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第 305 章
官司要是输了,除了赔偿本身的采购金额与违约金,对方律师还添加了许多名目,导致总额加起来约摸三百多万。郭宰与关峰算过,以工厂目前的收款进度来看,他们不是赔不起,只是实在不甘心。 原本摆明会赢的官司,因为对方用了阴招而令情况突变,一有钱财损失,二是在行业内留了笔黑历史,叫人如何接受? 程心替郭宰抱打不平。 “那让关峰一个人赔,你别跟着乱承担。”她恼火地将抱枕扔向郭宰,拿着杯子去厨房,愤愤不平说:“反正这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仇怨,无端端将工厂扯了进去,要你出一半伍卓伟的汤药费又要你出一半赔那个鬼款,他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斟了杯热茶,烦躁地一口口气吹凉。 郭宰走到旁边安慰她:“气傻了,这件事牵涉到工厂,协议上大大只字写着‘达扬家具’,我自然要承担一半责任。” “你是无辜的,祸是他惹回来的!”程心没好气说。 郭宰将下巴枕在她肩膀上,轻叹:“他哪里不清楚我是无辜的,他比你还清楚,已经很后悔了。” “做人光后悔有什么用?必须要承受血的教训!你跟他讲,他打人时你在场,确实无及时拦住,那汤药费一人一半认了。可这赔款你一分钱都不出,让他自己拿分红去解决!”程心恼道。 郭宰在过去既要兼顾学业,又要承担工厂的业务来往,24小时内于工厂与学校之间往返的节奏虽然不算家常便饭,但也十有六七,可谓一分一毫的利润都是用精力拼回来的,多辛苦啊。她看着他变瘦,没时间吃饭,黑眼圈深深,怜惜都来不及,他的心血就被拍搭的家仇毁了。他与关峰日夜相对,情谊不浅,心软在所难免,不过程心也为他心痛就是了。 郭宰好奇地说:“如果他是你的拍搭,你也会这么做?” 程心回答得很快:“第一,我们东澳城制度完善,不会有人有机会犯这种低级又冲动的错误,第二,拿我公司名义去招摇撞骗,为了保护声誉我会就范,之后绝对找那个人算账,不单单要他赔偿全部金钱,还要他弥补名誉损失!” 顿了顿,心想这事情要是真发生在东澳城身上,她岂不活活气死?以上方法都不够解气,于是加了句:“再找人暴打他一顿!” 说完她用力地将杯子往灶台搁,发出“嘭”的闷响。 郭宰“噗嗤”失笑,拿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胸口,劝着:“别生气啊大程总,不会有人敢这样整你的。顺顺气,我们也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我踢死他!”程心说,又问:“话说,你们找半天都无找出那个二五仔,那以后再被他害一次怎么办?” 郭宰抬起下巴,转身倚着灶台边坐,说:“关峰建议过将员工全部炒了再重新请。可是我们的员工就那几丁人,几乎都是从开厂时一路跟过来的,观察过也不见有什么问题,对他们的家庭背景也很了解,贸然将他们解雇,不仅他们不服气,我自己也觉得治标不治本。” 他拿起程心搁下的杯子,抿两口,再说:“我觉得最主要是我们在签名盖章时无做好第一道的防范工作。出了这事关峰不敢再碰章了,所以以后印章工作由我负责,我也会在办公室装上闭路电视,多一双眼帮忙看着。另外还要建立申请流程,谁申请谁批准,都要记录起来存档。李律师之前问过类似的资料文件,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程心听完,叫道:“大侠啊,我之前无教过你吗?盖章的记录要存档,你当耳边风啊?”她拿手用力捏他的耳贝。 郭宰吃痛,歪着脖子单起一边眼睛解释:“那事以前是关峰负责的,无做到位,以后我来监控……” 程心打断他:“业务你负责,盖章你负责,存档也你负责,你当自己有几个分/身?他干什么用的?!” “他有后遗症,要花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管理信心。反正我毕业了,以后全副心思放工厂上,不会太累。” 程心讥笑:“呵呵,要做工作狂是,很了不起啊,给你颁个奖怎样?” 郭宰放下杯,冷不防地双手打横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说:“我这么烦也来陪你,确实该给我颁个奖……” 末音消失在对她耳垂的轻含中。 程心耳根发麻,浑身火气消了下去,腾在半空的双腿微微蹬了蹬,轻质:“衰人……” “只对你衰。”郭宰含糊地说,抱着她进房间。 两人伏床上耳鬓厮磨,嘤咛间闻手机响。 程心迷糊地伸手去拿,郭宰提着她双腿往身下拉:“不准接……” “嗯……那……”程心也不打算接了,可瞄一眼屏幕见来电是外婆,她挣着:“是外婆……等等……” 郭宰塌下去,泄气地将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不动不闹了。 程心迅速平伏气息,稳神后按了接听键。 “外婆,怎了?” “心心啊,好消息啊!你舅妈生了个儿子!” “啊?不是下个星期才生吗?” “突然作动,穿了羊水,真是要来就来。现在母子平安,刚出产房,你什么时候过来看啊?” “好,我明天过来。” “你问问郭宰得不得闲,得闲一起过来啊。” 程心昂头,看伏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应着:“好,我问问他。” 将手机放一边,她轻轻拍了拍那颗脑袋:“喂,都听见了。” “唔,”郭宰懒懒地说,“去就好了,听你安排。” 程心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一时间没说话。 郭宰看了新生儿,会不会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羡慕,然后心里起疙瘩? 上辈子试过几年仍无法怀孕后,谁家的满月酒或百日宴邀请,她与程朗统统只随礼不出席。俩人并无口头上的约定,却每每到那些时候,会出奇的默契。 “怎了?”郭宰撑起上半身,脸与她的对上,直直看着她,看得她有点乱,有点躁。 正想发难,郭宰猛地进入,有力深刻,惊得她心肝跳到嗓子眼,哑了。 “中途截糊……难受死了……你加倍还我……”郭宰将程心翻来覆去,捏着吻,亲着揉,很快将她所有的意识搅碎,只能任凭身体的本能吟叫。 事后,郭宰满足地舔了舔她脸上的汗液,喟叹:“不戴套,舒服到要死……多谢老婆。” 程心阖着眼皮昏昏沉沉喘气,手和腿软得无法挪一寸地,心想,以前戴套的时候他也享受得像生虾活鱼……笨蛋…… 第二日,他俩坐车去过关,经罗湖入香港,前往私家医院探望舅妈。 同一个病房里,三张病床全是内地新妈妈,孩子又都差不多时间出生,是以话题许多,有讲有笑很热闹。 “我本来想顺产的,但怕香港政府突然搞限制,所以赶紧改开刀了,早生早安心啊。” “听讲今年就会落实,以后不准我们过来生了,唉,好在我生得早。” “讲真,我不是贪香港什么福利,我是觉得香港医术好才来。在内地开刀,至少躺七日才能下床,在这里三天就能龙精虎猛了,后遗症少,对身体伤害也少,同样都是医生,为什么水平能差这么多……” “人比人都能比死人,更何况医生和医院……” 程心一来,外婆就将小孙子塞她怀里:“你多抱抱啊,抱着抱着就会有的了。” 程心七手八脚地将新生儿接过去,软绵绵像没有骨头的一小肉团,她不懂用什么力气抱才能将他抱稳又不弄痛。 外婆帮她调整姿势,笑道:“现在提前学就对了,你抱稳点,抱稳抱稳……” 程心索性坐到旁边的小沙发,那再不稳,怀里的小东西也不怕摔地上。 外婆笑呵呵的,又叫郭宰抱一抱。 程心这么慌,他更慌,两步工夫躲到程心的沙发背后,扯着笑容说:“等一下等一下,等她再抱一会。” 程心斜眼他,偏偏腾不出手去掐他。 幸亏不多时,小舅和阿妈阿姨吃完午饭回来了。新爸爸见自己儿子被外甥女僵硬地夹着,嫌弃地将儿子接回怀里,嘴里说着:“你是女人吗?抱个孩子都不会,把孩子弄痛了小舅不放过你!哎哟小猪猪不痛不痛,爸爸抱爸爸抱……” 程心不爽,可见小舅抱孩子的姿态像祖传一样专业,她无语了。 小舅抱着孩子不放,一个中年大男人拿鼻尖轻轻蹭小婴儿的鼻头,眼里的宠溺浓得要溢出来。 郭宰看得有些出神。 小舅坐到床边对舅妈轻声说:“老婆老婆,你想吃什么?粥粉面饭我都给你打包回来了。” 舅妈一直闭目养神,听见小舅的声音才睁眼看他,呢喃:“粥。” “收到!” “哎等下,还是吃粉,淡点的。” “无问题!” “有汤吗?” “有!你要喝点?” “嗯。” 小舅将儿子稳稳妥妥地交给阿妈抱,自己去给舅妈张罗吃的。 这对婚礼办得极其马虎应付的男女,仿佛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关系升级了。 程心看在心里,百般滋味。 众人在病房里熙熙攘攘一会后,阿姨带外婆出去买婴儿日用品,阿妈与小舅随护士去办什么手续之类,剩下程心郭宰与舅妈。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半路郭宰出去阳台接电话,舅妈趁机小声问程心:“小外甥女,上次介绍的老中医,你的朋友去看了吗?” 程心笑笑,摇头。 舅妈:“怎么不去呢?你叫她快去,他年纪很大,随时随地会……他真的很灵,你看我就知道了。” 程心说:“她最近挺忙的。” “怎的,你朋友不信中医?”舅妈试探着问,“唉,都这种地步了还讲究什么。死马当活马治,什么方法都试一试嘛,固执有什么好处?” “什么事?”郭宰讲完电话进来,听了舅妈最后两句话,好奇问。 “呃……你问她。”舅妈指指程心,不说了。 郭宰看向程心,见她朝自己扯了个干笑,便没再问。 离开医院,郭宰牵着程心在附近闲逛,俩人都无话。行至一档小食店,郭宰问她饿不饿。程心不饿,但想找点事做换个气氛,她点点头。 郭宰去买了份鱼蛋牛杂,端着回来用竹签叉着喂程心。 俩人在路边边吃边小声说话,程心拿手掖了掖耳边被风吹落的碎发,眼神不经意流转间,看到什么,愣了愣。 郭宰顺着望过去,也愣了下。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郭父双手提着四大袋看上去很沉的东西,目光隐隐激动地落在他俩身上,一动不动。 郭宰转过头,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郭父因他这个动作而露出触动的情绪,程心看见了,低声问郭宰:“不打招呼?” 郭宰回视她,没回话。 那边的郭父清咳了两声,迈步缓缓走过来,站定在俩人跟前,又清咳了两声,张嘴问程心:“过来香港玩?” “……嗯。”程心点点头。 “过来几天?”郭父又问。 “明天走。”程心说。 “这么快……”郭父垂下眼皮,数秒沉默后眼皮抬起,目光落到郭宰身上,说:“今晚得闲回来吃饭。” 郭宰望着与郭父相反的方向,不回一个字,也不回一个眼色。 这样僵持很尴尬,程心替他回答:“今晚可能不行,已经约了人。” 郭父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眼镜背后那双混浊的眼睛闪着什么。程心有一丝不忍,想改口说行,可郭宰拉了拉她,说:“走。” 程心:“……” 郭宰牵着她手,越过郭父往前走。 他头也不回,步伐很大,程心不得不小跑着跟。 “你跟他吵架了吗?什么时候?”她小声追问。 郭宰不答,程心往后看,说:“他在看我们,他应该在等你。” 郭宰听了反而走得越快,快到程心抱怨:“哎哎,你索性背着我跑,我不追了!” 郭宰这才慢下来,回头跟程心道歉,视野内却出现了郭父孑然一身往另一个方向远去的背影。 他低着头,含着肩膀,一对手上的四袋重物累得他步履维艰,一点一点淹没在来往的人群中。 郭宰心里一阵酸楚,想到在医院里小舅抱儿子的温馨画面,也记起许多年前,郭母翻着旧相册一张张跟他讲:“这是你三岁生日时跟阿爸拍的……这是你两岁时摔伤膝盖哭了一晚上,阿爸不睡觉也抱着你哄……这是你刚出生时,看看,皱巴巴一团,一点都不像我,丑死了,就你阿爸抱着不放当宝贝……” 那套原本有如家传之宝的相册早被郭母烧掉,过去的回忆经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无法再拾起,无法再修补。 回忆不可能再造,怨恨也不可能彻底消退,这一切的罪魁祸手仍然活着,想起来的时候,怨也好恨也好怀念也好,仍能在这世上有迹可寻,而非销声匿迹。 关峰问过,假如郭父突然撒手人寰,那做儿子的郭宰会是高兴还是难过? 郭宰从胸膛吐出一口郁气,拍拍程心手臂,调头朝郭父走去。 他两步追上,一声不哼接过郭父手中的四袋重物。 郭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恼,以为谁明目张胆当街抢劫,想动手推打。可看清对方是儿子了,他惊讶得收住了动作。 “去哪的?”郭宰随便看着某处,没看他。 “去……前面街口,张记酒楼。”郭父生硬地指指前方。 郭宰没再说话,拎着四袋重物朝前面街口走。郭父站在原地发呆发愣,程心走过来招呼他:“走?” 他才回过神,“哦哦”两声跟上去,丧气的表情渐渐舒展散开,有了笑意。 到了张记门口,郭宰将四袋重物交给酒楼的接应人,接应人现场验货点数,那原来是四袋喜帖,没问题了,酒楼签单给郭父。 见没什么事,郭宰留了句很轻的“走了”,便搭着程心肩膀转身。 “等等,等等。”郭父一边将单据叠好放进上衣口袋,一边结巴地急问:“那个,今晚,今晚上来,吃个饭?” “不了。”郭宰短促地应了句,没有耽误走的动作。 程心拉了拉他衣角,他眨眨眼,来了什么意识,往后头抛了句:“改天再来。” 说完带着程心沿路右拐,没作停留。程心顺便看了眼身后,见郭父摘下眼镜缓钝地抹双眼,未看清他的脸容,墙角就进入视野,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