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郭宰掰着手指过日子。 大妹告诉他寄出的信一般第五天就会有回音。可这都过了七天了,他寄出的信杳无音讯。 这日放学他专程去三年4班找大妹。 “程愿,你大姐没回我的信。” 大妹背着书包站在课室门口,“可能她还没收到,你贴好邮票了吗?” “贴好了啊!” 怕会掉,他特意贴了几个回合。大妹说贴个6分钱的就可以了,他贴够俩! 以为速度会翻倍,谁知…… 大妹被他的着急感染,“要不我跟她通电话时问一问催一催?” “别别。”郭宰本能地反对。 如果要问要催才回,那信的味都变了。 他不喜欢。 无法,郭宰丧气道:“我再等等。” 结果一等等到十一假期,他的信连石沉大海都不如。 毕竟石沉大海至少尚有一声“扑通”的回响。 虽然大妹说应该是没收到,但郭宰直觉程心是收到信了,只是不回。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依据,却出奇的强烈,强烈到他很不好受。 闷闷不乐在街口游荡,莫名走到桥头的丽姑粥店门口,听见里面有欢笑声,他探头张望。 程家三姐妹和孖仔坐在粥店某角落有讲有笑。 程心面朝门口,店外的日光投在她脸上,一颦一笑郭宰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忙于聊天,望他一眼都没空。 郭宰忽然有些受伤。 跟许多街坊孩子拉帮结派一样,程家三姐妹与孖仔就像一个小团体,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学游水,一起聚会讲笑…… 她跟孖仔那么好,是因为她托他们照顾大妹小妹。他说他也能照顾,她却没接受。 从一开始,他就被排除在外,那个明明每一个人他都叫得出名字的圈子没有他的席位。 通通都无他份! 因为她不受他玩,因为她偏心,就连信都不回…… 被冷落无视,店内的小团体有多欢喜,郭宰就有多憋屈。 丽姑跟郭宰并不熟,他甚少光顾粥店,不过住在附近的孩子她都有点印象。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跟孖仔是老友记。 “喂,找孖仔吗?他们在里面,进去!” 于是见郭宰呆站在门口不走,丽姑好心招呼他进店。 丽姑嗓门大,堪比平地炸出一声雷。程心他们听见了,纷纷望过来。 “哟,郭宰?过来!” 小孖朝他热情挥手,并从隔壁桌搬来一张凳子,拍拍凳面叫郭宰去坐。 郭宰正闹情绪,脸容冷漠,死抿着唇。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才不过去!他回家玩游戏机!以后都不跟他们玩了! 准备有骨气地甩头就走,却听见—— “过来啊郭宰!” “快过来!” 大妹小孖异口同声,小妹大孖也跟着叫唤。 还有程心的:“傻站着做什么?过来!” 她伸长脖子望出来,语气有点不耐,仿佛他再不过去她就要生气了。 郭宰微怔,心颤颤的。 然后很没脊梁地低着头进去了。 坐下来后,大妹将一碟豉油王鸡脚推至他面前,“丽姑请的,好好味。” 她就正在啃。 郭宰摇摇头,抬眼只看程心。 程心跟他们在聊电影《伦文叙老点柳先开》。上星期戏院播了,程家三姐妹跟着阿嫲去看,孖仔也去看了。 “这电影好笑到不得了!我几乎笑到赖尿!尤其他们讲孔子是老人家时……哈哈哈……” 小孖话没说完就自己先狂笑起来,那模样滑稽极了,其他人都心领神会地笑。 惟独郭宰不。 小孖拍拍他后背,“你去看了吗?上周末播的!” 郭宰低声:“没。” 上周末他躲在家里没出过门。 他当时认为程心早该收到信了,读过信了,那在街上碰见的话,感觉有点尴尬害羞呢。 有些话她不愿意当面说,有些话他也未必敢开口,所以写信真的是最最棒的了。 而在信上知道对方的心声后,再面对面,多,多难为情啊。 因此他躲起来,一个人在家消磨难熬的周末。 如今看来,一切都想多了。 小孖热心地向郭宰讲述电影的搞笑片段,看过的都笑得前仰后翻,偏偏郭宰笑得牵强,又不好意思不笑。 程心全程没理过他。他笑得好累,脸颊生痛。 好不容易聊够了,他们散场出去玩。 郭宰默默走在最后。 “你做什么?一直黑口黑脸的。” 程心突如其来的问话在前面拦路。 她跟他说话了!天! 可那是什么话,黑口黑脸?还不是她害的? 郭宰更加不痛快了,硬绑绑道:“有吗!” “啧啧,”程心讥笑:“听听这口吻,一条村的人得罪你了是不是?” 郭宰张张唇,再鼓起腮帮,欲言又止。 程心烦他了,“得了,男人老狗,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 郭宰愣住,受触动了。见四下无人,便提起劲问:“你为什么不……” 不回信!不回信! 差点脱口的厉声质问险险地收住势头,改为温和道:“你收到我的信吗?” 至于突然改口的原因,郭宰也说不清。 姑且归咎为直觉。 程心面无表情:“什么信?” 郭宰哑了。 这意思是,她没收到信?所以是信寄丢了?她不是存心不回? 大脑迅速分析,先是惊讶再是暗喜。 天啊,幸亏刚才没有直接质问,不然这误会多伤感情! “什么信?” 程心好声好气追问。 先前的不快、赌气全烟消云散,郭宰讪笑着把寄信的事简述了一遍。 “哦,”程心平静道:“或者还未寄到。我听讲有些信寄个好几年才收到的。” 郭宰倒抽口气,“好几年??” “嗯,各种各样的原因,平邮信嘛,又不是快递。再等等。”她说,并保证:“收到我会回信的,又没有什么难度。” 郭宰乐疯了,“好好,我等你回信!” 远处小孖喊他,他生龙活虎地应着奔过去。 相比在粥店时的强颜欢笑,他复活了。程心想,也是该回信了。 她早就收到他的信。 十天前在锦中。 程心从生活委员手中接过信后,直直拿眼神死钉对方。 生活委员连忙摆手,急着自辩:“不关我事!我从信架上拿出来时已经这样子了。估计是邮差弄的,我跟你可是无仇无怨啊。” 想想也是。 程心收回利刃般的眼神,心窝隐隐作痛地抚平信封。 这可怜的信被揉得不成样子,甚至踩过,封面可见明显的脚印。 无阴公,哪位邮差这样作贱大妹小妹的信? 势不两立! 一腔怒怨刚要使出来,就顿觉不妥。 不对啊,她昨天才寄出去信,怎么今天就有回信了? 迷。 程心端起抚不平的信封详看,发现寄信人一栏填的是“郭宰”。 …… 那家伙无端端给她写什么信? 更迷。 程心快手快脚拆开信封,展开皱巴巴的信纸,看到一地皱巴巴的繁体—— 老婆仔, 你在游泳池發生的事,你不肯講,程願程意也不肯講,我惟有自己猜。 你是不是那天被人欺負了?我無猜錯? 你那天很不開心,看著都要哭了,一點打人的威勢都沒有。 連離家出走都敢的你,搞成那樣,應該是受了很大委屈。 欺負你的人太過分太可惡了!我不會原諒的! ! 我有些後悔沒有唱你想听的《美少女戰士》,下次我唱給你聽? 其實我想講,你把事情告訴我,我會記住的,然後總有一天幫你報仇。 好不好? 郭宰 封套被毁得惨不忍睹,好在信纸尚算干净。 上面一只只排列整齐的繁体字在起伏不平的皱纸上犹如清晰的浮雕。 程心没费力气就把信读完。 读完后,眼眶不自觉地发热湿润。 不想让大妹小妹担心,她未曾提过自己在游泳池所吃的哑亏。阿爸阿妈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连风声听都没听过。 不过程心没有怪他们,是她自己选择将事情隐瞒的。她也认为没所谓没必要,反正一个人撑得住。 但郭宰一语点破了,她胸口竟有些汹涌澎湃的热浪在翻腾,蠢蠢欲动地要吐涌出来。 她何尝不想哭哭啼啼,发泄脾气,然后揉进某人宽厚的怀里,拼命地要听好言好语,再找人替她出头,重彻碎掉的玻璃心? 彭丽坐在旁边,程心不动声息地吸吸鼻子,用迂回曲折的方法捏捏眼睛,状似漫不经心地重新读信。 这家伙,都多久没叫她“老婆仔”了,每次碰面聊天他都直入主题,不带称呼。 程心以为他受教了,怎料信上会大咧咧地写“老婆仔”三个字,她有种猝不及防地就被占了便宜的不甘。 还唱《美少女战士》? 想象一下画面…… “噗嗤!” 笑尿! 还报仇…… 电影看多了。 程心越看越好笑,摇着头问彭丽:“这个年代的小男孩都很早熟的吗?” 几十年后的孩子很早熟,资讯太发达,想知道什么都有门路,信息互通,没有秘密。 不知道九十年代的是不是。她上辈子跟男孩男人的交集都不多。 彭丽戚起一边嘴角,“什么叫做‘这个年代’?听上去像是形容上个世纪。拜托,我们已经是20世纪末了,再过几年就二千年,人类要对付‘千年虫’,踏入21世纪……” 程心打断她:“我的重点是男孩子都很早熟的吗?” 她认为郭宰是。 彭丽稍作细想,答:“我大哥三年级就将玩具带回学校讨好暗恋的女孩了,你认为呢?”她补了一句:“我妈咪经常拿这事笑他。” “……你大哥几岁?” “现在大二,交过的女朋友至少五任。” “……” 彭丽对这个话题来了点瘾,笑道:“你话是不是开窍早的人都特别花心?哈哈哈……” 程心噎了噎,郭宰会花心? 她苦笑,“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怎了,你遇上了?” “没有!”疾口否认。 “欲盖弥彰!得啊你,魅力四射覆盖全国!” “国你个头!” 程心将郭宰的信藏到抽屉底,上面压了半打书。 十天前的她不确定该不该回信,又该如何回信。 现在呢,看来不管怎样都该回信啊,又没有什么难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