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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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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么?”转椅里的人笑了,刚刚刮过的下巴是铁青色的,“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么在意表象的东西?我还是我,无论是诺玛的人格还是EVA的人格,在最深处,我还是我。”诺玛说。    巨大的屏幕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红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机,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机频率指示灯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后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已经控制了整个地下室的节奏。    忽然间,所有的灯熄灭,地下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一束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落在转椅前方。荧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仿佛飘雪似的。一个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闪烁莹莹的微光,黑色的长发漫漫地垂下,直到脚下,发梢却漂浮在空中,穿着仿佛睡衣的丝绸长裙,赤足,微笑。    “EVA。”转椅里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进入了那束光。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伸出手来?”EVA轻声说。    “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而已,这是我的习惯。”男人低声说,那些荧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转瞬消失不见。    EVA把半透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上,却不能带来丝毫触感,那些只是光与影的幻觉,3D成像技术保留着、已经远去的记忆。男人轻轻地合拢手,空握着,像是真的握着一个女孩的手。    “以前你有时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手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说。    “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知道你在呢?”男人说。    “你永远都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用呢?”EVA说。    “只是孤独罢了。”    沉默了很久,EVA问,“你来是要倾诉什么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级学生路明非通过3E考试,无论他的潜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龙族血裔,让他通过3E考试进入学院,可能会导致泄密哦。”    “就当帮朋友一个忙,对你这并不难。”    “应该说对于诺玛不难。”EVA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诺玛么?”男人看着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娇小的手掌,“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不在这里。”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EVA轻声说,“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    男人沉默了很久,“在这里你是万能的,我想要一瓶啤酒。”    “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没有啤酒,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依然无法改变喜欢喝酒这个坏毛病么?”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因为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男人声音嘶哑,“可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就是你,从未改变。”    “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他警觉地转身,小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扭曲,无与伦比的力量已经凝聚。他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由金属圆球、金属短棍组成的小人形,只到男人膝盖的高度,这些原本应该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被强大的磁力吸聚在一起了,它居然还有一张小丑般逗乐的脸,两颗充作眼球的金属珠子滚来滚去,金属短棍组成的嘴咧开,现出谄媚的笑容,“手”中托盘上是一瓶冻过的Samual Adams黑啤酒。    男人抓过酒瓶的同时,那个小东西伶俐地摸出一个开瓶器,“砰”地把瓶盖儿打开了。    “过个快乐的晚上,先生。”小东西的声音从周围的扩音设备中传来,带着酒侍者的调调。    “它是我无聊时候做的小东西,在这里只有它会陪我玩。”EVA说,“它叫Adams。”    “居然起了个啤酒的名字……或者你认为它会是你的亚当(注:亚当的英文拼写是“Adam”)?正好配你的EVA(注:德文中这个拼写的意思是“夏娃”)。”男人喝了口啤酒,对Adams挥挥手,“可以退下了,小伙子。”    小东西露出更加可爱的笑容,依旧端着托盘站在他背后。    “它喜欢小费。”EVA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穷。”男人嘀咕,从口袋里掏出几枚25美分的硬币扔在托盘里。    Adams开心地鞠了个躬,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快乐声音,闪进了黑暗里。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给它起名,但是怕你不乐意。”EVA说。    “我长得有那么丑么?”男人耸耸肩,“我还想知道执行部那帮家伙最近的计划,可以么?”    “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EVA叹了口气,“包庇一个新生是一回事儿,泄露执行部的计划是另外一回事。”    “你会告诉我的,EVA,你从来都答应我的要求。”男人轻声说。    EVA沉默了一会儿,“执行部增派了四个小组,分别向西藏、新疆、格陵兰和墨西哥,全世界合计有大约一千三百人在探寻‘龙墓’的位置。目前最接近成功的是曼斯教授的小组,他的目标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高贵的初代种,四大君主之一。他们将在长江展开‘夔门计划’。这份计划的细节我不知道,校长亲自制定。”    “除了曼斯,还有谁参与夔门计划?诺顿在初代种中也是佼佼者,杀他很难。”    “叶胜和酒德亚纪,执行部年轻人最强的组合,校长的安排,应该不会出错。”    “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错,譬如……十年前。”男人幽幽地说。    “十年了,不要再耿耿于怀,我们虽然惨胜,但也成功了。”    “可只有我活着回来。”男人摇晃着啤酒瓶。    “我们还都和以前一样看着你啊!”EVA把另一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几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时出现在男人的前后左右,每束光中都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梳着利索红短发的皮装女孩,也有戴着墨镜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侣般肃穆的黑衣人,也有歪着头长发漫卷的妩媚姑娘,加上EVA,一共六个人,他们都把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像是老照片上的笑,过了许多年,依然灿烂如初。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喝着酒,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EVA,不要玩这种游戏好么?”男人摇摇头,“他们不在这里,他们都沉睡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冰海下,锁在那些金属潜水服里……不会死去,却也永远不能回来。”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EVA,她伸出虚无的手抚摸男人的面颊。    “‘太子’有消息么?”男人又问。    “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成为‘皇帝’了?但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然还活着,我至今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亲手杀了他呢?”男人用极尽冷漠的声音说出了这句极尽狠毒的话。    “如果只有杀了他才能让你安心,”EVA轻声说,“那就……杀了他,我等着你的消息。”    男人点了点头,从空虚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握着空气而已。他仰头喝着啤酒往外走去,肉眼看不见,但是密集如蜘蛛网的红外扫描系统关闭,摄像系统自动关闭,跳闪的红色警戒灯切为绿色,走道地面的高压电被切断,安全系统再次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    “哦对了,那路明非那件事,没有问题了对?”他想起了这件事,转身回头。    “没问题,只是包庇一个新生而已嘛,我帮你做过的坏事可不只这一件,”EVA笑笑,“不过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理由么?”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还有其他理由,等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诉你。”    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走到角落里的Adams身边,蹲下身来,“嘿兄弟,能否还给我两个硬币让我去买罐可乐……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了……你看,钱对你只是个玩具,这里又没有超市和可乐机……”    Adams的表情变了,死死地攥着几枚硬币,露出一个典型的小气鬼表情。    “Adams,给你哥哥两枚硬币。”EVA说。    Adams的表情又变了,很委屈的样子,从硬币里小心地选了两枚旧的递给男人。    “真是个小气鬼!”男人在它脑袋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这个用炼金术构架的傀儡机器人受不了这样的大力,崩碎为一堆金属短棍和满地乱滚的小球。    男人一边抛着两枚硬币玩,一边喝着啤酒渐渐远去。EVA默默地看着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他的腰背没有那么挺拔了。    金属门开合,男人真的走了。光束中的女孩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短棍和小球滚动着汇聚起来,Adams再次成形,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跑到EVA面前,看到她虚幻的眼泪,呆住了。一会儿之后,它忽然高举双手过头挥舞,摇晃身体跳起一支难看的舞来,嚷嚷着,“EVA,开心!EVA,开心!EVA,开心!”    它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女孩的泪水也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溅起莹蓝色的微光。    “一个新生,一天之内拿了当日十大头条的六条,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击毙了恺撒和楚子航,假设那时候他的枪里填的不是弗里嘉子弹而是实弹的话……”    “惊爆新闻,‘S’级学生路明非对于龙皇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恺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曼施坦因教授摇摇头,关闭了卡塞尔学院校网的讨论区页面,今夜大概是个不眠的夜晚,在线的人数冲到了新的高峰,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化名的老师都在热议那个名叫路明非的新生。一名新的“S”级,会带来希望,还是带来危险,或者干脆就是个笑柄?    曼施坦因也有点迷茫,白王的猜测未必可靠,毕竟只是猜测,迄今还没有白王血裔被发现的记录。    他只能本能地对开枪射杀恺撒和楚子航的路明非感觉到戒惧。    他关闭了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接通了电话——“父亲。”    讨论区继续高速刷新,留言不停地上移。    “也许明天他会在3E吃亏,我觉得他不太行的样子,可能是校长误判了他的级别。”有人留言。    “可能他毫无龙族血统,所以不怕楚子航的黄金瞳。”    “最大特长是竞技类游戏诶!什么搞笑的特长?”    “嗨!不如开盘口好了,有谁赌路明非明天无法通过3E考试的?”带着管理员标志的芬格尔留言。他的出现带来了一股热潮,这个经年不能毕业的废物师兄是卡塞尔学院校网的热门人物,负责新闻频道,总能搞出一些热点新闻。    “我觉得下注他能过的少,我开一个好头。下100块,赌他能过!”芬格尔开通了投票区的主题。    “芬格尔你准备把还掉卡贷的机会都赌在你的室友身上么?”有人嘲笑。    “No”一侧的赌注迅速地飙升,很快突破了两万美金,而“Yes”一侧的仍旧只有芬格尔的100块,在短短的一晚上里,路明非的背景资料都被挖掘出来了,可笑的高中成绩,没谈过女朋友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看中他,路痴,唯一的特长是打游戏,在海关被扣了几十张盗版盘,无论怎么分析都是个废物,绝不像传说里血统纯正潜力无穷的“S”级学生。    “难道没有人有点赌博精神么?”芬格尔留言抱怨,“你们这样没法玩,只能赢我的100块,现在赌路明非通过考试的盘口是1比130!”    “我赌500块,路明非能通过考试。”ID名为“村雨”的人留言。    一瞬间讨论区沉默了,那是楚子航的ID,很少出现在讨论区。沉默的狮心会会长,被称为“超A”级的男生并不喜欢絮絮叨叨的讨论。而他居然破例赌博,押了500块赌路明非能通过考试。    “我赌5000块。”ID名为“狄克推多”的人留言。    “恺撒!”有人留言惊叹。    “赌路明非不能通过考试。”恺撒说完之后断线了,留下一个暂时被冰封的讨论区。    隐隐约约又是一场竞争的开始,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敌这种东西,那么恺撒和楚子航一定是,学生们的记忆里,他们两人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不过今天终于有一件了,在“自由一日”神奇地被那个新生两枪结束后,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都宣布了认可这个结果。    他们都会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失去了诺顿馆的一年使用权和追求学院里任何一个女生不被拒绝的权力?学生们都觉得这两人未免太大度了一点。当然他们两个并不需要担心追求女生失败的问题,楚子航沉默内敛,光棍至今,看起来对女性非常冷感,而恺撒已经有了闻名学院的诺诺。    恺撒捧着无线键盘,半躺在安珀馆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赌注逐步上升。他退出了“狄克推多”的ID之后以“索尼克”的ID登陆,这个不起眼的ID始终缩在在线列表的角落里不说话。    诺诺捧着一杯冰咖啡,靠在他背后的墙上,“你很关注路明非啊。”    “是,他会不会通过明天的3E考试,我没把握。”恺撒坦然承认,“我赌他不能,只是我从来不和楚子航在同一边下注而已。”    “我知道,5000块对你算不了什么。”诺诺放下咖啡,拎起背包,“走了,这学期我选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课,得啃啃书,有事给我电话。”    “要看书的话,跟苏茜住在那么小的宿舍里不会觉得很挤么?而且她白天才给了你一枪……她为了楚子航可是什么都能做。”恺撒伸手似乎想要阻拦诺诺,“在这里好了,安珀馆可比诺顿馆还要舒服很多。”    诺诺在门边转身,对恺撒翻了个白眼。    恺撒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是说……客房!我有很多的客房!”    “其实我最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租校内的别墅,你不觉得空么?”诺诺撇嘴,“我也不喜欢你的布加迪威龙。”    “好在今天我已经输掉了它。”恺撒耸耸肩。    “哦,乖。”诺诺带门离去。恺撒把手指伸进那头灿烂的金发里挠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再有三分钟封盘!还未下注的请即刻投下你们的赌注,所有赌注都要在明天3E考试前打入我的账户,由我代为管理,否则视为无效。”芬格尔蜷缩在1区宿舍的活动室里的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弹跳如飞。十几个学生围绕着他站着,表情严肃,紧盯屏幕。    “新闻的力量是巨大的!我首先放出路明非不能和龙文共鸣的消息,而后开盘赌他能否通过3E。”芬格尔为自己鼓掌,兴高采烈,“然后幕后黑手赌路明非通过,至少五倍的利润,我被自己感动了。赌注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数学家一样的男生回答。    “一定要在快封盘的时候下注,否则会露马脚的。”    “明白。倒计时34秒!我已经同步到系统时间了!”校园高利贷团伙的精英分子打开笔记本上的倒计时软件,以科学家的严谨给出了答案。    “提前三到四秒钟,盘口已经锁死,最后几秒该是注资最集中的时间,网络可能会有点卡。”有人提醒。    两侧的赌注都在高速翻动,每秒钟都有新的赌注加上去,封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如股票交易所的交易员那样心跳加速。    “10,9,8,7,6,5,4,”倒计时者舔着略略发干的嘴唇。    “注资!封盘!”芬格尔大手一挥,气势惊人。    “0!”倒计时者大喊,“成功注资!我们赢了!”    “稍等!下注在路明非身上的金额是……39400块,最后一秒钟,有人加注20000块……”有人的声音在颤抖。    “20000块!!”芬格尔大惊,“登录我的管理员ID,查他是谁!”    一分钟之后芬格尔愣在了笔记本前,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加注人的ID,用的是真名,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掩饰——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后面还有头衔:“教授”。    “风纪委员会主席也来下注么……他不是主抓作弊么?”芬格尔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路明非正在灯下临摹芬格尔留给他的答卷,一笔一画。芬格尔说不想打搅他努力,带着满脸诡异的笑容出去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他。距离天亮不到4个小时了,4小时里他必须把八张画都临摹一遍,记在脑海里。那些画上的线条仿佛枝蔓丛生的密林,根本就不是要让人记住的。    可还是得记,即使疲倦如涨潮般慢慢地上来了。    不会货不对板?也许这份价值2500美元的答卷根本就是扯淡?世界上哪有考语言要画画的?他凭什么相信那个有时脱线有时狡诈的芬格尔呢?从头到尾芬格尔都在占他的便宜。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过了3E又怎么样?在一个流行爬行类血统的天才学院里,他能活着爬出去么?爬出去又如何?满世界跑去屠龙?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中国该是早晨,白裙子的陈雯雯是否和她的新男友拉着手,走在去一所平民大学的路上?    诺诺开车带着他跑在高架路上的那个夜晚,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出路,结果他还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漫无目的地跟着大家一起飞。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想了很久,轻声对自己说,“诺诺,我很想见你。”    就是想见见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幕 青铜城 The Bronze City    新的地图立刻显示在大屏幕上,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猛地扭头看着路明非,地图被解开之后,再理解就太简单了,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正确的结果。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惊叹和不安,像是颗深水炸弹正幽幽地下沉。    路明非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娇小女孩的脸,透明得像是冰雪,冷得也像是冰雪。    “熊猫你好!”诺诺认真地说。    路明非脸上两大黑眼圈儿,一头撞进图书馆二楼的教室。撞进眼帘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穿牛仔裤的长腿,穿了双似曾相识的、紫金色玛丽珍鞋。诺诺坐在讲桌上,手指路明非的鼻子。    路明非没有料到诺诺还会主动跟人说话,心里激动,“对不起对不起,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爆掉了你男朋友。”    教室里立刻有人嘘了起来,路明非才想起这话说得真够欠的。    “你爆掉他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诺诺耸耸肩,“到你座位上去,快开始了,监考老师是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我负责收答卷。”    曼施坦因教授从旁边闪出,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看了一眼腕表,“全部人到齐,现在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不要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试图携带电子通讯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这个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尝试过……”曼施坦因教授抑扬顿挫,威风凛凛。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路明非的名牌是“李嘉图·M·路”。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就是他正式的英文名了。他抬头看见诺诺双手抱在怀里,侧过头,百无聊赖地眺望窗外。路明非想那些名牌是诺诺设的,这个世界上她是第一个叫他“李嘉图”的人,诺诺随口起的。这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她叫他李嘉图,就一直叫。    他也侧头看向窗外,忽然发觉今天是个好天气,初升的太阳升到云层上方,阳光贴着云平铺而下,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整个教室里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可能是好天气驱散了他的坏心情,也可能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正式的英文名字。    “那就……李嘉图。”他在心里说。    这是他在卡塞尔学院正式的第一天,看起来是好兆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还能混,不禁龇牙笑了起来。    他想起还完全不知道这一届有什么新生,于是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这些学生看上去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脸型,一色的卡塞尔学院校服,很有几个漂亮女生,看起来赏心悦目。    “我叫奇兰,新生联谊会主席,路明非,很高兴认识你,我们的‘S’级,能为我签个名么?”右手的男生转过身来和他握手。男生看似是个印度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漆黑的卷发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宝莱坞歌舞片里的男星。    “我么?”路明非第一次被要求个人签名,不禁有些得意和羞涩,“我字写得很差。”    奇兰把笔和一个记录本递到路明非的手中,路明非盛情难却,在上面留下了自己鳖爬般的笔迹。    “希望能邀请你加入新生联谊会,我们……”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交的时间。如果你们没能通过3E考试,你们也就不用在本学校培养人际圈了。”曼施坦因教授打断了奇兰,“正式开始之前请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桌角上。”    各种各样的关机声响遍教室,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他只短暂地拥有过一部N96。他偷眼打量着别人的手机,有些自惭形秽,思考着如果真能通过这场考试,应该从他的奖学金里提一笔钱给自己买台手机。这时候他看见前面伸出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昂贵的Vertu手机推到桌边。    路明非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手工打造的顶级手机,一台要卖至少几万人民币,他想多看几眼,视线却被手机的主人拉了过去。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路明非,肌肤白得发冷。脱下校服外衫之后,穿着低领的白色T恤,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子。整个人素得像是冰雕。    路明非心里一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认识这样的女孩,十八岁前他见过的金发女孩屈指可数。    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移出,所有窗口被封闭起来,教室里的壁灯亮了起来,诺诺沿着走道发给每个新生几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    试卷上一片空白。    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这张空白的试卷出乎所有人意料,有人举起手来。    “不必怀疑,试卷没有任何问题。我会在教室外,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讨论是不禁止的,只要你们不抄袭别人的答案。”曼施坦因教授说,“祝你们好运。”    曼施坦因教授和诺诺退出了教室。随着门的关闭,学生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他们无法抄袭别人的答案,连试题都没有的考试,答案从何而来?    这时候,播音系统居然开始放一首劲爆的摇滚乐,Michael Jackson的《Beat it》。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路明非,路明非胜券在握。    “他们会用节奏强劲的音乐掩盖龙文,你要集中精神,仔细听一个低音区的副旋律,那就是龙文咒文。别人在共鸣时会出现‘灵视’效果,会有异常表现,你别慌,不共鸣没灵视都没关系,听清之后照抄我给你的答案就行。”芬格尔的话现在应验了。    路明非悄悄捋起袖子,胳膊上一排拿圆珠笔画的八张小画。这就是八道题的答案,这些抽象画实在不好记,他只好做小条。最原始的办法应付高科技监考最有效,他可以假作挠痒用身体遮住胳膊来躲过摄像头,而且销毁证据很快,只要吐一口唾沫到掌心狠狠一抹。路明非这招是跟小天女苏晓樯学的,苏晓樯把小条抄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穿着短裙去考试,监考老师知道小条儿在哪里,但是没胆量去揭穿。    他竖起那对会微微动的耳朵,果然听见了Michael Jackson高亢明亮的声音下,似乎有个人在低声地吟唱着什么,像是诅咒,又像是圣咏。    “言灵·先知。”听到一半路明非就明白了,二话不说立刻在白纸上画。    “不愧是新生里独一无二的‘S’级,你的镇静再次证明了你的能力。”奇兰在旁边说,“我还全无头绪,也许我没法通过3E考试,那样的话我有件事拜托你。”    “不不,我只是在画鸭子。”路明非试图掩饰,第一题的答案确实很像无数小鸭拼起来的。    “我希望您能领导新生联谊会。”奇兰完全没有理睬他的小鸭子。    “领导?”路明非觉得这件事跟他不沾边。    “狮心会和学生会都在新生里拉人,但我们新生不该分散,我一直相信我们会给这个校园带来新的气息,只是我们缺乏一个像恺撒或者楚子航那样的领袖,我的能力不足,但是你可以!”奇兰说。    “不要忽然摆出托孤的表情好么?你让我觉得你是白帝城里的刘备而我是诸葛亮,但是我只是个路人甲啊!”路明非摆手,什么新气息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么?    奇兰沉默了一会儿,瞳孔中露出失望的表情来,眼泪涌出眼眶,无声地流下。    路明非吓得心里一抽,“兄弟你别哭,有事好商量……我虽然也知道刘备一哭就哭得诸葛亮出山了,但是你也别扑进来就哭……我想跟你说诸葛亮住我隔壁,我真的只是路人甲。”    “原来是……这样的。”奇兰依然流着泪,流露出淡淡的笑。    “你终于领悟了,那么出门走好。”路明非说。    奇兰抹去泪水,黑白分明的眼中透着沉重的、穿透时间的悲哀,他不再管路明非,低头在白纸上做素描,笔尖沙沙作响,扭曲的线条仿佛迅速生长的密林。他一面低声抽泣,一面走笔不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写遗书。    “他不是领悟了,他是……产生了灵视!”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扭头四顾。    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教室里气氛诡异。有些人呆呆地坐着,好像新死了全家;有些人则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一个女生跳上讲台,在白板上不停笔地书画,大开大阖,可她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用完了;一个妩媚的女孩高喊一声哈利路亚,满脸欢欣雀跃,翩翩起舞,看得出来她练过,舞姿曼妙,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并不是在跳独舞,似乎有个空虚的男人握着她的手和她共舞,她向着那个看不见的男人投去脉脉深情的目光。    学生们群魔乱舞,互不干扰,一个个自得其乐,看得路明非直冒冷汗。    世界疯了,却没带着他一起疯。    唯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个冰雕般的女孩,群魔乱舞中,只有她静静的,腰背挺直如细竹,和路明非一样正常。    正常得有点奇怪。    “按时间看,共鸣已经出现了?”富山雅史满脸紧张,提着医疗手提箱站在教室外,“我准备好了,如果精神冲击太严重,随时可以进去急救。”    “应该支持得住,这一批遴选的学生素质看起来都不错,”曼施坦因教授说,“对了,诺诺,我想起你3E考试的时候很平静啊。似乎‘灵视’对你而言一点都不新鲜。”    “因为我第一次‘灵视’发生在很小的时候,3E考试时我已经习惯了。”诺诺说。    “第一次‘灵视’是什么?”    “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走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诺诺说。    “哦?真实感那么强的灵视真是罕见啊,多数人看到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一些难以描述的人脸。”曼施坦因教授有些好奇。    “比你想的还真实,我不但看见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而且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诺诺靠在墙上,侧头看着走道尽头,低声说。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胜利在望了!”路明非已经答完了七道题。    事实证明了芬格尔是个好奸商,卡塞尔学院真的把八年前的考题翻出来调整了一下顺序,重新考了一遍。    他的身边,奇兰也不知答出了多少道题,始终垂泪微笑,非常悲伤,念叨着跟路明非痛说革命家世,说起他小时候生在昆士兰州的一个贫民区,父亲是个酗酒的印度医生,经常打骂他和母亲,说起他可怜的外婆在屋后种的石榴树,在石榴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外婆就死了。    路明非被他烦得不行,不过这位新生联谊会会长感情真挚,让路明非不太好意思打断。    他答完了第八题,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付奇兰,一边偷眼去看那个女孩。他有点不相信这教室里除了他还会有第二个正常人,难道还有第二个“伪龙族血统”的家伙混进来?    一个人坐在女孩背后课桌上,正看着路明非。那是个长得乖乖的男孩,晃悠着一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装,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一双颜色淡淡的黄金瞳。    他怎么来了?路明非大惊,那个怨魂不散般的男孩又来了,他怎么进入考场的?还是其实藏在这些学生里?    男孩冲路明非缓缓地招手,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背后,他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选择,他推开课桌,一步步走向男孩,最后握住男孩的手。男孩从课桌上跳下来,脚步轻轻,引路明非到窗边,像是一男一女在跳一支宫廷舞,路明非觉得自己是在跳女步,那个男孩主导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节奏。    男孩轻盈地翻到窗台上坐着,两腿放在外面晃悠着。路明非疑惑地在他身边坐下,借着落日的光,他仔细打量这个男孩。路明非不曾见过任何一个大男孩像他那么漂亮,圆润的脸,带着一种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生来就不曾踩过灰尘。他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丝毫不像楚子航的黄金瞳那般冷厉。    这份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仿佛一张油画。    “嘿,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呼。    “我叫路鸣泽。”男孩眼望远方,轻声说。    路明非想他是在开玩笑,路鸣泽他最熟了,跟他睡一个屋的表弟,跟他高中同校,小时候长得还是很可爱的,可如今身高160,体重也是160,且正逢青春期长了满脸的痤疮,在学校里找不到女朋友,于是写一大堆对人生很绝望的悲情句子上网勾搭女孩。眼前这个男孩跟路鸣泽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丝一毫的相似都找不出来。    “夕阳?你上来啦?”男孩转头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惊得差点跳起来。“夕阳的刻痕”是他在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这个ID调戏路鸣泽,路鸣泽每次看他上线都会说这句话:“夕阳?你上来啦?”    简简单单的问候,路鸣泽每次在屏幕上打出来的时候都会让路明非觉得一种很急色的期待,而这个男孩说同样一句话,却是完全另一种感觉,就像是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到底是谁?”路明非的声音有点颤。    “不重要。这就是你的‘灵视’,每个人的‘灵视’都不同,但都会看到自己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事,你在‘灵视’里看见了我。”自称路鸣泽的男孩说,“你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荣幸。”    “别搞笑了,灵视里出现的不都是……杂乱的线条么?你看看你……哪里杂乱了?头发都一丝不苟!”    “这一次是你召唤我的,为什么会看见我,要问你自己。别人都很难过,你不难过么?”路鸣泽扭头,瞥了一眼教室里的或悲或喜的人们。他们俩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超现实主义舞台剧的观众。    “没感觉,要是真的‘灵视’会导致难过,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路明非说。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里?”路鸣泽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还深……那就到胃里了。”路明非忍不住说烂话。    “人类是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路鸣泽淡淡地说,“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忍,不是么?”    他对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我们……是在很有感情地讨论两个男性之间的爱么?我代替你难过了……你的台词非常小言你不觉得么?”路明非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路鸣泽不再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男孩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的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涌来,就要覆盖他了。不是什么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男孩的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敬畏。    “现在我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路鸣泽说,忽然抬腿往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坐在图书馆二楼的窗口上,而是一座方尖塔的天台,下面也不是卡塞尔学院绿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么,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    他的上方,路鸣泽默默地站起来,站在如矛枪般指天的方尖塔顶上,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冲他挥手告别,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仿佛有雷电穿过路明非的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闪动……凄风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坛上,头顶的树叶上雨滴坠落,他和那个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鸣泽,坐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    “天呐!我不会喜欢男人的啊……”路明非堕入了黑暗。    他从椅子上暴跳起来,浑身冷汗,仿佛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他的面前站着诺诺,正用力拍他的脑袋,拍得他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佩服!3E考试都能睡得那么死,”诺诺说,“你属猪的么?”    “属羊……考试结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    “都快到午饭时间了,3E考试额定时间只有三个小时。”    路明非吃了一惊,讲台上,魁梧的维修工们拆下那块布满凌乱线条的白板,把它整个扛走了。    诺诺扭头看了一眼,“哦,她答在白板上了,没办法,只好把白板拆了作为答卷交上去。3E考试里人的情绪不会很稳定,这种意外在所难免。但你超镇静的,我们都对你的表现很好奇,从监视结果看,你冷静地答完之后枕着头呼呼大睡。曼施坦因教授都很赞叹。”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丝毫没有,我说了的,超镇静。”    路明非按住额头。那个奇怪的梦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看见奇兰流泪开始?从他答完考卷开始?或者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做梦?这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感觉真讨厌,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出来了。    “肿了……”诺诺指指他的手腕说。    “哎哟……我知道……”路明非苦着脸。    “交卷咯,就剩你了。”    “哦哦。”路明非说着,把那几张扣在桌上的“画稿”翻过来递过去。    “嗯,我数数。”诺诺清点了一下,拿订书机“咔”地一下,“一共九张答卷,我钉起来了。”    路明非一愣,脑袋嗡地一声大了!九张答卷,为什么是九张答卷?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只画了八张儿童简笔画,他也只有八张可画,芬格尔卖给他的就是八道答案。第九张从哪里来的。    “稍等稍等……我再检查一下。”他急忙去翻诺诺手里那叠答卷。    “检查什么?这种考试,你‘S’级不是轻松惬意就搞定了?”诺诺说着把答卷抽走了。    短暂的瞬间,路明非看清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答卷,那张完全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答卷……确实是他画的无疑,却让他如同五雷轰顶。    他呆呆地看着诺诺把答卷递给曼施坦因教授,被曼施坦因教授扔进黑色密码箱。随着箱盖“啪”地合上,一切已经成了定局。路明非无权再做修改了。    曼施坦因教授把密码拨乱之后,将箱子交给诺诺,“送诺玛阅卷。”    路明非按住自己的额头,脸色惨白,“不可能……我的画工……能有那么好?”    路明非坐在餐桌旁,脸色能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嗨!嗨!怎么样?你这表情……作弊被发现了?”芬格尔就坐在路明非旁边,用肩膀拱他,“可别把我供出来!”    “扯淡,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路明非不耐烦地挥手,“八道题我都答了,谁也没看出我的机关,就是我答完之后……又乱涂了点东西。”    “没事没事,只要你没胡说八道就行,乱涂的东西会被忽略的。”芬格尔松了口气。    “真没胡说八道……作为画儿来说还算我的超水平发挥……”路明非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午餐时间,他们坐在餐厅的弧形穹顶下。这座餐厅像是骑士时代的圣堂,穹顶正中央挂着巨大的树形吊灯,每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身穿卡塞尔学院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坐在餐桌旁,桌子尽头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芬格尔就坐在餐桌尽头。    “想不到废柴兄你还是个班干部。”路明非说。    “桌长而已,因为实在没有设八年级学生的位置,所以我被发配来和新生坐。”芬格尔说。    “依次传过去。”侍者把一份午餐放在芬格尔面前。    “还是这套菜色么?”芬格尔叹了口气,“欢迎新生的午餐会,我们除了烤猪肘子、土豆泥和酸菜,就没有其他的了么?这套菜色我已经连吃了八次。”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做点调整。”侍者说。    “有什么让人期待的红酒牛肉之类的东西么?”芬格尔目光闪闪。    “我可以调整为主菜是烤猪肘子,配菜是两份土豆泥;或者主菜是烤猪肘子,配菜是两份酸菜;你更喜欢前者还是后者?”    “你这脑瓜里是横着一只猪肘子么?”芬格尔打量侍者的脑袋。    “吃,你没得选,这菜单也是学院的传统,德式菜不也是你家乡的菜么?你怎能不爱家乡菜?”    “我家乡的牛拉牛屎,我也不喜欢牛屎。”芬格尔说,“这个逻辑你懂么?”    “为什么总吃德式菜?”路明非拿叉子拨弄着猪肘子,犹豫着不知从何下嘴。    “卡塞尔是一个德国家族的姓氏,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家族,代代都有几把屠龙的好手。据说当年校长只是卡塞尔家族中的二线人物,”芬格尔说,“卡塞尔家族是学院的首席校董,所以这里的风格是德式的。”    “校长姓卡塞尔?”    “不,卡塞尔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    “想想他家那么多年是做什么营生你就明白了,能坚持到20世纪已经是运气了。”芬格尔大口对着猪肘子咬下,“反正考完了,放宽心等结果,明天应该就开课了,你选的那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的老师是曼斯·龙德施泰特,可是个考试狂人,每堂课必然点名。小心点儿。”    “早晨八点!那不是没懒觉睡了?”路明非叹了口气。    “请注意,一年级新生请注意,原定于明天上午的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课取消,龙德施泰特教授将会把第一章的讲义用邮件形式发到各位的电子信箱。”诺玛的声音回荡在餐厅中。    “太贴心了!”路明非眉开眼笑。    “龙德施泰特教授一定是在中国出任务。”芬格尔头也不抬,接着啃猪肘子。    “出任务?”路明非不解。    “学院经常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几周,因为好些教授都兼职执行部,”芬格尔说,“执行部的秘密任务。”    “难道是……”路明非一惊。    “和龙有关,临时取消课程,他们应该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深夜,“摩尼亚赫”号拖船在长江上游的暴风雨中颤抖。    这是秋季罕见的暴雨,雨水狂泻,风速达到五级,其他的船都靠岸避风,不安的水面上只有摩尼亚赫号的氙灯在雨幕中闪烁。    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也是这艘船的船长,站在驾驶室窗前。一泼泼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后爆开,风在嘶吼,船在摇晃,曼斯稳稳地站着,抽着雪茄,等待消息。    后舱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曼斯皱眉,“去看看那宝贝怎么了,老是哭,你们中就没有人懂得怎么照顾孩子么?”    “教授,执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员都没结婚,你指望我们从哪里学会照顾婴儿?”端坐在显示屏前的女孩头也不抬地说。她大概二十三、四岁,一头黑发,典型的拉丁美人长相,穿着卡塞尔学院专门订制的作战服。    “叫船长,现在我的身份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不是你的代课教授。”曼斯吐出一口雪茄烟,“各人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既然只有我一个已婚男人,那我去看一下我们亲爱的宝宝。塞尔玛,注意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信号,有任何一点异样,立刻收线!”“明白!”拉丁女孩塞尔玛回答。    “船长,收到长江航道海事局的信号,后半夜暴风雨会继续,风力会增大到十级,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罕见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现象。他们正在调集直升机救援我们,建议我们弃船。”三副摘下耳机说。    “回复他们说我们的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还稳定,可以坚持过暴雨,船上有几个病人,不宜弃船。”曼斯说,“你们也不必担心,这可是摩尼亚赫号,它不是什么拖船,它是一艘军舰,12级风暴对它都不是问题。”他抬头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可是这场暴雨让人想起十年前格陵兰的冰海……每一次接近这些东西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去往后舱,前舱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在卡塞尔学院经过严格训练,盯着自己的屏幕,操作迅疾无声。    耳机里回荡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塞尔玛的心跳监控窗口里,一起一落的绿色光点表示那两颗年轻强健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    在水面五十米以下。    水面50米以下。    射灯在深水之中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光带。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漂浮在身边,叶胜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    叶胜,酒德亚纪,第二十七次水下协同作业。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同期进入执行部,五年的潜水搭档,能够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    “听说那个‘S’级新生路明非入校的第一天就在‘自由一日’里击杀了恺撒和楚子航。”叶胜说,“我们面试的时候他可没表现出这样的潜力。”    “不知道诺诺用了什么办法劝说他。”酒德亚纪说,“平时她总是胡说,不过有时候又有很多主意。”    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根单独的信号线,紧紧地联系着彼此。    诺诺确实胡说过一件事,叶胜和亚纪并不是情侣,而且按规定这是禁止的。深潜是相当危险的,靠氧气瓶和一层纳米材料的潜水衣顶住相当于十几个大气压的水压,仅靠着一根信号线和人类世界保持着联系,人的心情很容易过度紧张,如果同伴之间还有感情因素,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    执行部纪律禁止水下配合的人之间有男女感情,并称违反这条纪律导致了十年前在格陵兰冰海的惨重损失。没人知道十年前的行动是什么,不过今天的执行部里没有人参加过那次行动,可以大致得出结论,十年前那队人都死了。    他们到达水底,狂风暴雨被五十米的水层过滤后抵达这里,只剩下轻柔的水波。这里因三峡水库蓄水而被淹没,之前是片山地,石头被水流磨得圆滑,难以落脚。叶胜从脚蹼中弹出钢爪,轻轻站在岩石上,伸手在底层泥沙里摸索。    他向亚纪亮出摸到的东西,一块有着古老花纹的陶片。    亚纪接过陶片检视,“至少有一千以上的历史,是蜀文化还没有被中原文化吞没前的东西,有可能是白帝城的遗物。”    “氧气存量不太够了,这是预定位置么?但我看不到所谓白帝城的遗迹。”亚纪四顾,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城”的迹象。    “诺玛,我需要用声呐扫描地形。”叶胜呼叫。    “明白,声呐扫描准备。”远在美国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应答。    深绿色等高线勾勒的三维声呐图显示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声波在水中远比光有用。    “虽然我们看不见,”叶胜伸手遥指,“但是东北和东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一个‘门’的结构,对面是原来的草堂河,经过一片谷地。按照中国的风水学,这里是山龙和水龙交汇的地方,聚集了阴阳之气,是建城的好地方。白帝城的遗址可能就在这里,但我们得找到入口。”    “就算有入口,千年下来也已经被浮土覆盖了几米深了,”亚纪轻笑,“所以,节省时间,还是麻烦一下你,拜托了。”    “每次都累得要虚脱。”叶胜抱怨,“我需要一个固定点。”    “我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固定点么?”亚纪游到他背后,脚蹼中弹出钢爪,紧紧抠住岩石,双手从后而前环抱叶胜的腰。    这是默契。叶胜驱动“蛇”时像婴儿般脆弱,可能被水流带走,也可能被信号线缠住而引发生命危险。所以每一次亚纪都会这样抱住他。    叶胜闭上了眼睛,“灵视”中,躁动不安的蛇在他的脑海中纠缠,鳞片泛着冷硬的青光。叶胜的身体微微一颤。    言灵·蛇。    叶胜对这些蛇下达了命令,思维深处的蛇群解放,蛇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水域中。    摩尼亚赫号监控到了强大的生物电流,在水下的某一点爆发出来。    “蛇”是叶胜的言灵能力,也是叶胜的帮手。平时它们栖息在叶胜的思维深处休眠,唯有叶胜能唤醒它们。如成千上万的斥侯,为叶胜探索周围的情形。在科学的解释里,“蛇”是一种生物电流,而在龙类的理解中,它们是被叶胜降服的奴仆。    优良的导体中“蛇”会强大很多倍,此刻水库庞大的水体大大强化了这种能力,五公里半径的“领域”都在叶胜的监视之下。    叶胜的意识随着“蛇”进入水底的每个缝隙,一直向下,再向下,叶胜睁开眼睛,眼底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观察着世界,世界在他眼里由无数细微的管道组成,管道交汇又分开,无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所到之处弥漫着灰色的雾。    亚纪感觉到叶胜的身体在变冷。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心跳速度下降到每分钟三十次,血液温度也降低,通过面罩,叶胜的脸呈现死灰色,只有那双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闪亮。亚纪加力搂住了叶胜,试图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她总是这么干的,虽然叶胜是组长,但此时的叶胜需要她的保护。    “船长,长江航道海事局通知我们可能会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三副大声说,“他们坚持要向我们派出救援直升机,可能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什么不对。”    曼斯走进前舱,凑到塞尔玛身边,盯着叶胜的心跳监测,“再拖延点时间,地震真是坏消息。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逼近了……很近。”    叶胜一哆嗦,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心跳频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变得温暖起来。绝大多数“蛇”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休眠,只剩一条仍在一直向下,钻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结果了?”亚纪问。    “在我们脚下大概40米的地方,有巨大的金属存在,在那里‘蛇’的游动非常之快,只有金属体有那么好的导电性。”    “下面40米?”亚纪说,“下面是岩石,我们不可能打穿40米的岩石,龙王诺顿也不可能把他的宫殿安置进岩石里。”    “叶胜、亚纪,准备上浮。”曼斯的声音响起在耳机,“今晚可能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水下现有在危险。”    “明白,暂时放弃。”叶胜说,随即他的脸色变了。四周的水体正在振荡,亚纪也感觉到了,摇晃来自她立足的岩石,整个水底都在震动,水底扬起的尘埃遮挡了视线。    “水下地震开始了……该死!他们这一次的预警也太准确了一点!”摩尼亚赫号上,曼斯从声呐图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发生的事,他转身对着大副喊,“收线!收线!把他们拉上来!”    轮机转动,同时充当救生索和信号线的黑索开始回收。但这时,曼斯听见一个崩断的声音从外面的风雨声中传来,随即轮机的转速失控。曼斯的脸色骤变,轮机转速失控,是因为没有拉力作用在它上面了,救生索断裂了。    射灯在如此浑浊的水体中也只是萤火般的微光,堪堪能照亮两张苍白的脸。叶胜能做到的只是紧紧抱着亚纪,他们正飞速地下坠。    刚才一条明显的裂痕从远处迅速逼近,仿佛一柄无形的利刃斩切,厚达数米的岩石层开裂下陷。地震撕裂了水底,叶胜和亚纪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感觉到巨大的水压从上而下,像是一个几十米高的浪砸在他们头顶。    在水底,四面的压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种可能导致头顶压力忽然增大,就是脚下出现巨大的空腔。数以百万吨计的水正在灌入那个空腔,把他们和岩块一起卷入空腔。纳米材料的救生索也无法抵抗这种自然威力。    前舱里一片死寂,曼斯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狠狠地往后梳,拔得发根生痛。    扩音器里传来电流紊乱的嘶嘶声,信号中断,存亡不明,那根救生索同时也是信号线,是联通他们和叶胜、亚纪的唯一通道。他可能损失了最得意的两个学生,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可能,因为十年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水底的情况不明,是否应该派人去探索救援?还是像格陵兰冰海那次一样放弃?曼斯紧张地思考着。    “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是什么?”一个淡定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    曼斯惊讶地抬起头,那是叶胜的声音。    “那是死亡,我以前看一本书上说的,现在我懂了。这是叶胜,我和亚纪都存活着,我正通过‘蛇’的电流在和你们对话。我们已经抵达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请回复。”    这是“蛇”的特殊用法,现在它们正带着叶胜的声音信号往返于水底和摩尼亚赫号之间充当信使。    “确认么?”曼斯声音微颤。    “教授,如果你看到我眼前这面青铜墙壁,你也会相信的。”叶胜说。    水底深处,叶胜和亚纪紧拉住彼此的手,悬浮在幽绿色的水中,抬头去看上方,射灯的光迷失在幽绿色里,往四面八方看去都是一样的,看不到头。除了正前方,那里矗立着一面青铜巨墙,向着上下左右延伸,看起来没有边界,无限大。    地震暂时停止,水中的尘埃渐渐下落,视野清晰起来。    叶胜从青铜壁的铜锈中辨认出一个斑驳的印记,和刚才发现的陶片上的印记完全一样,是一张在火焰中灼烧的脸,只是大了很多。    “这是一座……青铜之城?”亚纪轻声说,她和叶胜之间还有一根单独的通讯线。    “和传说中他在北欧冰雪上铸造的青铜之城一样。”叶胜说,“我们走运了!如果不是地震打开了裂缝,我们是没法在水底钻洞到达这里的。”    “是啊,谁会知道它被埋藏在地下几十米的深处?用青铜铸造整座城市,真不知道龙族怎么做到的。”    “冯·施耐德教授有过一种猜测,龙王诺顿是把整座山凿空作为模子,把铜浆从山顶灌入,青铜之城成型的同时,高热导致山岩崩裂,从而铸造出现在技术都无法实现的庞然大物,一座完完全全由青铜制造的城市,他的栖息地。”    “想象那个场面真是疯狂。”亚纪轻声说,“他……会在里面么?”    “那得进去看看才知道。”叶胜说,“我期待的。”    “叶胜、亚纪,准备回撤,”曼斯的声音传来,“我担心会有余震,而且你们的氧气储备不足了。”    “教授,你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么?是龙和人两个世界的边缘,你会在触摸到世界边缘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么?如果余震把这条缝掩埋了,你会遗憾死的。”叶胜说,“里面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到,进去的那条‘蛇’围绕着什么在游动。它很恐惧。”    曼斯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恐惧……能让蛇恐惧的,是诺顿本人的坟墓么?”他深深吸了口气,“好的,我明白了。我会为你们更换新的设备,但是记住,你们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无论是氧气还是电力都只能撑两小时,两小时后长江航道海事局的直升机大概也到了,那时候水下作业将被迫停止。”    “明白,”叶胜说,“可我现在很想知道龙王家的门在哪里,这东西连条缝都没有。”    “我倒是大概知道,稍等,我很快会带个锁匠下潜去找你们。”曼斯说。    曼斯走进后舱,拨通了电话,“校长,‘夔门计划’的新进展,我们在地震产生的水下裂缝里,找到一座完全由青铜铸造的城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青铜古城,那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    “我们应当立刻探索,虽然长江江面上的风雨很大,要冒风险,”曼斯说,“不过很难等,我们有竞争者。”    “竞争者?是谁?在考古探险这个领域能和我们竞争的人太少了。”    “一支水下探险队,被中国香港的民间基金资助,探索一处新发现的水下墓葬。看起来他们对我们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们会在最近下潜。”曼斯说,“如果他们发现了青铜古城,我们可能无从保密了。叶胜感觉到青铜古城里……有什么东西,那不是座死城。”    “明白了,你的请求被批准,”校长说,“切记不能让一个纯血龙族离开我们的监控,对他们,首选是生擒,其次是杀死。这种东西脱离掌控,整个世界会被颠倒的。”    “时间有限,要打开青铜之城,我可以使用‘钥匙’么?”    “我让你带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曼斯收起电话,俯下身轻轻抚摸摇篮里的婴儿,刚才还号啕大哭的婴儿现在安静了,瞪大无辜的眼睛四顾。摇篮边坐着一个女人,大约三四十岁,妩媚动人,左手无名指上闪耀的钻戒说明她有一个相当富有的丈夫。    “宝贝,你是感觉到那个东西了么?”曼斯捏了捏婴儿的鼻子。    “使用他可要当心,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钥匙’,这么高的龙血纯度,再难找到第二个,楚子航也没法和他相比。”女人说。    “可他比楚子航乖多了,”曼斯逗弄婴儿,“别摆出这么不相信人的样子,你只是他的养母,我们大家都很喜欢‘钥匙’的。有时间多关心你自己的女儿。”    “陈墨瞳么?”女人淡淡地说,“我看不出她把我看作母亲。”    “你们的家庭问题很复杂……工作时间就不讨论这个了,”曼斯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着女人的眼睛,“对你们的家庭问题多说两句别介意,除非只有女儿把自己看作母亲,自己才把女儿看作女儿,这样的母亲是否要求太高?你有个很漂亮的养女哦。”    “你是她的导师,我很清楚你关心她。不过,一个能看着自己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了两天两夜直到收尸人敲门的女孩,让人没有去爱的打算。”女人声音里没有任何动摇。    “好,”曼斯叹了口气,“我只想说诺诺有时候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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