米左右。” “正对着?” “有一点斜,只是一点。”吉姆·卡明强调。 顾晏看着他浊黄的眼珠,“你的视力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吉姆·卡明指着自己的眼睛,“发黄充血只是因为之前喝多了酒。” 顾晏目光随意一扫,估量了一下证人席到身后旁听席的距离,想要挑一个参照物。结果余光就瞥见燕绥之面前摊开的纸页上,批考卷似的写着一个潇洒的“A”。 “……” 他默然片刻,随手指了一个旁听生,问吉姆·卡明:“这位先生外套左胸口的数字你能看得清么?” 吉姆·卡明立刻道:“68!” 众人跟着勾头看过去,确实是68没错。如果这个距离能看见这么大的数字,隔着7米看清人脸根本不成问题。 这一番问题问下来,旁听的人们都有些纳闷,他们有点摸不准顾晏这位辩护律师的目的,只觉得他问的问题所引出的答案,非但对约书亚·达勒没有好处,甚至还在给对方加重可信度。 顾晏却依然一脸冷静:“所以你能确定,当时在吉蒂·贝尔里间的人是约书亚·达勒?你看见了他的脸?” 吉姆·卡明:“对,我看见了!非常清楚!多亏我看见了,我很庆幸我当时朝那边张望了一眼,提供了这么重要的证据,不是吗?” “只是张望了一眼?” “对。” “有走到窗边么?” “没有,怎么可能走到窗边,那不就进别人家的院子了么。”吉姆·卡明道。 “你看清了五官?有没有可能是跟约书亚相像的其他人?” “不会的!”吉姆·卡明道,“我连他眼角下的痣都看清了,绝对不会错。” “你张望了那一眼就回家了?” 吉姆·卡明看起来有点遗憾,“是的,我看到的时候约书亚·达勒刚走过来,我以为他只是来做客,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只看了一眼就回屋了,毕竟外面太冷了,零下十好几度呢。” 顾晏点了点头,垂下目光翻看了桌面的纸页,从里面抽取了一张出来,点了一下播放控制器。 他抽取的那张纸页内容顿时被展示在了法庭的全息屏幕上,足以让所有人看见。那是控方提供的对案发现场以及前后状态的描述。 顾晏道:“现场还原资料12页第10行,23号晚上7点30分左右,吉蒂·贝尔坐在窗边打开暖气做编织。第14行,案发时吉蒂·贝尔被击中后脑,歪倒在座椅左侧,头发蹭到了窗玻璃底边的水汽。” “暖气在窗边,外面零下十几度,以当时吉蒂·贝尔设定的暖气温度,最多只需要五分钟,窗玻璃就会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 他说着,撩起眼皮看向了吉姆·卡明,沉声道:“请问你如何在不靠近窗户的前提下,隔着7米的距离,穿透那层雾气,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约书亚的五官以及他眼角的痣?” …… 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