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 274 章
门板内,程心屈膝坐地。她埋脸膝间,双手捂紧耳朵,一点都不敢松开。 过了许久许久,近在咫尺的敲门声响了几下,小妹那句微弱的“郭宰走了”像在大脑里播放一样,出奇的清晰,她才怔然地缓缓放下双手。 两片耳朵被捂得发烫,压得扁扁,手松开后才感知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 她脑袋轰轰轰响,浑身无力倒向门板。 脸越来越湿,眼前越来越黑。 门外忽又响起敲门声。 “大姐,开门好吗?我是程愿。” 程心用力眨了眨涩痛的双眼,手扶向门板动了动唇:“我无事。” 接着又说:“我不怪他。” 她以为门外的俩妹妹能听见,殊不知她的声音跟哑了无异,哪怕贴在她身边也未必知道她在喃喃自语什么。 这一夜漫长,吵杂,筋疲力尽,可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阳光灿烂,正当酷夏。 程心穿着干练回到办公室,脸带浅笑精神不错,微微红肿的双眼若不刻意观察也惹不起注意。 秘书提醒她九点半开会,讨论东澳城四期的设计方案。 会议上有人提出不要叫四期了,四四四不吉利,换个名。 程心同意得很爽快,吩咐相关部门起草新盘名。 谈到这个盘以什么户型为主打时,市场部递缴方案并解说:“新盘预计至快两年后开售,届时政府可能会撤销一胎政策,开放二胎,那一般家庭人口会由三口变成四口,两房会变得不够用,三房会渐渐变成新的刚需。加上去年起楼价停滞不前,两年后预计有回升的可能,这样的话高单价大面积,总价会吓跑一部份犹豫的工薪阶层,所以我们建议在做三房户型的基础上,主打小面积,这样操作总价上能更吸引人。” 闻言,平叔说:“要开放二胎了?” “有这个风声。” “是吗?”平叔感叹:“唉,不知不觉三十年过去了。” 有人说:“当年政府承诺一胎政策只实行三十年,按时间算,明年后年应该有政策调动的了。” 有人哈哈笑:“你是不是脑积水?政府讲的话也敢信?取消计划生育你知道会令多少人丢掉铁饭碗吗?多少省份的财政收入还靠着社会抚养费抚养?就算上头要取消,你以为那些地方会同意?” “话说我们这里超生一个要罚二十万,这么高额的财政收入,完全无本生利,谁舍得放弃?我是领导我也拼死捍卫它好不好?” “但人口结构已经出现问题,不放开不行的,你要去当领导,百姓就遭殃了。” “百姓遭殃不遭殃关我屁事,怪就怪他们投错胎。” “行了行了,归言正传。”平叔敲了敲桌面,还想争辩的众人一一缄口。 嗯,散会再争再辩。 会后人员陆续散离,程心走在最后头,平叔故意放缓脚步等她。 “怎了平叔?” “年纪大了,特别爱八卦,”平叔捂捂后脑勺,笑眯眯问:“你同郭宰和好了吗?” 程心摇摇头。 “从香港吵到省城,你们年轻人够精力够长气。我还是那句啊,见好就收,抓紧时间结婚生子,赶上放开二胎这个好政策,不要错过。” 平叔一番好意,程心也不说什么,仅笑着点点头。 中午时分,她去饭堂打卡。 大妹小妹早在高管用餐区等她。 昨晚不安宁,她俩很晚才勉强入睡,早上起来时发现大姐已经上班了。忙了一上午未有机会见到她,大妹小妹都很忐忑。 在饭堂远远见大姐平常又自然地与其他同事沟通,大妹小妹更觉揪心。 程心随着同事站到某售饭窗口前,跟着人流挪动。 “大姐!”哭丧着脸的小孖忽地冒了出来,吓了她一惊。 小孖顶着两个黑眼圈,低低惨叫:“我昨天一晚无睡啊!” 程心愣愣地看他,脑里联想到“一晚无睡”的是另一个人,以及她自己。 小孖满肚子苦要诉说,肩膀却猛地被小妹紧紧掐住。 “你一个打杂,不准擅自进来高管区用餐!”小妹发挥昨晚的赶人本领,甩铁饼一样甩小孖。 小孖举起两个饭盒驳称:“什么高管低管,我一直在这个区域用餐的!” “今时不同往日,你无特权了!” 小孖不理解了,明明是大姐跟郭宰闹分手,他是无辜的第三方,怎么牵连到他的特权了?况且,况且他大哥的地位不是在小妹心里牢牢地立着的吗?作为未来嫂子,她不应该照顾小叔子了?! “我就要在这里排队!3号窗的大婶对我特别好,每次都给我两个人的份量!” “不可以!快滚!” “行了,闹哄哄的像样吗?”大妹说了小妹小孖一句。 小孖指责小妹:“是她先闹的!” “你跟郭宰一起就是敌人!”小妹冲着他喝。 “别吵了,越吵大姐越不高兴。”大妹说。 程心早与几个高管坐到另一边去吃饭了。 小孖挺茫然的,“她一句都不过问郭宰啊?” 小妹说:“问什么?已经分手了,你以后别在大姐面前提郭宰!” 小孖皱眉:“你们真是奇怪,明明是大姐甩郭宰,怎么搞得是他甩你们一样仇视他?要闹脾气,也是郭宰闹才对好不好?” “呵呵,到底谁甩谁,他心知肚明。”小妹不跟他废话了,拉着二姐走。 小孖一头雾水,牛肉干这话非常怪异,试想如果是郭宰甩大姐,那郭宰会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模样? 他一边想不通一边排队,轮到他时,大婶问:“怎么拿两个饭盒了?俩人份量还不够,要吃四人份的?” “不不不,宿舍来了朋友。他失恋,两天两夜无吃过东西,但又无胃口,随便给点白粥好了。” “失恋啊?是不是毕业季的失恋啊,哎我家女儿也失恋呢,可怜呀……” 大婶同情心起,一次给了三大勺白粥。 小孖举重般托着两个沉甸甸的饭盒回去宿舍。坐在远处的程心似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他,断断续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接下来几天,她留意到小孖会端着两个饭盒去饭堂打卡,眼下睑的青色一天比一天深。 到第五天,他只拿了一个饭盒来饭堂。第六天,他的黑眼圈消了,人比之前几天精神许多。 程心算着小孖的变化,仿佛看到另一个人的变化,心窝由此拔凉拔凉的。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鼠标移至已近一个月没有登录过的企鹅,好几次点开登录窗口,密码也输了一半,可到最后还是忍住退出了。 为了警惕自已,她将企鹅卸载了。 大妹小妹不敢在她面前提及郭宰,就连大孖小孖她们也不提,说话处事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拘谨得令程心相当不好意思。 她说她没事,大妹小妹不信。 难怪的,她自已也不信。 不想留在宿舍给两个妹妹添堵,于是就算不需要加班她也留在办公室,呆坐到晚上九点十点才回去,然后以累为名,迅速冲凉上床休息,躲开与妹妹们的交流。 这日秘书通知晚饭有应酬,程心比以往答应得积极。太好了,终于有了晚归的正当真实理由。 参与这趟应酬的正是早前去香港出差,筹备桂江上市的原班人马,霍泉在列。 大家庆祝出差成果,杯盏交错。有人上前敬酒程心,平叔与张总监带来的怼酒小能手醒目地过来帮挡。 起初程心笑笑应付而去,可被几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围在中间,意识被浓烈的酒气半熏,渐渐的竟也想喝酒了。 再有人上来敬时,她应了。 站起身举起杯,潇洒地头一仰,干了一杯白酒。 “不愧为程总的女儿!好气魄!” “有其父必有其女,再来!” 好几个人围着她敬酒,又哄又闹又叫,全场的焦点集中到她身上。 她应了一个不好推搪另一个,唯有一一应下,连续干了几杯白酒。 坐在对面的霍泉半眯双眼看她,无声浅笑,端着茶杯抿着杯沿不动。 平叔与张总监见差不多时,合力将程心拉出重围,又暗里打手势,示意几个怼酒小能手救场。 程心觉得自己玩得有点大了,几杯白酒下肚,真不是开玩笑的。她坐下来缓了好一阵子,感觉还是不舒服,便起来离席。 去洗手间扣喉,呕吐,洗手洗脸,歇息,程心悄悄地收拾完自己,照着镜子作最后的整理,深呼一口气,回包厢去。 路上,见霍泉举着手机在包厢门口前不远处笑容满脸地聊电话。 程心移开目光,若无其事与他擦身而过。 一条西装裤腿却不请自来,堪堪伸了出来拦下她。 程心差点被绊倒,险险地滞了滞。 她恼怒地瞪了眼凶徒,不过也就仅仅如此,再之后就收回视线当没事一样继续走。 这么轻易被放过,想搞恶作剧的心意落空了,霍泉索性玩大一点。 他收起手机,一手抓过程心的手腕,使力将她往某处拽。 程心根本反应不过来,趄趄趔趔地往前跌,鼻子直撞到他后背上。 他随即往后兜手,圈上她的腰,连拖带抱像拎兔子似的将她掳走。 待程心从惊愕中回神,她人已经站在一个空置包厢的窗户前。 窗外是市中心密集的高楼夜景,灯光璀璨。 霍泉慵懒地靠坐在离包厢门口最近的椅子,一双腿懒懒散散地横在地上,微微仰脸,盯着她问:“失恋了?” 程心仍未从被强行掳走的惊魂中平伏过来,除了提防他,并不打算回话。 “不讲话,即是默认了。”霍泉笑笑道。 程心依然不回话,心想他脸皮真厚。 霍泉倒自在,摸出一根烟与打火机,“嘀嗒”一声点燃了烟,悠哉地抽了两口,朝上吐出烟圈,叹道:“可怜啊,有人失恋了。” 又说:“让我猜猜,失恋原因就是我在香港讲的那些对不对?所以……你被他甩了。” 程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扶着窗框,尽量维持平静的脸色。 霍泉安静地看她半晌,忽尔一笑,笑了出声,说:“又默认了。” 程心望着窗外不哼声,高楼夜景很美,正好帮她分心。 霍泉也不哼声了,静静抽烟,眼神透过白烟雾细细打量她的侧影。 青白的脸色看似平常,目光却游离不定,忽远忽近,扶着窗框的指尖暗暗使力,挤得发白。 往下那身段,一如既往的纤细,刚才那一把兜腰,真怕用力过大会将她折了…… 足足半天的功夫,霍泉才来没收这份局促的宁静。 他将抽剩的烟头瞄准饭台上的烟灰缸扔,说:“我记性不好,记不住当初是谁跟我讲,郭宰的这里,”他拍拍自已的胸膛,“比我美好一百倍?” 程心一下子怔了。 霍泉再说:“也记不住当初是谁讲,郭宰对她很好,一直好,而且只有她欺负他的份,从来不会欺负她……” “你很烦。”程心终于开声,冷淡地说了三个字。 霍泉听不见似的,继续说:“结果呢,某些人信誓旦旦的执词啊,到最后崩得就像山体滑坡,体无完肤。” “有病。”程心低骂了一句,动身往门口冲。 霍泉霍地站了起来,城墙似的直直挡在她面前。 “我送你两个字,”他朝她兜口兜脸说,“活——该——”边说边在她眼皮底下一根两根弹出手指。 程心气得咬牙,往后退着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你有什么?”霍泉逼近她质问,“你脑子里想什么?好歹受过高等教育,好歹是东澳城一把手,怎么就为了那个不成气候的二打六把自己整得惨无人形?被他甩好难过?失恋好悲情?我叼他的,他那种人肯自动消失,你应该求之不得,放炮仗庆祝才是!” “关你屁事!”程心以牙还牙,兜口兜脸骂他。 “就关我事!”霍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值得吗?你这几年来纯粹扶贫救弱,现在他有毛有翼翅膀硬了,有条件挑了,自然就不再挑你,想换人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自以为是乱讲!”程心打断他的话。 他不受影响,接着原话说:“如果你当初听我讲,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就不会有这种下场。所以我再送你五个字,一——百——个——活——该——!” “收声!”程心愤怒地朝他挥掌。 霍泉抬起手,没有难度地接住挥过来的巴掌,顺势握住她的掌心,任她挣扎也脱不了身。 他再使一使力,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程心大慌,剧烈挣扎,男人身上特独陌生的气味与温度令她无比紧张。 霍泉将她控住,一双手的力度抵过她全身的力气。 如果程心是被捕捉后慌张乱窜地求救的小兽,那霍泉就是某位淡定从容的猎人。 他在她头顶轻缓地说:“既然他滚了,我来好不好?” “不好!”程心想都不想。 “为什么?你一个人了。” “因为我有……” 有病,是真的有病!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程心生生咽回去。她暗讶不已,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你有什么?”霍泉追问。 程心恢复了几分冷静,在他怀里摇头,拼命摇头:“不关你事,轮不到你,放开我!” “什么时候才轮到?” “永远轮不到!放开!” 霍泉不放,反而收紧手臂,“被人甩还这么硬的底气,那我祝你孤独一世好了。” 程心愣了愣,红了眼,“我会,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