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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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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叶胜自己乘着帆板,背后千帆竞逐。叶胜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婶婶也被倾倒了,啧啧赞叹说我们家明非能上你们学校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嫁女,他是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他鼓了鼓勇气,“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学院看中我什么啊?”    “综合素质!很大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我们太欣赏你了,不但要录取你,还要给你奖学金,我决定从我的名下拨出每年36000美金的奖学金,足够你念完四年大学!”    叔叔婶婶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古教授……这……可别是有什么附加条件啊?什么事后得还钱之类的……我们可要先说清楚。”叔叔觉得不对。    “不需要!绝不需要!奖学金,就是奖励你的侄儿,因为他很优秀!”古德里安教授义正词严。    “这话听起来假。”叔叔摇头。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路明非的父母呢,恰好是我们的名誉校友,对学院有过捐款。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路明非一下子抬起头来,心里像是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收到父母的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叫他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千篇一律。路明非有时觉得那些信都是敷衍他的,其实父母根本不关心他了。    “他们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们,但是听说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课题,这些年全世界跑。我这里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哦,对了,还有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夕阳里的卡塞尔学院,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漂亮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可是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鼻子有点发酸,照片上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婶婶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递过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十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读着那封信,久久没有说话。    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傻掉了。    “校长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问候带到,他也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    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么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须发花白满脸脱线表情的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有种叫人忍俊不禁的错位感。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摇头苦笑,古德里安教授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餐桌的气氛忽然融洽了许多。    “我去一下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路明非背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静了一会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些人都笑,可他觉得都没什么可笑的。    其实很感人的才对了,那么多年,他长到十八岁,没什么人在乎他想什么,也没什么人在乎他做什么,一次又一次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着同学一个个被车接走。回头看着那些车卷起的尘土,也想过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什么人爱自己的?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相信的,在纸上看到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可是从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他忽然就相信了。    “我爱你啊!”这种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一个很缺爱的蔫小孩。    路明非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挺傻的,可是心里悲伤也没办法,只好躲到洗手间里来。他靠着门蹲下来,眼泪哗哗的,在瓷砖上画圈儿,想等到眼泪不流了再出去,就说是解了大便。    这时一双紫色暗纹的慢跑鞋出现在他面前。    路明非惊讶地抬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孩,从下到上是一双慢跑鞋,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蓝色竖条纹的短衬衣,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    路明非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明白,眨巴着眼睛。    高挑明媚的女孩儿斜眼看着路明非,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光芒刺眼。    “这是女厕。”女孩慢悠悠地向路明非揭示了问题的所在。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到餐桌边,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冷着脸,跟在他后面。    “诶?诺诺,我还以为你跑出去玩了。”古德里安教授站了起来,“介绍一下,二年级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是我们的学生考官。这位是你的新同学,路明非。”    “诺诺?”路明非一愣,名字听着耳熟。    “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里。”陈墨瞳坐在酒德亚纪旁边。    “为什么没有叫我一起?我也很想吃那种叫大排档的东西啊。”古德里安教授很遗憾,“在新闻里听说过。”    “你是看什么地沟油的新闻知道的?”陈墨瞳拿起刀叉,从叶胜的盘子里叉走了最后一个鲑鱼卷。    “我还有一个,也给你。”酒德亚纪把她的鲑鱼卷也叉给陈墨瞳。    “你们这么配合,真像夫妻,你们为什么还不结婚?”陈墨瞳嘴里塞着鲑鱼卷,含糊不清地说。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奈又有点尴尬。    路明非很感激这女孩没有说出他的窘事,不过她出现在餐桌上之后,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消散。陈墨瞳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上,谁也不看,自顾自在面包上抹黄油,阳光里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葡萄酒。    路明非头一次遇到这种女孩,不像苏晓樯那样非常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也不像陈雯雯那样纤弱沉默,会回避别人的目光。陈墨瞳看起来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骄傲公主,即便在她直视你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她眼里其实并没有你。    叔叔在偷看陈墨瞳的手腕,路明非知道他在看什么,是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    “你介不介意我也吃掉你那份?”陈墨瞳拿餐巾抹抹嘴,盯着路明非看。    路明非只好点头,多不容易,这么一骄傲的公主会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为了一只鲑鱼卷。    “诺诺,注意一点礼貌,要照顾新同学。”古德里安教授说。    “他没有胃口啦,”陈墨瞳瞥了路明非一眼,“你看他神不守舍的,估计连男女洗手间都会走错。”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陈墨瞳吐吐舌头,把路明非整个早餐盘端了过去。    “哦?真的么?明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机会非常难得!你千万要珍惜啊!”    “我……我还得想想。”路明非低下头去。    叔叔婶婶和路鸣泽都傻了,怀疑路明非的脑袋秀逗了。天上掉馅饼他还想什么想?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他就该张大了嘴去接才对。    古德里安教授很紧张,“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做到的,你都可以提啊!”    “没有,”路明非摇头,“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转着叉子,叉子上挑着路明非的鲑鱼卷,“我想想看啊,白色的……长头发的……很温柔的……安静的……一米六五高……同班女孩。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看向窗外,旁若无人地咀嚼着。    路明非打了个哆嗦。路鸣泽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叔叔婶婶也都投来狐疑的目光。桌上忽然寂静无声,只有陈墨瞳嚼着鲑鱼卷的声音分外清晰。    “诺诺,别闹。”酒德亚纪说。    “开玩笑的喽。”陈墨瞳把扫空的盘子往前一推,露出亮白的牙齿,对路明非投去一个漂亮而不善的笑,“我们又不熟,今天才见的不是么?就算他有初恋女友,我也不会知道那是谁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来,古德里安教授也如释重负。    “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明非?”婶婶蛮欣慰,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个让她觉得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而且她也有点觉得不该有人那么瞎眼儿看上路明非,路明非那学校里的女孩都是大家闺秀,哪里轮得到他?    “谁要我啊?”路明非叼着一根芦笋嚼啊嚼,这样他的嘴始终在动,就不用伪装什么表情了。    “学生就该学习为重嘛。”叔叔说。    “你在升三级基地。”陈墨瞳忽然说。    路明非心里一颤,芦笋掉到了盘子里。    夜深人静,路明非坐在笔记本前,同时挂着两样东西,QQ和星际争霸。    他被叔叔婶婶埋怨一天了,说他这纯属不知好歹,任凭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好说歹说,路明非都说要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你还想去哈佛啊你?”婶婶最后从鼻孔里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来。    被陈墨瞳说中了,他是因为陈雯雯。    路明非读过一篇星际小说,叫《血染的图腾》,说一个在外星作战的巨型机械人偷用军用网络和一个地球上的小女孩聊QQ,名叫“哥斯拉”的巨型机械人在铅灰色的低空云层下,一边枪林弹雨打虫族,一边和小女孩说温馨的话。    有一天哥斯拉在QQ上跟小女孩说我要死啦,我的电池液都流光了,我快没电了。    小女孩说你真逗,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大机器人呐?你不想说了就不说了呗,我们明天见。    哥斯拉说跟你聊天的感觉真好。    然后它被迫断线了。在遥远的行星上,一只暴躁的小狗跳上一架巨型机械人的残骸,用利爪撕裂了它的电路。    路明非觉得他就是巨型机械人,而陈雯雯是那个小女孩,有时候陈雯雯会把心里很秘密的事情跟路明非说,路明非很高兴,回复各种可爱的表情,表示他在认真听。可陈雯雯永远不明白路明非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路明非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挂QQ等她。有一天路明非这个巨型机械人的电路断掉了,陈雯雯不知道会不会悲伤。    路明非想着想着就很难过,有种胸口里流淌着电池液,周身电路劈里啪啦作响的悲剧感。    文学社的群里安安静静的,陈雯雯不在,绝不会有人讨论什么文学。大家讨论文学的美,主要还是因为缪斯的美,缪斯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阳光里,长发披散,这才是文学的美。    星际争霸的频道里老唐正在跟一群人传授秘笈,自从他战胜路明非,就在频道以第一高手自居了。    大脸猫头像跳闪,“诺诺”上线。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是你?”    “嗯,陈墨瞳。”诺诺的回答显得懒洋洋的,“没事干上来打两盘。”    “你怎么知道我的ID?”    “人肉搜索啊,嘿。你居然用‘明明’这种ID,像女孩似的,还有‘夕阳的刻痕’……你是人妖么?”    “这都能人肉到?千万保密,那是我来逗我弟玩的。”    “开玩笑的啦,诺玛搜索到的,这对诺玛小菜一碟。你星际打得不错。”    “行了,我都输给你了。”    “是我输,诺玛和我一起打的,我们两个控制一家。最后我知道你在升三级基地,因为诺玛偷偷开了地图,看见了。”    “作弊死全家!”路明非打出这句话。    只是随手,这话在群里大家随便说,没谁真的往心里去。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诺诺回复。    路明非愣了一下,“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诺诺答得很平淡,“玩一盘?”    “没心情。”    “失恋了?”    路明非浑身一个激灵,诺诺像是个小巫婆似的,看穿了他的一切,叫他完全无处容身。    “还没有……我没有女朋友,当然不会失恋了,姐姐你想怎样啊?”他输入。    “姐姐叫得还蛮甜的,”诺诺扔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许能帮上忙。”    “你帮什么忙?你又不认识她。”    “我是不认识陈雯雯。”小巫婆诺诺回复得极快。    “你到底知道多少?”路明非忽地很惊恐。    “太多了。”    “你们……到底是谁?”路明非手有点抖。    “很可疑对?你父母六年没回家,忽然推荐你上一个美国学院,你成绩一般……不是,是差劲得很,学院却授予你高额奖学金,你在面试时分明胡说八道了一通,可面试官说你答得太好了。跟这些比起来,我知道你暗恋谁,实在不算什么。”    “是啊,只有叔叔婶婶不怀疑,他们觉得我爸妈什么都能做到,一路上都在问我要怎么把我弟弟也办出去。”    “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比如……陈雯雯在想什么……”小巫婆的邪恶本质又一次蠢蠢欲动。    “你知道?”    “女性的直觉告诉我……”    “什么?”    “她不喜欢你。”    “滚蛋!”    路明非不信。他记得那个下午,教室里只有陈雯雯和他两个人,他在擦黑板,陈雯雯穿着白棉布裙子,运动鞋,白短袜,坐在讲台上低声地哼着歌,夕阳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春夏之间的傍晚,格外安静。陈雯雯忽然扭头问路明非,你加入不加入我们文学社?    路明非觉得自己仿佛石化了,只剩一颗心突突地跳。窗外的花草疯长,夕阳下坠,蝉鸣声仿佛加速了一百倍,时间从指间溜走,光阴变化,而他和陈雯雯的凝视好像是永恒的。    “开玩笑的,来,我帮你参谋参谋,你送过花没有?”诺诺问。    “狗尾巴草算么?”路明非来了精神,又开始胡说八道。    “请过看电影么?”    “学校搞革命影片教育展播时,《闪闪的红星》那场,我坐在她旁边。”    “她生日是几月几号?”    “10月10号。”    “送过生日礼物没有?”    “她拿我的笔给送她贺卡的男生写回信,后来没把笔还给我,第二天说那就算礼物了……”    “你能更没出息一点么?”    “我也觉得不能了。”    “你真丢我们卡塞尔学院的脸!”诺诺怒了,“来,师姐教育你一下。首先,所有女孩都是要追的!你不主动,还惦记着人家主动跟你表白呐?其次,对于女孩而言,最重要的无非是幸福感,你试过给陈雯雯幸福感么?”    “幸福感?”路明非一愣。    “比如说,假设,只是假设,陈雯雯很喜欢你,但是你对她没感觉。可有一天你考试考砸了,无比沮丧,忽然看见陈雯雯开着一辆法拉利来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摸着你的头发说,乖,别担心,下次会考好的。你是不是觉得幸福得要爆了?就算你对她没感觉,是不是也立刻从了?”    “立刻!绝不犹豫!给自己套上一根狗绳儿,就汪汪地跟她跑了!”路明非答得斩钉截铁。    “没出息!这样就显得太贱格了啊,怎么也得小小地扭动一下欲迎还拒嘛!”    “师姐……那我该怎么办?”路明非很有拜师的诚意。    “破釜沉舟!对所有人说你喜欢她,大声地说。把男人的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你懂女孩么?没有一个女孩会真的讨厌一个男孩对她足够诚实和大胆的表白,就算她不接受,她也会记得你。”    “她不接受怎么办?”    “带着你美好的失恋记忆飞往美国。”    “听起来好悲惨……”    “爱什么人不容易的,得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一条狗,穿越无数龙骑的炮火,在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时候,挥出改变战局的一爪!你要是死在半路上了,也很自然呐。不过不冲向炮火的狗不是好狗啊!”诺诺说。    路明非一愣,感觉到了诺诺话里的杀气,眼前忽地浮现出那张漂亮冷漠的脸。那个钢刀一样的女孩……现在她挥刀了,一刀正中路明非的心头,血花四溅。这一瞬间,路明非做了人生十八年来最大胆的决定,要做那只冲向炮火的小狗。在毕业前的最后三个月,他和陈雯雯同学的最后时间里跟陈雯雯说他喜欢她三年了,无论这最后一爪多么虚弱,能否攻破女孩的防线,但是他决心要做一条好狗!    “明白!”他说。    “要送花哦,如果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玫瑰,深红色的,没有女孩会真的不喜欢玫瑰花;要有感人的背景音乐;最重要的就是要当着所有人说出来,这是你的胆量!”诺诺说,“好运,小弟!”    “得令!”路明非想象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在对他这个马前卒下令。    “不过……在你成功的时候,卡塞尔学院这条路,对你也就永远封闭!”    说完这句,诺诺直接下线了,没给路明非回答的机会。    路明非仰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跃跃欲试,觉得这次大胆的表白会成功,为此不去美国读书算不了什么。只是从此再也见不到诺诺了,略有点遗憾。路明非觉得自己会怀念诺诺,在诺诺之前,从未有一个女孩这么生猛地闯入他的世界,陈雯雯也不曾。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再也不跳动的大脸猫头像,忽然觉得这是个魔法,在他成功表白的一刻,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教授和诺诺都会像泡沫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丽晶酒店行政层的套间里,诺诺悠哉游哉地喝着咖啡。    她的苹果笔记本屏幕上,QQ并没有关闭,只是开启了隐身,路明非最后一条留言过来了,是简单的“谢谢”两个字。    另一个对话窗口,ID是“索尼克”的人说,“你在干什么?教他怎么跟女孩表白?如果‘S’级为了爱情放弃卡塞尔之门,校长会疯掉的。”    “你秀逗啦?我逗他玩而已。”诺诺皱皱精致的鼻子,冷冷地笑,“这么表白怎么可能成功?陈雯雯是那种很文艺的女孩,她喜欢的,才会接受,不喜欢的,你给得再多她也不会理睬。靠音乐玫瑰花和大声说我爱你就能搞定?开玩笑!”    “你能更没有道德一点么?”    “不能了,”诺诺耸耸肩,“我得承认这是我做过的最没道德的事。”    “欺负一个新生干什么?”    “新生?他可是‘S’级!你我也只是‘A’级,现在不趁机欺负他,进了学院就不好欺负了。”诺诺说。    “希望别出意外,如果陈雯雯和路明非一样闷骚,喜欢路明非三年了但是不愿意跟他说,只差一个表白。你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诺诺吐吐舌头,“不会那么衰?”    “学生会需要这样的人,唯一的‘S’级,绝对不能落入狮心会的手里!”“索尼克”说。    “诺诺。”叶胜从外面推门探头进来,“古德里安教授叫你过来一起讨论。”    “哦。”诺诺穿上棉拖鞋捧着咖啡杯往外一遛小跑。    外间里古德里安教授、叶胜和酒德亚纪围着茶几而坐,神色有些凝重,茶几上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好的文件。    “诺诺,有任务,只能交代给你了,”古德里安教授拿起那份文件,“学院刚刚传真过来一份履历,是一个看起来血统相当好的俄罗斯候选人,我必须立刻飞往北京,转机去俄罗斯,路明非的后续事务就交给你了。”    “我?”诺诺一愣,“那叶胜和亚纪呢?”    “‘夔门计划’的时间提前了,校长即将亲临中国,曼斯教授通知我们立刻赶往四川报到。”叶胜说,“我和亚纪还需要一点时间做配合性训练。”    “有这么着急么?”诺诺嘟起嘴,这时候她还是像个小孩。    “等到你要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一小时一分钟都没法等,”叶胜拍了拍诺诺的肩膀,“有些时间点错过一次,就好比错过一生。”    “这话你应该拍着亚纪的肩膀说,然后说所以我跟你求婚。”诺诺嘴欠地说。    亚纪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好,怎么处理路明非?”诺诺看着古德里安教授。    古德里安教授抓了抓头,“要按我的真实想法说……就算绑架也得给我把他绑架到美国去!”    路明非觉得诺诺是个天使,会带来好运。就在诺诺下线后不久,陈雯雯忽然在群里说话了,于是那些隐身的家伙也都纷纷跳了出来,围绕着缪斯搭茬儿,一个个文采飞扬,全不像正在高考噩梦里煎熬的样子。    “毕业前文学社搞一次毕业聚会?”陈雯雯提议。    一群人欢呼雀跃,路明非也夹在其中。陈雯雯的提议在文学社基本不会有人反对,赵孟华开玩笑说,陈雯雯是像文学社的刘备,因为对男人有绝对的吸引力。    “聚餐?没意思,最近我减肥。”苏晓樯冷冷地。    苏晓樯愿意屈尊降贵加入文学社,谁都没有料到。网球社和台球社的社长都是苏晓樯的仰慕者,巴巴地邀请,但是苏晓樯正眼都没给一个,加入了死对头负责的文学社,看起来不像是来入伙的,倒像是来砸场的。苏晓樯的目标并非是陈雯雯,而是赵孟华,对此“小天女”毫不隐晦而且大张旗鼓。请女生们吃必胜客时,她忽然站起来,举着一杯啤酒说,我请大家吃饭,就是跟大家说我就是喜欢赵孟华,跟我抢的就来,人再多我都不怕!    威风凛凛!    “不聚餐,我们包个电影院的小厅看电影。”陈雯雯说。    路明非心里一动,诺诺的话浮现在耳边。电影院小厅?老天爷太给面子了?这听起来就是为他的告白准备了一个会场!    “看什么?”有人问。    “《机器人总动员》。”陈雯雯说。    “《Wall-E》?行!我们偷偷带吃的进去。”赵孟华说,他这种英语狂人从不看中文版电影,说起大片只说英文名。    “我包爆米花和可乐,其他我不管!”“小天女”豪气干云。    “那我们两个绝配,我包吃爆米花和喝可乐。”路明非不由得又说欠话。    “切!谁跟你绝配?”“小天女”表示了十二分的鄙夷。    大家七嘴八舌,情绪高涨,毕业前社团包场看一部有爱的动画片,听起来是个很棒的回忆。    有爱的动画片!关键是有爱!路明非的心里像是要开出花来。    仿佛冥冥中的暗示,陈雯雯选择了《Wall-E》。那个电影的主角是个灰头土脸的小机器人Wall-E,是个收垃圾的小家伙,爱上小公主一样雪白的机器人女孩EVE的故事,路明非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看到最后一幕居然感动得流下泪来,那一幕是Wall-E被邪恶的船长机器人压成了一堆废铁,EVE赶着去寻找零件救它,抱着Wall-E突破了音障。    那大概就是爱情,捡垃圾的小机器人都有春天呐!路明非觉得超感人。    “路明非跟我一起去买票,大家把钱都给路明非。”陈雯雯说。    群里一片附和,路明非这个文学社理事的主要任务就是挨家挨户地收钱和跑腿,这个活儿交给他是惯例。    但是,这一次陈雯雯说她要一起去。    同一条路,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    路明非和陈雯雯走在那条鹅卵石铺的沿河路上,一步三晃,磨磨唧唧。每天放学都走,忽然发觉得这条路真是短得可恶,市政府那些人怎么就不多花点钱,把这条步行街修到五十公里长呢?    “路明非你想报哪个学校?”陈雯雯问。    他们刚去电影院包了厅,然后他又陪陈雯雯去买了一纸袋风铃草。路明非顺便看了玫瑰的价格,不逢年过节的,似乎也不算贵,买上九十九朵的钱他还凑得出来。现在陈雯雯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和他漫步着回家,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陈雯雯的家其实距他家不远。陈雯雯穿着入学时那身白棉布裙子,裙子上有好闻的味道。    “随便,只要我能考上。”路明非说。他不好意思说卡塞尔学院的人说他通过了面试。    “你会报本地么?”    路明非心里一动,心想陈雯雯是在悄悄地问他会考去哪里啊。有门儿!    “随便哪里,同学多的学校最好了。”    陈雯雯无声地笑笑,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低头默默地走,路明非数着步子,心里开心,觉得自己和陈雯雯间有什么微妙的默契。    “喂,你为什么看起来满脸羞涩的样子?”对面有人阴恻恻地问。    路明非惊得抬头,他对面的女孩拉下脸上巨大的墨镜,冲他翻了翻白眼儿,两手在耳边比做大角鹿的样子,对路明非大声说,“嗨!嗨!”    路明非知道诺诺那一脸故人相逢的亲热感是从何而来的,纯粹是做给陈雯雯看的。这个小巫婆的作风他领教过。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有点窘迫,觉得被诺诺身上那股小公主的气焰压到了。    “嗯嗯。”路明非支支吾吾。    “嗨嗨!那么巧啊?”诺诺说着蹦到了陈雯雯面前,“这是陈雯雯?”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陈雯雯吃了一惊。    “听他说的,他说……”诺诺忽然煞住,瞪大眼睛看着路明非,“对了,你还欠我冰淇淋的?”    讹诈,这是**裸的讹诈!    不过只要诺诺此刻不胡说八道,让路明非做什么都行。    路明非赶快掏钱,“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香草淋草莓酱的。”诺诺摘下棒球帽,用手梳理着那头暗红色的长发。    路明非只能破财。三个人吃着冰淇淋漫步在沿河路上,槐花落在陈雯雯的白裙子和诺诺的棒球帽上,诺诺蹦蹦跳跳,跟脚下安了弹簧似的,陈雯雯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路明非闷头跟在两个女孩儿背后,诺诺出现抢了他说话的机会,如今完全没他什么事儿了。    “路明非是不是说我很多坏话?”陈雯雯问。    “没有,他说他很喜欢文学,所以加入文学社。”    “哦,你们是初中同学么?”    “小学同学,我后来一直在美国读书,最近才回来。”诺诺转向路明非,“你记得我们教学楼墙上那墙爬山虎没有?那天我回去看,都攀到楼顶了!”    路明非使劲点头,想这个冰淇淋是值得的,诺诺是个有信用的生意人,说得活灵活现。    “你是家里移民么?”陈雯雯问。    “不是,我拿中国护照,我就是去上学,今年大二。”    “你跳级了么?路明非才高三啊。”    “哦,我们不同班,我是他师姐。”诺诺圆谎很快,看起来是个撒谎不眨眼的主儿,“路明非是不是啊?”    “是!师姐!”路明非神情严肃。    诺诺笑得跟开花似的。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路明非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诺诺去向另一边。路明非看着诺诺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觉得那女孩有点不真实,总给人一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    这两天且路鸣泽这些天很不开心,因为“夕阳的刻痕”总不在线,让他抓心挠肝似地着急,所以越发霸占着笔记本,不让路明非有片刻的机会。路明非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想找人倾诉而不得,他也很想听他倾诉……只不过实在没空溜去网。    婶婶一边念叨着路鸣泽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路明非去买明天的早餐奶。路明非走出门,听见屋里路鸣泽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起来,和婶婶大吵。    他没下楼,沿着楼梯一路上到顶楼。在上就是天台,堆着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通往天台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着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人家扔掉的破沙发和木茶几,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尽头物业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路明非踩着垃圾熟练地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对面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路明非从铁门空隙里钻了出去,站在满天星光中,深呼吸,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他在这里是自由的,随便享受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坐在天台边缘,仿佛临着峭壁,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整个城市的灯都亮着,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商务区的高楼远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高架路上车流涌动,车灯汇成一条光流,路明非觉得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他想着自己的出口在哪儿,想着陈雯雯。    下午诺诺分手之后,陈雯雯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河边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陈雯雯摘了很多,和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和路明非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陈雯雯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陈雯雯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时更甚。    路明非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路明非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路明非么?”电话里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    “嗯。”路明非说。    “跟你说个秘密哦,古德里安教授明天就要飞去北京,要不要入学,你最好今晚做决定。我们招生名额不多,晚了也许就没机会了。”    路明非急了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明天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成败一线间。要是陈雯雯接受他的表白,他就想留在中国,反之,他就只有灰溜溜地去美国留学,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家伙人生失意到极点,却走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    “不能,古德里安教授已经订票了。”诺诺的语气很冷淡。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抓了抓脑袋,“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说那……就算咯。”路明非说。    “这就拒了我们啊?你够狠!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嘛。你想清楚,我们卡塞尔学院的门,对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    “你长得比陈雯雯好看也不代表我会喜欢你嘛……”路明非蔫蔫地说。    “好汉!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诺诺似乎怒了,“行!再见!”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觉得自己这一把赌得真大。    此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的聚会上,陈雯雯让他致辞,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那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只有我绝对没有后路可退,自由去追没有谁能拒绝……”他难听地哼着歌。    这家伙在他后来堪称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这样的,平时他蔫得就像一根干黄瓜,可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会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样精神无比。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这是李嘉图·M·路后来的口头禅。    万达影城的洗手间里,路明非对着镜子,听着自己怦怦心跳,一遍又一遍地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电影快开始了,决战时刻就要到来。    花、音乐、大声的表白,诺诺版三**宝。    花没问题,他下午去河边采了很多蒲公英,扎好裹在一个纸袋里,他临时放弃了玫瑰,因为陈雯雯喜欢蒲公英,比玫瑰有风格。    音乐也搞定了,路明非从叔叔抽屉里摸了一盒真的中华烟,去楼下烟酒店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给放映员大叔了。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财之道。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那段,配乐十二分的感人。    表白的话他从网上搜了搜,集合最感人的语句,打好了腹稿:    “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再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化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地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该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跟一个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么呐?”    她要是这么问,路明非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最后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硬派风格好,免得说得又辛酸又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派发好人卡,这就丢人了。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要不得,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路明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点头,神色狰狞,目光锐利,意思是“明非你太棒了”!    “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么的,脸上忽然抽筋儿,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么回事儿,”路明非很有急智,转身面对赵孟华,歪嘴斜眼,让脸部的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衣服,一会儿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致辞的时候正式一点。”    提袋里是套两粒扣韩版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想要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陈雯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套衣服?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摸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奏响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路明非慢慢地合上手机。他想诺诺大概也走了,就此消失永远不见,仿佛烟花和泡沫。    事到如今真是无路可退了,表白,而且一定得成功。    路明非走进放映厅,苏晓樯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几十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笑什么笑什么,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黑西装走了进来,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好奇地打量这对兄弟,他们三个穿得一模一样。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茫然,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冲他微微点头,眼睛明亮清澈。    “一会儿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放着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一会儿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没料到这一出。那他准备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靠得住的身影仿佛浮现在他的面前,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大叔以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地竖起大拇指,“放映厅就是咋的地儿啊!别担心!没跑儿!怎么也给你切进去。”路明非决定相信大叔。    灯光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那页白色的复印纸分外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拿下这个姑娘,后半生的幸福就有了!一切准备就绪,蒲公英、Wall-E、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深吸一口气,准备对全世界大喊一嗓子,陈雯雯,我喜欢你!    诺诺说要把男人的一切都赌上,路明非觉得自己有这觉悟。    强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放映机开启了。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    他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进入下一个桥段了?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时间?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忽然看见徐岩岩和徐淼淼像是两只保龄球瓶那样站在了他的左手边。    “你们上来干什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对徐岩岩喊。    “群众演员。”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扭头四顾,忽然发觉自己的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居然是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去看。    一行字,“陈雯雯,Lve,Yu!”    他不理解那两个古怪的单词,但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对。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对他小声喊,“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次,路明非看懂了。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地凉下来,直到心里,直到头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徐岩岩和徐淼淼是两个“o”,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 Love You。”    还是最风骚的小写。以路明非的脑袋瓜子,想破了也想不出这样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脑袋瓜子比路明非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从小家里就有英语家教嘛,风骚的小写“i”对他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路明非看得出她眼里的快乐。路明非觉得自己石化了,就要一点点碎掉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跑过来,是不是零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    “回去!回去!没你不成句子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的“i”格外蔫巴。    “今天本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儿,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好!老大好样儿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的陈雯雯站了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典型青春片男配角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看着她的嘴唇。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对他而言这一刻寂静如死,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这寂静。    陈雯雯。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看着赵孟华,细声细气地说。    寂静碎掉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下。    喧闹声中,“哇”的一声哭,路明非抬头,看见“小天女”捂着脸跑出去了。他和“小天女”结仇三年,此刻忽然觉得彼此也是蛮投缘的,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樯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婚礼嘉宾似的。路明非想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樯被蒙在鼓里。大概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早都被所有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音乐声大作,银幕上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一切的能力去救她心爱的那个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偎。这是感人,太合乎现在的情景了,赵孟华搭着陈雯雯的肩膀,陈雯雯低头靠在他肩上。    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    “大叔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反正现在没人再关注那句“I Love You”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人多看一眼。    “是不是很意外啊?嫂子。”赵孟华的兄弟非常豪爽地说。    “才不意外,我都猜到你们在搞这个了,就是不说你们,你们都皮厚。”陈雯雯幸福而娇羞地说,拉着赵孟华的手摇晃。    真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耷拉着脑袋,悄没声儿地向着放映厅大门走去。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Wall-E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Wall-E,他什么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炮灰男配,在男女主角的爱情之路上发挥过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喊他,“大家都有功啊。”    路明非回头,赵孟华眯起一只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跟赵孟华殴打一下,不过他体育成绩也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衰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用力推开放映厅的门。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堂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个忽然闯入的外人,她的光芒压倒在场的所有人。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得让路明非以为她根本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么?”诺诺走到路明非面前,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每个人都能听清她的话。    她的着装风格全变了,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订制首饰,比平时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腿软。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呆呆的,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    “跟你说过别穿这种打折衣服了。”诺诺招了招手。    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好在手脚轻柔。路明非根本来不及躲避,诺诺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转到身后为他梳理头发,温柔介乎他老娘和他姐姐的感觉之间。那两个女孩大概是什么成衣店的店员,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断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拍拍他的脸,满脸笑容体贴至死。    她面对着路明非的同学们,只有路明非知道她在做什么,诺诺开心地捏着路明非的脸,捏成狐狸捏成猪。路明非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师弟。”诺诺低声说。    “怎么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美色?”    “主动跟他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么够义气?”    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插到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上下打量换装之后的,皱了皱眉,“凑合,距离李嘉图一贯的穿衣标准还差很远。”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先走了,大家慢慢玩,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深宅大院里管家的无暇笑容,冷漠,又叫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问。    “李嘉图·M·路,我们都这么叫他。”诺诺说。    “走啦!扬眉挺胸!别傻愣着!”诺诺在路明非腰间一捅。    路明非点点头,顺从地往外走去,诺诺挽着他的胳膊,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惜此刻诺诺看起来比路明非还高了一点,感觉像是姐姐接弟弟放学。路明非想此刻陈雯雯正看着他的背影,偎依在赵孟华的身边。他压了赵孟华的风头,可也没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停着一辆车,红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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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orano,路明非看汽车杂志上说这东西差不多要卖500万。他犹豫地看看诺诺。    “上车咯,自然一点,他们跟在后面看你呢,要摆出一副‘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翕动。    路明非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诺诺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他没有回头。    夜色中,法拉利在高架路上奔驰,两侧灯火通明。路明非看着那些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    “我可真没想到自己能碰上这种事。”路明非喃喃。    “什么事?当着众人被暗恋的女孩凌空扇了几个漂亮的耳光,然后一脚踹飞在角落里?”诺诺瞟了他一眼。    “是说在同学面前被一个开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    “奶奶的,可是开法拉利的辣妹没油了。”诺诺说。    车速骤降,法拉利拐下高架路,驶入了一条不见人迹的小道。发动机熄火了,车停在一家24小时药店的门前,这条街上只有这家店门口有那么点儿光。    “见鬼,忘记加油了。”诺诺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下车等等,等他们再派车来接我们。”诺诺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们可以走几步去打车。”路明非建议。    “我不,不想走路,我穿了高跟鞋。”诺诺用最简单的理由拒绝了。    路明非往诺诺的套装裙下看去,果真是一双至少有十厘米的玛丽珍高跟鞋。靠着这双鞋她瞬间就从运动型少女进化成了小御姐。    诺诺得意地贴着路明非站,“看,这样就跟你差不多高。”    “不超人一头你会死啊?”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环抱着膝盖。    诺诺也不珍惜那身精致的套裙,在路明非身边坐下,掏出手机发短信。    “你们干嘛要对我那么好?”路明非问。    “可不是‘我们’对你那么好,是‘我’对你好,学院只管要人,不在乎你喜欢谁。”诺诺说,“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你买了冰淇淋请我吃不是么?”    路明非忽的扭头看着诺诺,“喂,不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伙着来耍我,要不你怎么会穿这一身来?你是那种闲着没事就装御姐的人?”    诺诺扮了个鬼脸,“你那么呆,谁耍你?我穿牛仔裤运动鞋出门的,知道你给人耍,就临时开车去买了套衣服,换上就跑进去了,一路上飞跑。”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说谎。他感动得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    “也不算什么啦,你要是答应入学,就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师兄弟,师姐要对你够义气。”诺诺说。    “还有机会么?”    “对你是个例外,你还可以选一次,最后一次,不过要想清楚,选了就不好回头了。”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露出促狭的笑来,“不过现在从了我们也没事啦,反正陈雯雯不喜欢你,被我猜中了。”    “别老揭人疮疤好不好?”路明非把头扭过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完全感觉不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了。”    “好了好了,情圣兄,在你心里陈雯雯一切都好,凌空扇了你无数嘴巴你还觉得她好,”诺诺耸耸肩,“她不知道你喜欢她?知道还让你出这个丑?”    “我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招我?别骗我哦,就因为我爸爸妈妈?能不能说清楚?就算跳火坑,我也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跳。”    诺诺在他脑门上一巴掌,“每年36000美元的奖学金,那么好的火坑你不跳有的是人争着跳!你还真金贵。”    路明非拿诺诺没啥办法,他看出了门道,自己稍微强硬一点,诺诺就会比他强硬十倍。不能强求只能智取,他用肩膀顶顶诺诺,“我们算是朋友啦?对朋友就漏点口风。”他在诺诺面前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讨好,“要不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多不好啊。”    “我只能告诉你,你对我们非常重要,招你入学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决定,是校长的决定。至于校长为什么那么看好你……”诺诺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小狐狸的妩媚来,“来!叫姐姐!”    “姐姐。”路明非咬字非常清晰。    “嗯,乖。”诺诺得意,“可是我也不知道校长为什么非要招你。”    路明非彻底没辙了,“好,我答应,不答应怎么办呢?我也没复习好,参加高考也考不上好学校。我今天在所有同学面前出那么大风头,他们会怎么想我呢?”他低下头去,“不答应你们,我回去该说什么呢?”    他有点难过。眼前的这辆法拉利,身边这个小公主一样的诺诺,还有那份36000美元的奖学金和遥远的卡塞尔学院,都像是幻影般虚无,不知为何忽然就来到他身边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会消失。他像是男版《灰姑娘》的主角,巫婆给了他一个美女朋友和一辆法拉利跑车,但是午夜十二点就会失效,就会被打回原形。他路明非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诺诺看着他那双低垂的眼睛,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挺伤心”四个字,心里有点软了,忽然伸出双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得一团乱糟,大声说,“你现在看起来好像那个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诶!”    路明非被她气得几乎要打嗝,“你才被狗熊擦了屁屁,你们全家都被狗熊擦了屁屁。”    诺诺也不生气,张开双臂,歪头看着他,“来,小白兔,拥抱一下!”    路明非吃了一惊,低头看着诺诺,目光触到丝绸下线条柔软如春天山脊线的胸脯,顿时觉得自己发烧了。为了避免自己烧得太厉害软瘫在诺诺怀里,他双手紧紧抱住胸口,往后缩了缩,“没事吃我豆腐做什么?”    诺诺吐了吐舌头,“看你的衰样儿,安慰你一下呗,你是豆腐么?你顶多是豆腐干!”    “豆腐干也有豆腐干的尊严!”路明非只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喂,想好没有?快决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诺诺一边说一边脱高跟鞋,“脚疼脚疼。”    “我……”路明非说,“想好了,我接受。”    诺诺把那双紫金色的高跟鞋放在旁边,只穿着袜子就蹦到街面上,也不怕脏,“这样就舒服了!看我为你做了多大的牺牲啊!我最不喜欢穿高跟鞋了。给古德里安教授打个电话,你亲口跟他说,选择才会生效。”诺诺说。    “生效?”    “你和普通人不同,你的人生里,有个隐藏的选择项。打完这个电话,那个选项就被激活,”诺诺说,“我们总是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就看你想不想要。”    “隐藏的……选择项?”路明非打开手机,拨通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号码。    “明非我在北京,你想好了么?”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比路明非还要紧张,似乎路明非是个绝代风华的美女,正考虑要下嫁他。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我想好了,我同意在文件上签字。”    诺诺在小街的石板上跳格子,看也不看路明非。    “确认么?”古德里安教授欣喜。    “确认。”路明非觉得自己这句话好比婚礼女孩说“I do”,这两个字将影响他的一生。    “验证通过,选项开启。路明非,出生日期1992年02月14日,性别男,编号A.D.0013,阶级‘S’,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数据库访问权限开启,账户开启,选课表生成。我是诺玛,卡塞尔学院秘书,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欢迎,路明非。”一个沉稳的女音响起在电话中。    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明非,声纹签字完成,剩下的事诺玛都会解决好,你等着邮件就行。你和诺诺在一起么?呆在那里不要动,我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们,还有几个纸面的签字需要你落笔。”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点懵。    “诺玛是学院的中央电脑,是个拟人电脑,什么事情交给她就好了,她绝对一流!”诺诺说,“一起来玩跳格子!”    “哦,好啊。”路明非说。    一二一二地跳着格子,路明非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发生,刚才的一切只是开始,大量的数据包从那台名叫“诺玛”的超级计算机中涌出,正去向世界的不同角落,“路明非”这三个字出现在很多人的屏幕上,并被牢牢记住,数据锁解除,地球上数千个秘密网关对“路明非”开放。    卡塞尔学院对于新学生张开了怀抱。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头来,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会?”他喃喃地说。    “老家伙那么着急来接你啊?”诺诺仰起头,“直升飞机都派过来。”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机如巨鸟那样掠过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头顶飞过。    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战争,就要重开大幕。    第二幕 黄金瞳 Golden Eyes    那是那幅画的威压。    画面上,天空是铁青色混合着火焰的颜色,唯一的一株巨树矗立着,已经枯死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织成一张密网,支撑住皲裂的天空。    荒原上枯骨满地,黑色的巨兽正从骨骸堆的深处腾起,双翼挂满骷髅,张开巨大的膜翼后,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    路明非的脑袋里回荡着一个凄厉的吼叫声,他居然觉得自己能听见那巨兽的嘶吼。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婶婶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天之骄子、留学新人路明非携带全部出国装备,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卡塞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俄罗斯。”古德里安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玛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诺玛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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