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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副听见轮机在空转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他并不想为屠龙而死,不过真的有这样一天,他也做好了准备。他闭上了眼睛。 “嘟嘟嘟”的蜂鸣,是最后那枚炸弹的信号,二副拍下了引爆擎! 曼斯的瞳孔倒映着可怕的景象,一张巨口张开急速逼近,两根枯黄色的、弯刀般的利齿足长一米,排牙密如荆棘!他的半截身体还在船闸内,就急切地探出头来,漆黑修长的身躯半隐在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着微光。 剧烈的爆炸来自那东西的体内,喷涌的火焰如同一柄超大号的焊枪。 一连串的爆音从曼斯的嘴里吐出。 言灵·无尘之地。 他在领域内下达命令,巨大的气压由内而外,无论是炸弹碎片还是高温火焰都被逼退。转瞬间,曼斯周围出现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冲击隔离,罩壁之外,灼热的风把钢铁都软化了。那东西被冲击波震退,半身不受控制地回缩,蜷曲成团。 三副的怀里,“钥匙”猛地抓紧了小手! 人字门引擎即刻发动,重达两千吨的钢铁巨门轰然合拢。长达15米的巨大身躯被拦腰截住,凄厉的狂笑从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剑。曼斯捂上了耳朵,他从未听过到这样的笑声,说是笑,又像是濒死的痛苦哀嚎。 曼斯不知道到底是那东西临死时的大无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不过他不在乎了,他已经杀了这家伙,这是他对学生们的祭奠。 “再见,诺顿殿下。”曼斯血丝爆射的瞳孔里,闪过寒冷的讽刺。 摩尼亚赫号随着激流直坠下去,坠向二级船闸的水面,曼斯无声地笑了。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控制室,一片死寂。 摩尼亚赫号的信号中断,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施耐德教授搓着手来回走动,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大概只有路明非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因为他正在鏖战。EVA提议说要打一局星际。他也知道这时候如果被人发现他在打星际着实是个可耻的事儿,不过看起来EVA觉得时间很难熬,这个虚拟少女在屏幕这头到那头不断地踱步、蹦跳、挠头,以及无聊地在地面上画圈圈,这是她提议“不如来一局一对一”……路明非觉得是男人就不能拒绝。 好久没玩了,还好手没生,路明非鼠标在手天下我有。他还是虫族,完美的开局探路、小狗骚扰、出刺蛇、升级一攻一防、开分基地,行云流水。 EVA的风格和诺诺完全不同,不是一个劲爆的快攻流,她选用神族,上来就在基地外安置了光子炮,一队升级的狂热者守在炮阵中。路明非的刺蛇群没有贸然冲锋,他意识到EVA必然在搞鬼,她是个电脑的虚拟人格,那么偷看地图丝毫没有难度。在和诺诺搭配时,她已经用了这一招。 “你又看了我地图?”路明非输入。 “看了,不过我可只有一片水晶矿一个气矿,你已经开了六个分基地了,一共十二个主基地,一瞬间能出三队刺蛇。”EVA说,“把攻防升满,那时候我们的游戏就开始。” “什么?” “我强攻你啊,看你能挺几波。”EVA说。 “看不出你长的是个美少女却是强攻一派!你不会作弊加人口?”路明非忽然有点期待,跟什么电脑打能那么过瘾啊,她还陪你聊天。 “不会,满人口两百,公平的。”EVA说,“开始!” 话音落下,路明非就看见海潮一样的狂热者从EVA的阵地中涌出! “是男人就挺过十波啊!”EVA说。 “是小姑娘就不要逃!”路明非很开心这种新玩法。 接下来他遭遇了一生里最累的拉锯战,对于EVA这样一台电脑而言,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指挥,每个单位都是单独行动包抄迂回。路明非仗着满人口刺蛇和遍地炮塔强硬抵抗,他的矿和气都被EVA加到了无限,满屏幕大约二十个基地疯狂地涌出刺蛇,汇集在中央战场上。这种万用兵种打空打地都好用,快死了还能孵化潜伏者。EVA的每一波兵种都不同,狂热者、龙骑、侦察机、海盗船、成群的金甲虫……仗着虫族无与伦比的暴兵速度,路明非连扛了九波,最后一波清掉三队航空母舰时,他只剩下半队受伤的刺蛇了。 “再来啊,我准备好了。”路明非补满了人口,蝎子和皇后也都补满了能量。 “第十波。”EVA说。 航母?龙骑?还是成群的光明圣堂?路明非期待的时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隐约的暗纹飘过。他按按回车键,居然还能激活对话。 “EVA你死机了?”路明非输入。 “没有,游戏在继续,我把镜头拉远一点给你看?” “镜头?什么镜头?” 他忽然看清了屏幕上的敌人,EVA说得对,只有“拉远了镜头”,这敌人才能被看见。最后一波,EVA只有一个单位,一条黑龙,大得可以遮蔽一切,正张开双翼缓缓地滑过,它吐出烈焰,所到之处,全部刺蛇化为血浆。屏幕刚才不是黑了,而是因为这条龙比屏幕显示面积还要大出很多倍,路明非看到的暗纹是它的鳞片。 “好大只!”路明非喊出声来。 “黑龙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绝望’。”EVA说,“你输了,下次再一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一闪,切换回毫无吸引力的工作界面。 “大只?”施耐德教授皱眉,“什么大只?” 路明非猛地站起,“‘大只’在中文俚语中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 施耐德教授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心里的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死了一样。他有种隐约的、不祥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是很大只啊!曼斯……你到底怎么样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屏幕忽然亮了,一张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做了开裂的古树或者风化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袋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一时间路明非说不清老人的年纪,从皮肤和面容看,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可坐姿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太帅了!”路明非感叹,“真是极品老头!” 全体霍然起立。 “昂热校长。”施耐德教授说。 “摩尼亚赫号已经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长淡淡地说。 控制室里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但是明显的,学生们分做两派,一群绕着恺撒,一群围绕着楚子航,奇兰在这个关键时刻匆匆地跑去洗手间了。剩下路明非一个,距离所有人都挺远,不知该投奔哪一拨人。 这时他看见诺诺独自靠在墙上嚼着口香糖,望着窗外发呆。 路明非忽然欣喜起来,觉得这世上还有诺诺和他是一拨的。 “嘿!路明非!你是最棒的!”奇兰回来了,居然捧着一束花,上来使劲地和路明非握手,而后大力拥抱他。 控制室里静了一会儿,教授们鼓起掌来。狮心会和学生会的精英们各自看着会长,恺撒和楚子航也鼓起掌来。于是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瞬间路明非被人群包围,他们遮挡了路明非看诺诺的视线,纷纷和路明非握手。路明非第一次感觉被尊敬时,看见诺诺在人群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吹着泡泡。泡泡越来越大,最后炸掉了。 “解散!”施耐德教授宣布。 学生们离开控制室,都向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里是个偶像派人物。校长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校长在背后说:“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校长在屏幕上扬起一叠白纸,“恭喜你,你已经通过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自己‘S’级的地位,我将特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又一个“真正的”“S”级学生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外表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数,还用那超乎寻常的能力为自己的阶级做了注解。 无与伦比的“S”级。 “泡泡别吹炸咯!”诺诺和路明非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去了。 激动的古德里安教授上来和他大力握手,“校长奖学金!这是学院最大的殊荣啊!明非,我对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有点茫然,刚才诺诺拍他的时候,他没看懂诺诺的表情,总之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表情,透着股子冷淡。“S”级得罪诺诺了? 学生们走出图书馆时,教堂的钟敲响了。 路明非觉得很奇怪,他来这所学院也有几天了,教堂的钟从未响过哪怕一下。可此刻钟一再地摇摆,低沉的钟声久久不息,就像是一个执拗的老头儿。 所有人都站住了,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最后草坪上的天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恺撒对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鸽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鸽子都落在草坪上,并不觅食,只是咕咕地叫着,这声音显得有些哀凉。 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沉默了,恺撒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饰巾,扎在草坪边的围栏上。其他学生也照样做了,围栏如同树木盛开了白花。 路明非茫然中听见有人在他背后说,“有人离开我们了”。 他转头看见楚子航那双淡金色的瞳孔,狮心会会长居然主动和他搭话。 “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教堂都会飞出鸽子来,这是哀悼。”楚子航看着草坪,轻声说。 明明自己是“S”级,楚子航是“A”级,可是跟这样的学生领袖说话,路明非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弟,要使劲点头。 楚子航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淡淡地微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解出那份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 路明非从未想到楚子航也会笑。无论何时,楚子航总是一张无表情的脸,即便被路明非一枪轰趴下的时候。他的没表情和恺撒的冷漠还不同,恺撒是骄傲,楚子航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但现在他微笑着,温和得像个兄长。 “你弟弟还好么?”楚子航问。 “他……挺好的,”路明非说,“他很崇拜你的。” 楚子航还是笑笑,很礼貌,却并不是欢喜。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楚子航又说。 “不怕啊。” “挺好的,其实我能看到的眼睛不多,别人都不喜欢我和他们对视。”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子航总低垂着眼帘漠无表情,因为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会让别人不由自主地恐惧,他在避开别人的视线。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 “这是我的正式邀请,请加入狮心会。”楚子航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 “为什么?”路明非愣住了。 封官许愿?这也太快了?还没投奔**就给封个少将司令?啊不,根本就是封了下一任委员长嘛! “因为能接替我的人,必须是能和我当对手的人。”楚子航说。 路明非低头抓着后脖。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份邀请,在图书馆里,奇兰已经表示了作为新生联谊会的代主席,他终于找到了真正适合的主席人选路明非,唬得路明非使劲摆手。 其实,新生联谊会的主席让个贤倒还说得过去,他路明非虽然没有本事,但是可依靠他的“S”级混饭。但狮心会的会长……这玩笑大了?狮心会是卡塞尔学院最老的社团,狮心会领袖的地位是恺撒觊觎很久的东西。只是因为前任狮心会领袖不喜欢恺撒的骄傲,所以恺撒才投身学生会。恺撒都得不到的东西,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啊? 他很想诚恳地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但他这句烂话没敢出口。楚子航直视他的双眼,表情淡然却认真,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恺撒也会期待你加入学生会的,如果你选择学生会,那样也很好。”楚子航淡淡地说,“你这样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 他垂下眼帘,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开。 路明非在原地傻站了好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浑身都是冷汗。什么叫做“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这是威胁?是**裸的威胁?威胁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么?好像女生眯眯眼笑着说“我不能爱你我就宁愿杀了你哦”! 三峡水库,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船闸上方,起伏的水面上,摩尼亚赫号翻过来露出船腹。落水时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他背对灯光,举着一柄黑伞挡雨。 曼斯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叼着湿水的雪茄艰难地笑笑:“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号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最亲密的伙伴们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年轻的实习生塞尔玛还没来得及拿到她应得的满分。落水的瞬间,三副蜷曲身体把“钥匙”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他自己折断了脊椎。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燃嘴里的雪茄,而后检查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中,一截长牙崩断飞了出来,“无尘之地”未能挡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一点,我就撑不到你来了。”曼斯深深吸着雪茄。 昂热校长按住曼斯的伤口,“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 校长已经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咧嘴笑笑:“医生没有用,让我做完最后的汇报,像电影里英雄人物那样。” “是,医生没用了,龙牙里有剧毒,毒素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校长点了点头,“那立刻开始。” 曼斯把婴儿递给校长。另一只手中,他始终死死攥住了一根索子,昏迷中也没有松开,他把索子也递给校长。校长拉着索子把沉水中的铜罐提了起来,抚摸着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念诵。 “我想我杀死了龙王诺顿。这个铜罐是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诺顿很想夺回它,它应该很有研究意义;应该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没有什么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曼斯坚持着说到最后,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不是龙王诺顿,只是一名龙侍,守护龙王灵魂的武士。”校长说,“这个铜罐是骨殖瓶,或者说‘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这里面的就是诺顿!” “是他隐藏在公孙述背后?”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问。 “不用了,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曼斯说,“不要把‘夔门行动组’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学生们,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还很遥远。犯不着他们为我们悲伤,他们应该还觉得屠龙是个有趣而热血的事,值得他们奋斗一生。” 曼斯轻声说,“这样多好。” “我没有说,他们只知道叶胜和亚纪离开了我们,我表现得很平静。”校长说,“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园以后怎么圆这个谎,谁给你代课啊?你这学期还有课呢。” “施耐德,他很想继续当教授。”曼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就说我们去执行新的任务了,反正世界很大,龙族遗迹到处都有,永远都能说他们忙于新的探险。过些年,这件事公布不公布也就无所谓了。” “好,就按照你说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雪茄落入水中,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涌来灯光,探照灯照在校长身上,军警的车包围了江堤两岸。这个老人默默地起身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里,将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轻声说。他在图书馆二楼,看着楼下的学生渐渐散去,只剩下围栏上扎满的白色饰巾。 “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 “中文方言,是寂静的意思。”曼施坦因摘下眼镜,深有感触,“新学期,有人离开我们了,新生们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地觉得很大只。” “是啊,很大只。”古德里安也很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在你知道路明非的3E考试成绩前你就对他不再怀疑了,我听说你还在网上下注他一定能通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的,我们不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么?”曼施坦因耸耸肩。 “这说法有点奇怪……”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打消了对路明非的怀疑。”曼施坦因指了指远处的钟楼,“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说路明非无需怀疑,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 “守夜人会这么说?”古德里安惊叹。 “对,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古德里安眺望着那间从不开放的钟楼,“我总是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母亲的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我对他说不上有什么亲情……不过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唯一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曼施坦因说,“有些事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赢了一大票!” 路明非躺在床上,听着上铺传来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喂!废柴兄。”路明非说。 “我很忙,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闭嘴。”芬格尔难得地严肃。 “不就是看书么,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算什么重要的事?”上铺继续哗哗地响。 路明非探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更发指一些么?” 上铺堆满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高老头式的笑容。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 “光明正大,我赢的,不是抢银行。”芬格尔说,“我就知道你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如果不是曼施坦因跟庄,我还能赢的更多。” “好运小王子这个称呼真恶心到爆啊!喂,我有点事情没搞清楚,有空解释一下么?”路明非说。 “如果有份奶油浓汤的话,卡塞尔学院黄页会为你提供最全面的答疑服务,”芬格尔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强盗!”路明非抓起电话,“两份酥皮奶油浓汤!我还要大块儿的奶酪蛋糕!” 芬格尔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路明非问。 “其实死亡名单已经公布了,执行部,叶胜,酒德亚纪。”芬格尔说,“你可以去看留言板。” 路明非沉默了,他还记得酒德亚纪微笑着纠正他的发音说,“おはよう”。人怎么忽然就死了? “别太担心。执行部未必就那么危险,多数时候他们就像一群考古队员,满世界飞,探索龙族遗迹。过去十年里,好像只有几次盗墓的时候墓道塌方死了人。这一次是特殊情况。”芬格尔说,“青铜城的话,是龙王诺顿的墓地,龙墓确实是很危险的。有个传说,凡是进入龙墓的,一队人得牺牲至少一个,这是祭品。不过进入龙墓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传说。” “你担心过会死么?”路明非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么?” “废话!” “那我当然也担心会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芬格尔耸耸肩,“其实每个人来卡塞尔学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学院里的很多人都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 “厌弃龙族血统?怎么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为什么是一对死党么?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芬格尔挑挑眉毛。 “慢!”路明非一愣,“什么……精神病院?” “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为小时候就表现超常,所以被看作精神病,在医院里一直关到十五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在这里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夹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确实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爹妈也是学院的人,他们也都该长着龙尾巴。”路明非倒也赞同。 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的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学院里的人都说他极度闷骚,他一直隐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就在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他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家伙小时候过得无比压抑,现在他找到了组织,当然要奋勇屠龙!” “恺撒呢?他一点也不闷骚,是个明骚。” “恺撒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地登上意大利皇位。加图索家族一直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皇帝,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领袖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分,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的区别很大,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限欣慰。”芬格尔说,“恺撒那么明骚,是因为家族长辈太喜欢他了。” “真狗屎运,就没人觉得他那么牛皮哄哄的也是种神经病?”路明非对恺撒没好感。 “皇帝啊,他是家族期待成为皇帝的人,皇帝这东西必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一样才奇怪了。” “还皇帝?什么时代了?” “加图索家很遗憾啊!等了几百年出了一个能当意大利皇帝的主儿,结果好么,民主了,没皇帝了。只好把目标降低为意大利总理。恺撒从伊顿公学毕业,名校争着录取他,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来找安慰的,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他入学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嘲笑你们!’” 路明非捂脸,“我入学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如果从你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我记得你是说……妈诶,真豪华!” “看不出你这莲蓬一样的脑袋好记性!”路明非想了想,“那师姐呢?” “师姐?叫得真亲!可惜我这本黄页没收录你觊觎的、恺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她好像有个很富有的老爹,但是她总对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有个弟弟,也是龙族血统,一直都长不大,名叫Gates,外号‘钥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小家伙的血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芬格尔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银行我就找他帮忙。” “我看过她开法拉利跑车!” “我还见过她开兰博基尼。不过很奇怪,她还跟着古德里安做校园兼职,按说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赚钱的。总之接近她要小心。” “为什么?”路明非一愣。 “你知道她外号叫什么么?‘红发诺诺’,或者‘红发巫女’。”芬格尔露出诡秘的神色,“她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又很发疯。如果你试着用你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同意哦!” “会被恺撒打爆?” “想当年特洛伊二公子帕里斯兄冒着被阿伽门农和阿基里斯联手打爆的风险抢了海伦姐回宫,你怕什么?”芬格尔豪迈,“何况恺撒是英雄好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呸!”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 “我知道,全校都知道!”芬格尔把笔记本搬过来,连上卡塞尔学院校网的主页,标题新闻是:“S vs A!倾情对视!”所配的照片背景是下午的阳光中,两个人微笑着对视,眼眸里映着微光,一个是新生人王路明非,一个是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路明非再次捂脸,“这所学院里也有狗仔队么?他们会怀疑我的取向么?” “绝对不会!你的取向在第二条新闻中得到了纠正。” 路明非打开第二条新闻,配图是他被诺诺拉着飞奔向图书馆时看着诺诺背影的小眼神……让路明非自己都恨不得抽照片上那人两个嘴巴。标题是:“海般深沉的凝望,各位有女友的别担心了,S级有目标了!” “好一个‘海般深沉’!”路明非几乎跳起来,“这是哪个狗仔写的?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说起来好像是我某个小弟。”芬格尔沉思。 “幕后黑手兄!能删掉么?趁着恺撒没看见还来得及!”路明非哭丧着脸,“拜托!” “虽然可能恺撒还没看见,不过……他小弟那么多,看见的早就截图给他了……现在删掉欲盖弥彰。”芬格尔安慰他,“公众人物不怕绯闻,好比公猴子有能力就能霸占一群母猴子。” “这什么比喻?” “猴子的社会关系和人类的社会关系有相似之处哦。”芬格尔眉毛飞动。 “停!”路明非猛地挥手,“别的先不说!听我说!现在的问题是,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如果我不加入他就……算了,再说奇兰,奇兰说我应该加入新生联谊会当主席。进你们这个学院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能活不能活?哪个码头好拜一点?” 芬格尔翻起眼睛望着屋顶,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需要沉思很久。 他起身踱了几步,说:“从战略上分析,你在解密地图这件事上做得太出格,3E考试史上最高分,被授予校长奖学金,名出得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时代,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屠龙勇士已经给授予骑士身份了,所以各个堂口都试图拉拢你。新生联谊会对你开出的条件是尊你为老大,这个很好理解,新生们总不想夹在狮心会和学生会之间左右为难,狮心会学生会都想拉新人,新生联谊会的人一旦被分开,就得当彼此的对手,奇兰很有点组织能力,不过没有你那么拉风,没有领袖魅力。” “领袖魅力?我?”路明非耸拉着脑袋。 “相比起来楚子航的开价更加诱人一些,他是要培养你为他的继承人。狮心会在学院的地位原本还在学生会之上,狮心会的会长基本上总是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听说校长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狮心会的第一任会长。所以大家都觉得校长对于狮心会挺偏心的。成为狮心会会长会为你的英雄之路建立一个良好的开端!” “呸!什么英雄之路?你脑子秀逗了?我现在是考虑我该怎么在这个学院里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儿,“别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啊,3E考试我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地图那事儿……很难解释,反正不是我的本事。都是假的!你腰上别着两把木头盒子炮就想上山当大王?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抱谁的大腿。” “你真是投降派嘴脸,拜托,你是刘禅么?你要扬名立万了,人家是邀请你去做老大,不是当小走狗。总之三大社团,只有恺撒主持的学生会没有邀请你,你暗地里还觊觎他女朋友……” “喂!不是觊觎,是‘对英姿飒爽的师姐有好感’!”路明非赶快说。 “虽然恺撒是个豁得出去的校园政治家,按照中国话说,是条好汉。但好汉就那么一件好衣裳,恺撒总不乐意光屁股,更不愿和你一起穿。你要想好好混,除了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没什么办法了,毕竟你们也是校友。”芬格尔根本不理他。 路明非使劲抓头,这决定关乎他今后好混不好混,叫人为难得很。 笔记本“叮”的一声,提示有新的邮件进来。路明非打开那封新邮件,愣住了。 Ricardo: 明晚在安珀馆举行晚宴和社交舞会,时间是18:00,如果你有时间就来吃东西,恺撒说他想和你交流。 记得穿着正装。温馨提示:校服不算正装,你可以去学院剧场租一套。 诺诺 芬格尔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傻了半天,“刘禅……司马昭来找你去跳舞了……如今三个社团都看中你这块肥肉了”。 路明非抬起头来,“师兄,如今……该降哪一国了?” 夜幕降临,安珀馆亮了起来,从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灯光绚烂。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印度产的花岗岩。学生会干部们穿着黑色的礼服,上衣口袋里揣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迎宾。 “我滴妈呀!恺撒一个人住的房子够我们一百个人住了?”路明非躲在远处的树丛里啧啧赞叹,“资本主义社会果然就是人吃人的。” “恺撒也不是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以前他不必支付租金,他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一身黑色的正装。他其实是个高大的家伙,只是灵魂有点儿猥琐,这么穿起来肩宽臂长,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再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来,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保镖。 “那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路明非想起了这一茬。 “你得先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整修整修,还有高昂的取暖费和地税……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你叫我陪床我都乐意。” “滚!” “那我现在就滚了,你替我跟恺撒问好。”芬格尔掉头就走。 “师兄你义薄云天无论如何要陪我走这一遭。”路明非哭丧着脸一把拉住他。 “切!叫我滚?”芬格尔翻翻白眼儿,“看仔细了,这关不好过。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钱!人家的兄弟都穿着Armani或者Zegna的西装,戴着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门前停着的那一水儿要么阿斯顿·马丁要么捷豹……”芬格尔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显然小得有点裹不住的礼服,“对比我们这两身租来的正装……我觉得恺撒是准备以财富跟你炫耀一下,要么是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么跟老子闯荡江湖要么现在就给老子舔鞋!” “希望他没有脚臭……” “真没尊严!”芬格尔捂脸,“诶?有新情况!” 守在安珀馆门口的记者咔咔按动相机,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倒车逼近安珀馆正门的皮卡,也不知载着什么,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雨布被学生会干部们猛地揭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货仓里流淌下来,在傍晚阴霾的天空下,一抹亮色看起来惊心动魄。 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似的洒在安珀馆的门前。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么地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看重你妹啊!” “我没有妹妹!”芬格尔说。 “那是看重我妹妹咯?”有人在他们身后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回头,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订制首饰,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蹬着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撑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 “诶?女主人亲自出来迎宾么?”芬格尔一愣。 “是来抓贼啦!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跟我来!”诺诺收起伞,一手抓住路明非,一手抓住芬格尔,扯着他们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 路明非晕头转向中,听见了清寂有力的掌声。他一扭头,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上镶嵌着水钻,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说不清是欢迎还是嘲讽。 第六幕 星与花 Star & Flower “烟花啊!”诺诺猛地站住,惊叹出声。 那是山下射上天空的烟花,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割开天空,那是花的种子,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得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上百枚烟花投入了天空,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明非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脸,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为什么我要和你跳舞?”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勇气去邀请那些漂亮姑娘?” 路明非和芬格尔搂抱在一起,在舞池旁边跳着一曲探戈……强硬的甩头动作两人都做得非常棒,目光之中有股子凶狠劲儿,有如两只争夺鸡蛋的黄鼠狼。 他们身旁是男生们黑色的正装和女生们白色的礼服,男生的头发都梳理得古典优雅,抹着橄榄香的头油,女生的头发更加精心地打理过,雍容的卷发中飘着各种不同的香水味。 男生们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和女生们的白色高跟舞鞋踩踏在擦得光明如镜的实木拼花地板上,地板倒映出硕大的水晶吊灯,旋转时散开的裙裾不时地遮挡住灯光。 他们为什么要跳舞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回到诺诺一手扯着小贼路明非和无辜路人芬格尔直奔安珀馆门口,而恺撒一身白衣站在门前看着他们鼓掌的一幕。恺撒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寒冷的光,背后站着学生会六个部的部长,整整齐齐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来得很准时。”恺撒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露出淡淡的笑来。 “恺撒对你笑了!”芬格尔大惊小怪的。 路明非惊悚了一下,因为他在那个笑容里忽然看到了情意绵绵…… “我下午上芭蕾课。”诺诺走了上去。 恺撒双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跟她行了一个臭屁到极点也优雅到极点的贴面礼,“你穿这一身看起来很漂亮,我没看你穿过”。 “陪古德里安教授去中国出差的时候买的。”诺诺耸耸肩,“你总不可能看过我的所有衣服,我还留着万圣节时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 “你如果穿着那一身来敲我的门我一定会给糖的。”恺撒优雅地说,像个皇帝一样拉着诺诺的手进了大厅。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目光掠过其他任何人的时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气。在路明非和芬格尔交头接耳一番抬起头之后,门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让刚刚鼓起勇气要和恺撒握手的李嘉图·M·路和八届师兄芬格尔非常尴尬。 “可是下马威么?”芬格尔疑惑。 “我们英雄好汉是否应该最重脸面?”路明非一转身,“他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他面子!我们转头就走!” “可别!兄弟,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挺住呀!”芬格尔把他拧了回来,竖起大拇指,如兄长一样鼓励着这个有尊严的学弟,推着他的肩膀,“进去!你是被邀请来的,怕什么?” 路明非脚下一步没动,紧紧抓着芬格尔的大拇指,“师兄,我信你!我路明非也是一条堂堂好汉,好得如同你芬格尔一样!我们一起进!” “进就进!我芬格尔作为这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阶级跌到前无古人的‘F’级也不退学,我会怕恺撒?” 里面负责签到的学生会干部就看着路明非和芬格尔四手交握,面面相对,四眼对视,如同正在激情四射的情侣正跳着一曲激烈的探戈,侧行着进入了安珀馆的大厅。 丰盛的自助餐很快让这对室友觉得勇气没有白费,芬格尔迅速地计算了安珀馆里的人口,路明非则数明了龙虾的头数,得出重要的结论,这是一场以吃为主的社交活动。慷慨的主人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澳洲龙虾,这些浑身赤红的大家伙趴在冰上,后背打开,露出一身晶莹的白肉。放弃了警惕的芬格尔和路明非于是挥舞刀叉,气势可以用“猛虎下山”四字来形容。 直到一名戴着白手套的学生会干部摇了摇黄铜小铃,那些黑衣男生和白裙女生出现之前,他们都吃得非常开心。 清锐铃声响起,大厅里的学生会干部们停止了说话。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亮起,通向二楼的两条弧形楼梯上,一边走下器宇轩昂的黑衣男生,一边走下戴着真丝白手套的白裙女生。满厅寂静,舞会即将开始。无关人等早都识相地退到了不同的角落里,只剩下端着盘子站在正中间的两个家伙,还在那条赤红的龙虾前挥舞刀叉。 两个家伙忽然意识到了目前的场景,停下了进食,不再吵吵嚷嚷,抹了抹嘴角。 “真要跳舞?”路明非傻眼儿了,把嘴里的龙虾咽了下去。 “那个嘴上沾满芥末酱的……就是新来的‘S’级?”楼梯上一个女生语气里透着惊诧。 “据说是个穷苦家庭的孩子。”她的舞伴说,“不过很努力!” “What叫做很努力?这是给穷苦家庭的孩子当注解用么?”路明非心想,“我只是爹妈不靠谱而已!” “看起来很猥琐诶……他身边那个……更加猥琐一点。”另一个女生皱眉,“那种廉价的正装……质感真太差了。” “听说是校长的私生子,一直流落在外,是有背景的人。”又有人说。 “校长会有这样的私生子?校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下降了……” “先生,请离开舞场,下面是社交舞环节。”侍者过来彬彬有礼地提醒。 路明非被说得耷拉着脑袋,早已准备闪了,听了这句话如蒙大赦。可他没能跑掉,他被芬格尔拉住了! “好久没有跳舞了啊!”芬格尔拍拍掌说出了这句让他自己将在几秒钟之后满世界寻找后悔药的话,“我入学的时候曾经是年级的猫王!” 侍者呆呆地看着这家伙。 “看我干什么?我是不懂社交规矩的人么?我等在这里是要跳舞的!”芬格尔一瞪眼,正了正领结,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 芬格尔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上的淑女们,路明非明白他这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一个舞伴来化解此刻的尴尬了。 但是满场都是成对的男女,没有一个女孩是闲着的,而且每一个被芬格尔看到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扭过头去,其感觉大概是看到了一坨牛粪后的自然反应。 满场只有他和路明非两个“多余的”男人。 二楼一侧的深红色幕布拉开,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试音,为首的指挥居然是上次深夜给路明非和芬格尔送餐的厨子,看来他果然是多才多艺。厨子兼职的指挥正准备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扭头看见了舞池中央众目焦点的两个男人,不禁有些踌躇,得不到命令的乐队成员们只能一再地重复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正是我的强项啊!”芬格尔眼中透出毅然决然的神情,“来,兄弟!别丢人,要挺住!我和你,漂亮地杀出一条路给恺撒看看!” “太棒了,把你那条路指出来!”路明非呼应师兄的勇气。 “看见你的志气真让我高兴,那么亲爱的学弟,你跳女步……”芬格尔揽住路明非的腰,抓住路明非的手,对着二楼的乐队指挥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Let’s rock!”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看见芬格尔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带着一股跑江湖的大无畏精神,要是对古惑仔情有独钟的女生也许会忽然对这个邋遢男人产生一点点悸动。但是路明非不是个女人,而且事实证明了,今后每次芬格尔豪气干云,接下来他们就会陷入绝境……绝得不能再绝的……绝境。 音乐开始,舞裙旋转。两只黄鼠狼在巨大的外压之下,只能拥抱在一处。 空气里弥漫着缥缈的香水味道,客人们显然都上过同一门舞蹈课,舞姿出自同一个老师的授业,舞姿优雅,走位精准,一时摆出矩形阵列,一时散开为圆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们。 唯一的不协调是,路明非也在里圈……翩翩起舞。 “喂,这是选妃会?是奥匈帝国皇帝的选妃会?我看过《茜茜公主》,一模一样。”路明非后悔在被芬格尔抓住的瞬间没有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而后转身逃跑,等到他们被包围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边,蕾丝边的白色礼服裙随着女生们的旋转,如巨大的白花盛开。 “卡塞尔学院是个德系的学院,你说奥匈帝国也没错。我们有一流的宫廷舞老师。”芬格尔跳得很是投入。 “这就是你所说的杀出血路?拜托我们已经把能丢的人都丢完了!” “动动脑子,这是欧洲古典式的社交舞会,他们会交换舞伴的!”芬格尔一边雄赳赳地大踏步而进,一边低声说,“他们一对对的就像XY染色体,而我们是两条YY染色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必胜的,你知道YY染色体么?想想你在高中生理课上学的知识,”芬格尔语气严肃,非常学术,“一个男人的染色体是XY,一个女人的是XX,只有所谓的‘超雄性’,才是无敌的‘YY’!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么交换舞伴,我们最多就还是YY,我们绝不吃亏!” “我真无法想象你那颗脑袋里装着那么多生理课的讲义和乐观精神,事到如今你还能坚定地认为我们立于不败之地。”路明非揽着芬格尔熊虎一样的粗腰旋转,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周围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做那个华丽的高劈腿动作。别人的舞姿实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劈腿,他不劈他觉得有点影响和谐。 “不,”芬格尔悲怆地说,“我是说我们无可失败了,就像跌到谷底的股票,必然只有反弹。还有我觉得你可以放弃做出劈腿动作的想法,她们穿着长裙而你穿着裤子,你的裤裆缝线会裂开……”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有小乌鸦在他头顶上飞过,呱呱呱地叫着。 “就是这一刻!目标是那个插蝴蝶发簪的女孩!”音乐声一变,芬格尔下达了作战的指令。 两个男人雄赳赳气昂昂,交握的手臂并在一处,仿佛一门等待发射的迫击炮,直奔距离他们大约十米的漂亮姑娘。那女生正在一个高挑瘦削的男生的怀抱里旋转,白裙盛开,裙下的小腿线条柔美。 “师兄你就好眼光!”路明非大赞。 那个男生的脸色首先变了,接着那个女生的脸色也变了,那双穿白色高跟鞋的脚几乎绊在一起,女生被男生托了一把才站直了。这是正常反应,任何人看见两个男人组成的迫击炮逼近,带着腾腾杀气,都会惊恐。 “嘿!学妹!在我抱到你之前千万不要倒下啊!”芬格尔低声说。 宫廷舞整齐划一的舞步逼迫那对男女不得不靠近芬格尔和路明非,接近了,越来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女生踩出了漂亮的旋转,女生的手和男生脱开了,机会出现,只在一瞬间! 双人迫击炮也分开了,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像是饥饿的黄鼠狼要叼鸡那样,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已经决心硬撑着也要完成这场集体舞的男生伸出的手完全没被理睬,他的夜礼服衣摆飞扬起来,旋转着从两条黄鼠狼旁边掠过。 “我先!”芬格尔一把推在路明非的肩头。 “能不能礼让学弟啊!”路明非咬牙挺住。 这一推造就了一条不大的夹缝,女生飞旋的舞裙从夹缝中闪过,在芬格尔刚想抬腿踹路明非一脚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手重新叠在一处。 完美的移形换位,蝴蝶发簪如释重负地远离。迫击炮双人组看了一眼彼此,沉重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重新组合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路明非沮丧地抬头看去,诺诺已经把手交在了一个日本男生戴白手套的手中,她旋转起来,轻盈得如同一只紫色的凤尾蝶。就是那种小巫女的笑容,在你最糟糕的时候作壁上观,发出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的笑,在你窘迫的脸上再踩两脚。一瞬间路明非有点愤怒,又有点难过。 一模一样的衣服啊,就像那天在电影院的VIP厅里,门打开,光透进来,这个女孩走进来,天使一样。 可是她现在却在笑,嘲笑你看起来那么傻。 “妈的,非要和我抢,这下谁也得不到,YY还是YY!”芬格尔很生气。 “滚!不是你脑袋发热,我们会这么窘么?”路明非收回了目光。 “面包会有的,女生也会有的!自己人要先团结!这一次说好了,你优先!”芬格尔叹了口气。 但是没有下一次了,第一对舞伴的急中生智启发了其他所有人,每一次在交换舞伴的时候,翩翩的白色舞裙都会擦着边飞掠而过,双人迫击炮四面征战,屡屡落败。笑的人不只诺诺一个了,优雅的笑声此起彼伏,像是瘟疫那样在所有人中传播,路明非怀疑如果不是该死的贵族礼节要求这些学生必须完成舞蹈,有几个女生已经要笑得趴下去捶地了。 “怎么办?”路明非指望芬格尔还能急中生智。 “什么怎么办?”芬格尔露出一副即将解脱的神情,“听舞曲,到尾声了……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和我完成整支舞蹈的……男舞伴。” 音乐声渐渐低落,男女舞伴相对弯腰,行典雅的宫廷礼。 “撤!”芬格尔下达命令。 乐队在这个时候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显得斗志昂扬。舞伴们诧异地看了一眼彼此,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他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新一曲探戈。 “我现在想要杀了乐队指挥全家……”芬格尔结实地抱住路明非,仰天长叹。 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撕破了整首舞曲,舞厅里的人都皱眉往二楼看去。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卡塞尔学院,即使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的错误不该出现。 首席小提琴手拉完了那个长音之后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 那是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舞蹈仍在继续,而所有人都关心着那个从上而下的脚步声,音乐也仍在继续,训练有素的第二小提琴接任了首席的位置,任乐队指挥比嘴形呼喊,首席小提琴也没有回头。 “啪!” 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那双水晶鞋。首席小提琴手,或者说是路明非在3E考试里见过的那个冰雕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她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是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只是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地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那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里一颤。 她起舞,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圆心,路明非和芬格尔所在的圆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闪开一条路,圆被割裂,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所有人。 “我觉得……不是来邀请我的。”芬格尔遗憾地说,“毕竟你才是当红的炸子鸡。” 他做了一件叫路明非意想不到的事,把路明非推向俄罗斯女生,而自己……他也旋转着,以和女孩同样刚劲有力的舞蹈,从反方向切出了人群。路明非不得不承认芬格尔倒也是条好舞棍,大概当年确实也“猫王”过。 俄罗斯女孩的手搭上路明非瞬间,舞曲雄赳赳地迈入**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开始。 路明非一生里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么流畅地跳探戈,他受过的所有舞蹈训练只有三个月,为了在春节联欢会上表演集体舞,请来的舞蹈老师一再地摇头说路明非显然属于手脚并用不协调的类型,手到位了腿就出毛病,反之亦然,换而言之,路明非要么双臂下垂踩节拍,要么干站着双臂优雅地摆动。 无论怎样想起来都很不美观。 路明非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场集体舞他的舞伴是陈雯雯。 但是在女孩的控制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立刻就跟上了节奏,所有动作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胳膊怎么放,脚下怎么走,根本不必思考,只要他放松心情跟随这位舞蹈女王殿下的指示。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起来,折射光影缭乱。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路明非犹豫着问。 “Zero。”女孩带着些微的俄语口音。 “不该是……什么什么娃或者什么什么娜么?Zero是英语?零?” “也是俄语单词,是‘零’,我没有正式的名字,他们给我的编号是‘0’。”女孩淡淡地说,“你可以叫我零。” “零?”路明非没话找话,“这首曲子好熟啊。” “Por Una Cabeza,中文名《只差一步》,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尔的作品,看过《闻香识女人》么?” 路明非摇摇头。 “《辛德勒的名单》呢?” “看过看过,得过奥斯拉奖嘞,这个没看过说出去就有点丢人了。”路明非说完就后悔了,有这么个俄罗斯小女王似的女孩旋转切入舞池请他跳舞,他就该摆出一副中国皇帝的派头来才应付得过,怎么说两句话就透出一股土气来呢? “里面有这首曲子作为配乐,这是首高贵的曲子,傲视一切。”零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 “你什么意思啊?”路明非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他不知道零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来救他,虽然他构思过,但是主角应该是正和恺撒起舞的诺诺。 大概是觉得自己太窘了所以仗义援手?路明非想。 “我没有任何意思。”零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我又不傻。我觉得恺撒是故意冷落我们要我们丢人的?他把我们请到这里来,晾在一边,告诉我们他根本不在意我们。无论是我现在跑去抱楚子航的大腿还是奇兰的小腿,他都完全不会介意。看我们抢饭吃,看我们很窘地跳舞。”路明非叹气,“想来恺撒兄英雄好汉,还有漂亮女友,为什么要注意废柴呢?只是我自己这几天走狗屎运……以为自己不是废柴而已……” “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件事,我说过我没有任何意思。”零打断了他。 “是么?”路明非又窘迫起来,“我还以为……” “我只是喜欢跳舞而已,我带了舞鞋来。” “可为什么找上我?” “别人都有舞伴。” “那你为什么不跟芬格尔跳?他跳得比我好。”路明非觉得零的理由实在牵强,因为喜欢跳舞所以要像一把银刀似的斩开人群来拉住自己的手?难道零就是传说中救人于水火却从不居功的女英雄? “芬格尔个子太高,身高不搭配。”零振振有词。 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跳舞。 “曲终,我将旋转3600度,拉住我的手!”零女王般下令。 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照做。终曲的余音中,别的女孩都静止下来,零却没有,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裙摆飞扬,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组成一连串快板。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用柴可夫斯基笔下天鹅之死,或者巫山神女在高唐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舞蹈菜鸟路明非忽然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有用之人。零娇小的身材在蹬上高跟鞋之后和路明非绝对匹配,路明非高举的手臂能给她以很方便的支撑。零从路明非的手上索取力量,以他作为旋转的支撑,如果路明非忽然哆嗦或者走神或者其他原因而掉了链子,零就会成为一个失去平衡的陀螺。路明非自己很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掉链之王”有多么靠不住,但是零把信任给了他,这个俄罗斯来的小女王把她自己绝佳的舞技和震动全场的高贵押上了赌桌。赌的似乎是…… 路明非的面子。 美人恩重,无以回报,路明非唯有全神贯注拢住零的手。 掌声,有力的掌声,恺撒居然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路明非忽然恍惚起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是这样灯光绚烂,也是这样掌声如雷。众目睽睽之下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旋转,播散开的裙摆如同孔雀的尾羽。 怎么回事?过去的十八年里自己什么时候也曾这么拉风过?不可能的?是幻觉?这种皇帝般的拽,怎可能属于自己啊?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自信,强到无与伦比的自信,伴随着一股力量。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零纤小的手掌,那是舞蹈的最后一瞬,零完成了她3600度的旋转,面对路明非缓缓地蹲下行礼,她散开的舞裙收拢起来贴着腿,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重新收拢为花蕾。时间上不差分毫,倒像是路明非示意零停止了旋转,其实他自己觉得是自己没来由地抽了一下,就把女孩的手握住了。 零还没有起身,这是标准的宫廷舞的结束动作,此刻路明非应该还礼了。 路明非忽然傻了,他从皇帝般的良好感觉中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学过什么宫廷舞,当然也不会行礼,刚才那些男生在舞曲结束时向女孩行礼,可惜他完全没有注意,目光都集中在零的身上。 该死?是该吻手么?还是弯个腰就算了?要不然左手按胸?看起来倒像是个阿拉伯人。路明非脑门直冒冷汗,多棒的一支舞蹈,不会在最后的小细节上被他搞砸了? “爱卿免礼平身……”路明非在紧张中说出了这句他自己听了都崩溃的烂话。 “我怎么是这么样一个人啊?”他心里说着,四下张望,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们都在用力鼓掌,掌声掩盖了他那句烂话。 零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路明非,转身走到舞池边,仍旧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回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前门出去了。她来的时候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平淡至极。 “这一届的新生真有意思。”路明非听见恺撒低声说。 恺撒端着一杯加冰的白兰地,看着零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现在请学生会主席恺撒为我们致辞。”一名部长在二楼平台上敲了敲麦克风。 议论零的声音低落下去,无论俄罗斯新生多么耀眼,毕竟恺撒才是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恺撒把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旋梯登上二楼,站在麦克风前,扫视下面的所有人,像是皇帝检阅军队。 “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