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副会长您好。” 郭宰恭敬地过去,提起台上的茶壶,替副会长女士斟了一杯七分茶。 他站在离食客一个身位的距离之外,微微躬身,嗅觉能同时闻到女士身上绕散的淡淡香水味,以及十九楼毛尖茶的茶香之气,眼睛则安分地定位于女士的茶碗之上,不四处乱瞄。 女士露出惊喜的表情,一双眼角笑出一叠鱼尾纹,“你认得我?” 郭宰笑道:“您是台企联会的副会长。”视线稍稍往女士身上移,恰巧见一角丝巾上绣了个CEN,他记起什么,立即补充:“岑女士。” “小伙子记性真好!”岑女士欢喜地夸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郭宰。郭靖的郭,宰相的宰。” “原来叫小郭,家里都有什么人?” 郭宰保持笑容:“家里无人。” “啊?这么可怜?”岑女士换上同情的脸孔,忙着招呼他:“怎么这么可怜呀,小可怜的,过来过来,快让我看清楚。” 郭宰走近半步,岑女士伸手往前够,够住他的下手臂,将他往自己拉了拉。 郭宰感到唐突,可仍顺着食客的意思,笑着挪过去又半步。 岑女士怔怔地欣赏他的面相,双手握着他下手臂捋摸,轻声问:“在这里上班辛苦吗?” 郭宰被摸得不自在,但没抗拒。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表示亲切时爱牵着对方的手臂聊天,他接触过不少有这种行事作风的婆婆食客。 他回话:“上班哪有不辛苦的,不过都不是问题,能应付。” 岑女士点头:“工资多少?” 郭宰难堪:“不多。” 岑女士乐了:“不用不好意思啦,我都知道。小郭,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郭宰愕然,思维未转过来,又听岑女士说:“当我的助理,月薪一万,不,一万五,如何?” 郭宰更愕然了。月薪一万又随随便便涨到一万五的助理职位,他能胜任? 他不作多想,婉拒:“岑女士,我学历很低。” 岑女士意味深长道:“小郭呀,社会上有许多工作是不需要学历的,那需要什么呢,需要体力。” 她又将郭宰往身边拉了拉,“体力,你有吗?” 郭宰心想,他四肢健康发达,做搬搬抬抬的体力当然有了,可值月薪一万五吗?他没见识过这样的工作。 正疑惑着,他后背猛地一紧。 有东西搭在他后背上,似有若无地轻轻抚摸,触感与理发店女职员帮他按摩时的甚为相似。 郭宰心中警铃大作,怕出洋相。 他立即笑了两声做掩饰,随手拿起茶壶往包厢另一角走去,摸在他身上的东西因而被脱开。 待沏好一壶热茶,郭宰端着它回到饭台旁边,替岑女士添了添茶水,再退至远些的地方。 他掏出便签与笔,笑着问:“岑女士今晚打算点什么菜?” 岑女士端起质地透亮的骨瓷杯,抿了口热茶,笑道:“你帮我拿主意。” 郭宰:“好的,来一份青芥末沙律虾球,南非鲍鱼焖童子鸡,上汤芥兰和椰汁炖官窝。可以吗?” 岑女士笑,“可以,相当可以。” 郭宰:“我马上去厨房给您安排。” 转身走了两步,岑女士不紧不慢地叫住他:“小郭呀。” “是?”郭宰停下来,听她吩咐。 “你们这茶里,有什么东西?”她拉着脸,斜眼台上的杯子,仿佛随时要动怒。 “啊?”郭宰生怕刚才沏茶不够专心,落了什么脏东西进去,连忙上前检查。 才看了一眼青色的茶水,身边的人就问:“你几岁了?” 郭宰顺口道:“20了。” “才20呀?难怪生得白白嫩嫩……”岑女士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茶杯转移到他脸上,粘着不走。 郭宰笑笑,没接话,一心一意想查证这茶水里面到底有没有异物。 “你刚才说什么,南非鲍鱼焖童子鸡?”岑女士又问。 “是的。” “什么叫童子鸡?” 郭宰抬眼看她,才发现她的脸近在咫尺。 不单止,她的手落在他身上不该落的地方,嘴上并说:“我是南非鲍鱼,你是不是童子鸡?” 郭宰浑身一僵,骤然明白,紧接着反胃想吐。 几分钟后,酒楼大厅的楼面经理接到通知,匆匆赶去牡丹包厢。 一推门,见台企联会副会长岑女士泼妇般对郭宰破口大骂,能有多难听就多难听,甚至飙出台语,无人能懂。 她涂了鲜红色的嘴唇张张合合,十足十血盘大口,头上肩上又都湿着水,十分狼狈。 楼面经理第一时间冲过去对岑女士低声下气安抚。走近些,经理才发现岑女士的头上肩上,粘满茶叶。 他惊讶地望向站在饭台另一边的郭宰。 郭宰死死抿嘴,低垂着眼,状似矮势,实则全身凿满“倔强”两字。 凭此,楼面经理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事实上岑女士点名要郭宰去包厢时,他就有所预感。 郭宰这后生仔长得太当眼,早在岑女士之前,就有不少富婆食客向他打听新来的领班姓什名谁。 楼面经理人过中年,对这帮女人的心思岂会不懂。这年头嘛,养姑爷仔不属罕闻,当中以那些单人匹马或与丈夫分隔两地,留守于此打拼事业的女台商女港商尤为普遍。有人以此为耻,有人以此为荣,任人评说。 至于郭宰,他愿不愿意当姑爷仔是他的事,他在酒楼以服务生的身份得罪食客是十九楼的事。 无需衡量,楼面经理绝对性地站在岑女士那边怪责郭宰,“你给我过来向岑女士认真道歉!” 郭宰置若罔闻,岿然不动。 楼面经理下一句直接扔出来:“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程心知道郭宰被十九楼炒鱿鱼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比在工厂要惨,他这回连工资都收不到,还要倒贴钱。 “那女人的丝巾听讲价值一万多,酒楼要我赔。” “你赔了?” “嗯。” 程心扶额:“不道歉是对的,你为什么要帮奇葩的无耻行为买单?” 郭宰默了半晌,道:“就是想让她知道我不缺钱,也不在乎钱。少拿钱玩我。” 程心:“……” 问题是他现在真的缺钱啊大佬。 没聊几句,听见电话那端有铃声打响,程心要上课了,郭宰主动挂线。 放好电话,他在床上呆呆躺了一会,才起来,坐到书台前。他用钥匙打开书台的第三个柜筒,从里面取出一个风车音乐盒。 过年后没多久,海关通知他去深圳办理理赔手续。 海关承认音乐盒是在扣查期间被损毁的,同意赔付六千元,不过断了的那俩风车叶,就彻底找不到了。 郭宰原本想拿那六千元,去找家铁匠之类的给音乐盒修一修,无奈街头上没有铁匠,只有配钥匙的师傅。 钥匙师傅听完他的要求,笑得半死。去找礼物店精品店求助,他们也表示爱莫能助。 如今六千元倒贴去赔丝巾钱,修复音乐盒的梦继续不了了。 一份残缺的礼物,他怎好意思送给程心。自从深圳将它接回来,郭宰一直把它安置在柜筒里,未曾见过女主人一面。 幸好程心也没追问。 丢掉酒楼的工作后,郭宰去煤气站应聘送气员。 他有些赌气。做生产工人被工厂欺压,做服务生被食客祸害,那他干脆打一份工资日结的,衣着不光鲜保准不会招惹麻烦的工作罢了。 送气员这个职业一次过满足了他以上两个要求,同时也有两大缺点。 一,收入低,送一瓶气才给2元。 二,非常辛苦,每瓶气重达30公斤,好些时候要帮客户将气瓶从一楼扛到三四五六七楼,爬楼梯那种。 郭宰未敢将这份工作告诉程心,她肯定会反对,但他真的需要颓废一段日子,只出卖劳动力,其余的不想不计较。 昨天郭宰一口气送了30瓶气,收了60元报酬,今日他留家中休息。 他完全放松地躺沙发上,看电视机里新闻主播报道香港那边的消息。 最近,又一个关于申请居留权的案件,由终审法院给出判决结果。 该案件的原告何氏,父母均非香港居民。他们在回归之后不久,持双程证去港探亲,何氏母亲当时怀孕,便在香港生下何氏。何氏父母因无居港权,后来返回内地,何氏则被留在香港,由其拥有香港身份证的爷爷奶奶照顾。 入境处发现何氏之后,对其发出遣返通知。他家人不服,向高等法院提出讼诉,声称拥有居港权。高等法院依照《基本法》,认为在特区回归前后于香港出生的中国公民都具有居港权,所以判定何氏胜诉。 败诉的特区政府不服,提出上诉,上诉庭维持原判,特区政府再上诉到终审法院。 彼时人大释法已经出台,按照人大的解释,何氏这种情况是不具有居港权的。 然而香港法律界大部份人士,对于人大释法接受程度不高,认为那是管过界,妨碍香港司法独立,于是乎,有些斗气的成份,终审法院五位法官坚持自己对《基本法》的见解,统一意见裁定何氏拥有居港权。 这审判结果又引起巨大的舆论风波。 有人担心特区政府会否再次寻求人大释法,推翻终审法院的裁决?有人则思考,这个结果会否导致大量内地孕妇前往香港生子,为求居港权? 在各方关注下,卫生局高官表示,回归之前就有内地孕妇去香港产子,香港的医疗体系有足够的能力与条件应对将来的情况,大家无需担心。 而特区政府出乎意料地没有向人大求助,默认了终审法院的判决。 这个新闻出来后几天,郭宰接到郭父的电话。 电话里,郭父平静地说:“你得闲吗?得闲过来香港看看我。” 郭宰握着话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父又说:“我前几天扑街,扭伤腰骨了。你做儿子的,探望阿爸不应该吗?” 郭宰脑袋轰轰轰响,回了句:“应该。” 他以最快速度办了港澳通行证,连程心都没有通知,一个人坐车去深圳过关。 离开香港半年有多,郭宰又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感受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非常熟悉跑马地怎样去,花了不多时间就抵达同福楼A座8楼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