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樱怒之日 (1)
巨大的恐惧在心底深处爆炸,路明非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从Line的定位上看,绘梨衣根本不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她在多摩川附近的山中……她在那口井里!她没能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城市,那辆车把她带去了最后的舞台。 舞台?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个舞台?好像这是早已写在剧本上的故事,正按部就班地发生。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各种奇怪的思维碎片像是爆炸那样填满了他的脑海。他不断地想到“剧本”,似乎这个世界的某处有一个剧本,上面写着所有人的命运。 他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读过那命运的剧本?他不知道,但他记得那个剧本被修改过了,绘梨衣的结局被改动了!这幕戏的结尾中不该有她!她应该平平安安地登上飞机去泡菜国! 路明非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绘梨衣去了红井又怎么样?这里面存在着种种可能,也许是源稚生需要她的言灵助阵,所以她被临时调过去了;也许是红井那边已经搞定了,她去红井跟源稚生碰头,两个人开香槟庆祝搞死了神;也许根本就是Line的卫星定位错误,她已经平安登机了。但他就是害怕,怕得上下牙打架,咯咯作响。 错了!什么东西错了!这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扶着酒柜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往外跑。整个酒柜都被他拉翻了,那些名贵的红酒和清酒在墙上撞得粉碎,酒香四溢。每个人都惊讶地看着路明非,不知这人发什么神经。 路明非呆呆地站住了,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锋利的酒瓶碎片把他的手和胳膊割得伤痕累累。几秒钟之后火烧般的疼痛传到了大脑,酒精渗入伤口,痛感越发剧烈。 原来这就是自己,普普通通的家伙,酒瓶的碎片都能把他削得鲜血淋漓,痛得他面孔抽搐。他不是恺撒不是楚子航也不是源稚生,换了其他人,这种程度的伤不过是在手上缠一圈绷带的小事,甚至用不着换一只手握刀。他冲出去能管什么事儿?红井距离新宿区少说也有二十多公里,楼顶上可没有直升机在等他。就算让他赶到红井又怎么样?用游戏术语来说,红井就是高级玩家的竞技场,各种皇、鬼、半进化体在那里死磕,以他刚出新手村的级别,靠近点就被轰杀了。 除非他跟路鸣泽做交易。可他只剩下半条命了,两个交易机会,两次交易之后,他会把命输给路鸣泽。 第一次跟路鸣泽交易是为了诺诺,没什么可后悔的,虽然英雄救美的好都记在恺撒名下了,可路明非就是不能看着诺诺死,就算她是别人的女朋友甚至别人的新娘。 有些人对你而言就是这样,只要她在就好,她是不是你的都没关系,只要她在,就比什么都好。 第二次交易是为了楚子航。师兄人又帅武功又好,还那么八婆,还那么仗义,是那种能豁出命陪你去抢新娘的杀胚。人家能为你豁出命去,你不为人家豁出1/4条命,自己都觉得在江湖上没脸立足。 所以楚子航那次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除了诺诺和楚子航,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他花1/4条命去救呢?芬格尔?算了,那家伙属于“我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需要跑得比同伴快就好”的主儿,大难临头的时候你的问题不是要不要救他,而是你找不找得到他。恺撒?也算了,加图索家的少爷这辈子享过多少福啊,游艇帆船私人飞机名酒名车典藏雪茄,别人奋斗一辈子都享受不上的东西,恺撒二十岁以前就玩腻了,按照他爹庞贝的人生轨迹,他将来就只能玩玩灵修,路明非觉得与其拯救这位少爷已经过度圆满的人生,不如自己多活几年好歹为老路家留个后什么的。 那还有谁呢?陈雯雯?早都是过去时了!Pass!校长?这老家伙看起来早已了无生趣,不如早死早安生!Pass!老爹老娘?长到十八岁才知道爹妈都是S级的高手,这些年都没见他们尽什么抚养义务,关键时刻怎么说也是他们来救自己比较合适?叔叔婶婶?哦……这个……恕侄儿不孝,不过以侄儿的浅见,也没有哪个龙王会神经到找上你们,龙王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那小怪兽呢?小怪兽呢……路明非呆呆地望着屋顶出神。 路明非知道绘梨衣喜欢他,但那种喜欢在他看来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绘梨衣凭什么喜欢他?绘梨衣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的过去,和他心里那些不能告人的小秘密。 又不是武侠小说发生的年代,孤男寡女相处了一个星期,就得情愫萌动?绘梨衣只是“以为”自己喜欢他,那是因为她年轻幼稚没有见过男人,而恺撒提供了资金路鸣泽提供了服务,把路明非包装成闪闪发光的白马王子。等绘梨衣长大了,见识这样那样的男孩之后她就不会喜欢路明非了,她会醒悟过来,原来当初的白马王子只是个骑着毛驴的衰仔。 女孩不都是这样么?小时候她会跟你分享糖果,可有一天她会长大会认识高帅富,再也不来吃你为她买的糖果。所以某一天她忽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离去,别守着糖果等她回来。 每个看穿他本质的女孩都离开了他,就像那时候的陈雯雯,尽管在Aspasia的夜晚,他在烛光和红酒的芬芳中也曾光芒耀眼,但最终在那场圣诞节的弥撒里,陈雯雯和赵孟华的目光还是隔得远远地黏在一起。 他没为绘梨衣做过什么,在那场河畔婚礼的梦里他也没有选择绘梨衣,所以他拒绝了绘梨衣来接他。基于同样的理由,绘梨衣也没有资格要求自己为她舍出1/4条命去。 他呆呆地坐回积水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公平,没必要觉得歉疚,最好就是谁也不欠谁的……可是那个该死的梦,那个该死的梦……如果自己没有放开绘梨衣的手,她就不会变成丑陋的傀儡,不会被烧成灰烬……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熊熊燃烧,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在看什么? 在那场充满了暗示的梦中,在那场婚礼的最后,一切都在飞腾的烈焰中变得虚无缥缈,他呆呆地看着那具燃烧的傀儡,那双墨线绘制的眼睛里竟然流下漆黑的泪来。 座头鲸霍然起身,向着客人们深鞠一躬说:“看样子海啸已经停止,警视厅的救灾也该出动了,我出去寻找救援。我不在的时候藤原勘助会负责照顾大家,请大家尽可能地不要发出声音,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请大家放心,以前你们是高天原的贵客,今晚你们也是高天原的贵客,高天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各位的安全。” 他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但路明非能听出来他的语速快了很多,似乎赶时间要把话说完。 座头鲸抓过一件带帽的雨衣披在身上,转身走出酒窖,把门在背后带上,路明非注意到门把手的转动,座头鲸竟然把酒窖的门给锁上了。 难道店长觉得情况不乐观,想丢下客人和牛郎自己悄悄溜出去?路明非心里正猜疑,忽然听见了细细的婴儿哭声……还有什么东西用腹部贴着地面爬行的嘶嘶声! 死侍!一名死侍正逼近酒窖!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尽管死侍主要依靠嗅觉,但它们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声音同样能把它们引来!而他刚刚打翻了酒柜! 座头鲸那个疯子,他带着他的伯莱塔去杀死侍了!见鬼!他以为他是谁?他只是个普通人类啊! “我……我去给店长送武器!”路明非推开一名牛郎,顺手从他怀里抽出柯尔特左轮枪,出门之后跟座头鲸一样锁上了门。 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走廊的尽头,座头鲸和一名死侍对峙,就像一头马熊挡住了巨蟒的去路。座头鲸的背影看起来如此魁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不愧是高天原的店长!不愧是新宿牛郎界神一样的男人!不愧是海上自卫队的退役军官!座头鲸面对死侍不仅不后退,反而蛮横地逼上一步! 但就在路明非心中生出一种“能赢”的希望时,金色古蛇般的身躯忽然从水中腾起,座头鲸被死侍死死地缠绕。路明非被座头鲸的勇气震惊,忽略了基本的实力对比。座头鲸再怎么魁梧,毕竟是个人类,而死侍能以空手撕裂牛犊!但座头鲸毕竟是经过多年训练的军人,牛郎店的工作也没有耽误他锻炼体能,他比常人多出了一点点反应能力,在全部肋骨骨折之前,他反过去抱紧了死侍,双方纠缠在一起滚下楼梯。 座头鲸这是想把死侍带离酒窖,越远越好。但楼梯下方的黑暗中好像有成群的萤火虫飞来,成群的死侍正在逼近,刚才那名死侍已经用尖叫发出了信号。 没有人能救酒窖里的人,成群的凶兽正逼近一群手无寸铁的男女,他们还穿着可笑的高跟鞋、露背礼服裙和紧身西装。 “快带客人们……离开!”滚下楼梯前,座头鲸吐着血沫对路明非喊。 死侍把座头鲸拉向水底,它想用这种办法让座头鲸窒息,但座头鲸的大脑袋始终固执地浮出水面,死死地盯着路明非。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路明非身上,直至此时他还是相信路明非是不同寻常的人,他在求这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救救他的客人们。 路明非又想起源稚女对他说的话:“这一次……我还赌你赢!”这些人真是滑稽,分明他是个废柴来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相信他会赢。 他奔向楼梯口,跳了下去,落入水中,奋力地游向座头鲸。死侍意识到有新的活物向自己逼近,仰起头向路明非示威,露出满嘴荆棘般的牙齿。 路明非猛扑上去,毫不犹豫地把子弹送进它的嘴里。射击是他仅有的强项,只要他的手不抖,就能打出准确的弹道来。也多亏了这是一支老式的柯尔特左轮枪,不像某些新型枪支那样有导气轨的设计,在水中也是有可能发射的。唯一的问题是子弹湿水之后可能失效,炸膛就不好玩了。不过路明非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座头鲸随时都会因为窒息而死。在这里只有他受过屠龙的教育,除了他没人能救座头鲸。 连续六发都是幸运弹,第一发直接打进了死侍的嘴里,其他几发也都命中了它的面部。遭受袭击之后,死侍发狂地咬住了座头鲸的胳膊,猛地摆动头部,把他的整条胳膊撕扯下来! 它给了座头鲸致命创伤之后,立刻转身扑向路明非。它缠住路明非了,路明非的全身骨骼发出濒临断裂的响声,锋利的鳞片沿着他的身体滑动,把他割得遍体鳞伤,锋利的长牙在他的喉咙前晃动。 路明非被死侍拖着向水底沉去,恍惚记起在三峡的水底,诺诺的长发海藻般浮在水中,她游向自己,抱住自己,给自己套上潜水衣,又仿佛是在日本海的深处,绘梨衣缓缓地张开双臂,把奋力游动的自己抱住,两个画面是那么地相似,两个女孩的形象渐渐地重叠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水灌进肺里,胸口好像都要炸开,神智一片模糊。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他喜欢的女孩、喜欢他的女孩、号称要跟他不离不弃到天涯海角的魔鬼,都没有出现。 真没想到李嘉图·M·路的人生是这么结束的,为救男派花道的创始人而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分明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要跟世人两不相欠,连如花似玉的妹子都没有去救。 值得么?想起来真是蛮不值的,可跳进水里的那一刻没来得及想,就是看着座头鲸和死侍缠斗在一起……哦,基本没有斗,只是缠在一起,像一头笨熊……就跳进去了。 黑暗忽然被割裂。 那是一柄漆黑的直刃忍刀,带着整个人的重量下斩,把空气和水一并割断。忍刀从后颈刺入,洞穿了死侍的喉咙,跟着刀身偏转,切断了它的颈椎。 纤细但有力的手抓住路明非的领子,把他从水底拎了起来,跟着温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一个凶猛的热吻,吻得路明非直哆嗦。 初吻被绝世妖姬夺走固然是让人激动的事,不过路明非哆嗦不是因为激动,而是那一吻太过强力,巨大的气压差彻底压瘪了他的肺部,把灌进肺里的水全都抽了出来。 好一个长鲸吸水式的深吻,什么法式深吻,跟这个吻比起来简直弱爆了!紧跟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用于回魂,生生地把路明非那一团混沌的大脑抽醒过来。 酒德麻衣随手把他丢在积水里,扭头吐出满嘴的水:“还算有勇气啊,新郎官。”居高临下的语气,便如女王驾临。 虽然她穿着漆黑的忍服,跟拍卖会上的那身金色纱丽有着天壤之别,但是那双人间罕见的长腿还是泄露了她的身份,路明非呆呆地说:“你你你你你……” 酒德麻衣懒得搭理这家伙。她一直用“冥照”隐藏在酒窖中,观察着路明非的一举一动,他的恐惧、怂和犹豫都看在眼里。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她拎起重伤的座头鲸扔给路明非,摇了摇头。座头鲸太过冲动了,以血肉之躯抵挡近乎钢铁的死侍,手臂撕裂造成的伤口会不断地出血,在缺乏止血剂和血浆的情况下凶多吉少。 她不是不想救这个临时手下,但对路明非的保护是最高级的任务。为了确保完成这个目标,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掉,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拔出另一柄忍刀,静静地站在楼梯前,死侍群感觉到她带来的巨大压力,逡巡着不敢靠近。尽管古龙血清造成的创伤远没有完全恢复,但以酒德麻衣的血统,压制死侍群还是可以做到的。 路明非拖着座头鲸来到角落里,匆忙地揭开雨衣检查那个巨大的伤口,血像泉水那样从断口处流了出来,无论他用衣服去捂用皮带去扎都没法止血。 “Sakura……我没有看错人。”座头鲸艰难地睁开眼睛,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竟然是闪闪发亮的,“你是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失血过半后还有如此清晰的神智,大概只能用回光返照来形容了,路明非抱紧座头鲸,以免他的体温过快地下降:“店长,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跟藤原勘助说我是朵罂粟花来着,以前那个罂粟花不是和客人抱在一起烧炭自杀了么?你旗下的罂粟花总是废柴啊,连帮你赚钱都做不到。” “虽然死了,但他还是很美啊……”座头鲸喘息着说,“他死了,但他的花道没有死……我死了,我的花道也不会死。” “值得么?为了客人那么拼命。客人想找我们的时候就来了,喝醉了就走了,最后不总是剩下空荡荡的场子让我们打扫么?”路明非心里大恸,但是哭不出来,心说店长啊店长,我很为你难过,但你自己能严肃一点么,你说这么蠢的话,我的难过都会打折啊。这个世界上谁重要谁不重要你真的分不清楚么?客人来你这里花钱买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一场交易罢了,凌晨的时候曲终人散,你带着大家打扫满地狼藉的舞池,偶尔自己坐在台阶上吹口琴,不也很落寞么?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啊,爱你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多,最终每个人都是孤零零的,何苦那么拼呢? “值得,”座头鲸说得轻声而坚定,“那些都是来捧我场的女人啊,她们都是高天原的贵客,靠了她们高天原才能坚持到今天……她们那么爱我,我当然可以为她们赴汤蹈火。”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从何说起,却又不忍心骗他。他心说店长啊店长,你真的高估了自己,那些女人不是爱你啊,是为了老大和师兄那种嫩草来消费的,你也许曾经是绝代的美男,可如今也就是个男版老妈子而已。你到底为什么而坚持呢?男派花道?男派花道是什么东西?狗屁而已。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这种人怎么能在东京最值钱的地段里有这么一栋楼?”座头鲸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稚气的表情。这熊一般的汉子流露出这种表情,吓得路明非以为他进入了弥留状态。 “这栋楼原来是个客人的产业,她去世的时候留下遗嘱说,无论如何这栋楼都得租给我,还得是廉价的租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看到遗嘱的时候完全不记得那个客人是谁了,遗嘱里还有一封信,说当年我说要建立自己在新宿牛郎界的霸业,要把爱分给每个需要的女人……她说阿鲸,现在你有你的第一座城池了,在那栋楼里开新宿最好的牛郎店,让每个彷徨的女人在夜里有个去处。”座头鲸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瞳孔渐渐地涣散,“可我还是没想起她是谁,当年我跟很多女人都说过类似的话,我出道的时候很穷……总是在客人们面前说些好听的志气话,好让她们消费来支持我……可我没想到她们中有个人当真了……这样夸下了海口的我,连她是谁都没记住,怎么能不做一间最好的牛郎店来报答她呢?她的在天之灵在看着我啊,当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一定很孤独……要在午夜的东京找个去处,最后找到了我。” 路明非呆呆地抱着这头熊,听他最后的喋喋不休。这些话大概在座头鲸的心里憋了很久很久?拼死也要讲出来,这是他的道,他的一生,他唯一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Sakura我很看好你啊,罂粟花也是有爱的啊,只是太绝对。”座头鲸含含糊糊地唠叨。 “Sakura我告诉你一条真理啊,女人爱一个男人,往往要比男人爱一个女人的代价高很多……” “有时候这个代价是一生……”他的呼吸开始出现偶尔的中断。 他的话在路明非脑海里回荡,轰隆隆的,仿佛雷鸣。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东西么?你觉得她很神秘,但她其实很简单,她如果喜欢你,你说谎她都会信。 难怪他说什么扯淡话绘梨衣都相信,因为绘梨衣喜欢他,她的智商原本就不高,进一步降低之后就降成了笨蛋。可绘梨衣怎么会喜欢他呢?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错话,表错了情,让绘梨衣喜欢上了他?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死侍想把他拖往水底的那个瞬间他其实已经隐约地想到了!那一刻诺诺的身影和绘梨衣的身影在他眼里渐渐地重合起来,在漆黑的深海中,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狠狠地抱住了女孩温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抱住了诺诺,其实被抱住的是绘梨衣。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难怪绘梨衣对于所有人都很疏离,对他却没有丝毫敌意,毫不犹豫地跟他离家出走……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先紧紧地抱住了绘梨衣。 她喜欢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有钱有高级跑车带她去高级餐馆,这些绘梨衣都不缺,她只是弄错了一件事……她误以为路明非的爱和拥抱是给她的。 在海底七百米深处,与世隔绝的敌方,那个傻瓜一样的年轻人带着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奋力地游向她,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刀锋。 她的手垂了下去,幸福而又茫然地被人用力抱紧,那一刻,名为“爱情”的东西如狂潮般洗刷她的脑海,她觉得自己被人喜欢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贝。 “女人啊……说到底都是很笨的家伙啊……所以要爱她们。”最后的话出奇地清晰,座头鲸缓缓地从路明非的臂弯中滑下去,从不摘下的墨镜掉进水里,露出一张海军上尉般英挺的脸来。 原来年轻的时候这个男人真的很英俊。 “店长……店长!店长!”路明非奋力地摇晃着这个渐渐冷却的男人。 座头鲸再也没法回答他了。他也说完了,他这一生的男派花道,各种高深晦涩的修辞,其实不过是他觉得当初喜欢他的那个女人很傻,他后悔没有早早地知道她那么爱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给她任何报答。 所以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牛郎店,要做牛郎店的天下第一。 “行了,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了,表情过于丰富的男人可是不会讨女人喜欢的。”酒德麻衣回过头,冷冷地说,“如果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就去做,如果害怕就闪在一边!” 死侍群开始试探着往这层楼推进了,对血肉和杀戮的渴望压倒了畏惧之心,毕竟楼梯上的人虽然杀气凌厉但是纤细窈窕,动物性的思维让死侍觉得比自己体型小的目标并没有那么危险。 酒德麻衣巍然不动,她也不能动,格杀必须在楼梯口完成,否则她也不能确保死侍不冲进酒窖里去。 路明非用尽全力把座头鲸扶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这是一张华贵大气的蓝色真皮沙发,金线刺绣,透着巴洛克的奢华,正适合高天原的店长。牛郎之王即使死了也该坐在这样的沙发上,虽然死了,可随时都像是要站起来,发出他的必杀技,那是让天下女人都震撼的笑颜。路明非把墨镜捞起来给座头鲸戴上,一步步地倒退出去。 他转身跑向走廊的那一头,跑得跌跌撞撞,动作笨拙又凶猛,像是一只发怒的箭猪。 “喂!”酒德麻衣断喝。 路明非站住了,扭头看着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真受不了这个女人了,首先是每次见面都要亲他,其次这种要命的时候他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要赶,没时间跟她废话。 酒德麻衣远远地把车钥匙扔给他:“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停车场,那间拉面店后面,希望还没被水淹掉。全世界限量99辆的限量版,小心点开,你已经毁了我一辆车了。” 路明非看向自己的手中,车钥匙上嵌着金色的蛮牛标志,这是一辆兰博基尼。在Chateau Joel Robuchon,他和绘梨衣走投无路的那次,也是一把兰博基尼的钥匙递到他手中。 原来是这种级别的超级美女在救他,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站在他身后的人还不止老大和师兄,相信他的也不止源稚女和座头鲸。他确实是个废柴,但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有队友的! 他岂止有队友,他简直拥有千军万马。 “混账!混账!混账!竟敢杀死世间唯一的神!你知不知道你毁灭了人类进化的道路?你这狗娘养的杂种!你这蝼蚁般的东西!你这卑贱的……人类!”赫尔佐格疯狂地殴打着源稚女,抽打他的面颊,用尖利的鞋尖踢他的小腹,甚至用指甲去撕那张艺术品般的脸。 几分钟前他还是渊博的科学家,优雅的贵族,此刻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泼妇,尖声地嘶叫着,恨不得把源稚女撕成碎片。 他在荒芜的北极圈中度过了接近一生的时间,只为研究“龙”这种伟大的生物,他又花费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执行邦达列夫留下的计划,辛苦地隐藏自己的**,只为继承白王的遗产,现在他已经无比接近成功,就要成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伟大存在,却因为源稚女的任性,全盘计划毁于一旦。 他没有想到,他不愿意相信,他愤怒得像只被夺走了血食的鬣狗,如果他长着毛,此刻浑身的毛必然都是直竖的。 赫尔佐格打得累了,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他毕竟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衰退,他看起来容光焕发,只是计划成功给他打了强心针。 他确实是个混血种,但血统并没有多么特殊,他也没把古龙的血用在自己身上,他种种死而复生的奇迹都是用影武者或者诡秘的手段伪装出来的。他当然不会在自己身上做龙血实验,那种实验的成功率极低,他是惜命的人,他的命当然宝贵,他是食物链的末端,他要活得足够长,这样才能吃掉所有人,把每个人的价值都变成他的养料。 精通诡谋的人往往都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在他们看来别人都是棋子,而他是下棋的人,下棋的人就该比棋子贵重。棋子之间血流成河,下棋的人云淡风轻。 可这一次,一颗发疯的棋子背叛了棋手,把原本大胜的盘面翻转过来。 源稚女抱着源稚生,痛得在地上打滚,可忽然笑了起来。心中的剧痛和身体上的疼痛合在一起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摧毁,可他还是忍不住要笑,嘶声狂笑,让人觉得风间琉璃再度控制了他的身体。 赫尔佐格被他笑得愣住了,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源稚女还在笑,每笑一声他都会吐血,满嘴都是血沫。这么痛苦的笑,听起来却是那么地畅快淋漓。 “是的!是我杀了神!因为神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源稚女抬起脸来,他的脸被赫尔佐格撕得血肉模糊,却带着令人惊艳的冷傲和高贵,“王将,原来我一直高估了你,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人类,你像龙一样思考问题,所以我才那么畏惧你,怕你怕得要死。可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个小人啊!哈哈哈哈!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啊!你鄙视人类,但你自己才是完完全全的人类,贪婪!胆怯!卑微!你这种东西进化成龙又有什么用呢?龙也会鄙视你这种同类?哈哈哈哈!事到如今你还能做什么?你能杀了我和哥哥,可你自己也活不下去!你逃不掉的!我的朋友会追杀你到世界尽头!” 他艰难地爬向源稚生:“我们大家都会死,可是最后的最后我和哥哥死在一起,可你呢?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孤独的小人,死的时候也会是个孤独的小人!” 赫尔佐格呆呆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疯子,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他那近乎完美的计划中存在小小的瑕疵。 他从十年前开始催眠和诱导源稚女,从他的人格中生生地分裂出“风间琉璃”这个恶鬼,从那以后便觉得自己牢牢地掌握了源稚女。风间琉璃是他制造出来的傀儡,遵循他的命令行事,对源稚生怀着刻骨的仇恨,虽然偶尔叛逆,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握着那对梆子,赫尔佐格随时都能剥夺他的能力。 唤醒八岐大蛇的时候,赫尔佐格自己并不在场,而是让被催眠的“影武者”戴着面具扮演他。他觉得即使自己不在场,事情也会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因为还有他的傀儡风间琉璃坐镇。但他没想到风间琉璃本质上仍是源稚女性格的一个侧面,是那个被哥哥放弃的男孩在极度的孤独和痛苦中,灵魂深处生出的魔鬼。所以风间琉璃不但没有阻止源稚生杀死赫尔佐格的“影武者”,还亲手毁掉了圣骸,圣骸对他而言不过是只丑陋的虫子而已,他渴望的只有一件事,在这个最终的舞台上和哥哥重逢,终结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所以在这最后的舞台上,愤怒不甘的人既不是源稚生也不是源稚女,反而是赫尔佐格自己。因为无论源稚生和源稚女都是来这里求死的,只有赫尔佐格是来求伟大的权力和未来。 求生的人永远无法战胜求死的人,因为后者早已无所畏惧。 所以赫尔佐格根本无法伤害源稚女。源稚女的痛苦已经到达了顶点,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失去了人生,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何况那张漂亮的面孔?他痛得随时会昏厥,但他还是为报复了赫尔佐格而狂笑,真心地快乐。赫尔佐格暴躁地喘息着,发出野兽般的呼呼声。失去了圣骸他也走到了绝路,他很清楚源稚女说得没错,即使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已经被他摧毁了,可还有卡塞尔学院。这个为屠龙而存在的究极组织是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源稚女也确实还有朋友,他的朋友是那个由贵公子、杀胚和废柴组成的小组,这个小组绝对会追杀赫尔佐格到世界尽头。 源稚女终于爬到了源稚生旁边,把渐渐冰冷的哥哥抱在怀中,龙化后的源稚生远比他魁梧,如同披甲的将军,而他纤细得就像女孩,可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哥哥,似乎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稍稍延长他的生命。很多年前,在黑天鹅港地下的胚胎培养室里,他们也是这样躺着,无意识地拥抱在一起。 赫尔佐格暴跳起来。他逃不掉了,但他还有最后的办法来惩罚背叛他的源稚女,即使作为求死之人,源稚女也还是有弱点的。他要源稚女痛苦,让源稚女为自己的笑声支付代价。 他狠狠地把源稚生从源稚女的怀抱中扯了出来,拖着他去往那台用于解剖八岐大蛇的设备,那些锋利的圆锯可以切开八岐大蛇的身体,当然也能切开保护源稚生的鳞片。 “笑!笑!让我给你的笑声增加一点余兴节目!想不想看你哥哥被切开的样子?我解剖过龙和死侍,还没有解剖过龙化的皇!”赫尔佐格喘息着,神色狰狞,“切口的花纹应该很美?让我一片片地把你哥哥切开给你看,看看所谓的皇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不!不!”源稚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连站也站不起身,只能在血水中爬行,但他追不上赫尔佐格。 赫尔佐格故意拖得很慢,这样他才能看清源稚女那绝望的神情,这样源稚女就可以爬得更近,好好地看清哥哥在圆锯下被肢解的景象。事到如今,每个人都是疯子了,大家都要死,都只能靠对方的绝望温暖自己。 把源稚生送上解剖台耗尽了赫尔佐格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操作台。 “不!不!不!”此刻源稚女只能发出这一种声音了。 狂怒令风间琉璃的人格再度复苏,但赫尔佐格敲击着梆子,压制着风间琉璃的人格。无法唤醒风间琉璃,源稚女就不可能具备杀死赫尔佐格的力量,这是在无数实验体身上测试后的科学结论。 轮到赫尔佐格笑了,他操纵着呜呜作响的圆锯,由上而下,逼近解剖台上的源稚生。 这时巨大的风声从背后袭来,竟然压过了圆锯的噪音。那可怕的风声中,似乎有某个东西在呼吸!什么东西的呼吸竟然可以造成风啸般的声音?分明这口井里的其他人都死了,他背后只有满地的尸体。 赫尔佐格缓缓地转过身来,他不敢转得太快,怕惊动了什么。 黑暗中,绘梨衣已经无声地坐了起来,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随着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井底的黑暗被她的瞳光照亮,她的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她仰望天空又俯瞰脚下,再扫视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面如冰封,而又君临天下。 这是王的苏醒,第一件事就是看这万年后的世界是否还依旧。 赫尔佐格和源稚女在她的威压下都不由得战栗,圆锯停止了转动,井底只剩风雨声,风雨中绘梨衣悠长地呼吸着,全世界似乎都在她的呼吸声中舒张。 此刻岩浆再次照亮了日本的黑夜,从熊本的阿苏山到千岛的硫黄山,已经平息的火山再度喷发,从天空中看下去日本各地的火山带是明亮的,像是大地深处涌出了金色的血液。 “近地轨道卫星‘天巡者’,识别代号SW001,变轨成功,正接近东京上空,预计1分45秒后到达指定坐标。” “姿态调整完毕,达摩克利斯之剑自检完毕,进入释放预备状态。” “美国国防部所属卫星CWA002、CWA005,俄罗斯航天局所属卫星DGC034,欧洲航天局所属卫星ESA254,中国航天局所属卫星CNS027正提供导航。” “大气流动剧烈,能见度接近于零,螺旋仪受限,主导航方式改为空间坐标扫描。” “倒计时1分钟,各部门准备!” 东京都气象局楼顶,副校长通过无线耳机监控着天谴的释放,难得装备部严肃了一次,各部门衔接精准得像是钟表。这帮神经病也不是不能正经,只不过对天才来说值得他们正经的事情不多。 天谴是例外,除掉核弹这类可能导致世界毁灭的武器,天谴是迄今为止人类制造出的最强力的屠龙武器,精准的定位打击能把目前所知的各种级别的龙类化为灰烬。 这件武器的发射对装备部来说也是个值得见证的时刻。 但事实上天谴的释放既不需要副校长的监控也不需要装备部的协力,真正的控制者是Eva,这个安安静静的虚拟女孩才是掌握最终权限的人,以她的计算能力,随时都能修正装备部的错误,确保天谴被正确地释放。她坐在副校长身边,和副校长一起望向东边的天空,如果没有乌云且天气晴好的话,他们应该可以看到那颗晨星般的天巡者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带着致命的“剑槽”。 “红井那边似乎没什么变化?”副校长喝着酒随口说,“可别神已经从井中逃走了,我们还把天谴扔下去。这么贵重的东西,砸到花草树木多不好。” “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化?”Eva淡淡地说,“很快这件事就能结束了,还剩下30秒钟。” “现代科技真是太棒了,以前屠个龙可不容易,得扛着刀片子或者装炼金子弹的来福枪,骑着马跑上几天几夜,还说不定能不能摸准龙穴的位置。”副校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现在可好,坐在东京城里喝个小酒,等着远处的爆炸声。” “但这样井里的人都会死。” “只怕井里的人都该死?他们都已经是怪物了,人类的世界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副校长幽幽地说。 “10、9、8、7……”Eva开始倒数,副校长转而看向多摩川的方向,一直蒙蒙眬眬的眼瞳中,忽然透出一股隐约的锐气。 “6、5、4……”副校长似乎能听见太空中那根致命的金属棒解除安全锁的声音。 Eva忽然站了起来:“取消!天谴发射取消!” 楼下大厅里的研究员们都傻了,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进度条高速地回退,达摩克利斯之剑退回剑槽中,安全锁重新锁定了它。在最适合释放的几秒钟里,系统强行中断了进程,在几十公里的高空中,天巡者和东京擦肩而过,放弃了最完美的一次机会。下一次完美机会要到90分钟之后才会到来,谁也不清楚90分钟里红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怎么回事?庞贝取消了发射?”副校长喝问。他知道不是Eva自行打断了发射,再怎么有自我意识,Eva也还是一个人工智能,她不会也无法违背指令。 Eva看着副校长,瞳孔中闪过无法解读的字符,用一种很陌生的语气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权回答。我收到了来自更高级的命令,另一套屠龙系统已经开启,正在前往红井的路上,天谴的释放可能会影响另一套系统的安全,因此天谴必须被中断。” “另一套系统?”副校长震惊了,难道世界上还有另一套可以比拟天谴的屠龙系统?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武器能够杀死复活的白王? 此时此刻,雪亮的大灯撕开雨幕,敞篷的兰博基尼轿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路明非狠狠地踩着油门踏板,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沉重的方向盘。 偶尔雷电撕裂云层,照亮他紧绷的、神色有些狰狞的脸。 车内音响里放着玉置浩二的老歌《Friend》,路明非把音量开到最大,原本那么细腻那么悲伤的情歌在雨中轰然作响,像是天使们在天国的尽头齐唱着圣咏。 路明非真不想听这么悲伤的歌,他是去救人的,带着他的千军万马。他必须听些雄壮的歌,好让自己不要怕,也不要想。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必想,很多账都算不过来,想屁!冲上去就好了!怎么不是过一生?像烟花也是过一生,像樱花也是过一生,只要亮过和盛开过不就好了么? 还有就是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爱你的人也绝不会多。 他多希望车里有张CD,上面载满雄壮或者咬牙切齿的情歌,它的歌词应该像郑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样,歌声也那么地撕裂: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可惜他没有,他只有一张玉置浩二的专辑。真没想到那个长着超级长腿的姑娘看着跟个女杀手似的,却听这么伤情的歌: “只有再见,再无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泪掉了下去 手指、头发和声音,都变得冰冷 两人相伴的生活远去了,连气息也失去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是朋友 凝视也是朋友 变得悲哀,因为已无法回忆 但梦境仍然清醒,梦中一见,还是不能忘记 已经是朋友 漂亮的朋友 就像这样的朋友 温柔的……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就是朋友 永远是朋友 从今往后…… 朋友……只能说再见,其他都说不出口” 莫非她也爱着谁么?爱着某个在视野里却永远无法抵达的人? 说真的他快要累爆了,大口地喘息,只觉得车头随时会失控,带着自己栽下山崖。所以他必须听歌,还得跟着大声地唱,才能不失神。 该死!还得再坚持那么一会儿……穿越今夜惊恐不安的东京城,穿越寂静的群山,顶着海雨天风往前跑,千万要赶上啊!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绘梨衣像诺诺。因为她虽然美丽但是太空白了啊,她看着绝大多数人的时候,眼睛空得就像镜子,而诺诺的眼神那么深邃和灵动啊。 唯有在和路明非对视的时候,那对空白的眼睛仿佛被妙手点睛那样活了过来。只有那些双目交错的片刻,她灵魂深处作为“女孩”的那部分才是活着的。 后胎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在坡道上滑动,车灯光柱仿佛高速旋转的时钟一样扫过一圈又一圈,最后兰博基尼狠狠地撞在一棵树上,水箱盖开裂,白色的蒸汽四下喷射。 最终还是把大美女的兰博基尼给弄坏了,看起来**丝就是跟好车没缘分啊,从那辆布加迪威龙到如今这辆兰博基尼,所有超级跑车到他手里也就是开一把的事儿。 安全气囊全弹出来了,他的脑袋也在方向盘上撞得鲜血淋漓。他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干什么,这次他连七宗罪都没在身边。他只是觉得自己得快,你只有跑得比时间还快,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山是银白色的,石头也是银白色的,放眼所见都是枯萎的树木,树上缠满银白色的丝,好像有一条巨大的蚕在山中吐丝作茧,又像是佛经中所说、远离尘世的琉璃世界。 但这些银白色的丝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跑多远路明非就看见树上挂着红色蚕茧一样的东西,茧衣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里面那个枯萎的人形。 茧里的人穿着黑色的忍服,是风魔家的下属。路明非对风魔家的历史并不了解,也没心思去想这个时代怎么还有忍者在外面活动,但他能看出那个忍者是怎么死的。他的身体和脑颅被这种白丝包裹和贯穿,身体里所有的液体都从丝中细细的管道流走,所以茧衣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有红血球残存在丝里。他被这些白丝吸干了。树木也不例外,所以满山的树都枯萎了,树木里的营养物质也被抽空。 所有白丝都来自红井的方向,好像那里坐着白发的妖魔,它披散着几千丈的白发。 难道这就是龙类的孵化方式?把周围区域的生机都吸干,在很短的时间里达到成熟,何等暴虐的掠食方式,不愧是食物链最末端的猎食者。 路明非沿着山路奔跑,尽量躲开白丝密集的地方,但还是有几次不小心碰到,立刻就觉得那些白丝像是有生命的东西那样,要往他的身体里钻。那些白丝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半秒钟的皮肤接触就会造成烫伤般的疼痛。沿路上他又看到了那种血红色的茧,有时候被吊在树上,有时候猎物被包裹起来之后黏在岩石上,里面有人也有动物,都已经被吸干了。 他越前进越惊恐,这哪里是一片山地,这根本就是血腥的孵化场,他闯进这里,纯粹就是白兔钻进了蛇穴。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绘梨衣又怎么样了?他试着用Line导航,却在这片银白色的山里迷了路。他急得想要跳脚,同时筋疲力尽。他扶着一棵枯萎的樱树,大口地喘息,剧烈地咳嗽,吐出的唾液粘稠得像是胶水,心脏发疯似的狂跳,似乎要撞破胸口。这让他想起当年在仕兰中学跑一千五,每次总是跑成这个怂样,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掐着秒表跟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可佛的脚是你想抱就抱的么?你想抱的时候,总是晚了。 见鬼,你真的是体育老师不是语文老师么?怎么修辞那么好呢?好像预言了路明非的人生似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一辈子追着人家的背影,却总是追不上。关键时刻只能靠燃烧生命。 召唤小魔鬼么?召唤了就不用跑了,只要牺牲1/4的生命,小魔鬼就能把这一切都搞定,他只需要放轻松在这里等着,自然会有一辆豪华轿车接他回东京,在东京半岛酒店的套房里睡到早晨看日出。 在北京地下铁里的那次,自己也是豁出命跑了一路,最后还是把小魔鬼召了出来。小魔鬼满脸都是鄙夷,说你早点召唤我我早就把事情摆平了,用得着你跑成这个熊样? 可路明非还是没能下定决心,首先召唤了也未必来,刚才他快被死侍虐死了路鸣泽也没出现;其次他真的害怕,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到达红井的时候会发现一切都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他拉紧身上的衣服,试图抵御劈头盖脸的暴雨,扶着枯树转过弯道,抬起头来的瞬间,惊呆了。 彩虹般的高架公路横在面前,路灯在雨中发出温暖的黄色光晕,前方依稀是灯火通明的城市。高架路下,瀑布般的水流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到了新宿区的路口,那条高架路就通往不夜的歌舞伎町,他太熟悉这个路口了,他跑着跑着,竟然跑回了东京。 路鸣泽站在奔驰车边,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他显然是在等候路明非,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路鸣泽出奇的安静,路明非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今夜这样的表情。 漠然而惋惜,像是要去参加一位远房亲戚的葬礼。 很罕见的,他们的相遇没有以路明非的大惊小怪或者路鸣泽涎皮赖脸的问候开始,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对视,雨水打在路鸣泽的伞上噼啪作响。 “哥哥你来晚了,最后的演出已经开始了。”路鸣泽淡淡地说,他的眼里仿佛转动着金色的曼陀罗花。 路明非的意识忽然间错乱了,他隐约觉得路鸣泽说得对,他来这里是要去看一场演出。他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没错,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装和礼服衬衫,打着白色的领结,这是要去看一场盛大演出的装束。 可去看演出的话他为什么要跑得那么惊惶?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而来了,只记得在一分钟之前自己还发疯似的跑着。 路鸣泽为他拉开后排贵宾座的车门,路明非配合地钻进车里,车门“嘭”的一声合上。 奔驰车行驶在东京的雨夜中,非常平稳,路鸣泽亲自开车,雨水打在车窗上,碎成细小的水珠,路明非透过车窗,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城市。 车里播放着似曾相识的歌,空气中浮动着氤氲的香气,似乎不久之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这个座位上,她的香味不是来自香水而是某种沐浴露……对的,啤酒花沐浴露,也叫“樱花之露”的那种东西。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熟悉这种香味?路明非说不出来,但他就是知道那是樱花之露,不久前坐在贵宾座上的女孩似曾相识,路明非简直能想象出她的模样,高挑修长,白色裙角,安安静静。 甚至她的手提箱还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不知为何她下车的时候很匆忙,连随身的手提箱都忘记了。 “南美好玩么?”路明非试图打破车里的沉默,他依稀记得开车的人是他的弟弟,刚刚去南美旅行。 “很好,有天空、山和河流,没有雾和高楼阻挡你的视线,你可以看到目光穷尽的地方。”路鸣泽淡淡地说,“哥哥你也应该去那里旅行。” “好的,我会去的。”路明非下意识地说,完全没有考虑南美有多远和多贵。好像他是一位豪门的贵公子,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他去不了的地方,只取决于他想不想去。 白色的日式楼宇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桃山时代的风格,门楣上张挂着紫色的家纹旗帜,两侧悬挂着红色的条幅,条幅在风中龙一样飞舞,一边写着“五月花形大歌舞伎”,一边写着“终剧樱落”的字样。 他们到达了银座的歌舞伎座,东京最有名的歌舞伎剧场,风间琉璃曾在这里上演他的《新编古事记》,恺撒和楚子航曾经观摩过那场盛大的演出,但对路明非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精致而玄妙。 车在歌舞伎座前停下,门前空无一人,但是所有的灯都亮着。路鸣泽下车为他拉开车门,顺手提起那个遗落在后排座位上的手提箱,他们并肩穿过长长的走道,走道上也没有任何人影。 他们乘坐电梯下行,剧场竟然位于这座建筑的下方,但路明非也没有觉得很奇怪,路鸣泽看起来很认识路的样子,他跟着路鸣泽走就可以了。 电梯门打开,是三层观众席的中型剧场,座椅都是纯正的红色,透着皇家般的雍容和典雅。舞台上也是灯火通明的,布景是一口白色的井,井底却是血红色的,井壁上爬行着各种妖魔鬼怪,似乎是象征着地狱。 但观众席上竟然空无一人,路鸣泽应该是包场了,后台倒是传出乐器试音的声音,似乎是演员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剧场外响起铜铃的声音,这个路明非倒是懂的,他去过芝加哥的歌剧院,在那里,演出开始之前服务生也会敲着铜铃催促大家赶快就坐,演出随时都会开始。 “演出还没开始嘛。”路明非松了口气,对路鸣泽说。 路鸣泽没有说话,引着他在观众席正中央的座位坐下,四面八方望出去都是红色的椅背,他们仿佛坐在红色大海的中央。 灯光暗了下去,黑暗中舞台越发明亮起来,随着小鼓响起,演出正式开始了。首先登场的是穿着燕尾服和亮紫色衬衫的老人,他跳着芭蕾亮相,脸上却戴着公卿的面具,舞蹈结束的时候他摘下了面具,露出橘政宗的脸来。路明非恍然大悟,原来王将和赫尔佐格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他好奇地看向身旁的路鸣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手段向他揭开这个秘密。路鸣泽没有回应,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幕混搭的歌舞伎剧。 好在座位旁边就放着演出的介绍,路明非就着舞台上的灯光阅读那份介绍,演员们的身份都在那上面写明了,包括了赫尔佐格博士的前半生。 接着登场的是身穿黑色风衣的源稚生和女装的源稚女,演员和现实中的人物完全看不出区别来,不过路明非也没觉得奇怪,他下意识地觉得在路鸣泽包场的演出里,这些都不足为奇。源稚生和源稚女带着各自的人马上演打戏,布景后面小鼓敲得密集如雨,格斗场面也非常逼真,堪称血肉横飞,这么逼真的特效能够搬到舞台上来实在让人大开眼界。路明非觉得有点不适应,但还能接受,只是表演而已,再血腥再暴力也只是假的。 倒是绘梨衣的出场让他很惊讶,演员身上那件限量版的塔夫绸白裙分明就是他陪着在南青山的购物商场里买的,他还记得买的时候店员说那是限量版的货品,仅此一件了。 而且绘梨衣出场的时候他再度闻到了“樱花之露”的香味,难道刚才乘坐那辆奔驰车的人就是这个女演员么?路明非觉得自己混乱起来。 不过剧情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这真是一幕扣人心弦的好戏,每个转折都出于路明非的预料,随着一个个悬念被揭开,那个庞大的阴谋展现在舞台上,他再也无暇去想别的,和路鸣泽一样全神贯注于剧情的发展。当赫尔佐格操纵着圆锯要将源稚生肢解的时候,剧情终于进入了大**,绘梨衣从沉睡中轰然惊醒,威严的目光扫视整个舞台,宏大的背景音乐昭示着一位王的苏醒,赫尔佐格和源稚女都在她的目光下战栗。路明非也不由得战栗起来,他惊疑地看向周围,意识到这一切有什么不对。舞台上的光照亮了路鸣泽的脸,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半明半暗,漠无表情。 “伟大的……伟大的神啊!原来您还没有死去!”赫尔佐格丢下解剖台上的源稚生,跌跌撞撞地奔向绘梨衣,手中紧握着黑色的木棒。 绘梨衣震怒了,向着赫尔佐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狂风席卷整个舞台。可赫尔佐格在狂风中狠狠地敲着梆子,令路明非也颤抖的梆子声里,绘梨衣脸上的表情高速地切换,时而是路明非熟悉的那个女孩,时而是狂怒的王者,这一刻她的表情是害怕得要哭出来,下一刻又流露出君王之怒。赫尔佐格鼓起勇气接近绘梨衣,眼中满满的都是贪婪,他逼近到三米以内的时候绘梨衣仍旧没有攻击他,而是像小孩子那样惊恐地抱住了头。这个动作最终给了赫尔佐格天大的胆子,他猛扑上去,把绘梨衣扑倒在地,把她的裙子撕开,露出雪白的背脊。 在赫尔佐格的撕扯之下,绘梨衣变得赤身**,青春曼妙的曲线看上去美得让人心惊胆战。但此刻赫尔佐格在意的已经不是她的美,而是那个在她皮肤之下爬行的、蝎子一样的东西。 “何等伟大的生命啊!何等伟大的生命啊!”赫尔佐格把**的绘梨衣抱紧在怀里,“你怎么是人类能够杀死的呢?”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原本已经死去的神或者圣骸重新动了起来,它只是一截蝎子一样的枯骨,却能在血水中爬行,并且在绘梨衣的背脊上咬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 它意识到最完美的寄主就在前方,绘梨衣原本就是为它准备的容器,它借助绘梨衣的躯壳重新睁开了眼睛,刚刚发出王之怒吼,却被梆子声打断了。 跟源稚女一样,绘梨衣也做过脑桥中断的手术,她的人格随着梆子声而切换,圣骸跟梆子声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却被梆子声压制了。 赫尔佐格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亲吻绘梨衣的嘴唇,把她向着天空托举,像是把祭品献给某个至高无上的神明。 “这是黄泉之路贯通的一日!”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远离绘梨衣,退回到源稚女的身边,“我的学生,坚持着别死,用你凡俗的眼睛看看这伟大的一幕,否则你会死不瞑目!” 源稚女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从绘梨衣的身上生出了细细的白丝,和八岐大蛇苏醒时从井底涌出的白丝一模一样,那些白丝从她精巧的鼻尖、下颌、发梢、指尖延伸出去,和周围的白丝贯通。 她如同一个被遗弃千年的人偶,身上挂满了蛛丝,但事实情况恰恰相反,一场生机盎然的进化正在白丝结成的茧中发生,源自白王的基因正在改造她的身体。 赫尔佐格却丝毫不想去阻止,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了圣骸,却把进化的机会让给了绘梨衣。 “没想到对不对?你现在看到的才是这个计划的核心,那个名叫邦达列夫的男人已经想到了打通进化之路的方法,只是还没有机会实践。”赫尔佐格轻声地赞叹,“圣骸就是白王留下的寄生虫,被它寄生的东西虽然能够进化为龙类,但意识也被剥夺,只不过出让自己的身体帮助白王复活而已。白王怎么会帮助人类呢?它是至高的龙王,人类在它眼中卑贱如尘土。想要保留自己的意识进化为龙,就不能让它寄生在自己身上,要用另一个容器让圣骸寄生,然后和孕育中的白王换血。王的胎血具备最强的活性和最弱的毒性,那是万能的药。” “她生来……就是容器?”源稚女呆呆地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茧中时而传出巨龙咆哮的声音,时而传出女孩的哀哭,她的灵魂被死死地囚禁于意识的底层,孤独地哭泣着。 路明非暴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冲向舞台。他忽然间清醒了,然后完全疯掉了,他明白路鸣泽见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了,他来得太晚了,最后的演出已经开始了……不,其实是已经结束了。路鸣泽给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表演,而是那场悲剧的复刻。载他来这里的那辆奔驰车就是接送绘梨衣的车,难怪空气中弥漫着樱花之露的香气,路明非不懂什么高级沐浴用品,他知道那香味,因为绘梨衣只用那一种沐浴液,那个手提箱也是绘梨衣留下的。她是能够毁灭一座小城的怪物,谁能掳走她?其实有个人是能做到的,为她开车的人是……赫尔佐格! 一切的一切都贯通了,悲剧已经发生,路明非想要阻止,但他来晚了。 他想要跳上舞台,打断这个该死的悲剧,可他撞在了坚硬透明的墙上。舞台边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他用头撞都撞不破,只能趴在那面墙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幕悲剧走向结尾。 “不!不!不!不要!混账!赫尔佐格我杀了你!”他拍打着嘶吼着,像个疯子似的。 但没有用,赫尔佐格根本听不到他说话,赫尔佐格慢悠悠地说着他那吃人的理论:“觉得很残酷是么?人类的历史一直都是这样残酷的啊。知道牛痘么?曾经天花是最可怕的病毒,每四个感染者中就有一人死亡,活下来的人也会终生带着丑陋的疤痕,伟大的古罗马就是因为天花爆发而衰败的。可如今你很少听到‘天花’这个词了,因为人类发明了牛痘。所谓牛痘就是让牛先感染天花病毒,再把病牛的脓液处理之后用在人身上,病毒经过牛的过滤之后活性减弱,用在人身上不会导致发病,却会给人带来免疫力。这跟邦达列夫的办法不是异曲同工么?我漂亮的小姑娘就是那可爱的小牛犊,她的价值,就是要为我过滤龙血的毒性。” “来,让我们为新生的白王增加一些营养,珍贵的皇血一定是白王喜欢的,你们的基因有助于白王的补完。”他把奄奄一息的源稚生和源稚女放在小拖车上,推向孵化中的绘梨衣,“必须说你和你哥哥对我的帮助还是很大的,没有你们的话我一个人实在很难同时控制猛鬼众和蛇岐八家,尤其是你那个正义的哥哥,他可是真相信我啊。你们还帮我找到了藏骸之井。最后你们还成了神的营养。我很满意,这样细细地吃掉一个人的价值才是优雅地进食,否则就太浪费了!” 他用尽全力把小车推向绘梨衣,弥漫的白丝像是触手那样扑过去,把源稚生和源稚女包围了,血色立刻从他们两人的身上向着茧中的绘梨衣流动。 “可惜没有人能跟我分享这最后也最伟大的时刻,”赫尔佐格装模作样地向着四面鞠躬,“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你们就将目睹新时代的到来!一个你们被奴役的……时代!” 他太得意也太欢喜了,于是小人的嘴脸完全地暴露出来,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手舞足蹈。 绘梨衣颈部的主动脉上早已插好了输血管,赫尔佐格把这两个输血管插入自己的颈部,在血液交换机的作用下,双方的血液开始互换,初生之龙的鲜血进入赫尔佐格的身体,反过来赫尔佐格衰老的血液流入绘梨衣的身体。这是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伟大手术,以血液为媒介,白王的权能进入了赫尔佐格的身体。他的瞳孔越来越亮,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他的身上也生出了那种白色的细丝,皮肤渐渐地光滑滋润,透着婴儿般的红色。他舒爽地张开双臂任自己被细丝包裹,体会着强绝的力量在身体里流动的感觉。 再也没人说话,舞台上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那个被困在茧中的女孩轻声抽泣,她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她说……Sakura……Sakura……Sakura! 路明非跪倒在那面看不见的墙壁上,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抽走了脊梁的狗。最后的最后她还在喊他的名字,一个可笑的假名,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但他来晚了。 当哭声最终消失的时候,赫尔佐格结的茧被一只纯白的利爪从内向外撕破,那完美的生物从裂口中猛地腾起,在空中张开了白色的膜翼。他悬浮在井中,像是巨大的十字,鳞片上的反光照亮了黑暗。 他头角峥嵘,曼妙优雅,介乎天使和魔鬼之间,即使夏弥化身为龙的时候也没有他那么完美。他是新的白王,白王赫尔佐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伟大生物,在没有黑王的时代,他就是世界的王座! 狂风席卷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