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7日·泳池
他们的这个下午是在泳池中度过的。 弯月的温泉冒着汩汩的热气, 为铁灰愈发地看不清外面的玻璃幕墙上染上雾气。原来就看不太见的空中走廊现在更加模糊了,在袅袅的白雾中荡漾。往墙外望的话仿佛还能听见外面的风声,模糊而锋利的雪花如流星群雨,呼啸砸向地上的小房屋, 呼啸如此长时间的持续, 以至于外面的声音逐渐开始听不真切,如同梦境一般。 虽然外面的风雪还是大得无法出门, 至少在这个里面他们能够惬意地度过一段悠闲的时光。和下雨的午后如此类似, 天还是很暗,也一样的有单调又无序的自然的声音, 白雾, 食物,温暖而昏亮的灯里, 贝莉儿举起手,温馨又自然的水花从她手中落下,在池面激起涟漪。 这和大厅中的体验不太一样, 他们没有坐在一起玩。说起来游泳似乎是比坐在一起弹琴都还更亲密的动作,说不来,和那么多陌生人在一座水池里游过泳的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泳池的客人数量只是缩减到2人份她就觉得这样不自在。水池太空旷和太安静了,整座房间里只余水声,还可以注意到对方一切的动静。 公举从餐车中取出一杯果汁,公举将画架打开支在地上,公举坐下来。公举拿起笔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太顺手, 于是把画架收起来,取出画板。公举在画板上摊开纸张固定好,公举将画板架在膝盖上。公举正了正墨镜——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戴墨镜?装酷吗?_(:з」∠)_公举开始挥毫泼墨,啊不,画画。 ……贝莉儿想立刻就跑出去,一眼都不想看到玛利多诺多尔在干嘛,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他,当然不是用正眼瞧。她在玩水、游泳、扑腾水花的间隙里做这事,而且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玛利多诺多尔也在做同样的事。他戴着墨镜,甚至不需要掩饰他的眼神。他把头往她这里偏过来的话她都不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她。 可她又不能因为这个就提早跑出去,那太没礼貌了,她还得玩久一点,起码两三个小时,玩得尽兴,玩得惬意,玩得让主人开心,知道自己已经热情而殷勤招待了客人。 ——就比如之前小推车那些东西,更衣室是和外面的走廊相连的——毕竟谁也不想游完泳洗完澡后还从满是水迹的岸边走过地弄脏自己?公举洗完澡后甚至还特地去厨房给她拿了这些,贝莉儿怎样也要感激涕零地把上面的零食吃掉至少一半。 她看着餐车,还有悠闲地坐在餐车边已经开始涂涂抹抹的公举,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着她,可能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实在太露骨了,玛利多诺多尔的头的动作也停了一下,她看见他的面孔朝她的方向顿一会儿,墨镜下的嘴唇微笑一下,算是冲她打招呼。 贝莉儿觉得自己的脸迅速涨红了,她想现在整个连头埋进水里,在泳池底下挖个洞钻进去,她感到一股完成任务般的沉重的压力。 这种玩法绝对和之前想的不一样,不过贝莉儿得承认自己说出邀请的时候也没想到如果玛利多诺多尔跳下水和她一起玩会是什么样子。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很羞耻啊啊啊。他坚持没下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那没说出口的默契——谁会把排挤别人不一起玩叫做默契?但她知道他不下来是为了她。她下水之前玛利多诺多尔仿佛明白地手机对她说: 【请自己玩,不用介意我,我有别的消遣。】 他的确有别的消遣,他画画着呢。随意支着膝盖,墨镜架在脸上,一脸严肃地拿着炭笔,在纸上勾勒。 他又看过来了,可能是疑惑她怎么老看过来。贝莉儿还得装作自己没有发现他在画画的样子,相当紧张地拉了拉羊绒衫,安全裤贴在身上,突然湿得很勒肉。 别傻了你,她咒骂自己,别胡思乱想,人家才不会画你啦。可她又不敢问。她在池子里抱着膝盖沉默地泡了一会儿,还试图逼自己游泳,但她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这种氛围让她没法舒适地享受,可能是温泉的热气更可能是房间里这种无形的氛围熏得她头昏脑胀。最后她放弃地拖过来泳池边那只小舢板。 说是小舢板也是很大的了,一块流线型的蓝色塑料板,相当实诚的做工和重量,大小也足以容纳她整个人还有余。舢板做的很精致舒适,最前头有个置物架,可以固定一个装在防水袋里的,放着电影的iPad。 很棒,终于有事做了。她把舢板推到泳池边,正想去翻东西旁边那只手就伸过来,手心上放着她的小音箱。贝莉儿抬头看了眼,公举脸上戴着墨镜,此时正出于礼貌地架起来了,扶着眼镜是想说话,露出那双碧眼,而更加地映衬他那张玫瑰般微张的红唇。 他张开了嘴,贝莉儿看着他稍微呆愣走神了一瞬间——真是让人嫉妒的嘴唇,又红,形状又优美,他常年骄傲又高贵地抿着,很少像现在这样,微微松弛,露出个微笑。 “give you。” 他一直在关注她?不然怎么知道她要找音响?她……说不来怎么的有点心慌,低头讷讷接过来:“thank you。” 他们的手掌有一瞬间的碰触,没有什么触电感,很正常的肌肤接触,很正常的交接,很正常的行为,和之前在地下室里,她被他扶着站稳的一样。他松了手,垂在身边,放在地上,贝莉儿的眼睛跟过去,然后触电般地收回来。她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王八蛋了。 她手上机械的的把蓝牙音响放在岸边,打开开关,摆好。iPad还要琢磨下看什么电影,打开屏幕摆弄着,手指心不在焉地滑来滑去。 她能感觉到玛利多诺多尔在看她,她也不知道他看什么,又不敢问。要平常她就问了,可这个情况不知怎么觉得问了就会让他察觉到什么她不想让他察觉到的东西……似的。 她再次装作抓痒地挠了挠腿,不经意的整理,将羊绒衫往下拉。 玛利多诺多尔放下笔地看着她,眼神从她摆荡在水里的小细腿一直看到她身上的羊绒衫上。她大约是穿了抹胸,外面套着他的衣服。她觉得这样就可以改变什么吗?她穿的是他的衣服。他想她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她没有发现,没有发现他看着她。 这有点无赖,还有点下流,还好他戴了墨镜。只是他有点懊恼,他想他让她紧张了,但他不是故意的,这就是……这就是本能。他知道他不可以再看,或者再将思路转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他克制着自己,不然场面就要不可收拾了,他又有点怕她真的发现的紧张。玛利多诺多尔最后用力地看了一眼,看着她自己的那条项链挂在锁骨中间,吊坠的下半段没入了衣领,小小的骨头的凹陷往下滑落了水珠。 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记下这景象,而赶忙将视线收回来,低头去找手机。不过很巧的她也有话对他说,然后他们两的手同时放在手机上。 手机是并排放在一起,由他看着的。他们的手碰在一起,她细细的小手指头碰着他的拇指。玛利多诺多尔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天天洗干净手,指甲营养充分而很漂亮。他的手没有动,及时矜持地收住了动作,而她的手抖了一下,女孩儿终于抬起头来了,黑眼睛对上绿眼睛,她露出个尴尬的笑。 玛利多诺多尔也本能地跟着笑,然后他们发现原来大家都有点紧张,为泳池这个场景在意。这当然不需要在意,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和劳动后并肩在壁炉前一起睡午觉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和说完鬼故事以后手拉着手睡觉也没有什么不同。女孩儿:“……哈哈哈哈哈哈。” 那种拘谨突然烟消云散。玛利多诺多尔把她的手机推给她,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低头打字,没一会儿他们将各自的信息放在对方面前。 贝莉儿:【要下来玩吗?】 玛利多诺多尔:【还想吃点什么吗?】 问题不同,但好像他们两个实在心有灵犀。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都摇摇头,然后彼此又为发现一种默契而傻乎乎地对望着笑。玛利多诺多尔想了下继续打着字,眼角余光望着她趴在池边好奇地等。她轻松起来了,两只腿在水中微微地摇摆。他把手机递在她面前。 【为什么那是羊?你喜欢绵羊吗?】 贝莉儿看了下摆在地上的音响,是一只小绵羊的形状,有光亮的角和和白色塑料的四蹄,可爱地蹲在地上。嗯其实。【我的属相是羊。】 她好玩地在水里翘起腿来,借着舢板浮起来。她已经不介意更贴近他了,而认真地看着他的反应。公举拿着手机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明白。舢板有勾在池边的小钩子,贝莉儿干脆把它固定上,自己抱着舢板趴在那儿的继续打:【知道种花的十二生肖吗?】 她稍微解释了一下属相,十二生肖,十二只动物,十二年一轮。玛利多诺多尔比她小三岁,属狗。她豪气地说:【以后给你买个狗的音响!】噫虽然不知道他的地址。而公举听见了就隐忍地抿了抿嘴,眼神本能地往门外一投。 “……dog。” 那个声音很嫌弃了,贝莉儿知道他说的是谁,哈哈哈。 “no,”她笑眯眯告诉他:“it's only a sign,not 小黄。” 谁也不在乎那是啥动物的啦。有的人在乎,反正贝莉儿不在乎,有些动物鬼知道指的是谁,比如她的羊,鬼知道是指的山羊绵羊羚羊呢。玛利多诺多尔摇头说No,他说:“you are a little antelope。” 他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自己的发音对不对,又翻译给她看。花儿在拿到屏幕前就下意识地咬了下手指头。她显然不太确定那是什么羊。玛利多诺多尔注视着她的指尖,她是只漂亮的小母羚羊。她看起来还没成年呢,可是已经这么凶悍了,有锋利的角和流畅美丽的皮毛,在山上迎着日光跳跃,矫健又轻盈,又可爱,嗅闻花草的香气,看向人的时候黑眼睛又亮又清澈,不知道有多么温柔。 他们之间有一些静止,他坐在岸边,她游在水中。她的头发包包头地捆在头顶,碎发落下来贴在脸上,线条柔软的下巴低下来看着手机,修长的脖颈安静细腻,还像一条游出水面的鱼。iPad没有人理,电影已经离开了片头,开始剧情,音响自顾自地工作着,在岸上发出笑声,热闹喧哗。 玛利多诺多尔将视线控制在她身后的雾气上,重低音在她身后随着缭绕的雾气一路盘旋而上,消失在最顶上的空气中。贝莉儿终于搞清了羊的意思,摸摸脸,有点脸红。 【不下来游泳吗?】 她是想转移话题,他知道,不过要回答这个,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点窘迫。 【……不太会游泳。】 他得到一个惊诧的眼神,意料之中,玛利多诺多尔抿着嘴,这个别墅是他爷爷的,有泳池不代表他喜欢。再重复一次他健身是为了保持漂亮的身体线条,这不代表他喜欢运动。尤其游泳还会锻炼出过分发达的背肌和臂肌,穿上衣服那就叫虎背熊腰,而且还会为锻炼增加无谓的工作量。 但这个答案不能告诉花儿,他咳了声的也转移话题:“and because this……”他保持着坐在岸上的姿势,微微向她倾斜,把画板倾过来朝向她。 他知道她好奇很久了,大约以为他是在画她。她不知道自己稍微地倾了上身凑过来看,好奇心让她离他更近了。玛利多诺多尔再坐过去了一点好让她看见。贝莉儿看着画,白纸上只是一个十字星的东西。 ——炭笔勾勒的只是一个雏形而已,只是一个十字星的东西,尖锐美丽的四角,用黑色涂抹了填充。唯有中间的宝石是没有黑色的,画出了一个代表反光的小气泡。贝莉儿:“what's this?”玛利多诺多尔就撑着画板,将他遇见她之前的事情都告诉她。 这需要的时间很长,好在他们现在最想要浪费的就是时间。他用手机和语言向她说明他经历的一切,他的兼职和设计,和设计总监碰面讨论的兴奋,回到家中工作的焦头烂额,他去朋友的派对上玩把设计稿丢了,他在愤怒和焦灼中来到这栋别墅,把人赶走,生了病,炸了房子。贝莉儿:“雪崩是你搞的?!”她睁大了眼用的是中文,玛利多诺多尔没听懂,不过他料得到她说的是什么。 他只是神情平静地说:“I'm angry、angry、angry……” 他在手机上告诉她:【我很愤怒、失望、又难过,又痛苦。】 创作被堵塞的痛苦,平庸的憎恶,无论怎样想要燃起激情都像隔着一层坚固的薄膜,看得见,摸不着。玛利多诺多尔不在乎总监,不在乎流失的稿件,甚至也不在乎杜维因的疏漏,可能他是在乎的,不过这一切都要排在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后。他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就是画不出自己满意的东西,他没有灵感,强迫自己的笔有千钧重,抓着喉咙捶打着心脏,呕吐出来的都是一堆垃圾。 玻璃幕墙之后,风雪仍在狂暴怒吼不休。贝莉儿停在水面,望着玛利多诺多尔,那双绿眸平静地回望着她,青年居高临下地坐在岸上,银发垂肩,衬衫被水汽湿润了,天蓝色的布料深一块浅一块地染上痕迹,缀在衣领的白纽扣是解开的露出锁骨,绿眸清澈如同宝石,他抱着画板,手指上还被炭笔染上灰痕,墨镜架在头上,碎发从耳朵旁边漏出来,倔强地翘起。要是玛利多诺多尔现在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一定要吹毛求疵地重新整理,而她突然感到无比地羞愧。 “you know?”贝莉儿突然说:“I have sething……” 她停了一下,思考了一下,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词汇量不够说明白这个的。她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等一下,赶快努力地从水里爬起来。沉重的羊绒衫挤压在地上,一大片水哗啦泼了出去,贝莉儿稍微拧了拧衣角,一点都不在意安全裤给他看到了。——安全裤不就是派这个用场的吗?你还想怎样?嘎?她在餐车上翻翻找找,翻出一只红酒杯。 她对他说:“wait!Wait!”慌慌张张地用一件浴袍包住自己,一头湿发地跑出去了。玛利多诺多尔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脚步,她忘了关门,还能听到她的光脚踩在地板上砰砰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分了些神,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以跟上去。这么想着再把画板翻过来,想着她的想法,再在纸上来回描绘了一会线条。贝莉儿捧着酒杯奔回来了。 酒杯里盛着白色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会儿,突然发现那是雪。她从哪里找来雪?他楞了一下,花儿捧着酒杯,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他身边。酒杯里的雪堆是漂亮的尖状,深红色的汁液渗透了那个尖,蜿蜒着流下来,渗进雪中,白与红交融,鲜艳又妖娆。 玛利多诺多尔愣愣地看着贝莉儿,贝莉儿埋头用手机打着字,过一会儿把屏幕给他。 【我去外面接的!是天上的雪落下来积在酒杯里的!】 那当然不是,她没有那个时间。但是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明白在视频里看见的她看着酒杯是在做什么了。她努力形容:【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是说在小木屋里的时候,你知道我看见下雪有多漂亮吗?】他抱着画板看着她,他当然知道,他在视频里看了很多很多遍,他只是没有告诉她,他只是想独自保有,自私的谁也不给。 【玛多你想想,】她还在努力的写:【虽然我们不能出去,不过你想想那个样子。下雪的样子,悬崖的样子,那个湖的样子,你的房子很漂亮!你可以对着这个酒杯想想下雪的样子,雪花很美!啊,还有不下雪了我们晚上去看星星?】她大约是想起他纸上那个十字星,她猜不出他在画什么样而努力地邀请。【你可以有灵感,画出一颗最漂亮的星星的!】 温泉的雾气仍在氤氲,热气融化了酒杯里的冰雪,一片天地间的冰雪盛在了这片剔透的玻璃里,鲜红的甜美的香气在冰雪上蔓延,融化而占有它。他突然倾过身,连着画板一起抱住了他的花儿。门没有关牢,可恶的金毛幼犬欢快地从门口一路奔进来,它在池边滑了一跤,整个狗摔进了水里。“汪汪汪!”狗在水里惊惶地叫起来,花儿也在他怀中开始惊惶地挣扎:“wet!Wet!” 她不是为了这个拥抱而是为了他的画。“your paper!Water!I Wet!You wet!玛多!”玛利多诺多尔于是更紧地抱住她,为她第一时间不是想到小黄而是他的画而奖励她。 他笑起来,他难道会在乎吗?他在乎的永远都不是这张画。他贴了贴她的脸,细嫩的脸颊上那种冰冷还没褪去,只有这感觉才真切地说明着她确实去接了雪。他不由得有些担忧,她到底去哪里拿的雪?但这种念头立即被潮水般的喜悦淹没,他无暇去想,他只是想抱紧她。 她挣扎着,但他不想放开她,永远也不想放开她了。 “莉莉is a fool。”他笑着说:“it's not snow and stars。”画板从他们中间落在地上,沾湿的十字星之外已经添上了更多的星芒。星芒围着宝石温柔地转了一圈,一朵怒放的宝石花刚刚描绘出可爱的雏形。 他笑着说:“it's a flower。” 她以为他戴着墨镜不是在画她。 他戴着墨镜当然是因为在画她,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6000! 我做到了承诺!这是双更! == 双更明明应该是两章6000的双更 我竟然一章更完了 明天还有今天3000和明天3000双更 ……我他妈是个蠢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