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 精修
黑色私家车停在距离自己脚尖不到一米的地方,程心将车牌号码认真过了遍目,不是平叔替她约的那辆。 听见开车门的声音,她抬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眼认出霍泉的脸。他脸容俊白,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没有半点波动,语气又冷又缓地说:“上车。” 程心看看四周,农庄门口前有两盏路灯,照亮了招牌,也是附近最光最不惹人胆怯的地方。 她决定返去那里。 她的视若无睹,对霍泉来说并不陌。 “嘭”一声,他关上车门,绕去车尾,拐至车的另一边,三大步的工夫,人挡到程心面前,拦下了她。 “上车,我送你。”他语气依旧。 程心停在与他距三步的位置,掂量他的意图与决心,认为没有必要坚持与他硬碰硬。 她咬咬后牙,道:“不用,多谢。” 生疏的口吻,简短的回应,寥寥几字在夜里有如流星,一闪即逝,却听得霍泉忍不住笑。 他双手插裤袋,风轻云淡站在那边,笑叹:“你信不信,我总有方法押你上车?” 程心信,他惯用强逼手法,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她朝他身后扬扬下巴,提醒:“那里有监控镜头。” 霍泉煞有介事地往后扫了眼,再回头看她,低笑:“真的有监控喔。所以你不怕我了?” 以前她见到他,莫讲话单独的时候,就算在友会那种唱K的地方,人多喧哗,她对他的出现依然像见鬼般警惕与畏惧。 而现在,月黑风高,偏僻郊野,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就他与她,她却似乎不怎么怕了。 哪怕是装的,也是有底气的装。 “是不是?不怕我了是不是?”他朝她挪步,追问。 程心本能地后退,可一想到不断的后退,只会离有光的地方越来越远,而她会越来越被动,越危险。 她决定不退了,暗暗斟酌,对他说:“已经很晚了,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霍先生早回。” 霍泉愣愣,脚步霎时被绊住。 程心隐隐松了口气,可转瞬就发觉不妥。 霍泉不再向前,可眼神变得深黑沉凝,覆上一层无温度的镜片后,更显冷情,阴恨,“老婆孩子?”他盯着她,满腔低压的怨气:“你但凡回我一条短信,我都不会娶她。” 程心怔住。她对这句话明明没有理解过来,却就那么理所当然地,直觉地怔住。 霍泉重新朝她迈步,脸又白又冷,眉心紧锁,质问:“我给了你这么多天的机会,你为什么都不用?知道我在等你的回复吗?不管多晚多累,都在等。你倒好,只字不回,无情无义。” 突如其来的埋怨仿佛魔咒,将程心整个人紧紧定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是视线随着他的接近,而缓缓抬高,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愠怒的脸,哑口无言。 两人距离缩短,伸手可及。 许久许久没有与她这么近过了,她的脸变得异常清晰细致。瞪圆的眼,张开却无言的唇,一拉一扯的表情都是真实的,为他而生。 这份久违的真实像洒落的凉水,将霍泉涌冒的心火浇灭了一点点。 他伸手去摸程心的脸,一反刚才的恶态,温和道:“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神经病!”程心回过神,一手打开他要碰过来的手,火速后退几大步,低声咒骂:“你绝对是神经病!你结婚,关我屁事!我拿枪逼你去娶的吗?真是好笑,居然赖到我头上,真是……你怎么不去死!” 程心找不到词去形容自己被他埋怨的感受。 他居然埋怨她,好比她如何卑鄙地断送了他的幸福一样,天方夜谭!神经病! “你无用枪逼我,你是用心逼我。”霍泉说,“我跟她结婚,你就一点都不可惜,不焦急?” 程心可笑地摇摇头,除了摇头,实在对他无话可说。 此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以为是平叔叫的车到了,她马上掏出来接听。 “喂?” “喂?我刚到宿舍。” 是郭宰。' 程心:“啊?” 电话那端听出她气息不稳,问:“怎么了?很慌的样子?” “无,无事,你睡,先不讲了。”程心尽量平缓地说。 “……真无事?” “真的,”她以极轻的声线对话筒说:“刚刚追杀一只死蟑螂而已。无事了,你睡。” 挂线后,程心急匆匆调找平叔的号码,想问他车怎么还没到。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在被神经病骚扰?”站在原地的霍泉凉凉地问。 程心不回答,按了拨号键,打给平叔。 “因为你知道就算告诉他真相,他也不可能帮到你。他不可能第一时间赶过来,赶过来了,也未必打得赢我,打赢我了,我就告他伤人,让他坐监十年八年。”霍泉不紧不慢说。 他断定来电的人是郭宰,也断定自己猜中了程心的想法。不然她的眼神不会蓦然慌乱,无措,像被揭穿了底牌一样。 程心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出汗,眼睛僵直地盯着他。 霍泉忽尔深笑,一脸不解地摇头,“他那么无用,不能保护你,反过来要你保护,你为什么还乐意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叫他考执大?怎的,想着高中大学都读同一所学校,去对方去过的地方,听上去会很浪漫?抑或为他增加一点点与你相配的砝码?” 平叔也许在KTV,那里太闹的原因,始终没有接听电话。 程心放下手机,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报了执大?所以蒋国文一直是你的线眼?” 初次听郭宰提起,他班主任姓蒋的时候,程心就问是不是叫蒋国文。 郭宰说是,程心的心凉了一半。她时常旁敲侧击,打听蒋国文有没有为难他,郭宰说没有。 后来她想,蒋国文并不认识郭宰,没必要像针对她那般针对他。她劝自己别多虑。 如今看来,她当初的疑虑一点都不多余。 霍泉敛起所有笑意,说:“坦白告诉你,我的线眼不止他一个。教育局,招生办,我都有。” 程心听出他的意思,但并不怕,“高考统招,分数与录取线都是公开的,我相信他的实力。” “是吗?”霍泉说,“无经历过黑暗的人,永远都以为世界是光明的。有些事很离奇,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未必信以为真。不如我帮他挑战一下?” 程心缩了缩瞳孔。她突然想到上辈子在网上看过的新闻,谁被谁取代了身份,偷换了上大学的机会。 她难以置信地审视霍泉,他向来随心所欲,他真有可能做到这么绝。 “你至于吗?”程心瞪着他,“整他能让你长命百岁?” 霍泉耸耸肩,“有这个感觉。” 程心:“他跟你不相干,他跟你无冤无仇!” 霍泉:“他跟我无冤无仇,难道就对你有大恩大德?还我至于吗,应该是我问你,你至于吗?处处护着他,守着他,帮他等他,你前世欠他的?你又至于吗?骂我咒我,从来无好声好气,从来无好脸色,从来不给我一点时间,你当我什么?我前世欠你的?!” 说至最后,他忿忿不平,又妒又怨,又气又恨。 程心默然半晌,扯起一边唇角,冷笑问:“刚才吃饭的那个陈副局,你觉得如何?” 话峰转得太厉害,霍泉没回答。 程心说:“他借酒发疯,发情不分对象,不分场合,不懂尊重,很恶心是不是?” 霍泉不置可否。 程心一字字说:“你比他恶心一百倍。前世是,今世都是。你明明恶心了我两世,而我只能恨你一世,你已经赚了。你无资格对我叫嚣。” 霍泉微微仰动下巴,似在想什么,喉结生硬地滑动。片刻过去,他下定决心去面对一样,沉沉道:“你小时候不排斥的……” “收声!”程心将手上唯一的武器照口照脸扔过去。 手机狠狠砸中霍泉的眼镜,眼镜鼻托一刮一撞,刮破了他的皮肉。 霍泉吃痛,摘下眼镜,拿手捂着受伤的位置。他望向程心,她的影像变得模糊,重叠,看不清五官,但她的声音反而更清晰响亮,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她说:“你不要提小时候!我同你无小时候!” 霍泉笑了下,说:“我非要提呢?你小时候一放假就来找我,你小时候怎么跟我玩的?你不排斥你不讨厌,你还喜欢的对不对?” “收声!”程心冲上去,一巴掌挥向他。 无奈霍泉捂脸的手挡了劲,巴掌落不彻底,不痛快。程心索性将巴掌扇向他脑袋,又抡拳揍打他肩膀,胸膛。 边打边恶狠狠道:“人渣!枉你敢提!我小时候几岁?我怎么知道你在恶心我?如果我知道,你认为我还会去找你?拿无知当认同,拿无知当支持,你果然比陈副局恶心一百倍!你有种去搞十九岁二十九岁三十九岁的,我看她们会不会现场打死你!!” 霍泉屈着腰承受,不甘心,强说:“你就是不排斥,你就是喜欢!我弄痛你了吗?我让你哭了吗!你哪天放假不是跟着我的?!谁帮你去摘树上的人参果?谁帮你□□筝?谁带你去河边划艇?谁煮饭给你吃的!” 程心顿了顿,尔后凉凉地笑问:“有吗?我统统不记得了。” 霍泉话从牙缝出:“你不记得,我记得,我记一世!” “那你去死!”程心继续对他拳打脚踢。 她前所未有的张狂,一直想做的事今晚终于有机会了。她下手一点都不留力,将十多年乃至两辈子对他的怨恨一次过发泄出来。 到累了她才停手,喘着气说:“我警告你,你不要害郭宰。如果你非要害,不好意思,我们一点都不怕!他不是你,不需要用光鲜的学历去包装,不需要用所谓精英的能力去烘托,就算他无学历,就算他只是地盘工人,他这里,”她用力戳霍泉的心口,“都比你美好一百倍!比你优胜一百倍!” 霍泉由始至终没有还击与退避,他放下捂脸的手,可见鼻梁骨处渗着血痕,一块块青淤。 他半眯着眼,同样喘气道:“你就这么看好他,这么喜欢他?” “对,”程心说,“他是我回到这里,第一个对我示好的男孩,他要载我一程,他要请我吃糖,他帮我打野狗,他一直在对我好,只有我欺负他,无他欺负我,比你们都要好!可能前世也是这样,但我前世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到死都记不起有他这个人。你讲得对,是我欠他的。” 霍泉:“欠你老母!还前世前世,醒醒!!” 程心:“你懂个屁!” 几下车鸣声突然破空而来,俩人惊了惊,遂见一束光在接近。 程心望过去,光源那边又响了几声车鸣。 平叔叫的车到了。 她马上捡起地上的手机,拨了拨头发,抹了抹脸,向车招手。 车在不远处停好,司机下车,朝程心不停躬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边的路第一次走,有点迷,所以来晚了。” “无关系。”程心看了眼车牌号,二话不说上了车。 司机见霍泉死死望着这边,他身上的西装有点不整与狼狈,脸部青红青红的,独独站在程心原来的位置,有种凄然的孤绝落寞。 司机不觉问:“程小姐,那位先生也是客人吗?” “不是,不认识的,不用管他。走。” “哦哦。” 车驶走了,霍泉留在原地,望着车尾灯由近至远,到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程心摆脱了他,人身总算安全了。可心里一直很浮躁,不安不宁。 她说不出这是骂他打他的兴奋所致,还是他将昔日的不堪摊上了台面,逼她回忆,又或者对郭宰的威胁,令她郁结所致。 她花了一段日子去平伏放下,以及过滤,最后只留下与郭宰有关的信息。 万一霍泉真的对郭宰的高考下毒手,那怎么办?虽然她很有骨气地在他面前高歌不怕,但实况是她很怕。 这是郭宰人生轨道的重要关卡,他正在学校为此刻苦。不能儿戏,不能赌。 她到处打听关系,甚至考虑找向雪曼求个人情,托她找人帮忙看着点。 苦恼的日子中,与郭宰手机联系,算是舒缓战兢的唯一良方。 她给他发短信:我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了。 曾经她忘了他,丢了他,这辈子,不会的了。 直到高考第三天的傍晚,她累恹恹地从公司回到单间,一开门,就见一个庞大的熟悉身影坐在她的床上,挡住了至少一半窗户,逆着光,占据了她全部视野。 “回来了?”郭宰屈腿而坐,双肘枕在膝上,一手托着右腮,歪着脑袋对她抿嘴笑。 他身上仍穿着蓝白色的锦中校服,上衣短袖撸至肩上,手臂完美展现,两管运动裤筒卷至膝上,露出壮实的小腿,浑身活力与劲。 程心张嘴半天,意外得说不出一个字。 后来她鞋都没换,就直直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郭宰将她抱了个满怀,双臂收紧,在她耳边叹息:“真是不矜持。” 程心圈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里,只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