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郭宰在商店里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说什么来着?叫她在锦中好好学习,保证高中留校就读,将来考一所好大学。 “我之前讲去锦中盯着你,都不实际。毕竟到时我都落香港了。去香港读中学好过在这里,你说是不是?”他还说:“你讲这么多耶稣,不就嫌弃我年纪小?先前那一次也是。你等着,我很快会羽翼丰满,带你去香港飞。” 他语气太认真,眼神执着,牵手的劲度太柔韧,揉到她心里去。即便明知是天方夜谭,程心也不作打断,就像某年某人跟她说某些话的时候。 这个暑假在一片番石榴成熟的果味里缓缓行至尾声。 长期放在果树旁的长竹杆又到了发挥意义的时候。竹杆顶端勒了一圈铁线,一只已经忘了是谁穿过的白色袜子缝在铁圈上,成了一个兜。白色袜兜在繁盛的枝叶里穿梭,发现有果了,兜住一拽,整个树冠随之一震,兜底沉沉一坠,摘到了。 番石榴树第一年结果时,仅此一个,贡品般送到阿嫲手上。她慢吞吞嚼了半天,程心跟大妹小妹看得直流口水,追着问好吃不好吃。阿嫲呲呲牙,说了个“好”字。 往后的年份,树结实了,果多了,味道也好了。阿嫲回忆道,当年她其实想说:“好个屁,淡白白又硬绑绑,咬坏我副老牙。” 今年阿爸又摘了许多番石榴,分成两袋叫三个女儿送去附近的舅公家和伯父家。 程心让大妹小妹结伴去舅公家,她一个人去伯父家。 住在程家附近的伯父不姓程,但跟阿爸的感情不错,平日有什么吃喝用的,都会互相分享。 叫门时,他们的小女儿在里面开了一条门缝。 程心叫她二姐,“我们家的番石榴,给你们的。” 二姐歪着头看了程心好一会,才拉开门。 “进,进来。” 程心进屋后拿出一个番石榴,洗干净递给她。 “多,多谢。”二姐接过后,慢慢走回在门廊的房间,跟在后面的程心见她双手打着颤,将番石榴反复擦净,再放进抽屉里。 她房间的桌面放了许多食物,堆积木般摆放得很整齐。 “吃,不吃?” 二姐扶着桌面,从中挑出一盒饼干,朝程心扬扬手。 程心摇头,“我不喜欢吃甜的。” “有,有咸,的。” 二姐将那盒甜饼干放回去,左堆堆右彻彻,花了些工夫非要摆放得跟先前一模一样才罢休。 “不吃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他,他们,出去。” 屋内是很静,连电视机声音都没有。 “你不看电视?多闷啊,不如我陪你看电视?” “我睡,睡觉。” “哦……那你睡。我走了,你来关门。” 出门后,程心在街外推了推屋门,确认二姐在里面锁紧了,才放心走。 去舅公家的大妹小妹许久都没回来,久到程心有些担心,便给舅公打电话询问情况。舅公笑着说:“他们一帮孩子在玩呢。” 一帮孩子…… 舅公挂了电话就跟在天井玩耍的孩子说:“喂——程愿程意,你们大姐叫你们回家。” “哦。” 蹲着的大妹拍拍屁股站起来,真的准备走。小妹不依:“再玩一会嘛!” 他们正兴致盎然地“欺负”一只乌龟。 当中郭宰拿树枝怼怼地上的缩头乌龟,笑道:“不要走,她待会就来找你们了。” 大妹看看他,又重新蹲回去。 结果大姐没去找她们,回去晚了,还挨了一顿训。 趁着番石榴成熟,程心自行摘了好几个,招待开学后替她护送两个妹妹上下学的大小孖。 三姐妹约孖仔去丽姑粥店碰面。 小孖自作聪明说要叫上郭宰,程心作势要扇他后脑勺,他才闭嘴。 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粥店角落,边吃番石榴边议定开学后,早上几点在粥店集合,放学后又几点在正门集中。 小孖:“大姐,万一我们病了要请假怎么办?还是叫上郭宰。” 程心瞪他:“你们俩兄弟会一起病吗?” 小孖耸耸肩,“很难讲,我们毕竟是孖仔,做什么都有心灵感应,一起生病的事又不是没试过。” “呵,那考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心灵感应,知道大哥写什么答案?” “……” 程心转头跟大妹小妹说:“如果真的不幸他俩一起缺席,那你们只能顶硬上。长期依赖别人也不是办法,早晚要学会自立与自我保护。” 大妹小妹点点头。 商议间,小妹突然“啊”了声,指着大孖:“你怎么把番石榴的核心也吃了?” 大孖皱眉:“核心最甜。” 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甜也不能吃,不消化会便秘的!”小妹激动了,“我试过了,拉不出,屁股简直要炸了,生不如死!” 原本不当一回事的大孖被她入木三分的表情与形容词吓着了,手中吃了一大半的番石榴要放不放。平日寡言冷淡的男孩脸露愁色,不知所措。 小妹继续:“打赌,最迟今晚发作!拼死拼活都拉不出,到时叫你阿妈拿勺子帮你扣!” “咦!你恶心不恶心?”程心听不下去了,总觉得小妹存心恐吓大孖的。她安慰男孩:“没事的,有些人消化能力强,照吃不误,别怕。” 相较程心,大孖偏向信任小妹,所以剩下的番石榴不敢吃了。散伙时,他有些闷闷不乐。 见大哥心不在焉,小孖乘人不备将大妹拉到一旁。 “大番薯,暑假作业写完没?借我抄抄!” 大妹平静如常:“不借。” “别拒绝那么快嘛!你知道我比较笨,写得慢,不到一星期就开学了,我一定赶不完的!到时要被老师骂死,大哥又不肯帮我,我好惨的!看在同班同学份上,你帮我一次,就一次!我发誓,寒假作业不会找你抄的!” 小孖信誓旦旦,念及他将要照顾她们上下学,大妹犹豫后同意了。 “多谢!大番薯你最好了!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哥和牛肉干。” 开学前一日,小孖打通任督二脉,发挥超水准的鬼画符速度,将大妹的暑假作业答案原封不动照抄到自己的作业本上。 九月一号,全城中小学准时开课。阿爸破天荒早上八点起床,送大女儿去学校报到。 上辈子锦中开学,带程心去报到注册的是阿妈。这辈子,自省城回来后,俩母女就一直冷暴力,互不瞅睬,都不低头。 阿爸不是没私下劝过阿妈,阿妈半步不让:“我教女,你少同我指手划脚!” 才跟老婆和好一段小日子,阿爸不轻易凶她,于是改凶女儿,凶她不尊重母亲。可能凶恨程度不比以前了,程心左耳进右耳出,嘴巴手脚又长在她身上,强逼无能。阿爸弄不懂,女儿至于这么跟阿妈斗气吗?老婆才打了一巴掌,而他打过不止一个啊。 锦荣中学依山而建,远离市区,当年路未开通,开摩托车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 这座一级一级沿着山坡往上堆建的学校,最下层是400米的跑道与操场,中间层是教学楼与宿舍食堂,教师办公室与图书馆则在最高一级。 校门外的长斜坡底由于设置了三个路墩,三四个轮的车驶不上去,而摩托车的优势此时可见一斑。 在读生早一天到校准备,将积了一个暑假尘的学校收拾干净,迎接新生。 成熟的校园里,有条不紊地接待着往来的学生,程心与阿爸不约而同打呵欠,跟随人流朝教学楼的报到点报到。 初一与高一的新生同一天注册,半千人排起队来,那时间也是很可观的。 暑假赖床惯了,程心今天起早,大脑仍未真正苏醒,连有人拍她肩膀都没反应。 被拍了几下,她才回头看。 对方是个女生,挺眼熟,但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对方笑:“我是前小的学生,六年2班的张青。” “啊!”程心意会了,“校友你好。刚到?” “嗯。” “就你一个?” “我妈去厕所了。” “哦,前小还有一个男生也来锦中的是,他到了吗?” 张青脸色变了变,说话声沉了下去:“他来不了了。” 正要追问时,张青又说:“他走了。” “他死了。” “前几天落水救一个抽筋的孩子,淹死了。” 程心糊涂了半晌,然后捂住嘴,双眼发直,当场惊醒。 前小毕业那天,男生迎着阳光冲她浅笑,而校长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的话犹在耳边…… 她看着张青,无法言语,心里却不停问,真的假的。 张青望向某处,目光黯淡,“每年都有人淹死,想不到会轮到他。”顿了顿,“他明明游水很厉害的。” 队伍慢慢前进,分班名单大字报立在旁边,张青指着初一1班名单的第三列第九格,“就是他。” 程心在那个叫“尤杰”的名字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队伍依然很长,可喧哗的校园一下子静了音,那些欣喜雀跃的年少脸孔,似乎来自另一个空间。 程心不清楚双臂间怎样变出一团未拆封的被褥床单,也不了解什么时候来了个在读生帮她拧盆拧桶搬竹席。 阿爸行至一边抽烟歇息,叫女儿自己跟学姐去女生宿舍整理。 学姐穿着锦中的夏装校服,天蓝色娃娃领配白衬衫,天蓝色百折及膝裙,青春可人。 她很热情,跟新生介绍学校设施时不遗余力,尽管程心明显不在状态。 “寄宿刚开始都不适应,有些人还哭着要回家呢,跟上幼儿园一样。你不用忧心,慢慢就会好的。你宿舍在六楼,加油!继续爬!” 程心怀里抱着一团胖胖的被褥床单,步履艰难,爬楼梯尤其吃力。不知到了几楼,走在前面的学姐停了下来,滞得程心差点往后倒。 学姐碰见了谁,兴奋地打招呼:“主席,真巧!” 作者有话要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