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8)
几乎人人脸上带了惊怒,纷纷道,“倘有这样的人,姑娘只管告知我们,必要将这等小人碎尸万断。” “我并不知具体是哪家哪位,可当年,泉州城两番大败,便是败于细作之手。若金陵亦有这般人,我便说一说,我对倭匪的看法。泉州那里,曾活捉细作三人。原我以为,与倭匪为细作,必然要有诸多好处的,只是,当年泉州为倭匪破城,城中百姓,男人多是被杀被掳,女人更是奸杀者不在少数,孩子最是无用,当下被摔死砍死的更不知多少。可笑的是,这几家细作,家里亦有妻女为倭匪所欺,孩子为倭匪所杀,待他们与倭匪说明身份,倭匪才晓得,这原来是细作的家人啊。只是,杀他们的是底下人,底下人不晓得你们是咱们的细作啊。甚至,他们的家产,亦大受损失。倭匪倒是补给了他们些金银,只是,那些个妻女孩童,死已死了,断不能死而复生。他们心中难免惊怒,只是,上了贼船,断难下来。于是,只好继续为倭匪效力。这些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淮扬这里自是不同,听闻,淮扬与倭匪走私商事,并非小数目。不过,我劝这些人一句,走私商事,银钱往来,说不得,倭匪还要对你们客气恭敬,因为,倭国地处狭小,物产贫瘠,他们需要我朝物品来补给自身的不足。可,商事往来是商事往来,一旦城破,你们不会以为,他们还会对你们客气恭敬?或者,你们以为,可以拿以往的商事交情来保住自身?”穆容脸上露出讥笑,“真是笑话!这淮扬,没有郑总督,会有新总督。没有我,会有新的将领。难道没有你们,倭匪就做不来这暗地里的生意了?没有你们,自然会有新的,与倭匪有生意往来的人。” “所以,我希望,诸位,为自己也好,为百姓也好,为利益也好,帮本将守住金陵城!”穆容完全没有半点要人帮忙的谦卑,她冰冷的眼睛望向诸人,“今天下午,各家所出人手,到总督府集合。” 穆容话毕,便起身道,“我尚要安排守城之事,你们自便。”先离开了总督府,待诸人交头商议一刻,也出了总督府,已见穆容骑马带着亲卫赶往城墙去了。 便有人打趣穆秋亭,“原想着穆大当家便是一时豪杰,不想,令妹更胜一筹啊。” 穆秋亭叹,“我倒宁可妹妹在家做些女红针指。” 还有人问,“大当家打算出多少人,你们漕帮可都是青壮后生。” 穆秋亭肃容道,“三万倭匪,一旦叫他们破城,咱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怎么着。不要说漕帮上下,就是我,也要亲上城墙,帮着守城方是。” 诸人便收了打趣之心,很是客气的与穆秋亭说起话来。 其实,人谁无私心呢。 这些个人,家里定然少不了青壮人手的,可是,这拿出多少来,倒是个事情。 原本,大家想着,略出几个人也便罢了。只是,偏生穆容瞧着冷硬,完全没个姑娘样,心思又是极灵敏的。穆容刚说了让每家出人的话,便又说了通细作啊,与倭匪走私的话,这闹得,大家都不好不多出些人手了,不然,叫人误会与倭匪有所往来,不尽心出人抗倭就不好了。 于是,穆容当天傍晚到总督府时,已集合了三千人出来。 郑总督感慨,“倒也不少了。”守兵才只有五千呢。 穆容冷睇郑总督一眼,并未多说,带着这三千人集训去了。因为,这些人颇有些良莠不齐,毕竟,有擅刀的、有用剑的、还有箭术懂一些的,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大会的。 这一场守城之战,便在金陵城有所准备,又准备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到来了。 当黑压压的倭军兵临金陵城时,穆容立刻命人将内外城中所剩的那唯一一道未堵的城门,用沙石堵死。整个金陵城,随着倭军的到来,而陷入到最黑暗的恐慌之中。 ☆、悲歌之四 相对于金陵这些人, 穆容于倭匪之事上, 算是极有见识的了。无他,自盐城到泉州, 穆容所经抗倭战事, 并非一遭。但, 不知穆容此人是不是运道就是差人一点。先前在盐城, 所来者不过些小倭匪罢了。便是在泉州,倭匪虽则规模大了,但,倭匪是几股倭匪合伙来袭,并不心齐。 今, 穆容也不相信,这些倭匪出自一家。 但,这些倭匪显然是经过严酷的训练, 他们队伍整齐,身披软甲,手握长刀, 而且,有专门的箭手、旌旗。也就是朝廷这边还称人家为匪, 其实,公允而论, 这些倭匪已不训于朝廷正经军队。 再说句老实话,比现下的淮扬军也就强个一百倍罢了。 饶是见惯倭匪的穆容都忍不住心下一凛,更不必提别个人了。傅副将直接两腿都有些哆嗦了, 穆容立命旗手打出熊虎旗,令全军誓死守城。之后,穆容问傅副将,“怕了?” 傅副将这一辈子的羞愧加起来都没有在穆容身边这几日多,因为,他都要吓尿了,穆容还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傅副将问,“大人怕不怕?” “我是要与此城共存亡的,所以,我不怕。”穆容淡淡道。她此话再平淡不过,傅副将却知,穆容此方并非妄语,傅副将一咬牙根,“末将也必与金陵共存亡!”说完,他就跑下去指挥战事了。 战事的艰辛自不必提,倭匪有备而来,他们纵没有大件如抛石车之类的攻城之物,但,云梯之类的轻便兵械备了不少,再加上,倭匪的军刀比朝廷的军刀更长,他们的弓箭,射程比朝廷的更远,还有,这些个倭匪,绝非流兵散匪,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致,饶是以穆容之勇,依金陵城池之坚,这一战的辛苦,亦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连郑总督这种主持后勤供给事宜的,都是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在苦撑十日之后,兵力再一次不足,郑总督道,“全城抽丁。” “还未到那一步!”穆容冰冷的侧脸在夜色与火光中更显峻色,她与郑总督道,“把那些个混账东西都给的‘请’上城墙!” 郑总督还懵呢,“你说的是哪个?” “蠢才,就是那天过来喝茶的那些个!”穆容两眼喷火,恨郑总督太笨,竟这都不明白!平民百姓里有几个能守城的,就是抽丁,也大多是来送死。这些个大族大商不同,他们手里,有的是护卫,今在这乱世,怕是家里健仆平日里也会有所训练。郑总督顾不得被穆容喷一脸,连忙去办了。上一次还能坐下喝杯茶,这一回,穆容请他们都直接上城墙了,对于倭匪凶悍,这些人,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容,这一回,全都看清楚了。穆容直接道,“把你们所有的护卫、青壮、健仆,立刻全都派过来护城。还有,诸位家中所有的兵刀枪械,全都拿出来,不然,你们便留下护城!” 穆容不愧是穆秋亭的妹妹,很有些个匪气传承,此次,穆容不再讲理,直接玩儿命。而且,她不是假玩儿命,有一个不信邪的还要瞎嚷嚷,正是冷不防的一支冷箭过来,穆容扣住他的肩,往外一递,那箭,带着一丝尖锐啸声没入此人肩头,穆容两眼布满血丝,伴着那人惨叫,她伸手将人推开,浑不在意的在战袍上抹了下在那人伤处沾到血,冷冷道,“你们意下如何?” 当下把诸人问的心下生寒,只怕不应了这女阎王,怕下一个被递出去抢箭矢的就是他们了。 世上可有不怕死之人? 那定是有的,只是不包括这些人而已。 穆容再集八千人马。 当守城的擂具、抓枪、拐突枪、飞钩、狼牙拍、铁火床等守城器械用光了,便全城搜集,不论木料、石块、油脂、沥青、硫黄、松脂甚至各家把自家的抱鼓石搬了过来,甚至沸粪水,都被穆容用来守城。 倭匪再如何训练有素,对淮扬军有所轻视,在穆容主持的守城之战前,也不禁有些焦切了。 倭匪焦切之时,淮扬军这里反是军心越发坚定,初时战事,这些人的确是被倭匪的名头吓破了胆,可随着战事的推进,穆容每天皆坚守城头,带人四处巡视,主持战事,若说初时大家对于倭匪还是既惊且惧,如今这些天的仗打下来,大家发现,哪怕倭匪难缠些,守成的仗也绝对比攻城的仗好打,信心,就这样被打了出来。 穆容其实也在学习,她虽有几年训练兵卒的经验,也随着徒小三打过仗,但,到底未经系统训练。而,打仗,是一门极需经验之事。此时,也显示出,纵是淮扬军无能,但,朝廷做为统治中土的最大利益体,仍是有他的不凡之处。 穆容接到傅副将的禀报,说是倭匪在挖地道,穆容皱眉,“在哪里挖的?” 傅副将拿出地图,为穆容指明方位,穆容不知道傅副将是如何确定有倭匪挖地道的,此时来不及细问其因,穆容直接道,“倭匪进来了?” “尚没,只是,金陵久无战事,先前用来对付这些地串子的风车坏了,不然,倒可将石灰、毒粉之物吹进去,可毒杀倭匪。”傅副将道。 穆容当即道,“笨!没风车还办不了事了,准备牛皮囊鼓风,再备柴薪,天下邪祟,无火不去。” 傅副将一拍脑门,觉着自己还真的不是太聪明,连忙吩咐了下去。 穆容虽为女流,却是展现出了远不逊于男人的坚毅。她一直守到第二十日,仍是未见半个援兵,按理,倭匪围攻金陵城,那么,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的围困自然已解,知府城被围,这些地方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结果,竟无半人。 守到第三十日时,来的是新增援的两万倭匪。 便是郑总督,亦未料得倭匪有此战力。 郑总督摸摸怀里的遗折,眼神怔仲,说不出半字。便是守城的将领军士,面对倭匪的增兵,亦是心下发寒。穆容的眼神愈发冷峻,她对郑总督道,“准备抽丁,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悉数上城墙,家里的兵器的,自己带。没有的,军中发放,全城抗倭!” 穆容铮的抽出军刀,刀锋所指,便是倭匪大军,穆容高声对诸人道,“你们惧了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惧,你们还是男人不是!如果你们还是男人,就随我一起,守护金陵!” 傅副将吊着一只胳膊,今禁不住心情激荡,想着自己亦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禁高呼,“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守护金陵!守护金陵!” 呼喝声陆续响起,整个金陵城的沉郁之气为之一清,哪怕知倭匪悍勇,但,这是我们的城。 待到第四十日,外城已是芨芨可危,所有外城百姓皆迁入内城,随后,金陵军也迁入内城。待到第四十五日,穆容是在厮杀声中猛然清醒的,自从倭匪来犯,穆容吃住皆在城墙。一听这种声音,穆容陡然自一张简床上跃起,抄起床头的军刀便往外走,问侍卫,“又有倭匪攻城了?” 侍卫一直给穆容守门呢,他也不晓得啊!随着穆容快步到城墙上去! 穆容不过刚走了十来步,便见傅副将一派欢喜的过来,满面喜色道,“大将军,援兵到了!” 穆容脸色也不见什么喜色,看一眼夜色,道,“随我过去瞧瞧。” 穆容只看到夜色与战火的交映下,有面硕大旗帜,虽距离极远,却是看不清旗帜上是个什么字的。侍卫喜道,“莫不是林大将军到了!” 穆容见许多人与倭匪杀在一处,约有数千人之众。待得那些人冲破倭匪的包围,渐近时就能瞧出,这些人穿的是朝廷制式衣甲,而那面硕大旌旗,如今也看得分明,上面大书一个墨写的“林”字! 傅副将终于喜色难胜,激动道,“将军!是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这,这,咱们开城门,迎大将军一迎!” 正当此时,郑总督也是一脸狂喜的跑到城墙上,大声道,“我听说,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可是真的?” 穆容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大将军即到,外头那些个倭匪,不若还是着人率兵出城迎一迎大将军。”郑总督说着,又往城下看了一眼,见一玄甲悍将打头一柄铁枪挑翻了一个倭匪,率大军冲破倭匪包围,直奔城门而来,郑总督立刻道,“快!开城门!迎大将军!” 郑总督手下一个衙役立刻应了一声,就要跑去传令,穆容喝道,“站住!” 傅副将看向穆容,穆容对郑总督道,“眼下并不能确定,下头的便是林大将军,尽管衣甲服饰与朝廷军队都一样,可谁看到林大将军的脸了!倘是倭匪假扮,骗开城门,要如何?” 郑总督脸色有些难看,主要是气穆容不给他留面子,郑总督道,“倘当真是林大将军,若我等不出城相迎,岂不是任林大将军为倭匪屠戳!” 穆容道,“我自有法子确定。”令旗手打出数套旗语,下头以旗语相对。 郑总督虽则不通军务,到底是学问大家,且这些天他亦焦心战事,对旗语亦是有所了解。一看便是大喜,笑道,“可不就是大将军,不然,如何懂咱们这里的旗语。” 穆容面无殊色,取过旗手手里的旗子,另打出一套旗语来,下头果然有些凝滞。穆容冷笑,“果然并非林大将军!”立命弓箭手、抛石手准备,一旦有人靠近城墙,立刻攻击。 那些个假帽朝廷之人倒也乖觉,一看旗语对不上,立刻打马跑远,未敢近前。 城上诸人,自郑总督到傅副将皆是庆幸不已。 待到第五十天,金陵城方真正等来援兵,来的却不仅是林大将军,黑底的大旗上,一为林字,一为章字。郑总督大惊,“是浙闽兵!” 穆容对过旗语,方轻声道,“总算到了。” 淮扬大地延续两个多月的战火,江南最大的一场抗倭战事,由江浙闽三地联兵,歼倭匪于金陵城下,其中,倭匪损失达五万余人,活捉近千人。朝廷兵马亦死伤达三万之众,这一场大胜,同时也标志着,江南倭患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而相对的,江南的另一场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悲歌之五 当徒小三与章总督到来时, 整个战事仍是持续了五天, 不过,浙闽援兵已到, 战事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待到徒章二人进城时, 郑总督直接激动的险没飙出两行热泪, 抓住徒小三、章总督二人的手, 声音都哽咽了。 徒章二人亦是满面的疲惫与喜悦,二人都明白,此一战,江南大局已定。 穆容是待郑总督表达过激动之情,方上前与徒章二人相见, 章总督不禁赞道,“姑娘当真不愧巾帼英豪,若无姑娘苦守金陵, 再无今日剿倭大胜。” 穆容谦道,“尽力而为罢了。” 章总督很是赞了穆容一番,这些赞扬, 并非客套,便是章总督亦是心下感慨, 倘是自己仅以金陵这些个不成器的兵将,是否能顶住倭匪长达四十几日的围攻。就是章总督自己, 也不敢说有此把握,穆容却是做到了。章总督不得不感叹,纵是女子, 却是要强过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 徒小三并未说什么,只是给了穆容个鼓励的眼神。 郑总督在徒章二人之后,还见到了夏巡抚,夏巡抚道,“见大军前来驰援金陵,我便一道过来了。”又同郑总督道,“先前倭匪军队数万之众,下官麾下人手不足,未能及时驰援,还请大人恕罪。”话毕,深深一揖。 郑总督虽不通军务,不过,却是极通情理的,郑总督双手扶起夏巡抚,道,“你若先前以卵击石,才算有负于我。今你安好,咱们金陵的子弟兵安好,我便放心了。”想到还有两支给郑总督派出去救援扬州、江宁的军队,却是未再有音讯,郑总督还得庆幸,夏巡抚这平安无事的。 各自相见后,穆容要留下先行整兵,还有夏巡抚、樊知府都接过了战后事宜,郑总督便先请徒章二人到总督府安置,郑总督更是有无数的关于此次剿倭之战的问题要问。 要知道,先前郑总督可是把遗折都写好了的。 其实,这事当真是说来话长。 章总督与郑总督分昭穆而坐,待侍从上了茶,郑总督方问及此事。章总督道,“我受林大将军所请,听闻有倭匪围困金陵,顾不得多思,便点兵过来了。还是叫林大将军说,此战,他最清楚。” 徒小三先饮了一盏茶,他委实渴了,郑总督连忙令侍从再上一盏,徒小三已是道,“初时,倭匪大举进犯,便有两三万人的模样。我手下万数人,却是分别驻守乍浦、松江、川沙洼三地,这三地,也是刚夺回来的地盘儿。委实未料到倭匪能来这些人,后来,乍浦、川沙洼都守不住,只好合兵松江。我见倭匪这般大肆来攻,当下便想率兵过来金陵,结果,却是给倭匪死死的拖在了松江,动弹不得。后来,我闻知又有大批倭匪往苏扬之地而去,我这心里,无一刻能安心。淮扬先时刚经倭匪掳掠,我虽有整饬军中,只是,便是军队操练,起码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有些个模样,如今这会儿,不说别个,那些个缺额的军中,怕是兵卒都未能补齐。倭匪这种气势,却是非比从前。咱们淮扬,千古繁华之地,金陵、苏州、扬州、江宁,哪个不是极富之地。我这里脱不开身,心里又担心倭匪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就想着,或是北上求援,或是南下求援,不论朝廷,还是浙闽,我都派出数支斥侯,后来,章总督派出纪将军,解我松江之围。章总督亲率大军,往金陵而来,松江那里击溃倭匪后,我便立刻与纪将军点兵而来,在苏州与章总督相遇,又有夏巡抚,也点齐人马,与我们同来。幸而苍天保佑,金陵有穆姑娘主持军务,总算解了金陵之围。且此次大胜之后,想来倭匪已无此大战之势,纵是再有战事,不过小战而已。” 郑总督再三唏嘘道,“天佑江南。”然后,又郑重起身向章总督致谢,章总督连忙还礼,道,“倭匪是咱们江南大患,不要说淮扬与浙闽原就相邻,就是问一问江南百姓,哪个不是与倭匪有血海深仇的呢?” 郑总督道,“也是亏得章兄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日,我这里怕是再难支撑了。” 大家说一回此次淮扬战事,郑总督虽则是连遗折都写好了的人,不过,此战,终是一场大胜,且又是他主政时期的大胜,郑总督说不欢喜那也是假的,当晚,便设宴以待章总督。章总督却是道,“战后更是百样事务,何况,还有百姓与将士们都要安抚。酒宴便免了,以后再吃是一样的。弟身为浙闽总督,虽是情势至此,到底是未经御令,擅出兵淮扬。弟明日就带着将士们回浙闽,待来日,再来领郑兄酒宴。” 郑总督道,“便是明日要走,晚饭总是要吃的。”再三相留,章总督必要节俭,再不可奢侈的。郑总督笑道,“现下就是想奢侈,也难了。就是家常便饭。” 徒小三也跟着相劝。 章总督一笑,也便应了。 晚宴便是双方官员将领了,大家死里逃生,尤其淮扬官员,对章总督都很是感激。毕竟,徒小三往南往北都送了求援急信,结果,只有章总督到了,在这等时刻,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尤其郑总督,心下已想好了如何参奏掌管山东军务的直隶总督个见死不救的折子。 待得第二日,一大早,章总督便率大军告辞淮扬,回了浙闽。 回程路上,章总督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肃穆样,仿佛打了这样的一场大胜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待得回到杭城总督衙门,何先生在门前相迎,章总督微一颌首,一面问,“这几日,衙门没什么事?” 何先生道,“一切顺遂,并无要事。” 章总督顾不得洗漱,先与何先生进了书房,打发掉了侍从,章总督脸上方露出一丝喜悦,拊掌笑道,“可惜你未与我同去,这一场仗,当真痛快!” 何先生捧上茶,笑道,“属下虽未与大人同往,听着自淮扬那里传来的捷报,也知大人必是事事顺遂。” “非但顺遂。”章总督接茶呷一口,道,“你不晓得,这一次,倭匪定是把家底都拼出来了。你知他们出动了多少人马?” 何先生道,“总不会少于五万,不然,断不能令林大将军向大人求援。” “不止。”章总督道,“具体数目,怕只有倭匪自己知晓,可我虚一算来,定不少于八万人。” 纵是何先生,闻此数目亦不觉惊骇,“竟有如此之多!” “所以说,怕是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章总督笑着将茶盏放到手畔的海棠几上,整个人舒适的往榻背一靠,形成个与往日形容颇为不同的轻松模样,笑道,“阿何,我喜悦,并非因有此大胜,更因此胜之后,倭匪想再成气侯,难矣。”话毕,章总督不禁大笑出声。 此次战事,虽出乎何先生意料之外,不过,闻章总督此言,何先生亦是欢喜,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章总督道,“江南心腹大患,去矣。” 章总督的喜悦,并非全在官职前程之上,还在于,江南此胜,定能被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笔。而在此战中起定星作用的自己,自然也可青史留名。 是的,官职越高,所考虑的,便远不止功名富贵,而在更深远的生前身后名了。 章总督回杭城自可安歇,徒林二人则仍有的忙,商量一回战后事宜,二人准备去看望在家修养的穆容穆姑娘。此次金陵之战,穆姑娘扬名金陵城,以往金陵的大家大族,都当漕帮不过江湖草莽一般,但,此战之后,饶是官场中人,对漕帮也多了些客气。穆秋亭自己也受了伤,连带漕帮为护金陵,也死了不少兄弟。好在,郑总督也未令诸人寒心,给漕帮写了块“侠之大者”的匾不说,还亲自过来看望过穆姑娘。穆秋亭也很心疼妹妹,今战事结束,穆秋亭让妹妹好生在家歇上一歇,修养一二。 穆容正在房里闲翻着一本兵书,见他二人到了,立刻起身相见。林靖道,“阿容姐你坐着就好。” 穆容见徒小三还拎着东西,笑道,“来我家里,还送什么礼啊?” 林靖笑,“早想过来的,知道阿容姐你这里不缺这些个东西,不过,这却是我们的心意。” 穆容请他二人坐了,待丫环上了茶,穆容便打发丫环下去了。林靖很是关心穆容,问,“阿容姐身子好些没?” 穆容道,“并无大碍,眼下也没什么事,我哥又一直絮叨,我就回来歇两天。” 林靖道,“阿容姐没事就好。这一回,多亏阿容姐。此战,阿容姐当居首功。” “这就谬赞了。”穆容望向林徒二人,轻声道,“若我所料未差,便是没有我,怕金陵亦不会为倭匪所劫。” 林靖挑眉,“阿容姐如何这般说?” 穆容道,“阿青,大将军,我们相识这些年,我与你们,自盐城到泉州,也经过不少剿倭战事。就是最险的那一次泉州战事,大将军不放心泉州城,都会让阿青留守泉州,大将军带人出城巡视。这一次在金陵,大将军一兵一卒都未曾留下,连带阿青都与大将军去了松江。金陵所留守的,不过原本的金陵兵而已。彼时,我便觉着,有些不对了。后来,大将军走前,阿青留了一套新的旗语给我,还叮嘱我,看过既焚。待倭匪围城时,我便想,你们或者对此战事早有准备。” 林靖赞道,“果然瞒不过阿容姐。”林靖不得不感叹,穆容的眼光委实不错,起码,比郑总督要强上百倍。 穆容眼神清冽,道,“我有一事不明。” 林靖道,“阿容姐请讲。” “既然你们对战事有所准备,为何不早些来救金陵城。你们知不知道,金陵五千兵马,最终活下来的,五百人都不到!更不必提我漕帮兄弟,死伤者,也不在少数!你们知不知道,除金陵外,那些遭秧的乡镇、百姓,有多少?”穆容话间情绪复杂,她与徒林二人相识不止一日,这二人,与她所有对官员的认知都不同,穆容从未见他们渔肉百姓,再不曾有贪鄙之事。但,这一战,不论战死兵卒,就是由此战秧及的百姓,又岂是一村一镇? 林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听完穆容的话,他方道,“有此场大胜,以后金陵城能安生过日子的,十几万人。整个淮扬,更有几十万百姓,可以不再为倭匪所扰。渔民可以安心的下海捕鱼,商贾可以放心的带着货物往来南北,就是城外的百姓们,也可以睡个安生觉,过些安生日子了。” “战争从来不是为了战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天下太平。”林靖的手随意放在膝上,与穆容道,“既然阿容姐看出这场战事我们早有准备,我便与阿容姐细说说。早在接到朝廷的调令时,我与大将军便商议过。依大将军的声名,倭匪倘对淮扬发难,必然是在大将军根基未稳之时?而最好的时机,自然是大将军初到淮扬时。若能在大将军初至淮扬,倭匪有一大胜,淮扬的局势更为严峻不说,就是对大将军声誉的打击,亦是极大的。与其等倭匪发难,我们便先做一个局,这个局,便是诱敌之局。大将军做出要夺回松江之势,率兵东去沿海,收复先前倭匪占据的地盘儿。而且,因大将军初至淮扬便肃清军队,此刻,淮扬内部反对大将军的声势自然是最强的。所以,大将军必然要急于立功,以固威势。这就是来淮扬的第一战,夺松江之战。这一战,也的确胜了。淮扬开始重新练兵,所有不足兵员,都纷纷开始补充,如果倭匪再不出兵,他们以后更没机会。大将军驻兵一万,且据地利之便,以大将军手下的一万精兵,倭匪想大胜,最后要两万人。如果倭匪想要一场彻底的击溃淮扬的大胜,那么,除了对付大将军的军队,还要有向淮扬内陆劫掠的军队。我们所做的战前准备,有许多种。我们与倭匪打过许多交道,同样的,倭匪也与我们打过许多交道。这一次的倭匪,狡诈远胜先前。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倭匪在军阵上的打法,就是跟我们军中学的。他们即便到了淮扬内陆,依旧小心翼翼,围苏扬以观军势,你以为他们没有怀疑我们这是请君入瓮吗?倭匪一直打得极是谨慎,如果不消耗他们的战力,纵大军突至,想留下他们都太难了。你说的对,大将军早便可驰援金陵,可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统帅与一个庸碌的官员,区别就在于,纵金陵城千难万险,只要金陵城守得住,哪怕所有金陵守军都为国捐躯,大将军也会等到倭匪第二次增援,等到他们想走都走不了的时候,再行出击。而一个废物,只能是苏州求援便出兵救援苏州,扬州求援便出兵救扬州!” “真是笑话!若不能毕此功于一役,将来会有多少百姓、官员、将士因倭匪而失去性命!我告诉你,远非今日可计!”林靖正色望向穆容,沉声道,“以后,所有因此战而来的太平岁月,都会感谢你。” 穆容沉默半晌,良久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穆家告辞后,二人回了将军府,徒小三道,“你说话太硬了,我看,穆姑娘得伤感一段时间了。” 林靖叹道,“听说,当初郑总督要分兵救苏扬之地,阿容姐也是极力反对的。” 徒小三笑,“人都是这样,看到死这么多人,穆姑娘又是姑娘家,她会想,如果我们早一些过来,是不是,这些人就不会死,就能活下来。” “阿容姐这运道,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倘是她自一场场小战事慢慢起来,估计不会有此困惑。偏生突然遇到这般苦战,也难怪如此了。”林靖问,“三哥你初掌战事时也会如此吗?” 徒小三想了想,“会希望少死些人。” 林靖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徒小三却是心道,以前打仗,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啊,说句实在话,当初他也挺想赶紧着带兵来救金陵城,就是章总督,也时时担心,万一金陵城撑不住可如何是好?要说钢浇铁铸心肠,非林靖莫属,林靖是最撑得住的一个。哪怕以子兑子,林靖半点不为所动,故而,待到倭匪第二次增援后,又过七日,林靖方让他们前去驰援金陵城。 徒小三当真觉着,抗倭,包括以往在关外剿匪,争地盘,还是先前下江南平叛,他便是再战功赫赫,在这种重大战事的时机的掌控上,他的决断仍是不及林靖的。 战后诸事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慢慢安排不迟。倒是战后事宜还未安排妥当,战功单子还没整理出来呢,郑总督先是给朝廷送去了一大参,参直隶总督袖手金陵被困,全无大臣之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直隶总督是倭匪的细作呢?不然,你怎么能在金陵城危难之事做壁上观呢? 不得不说,郑总督这一本,直接在结束了倭匪之患之后,点燃了南北之争的战火! 待林靖知晓此事时,已是直隶总督直接弹劾浙闽章总督无御令擅自发兵的时候了。林靖原还以为直隶总督吃错药呢,一打听,原来是郑总督吃错了药,林靖真是给郑总督气的,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还是说,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一更,但妥妥是两更的长度啊? ☆、悲歌之六 林靖着实想把郑总督的脑袋拧下来的研究一二, 看此人的脑袋里是不是一脑袋的豆腐渣啊! 徒小三还劝林靖, “也不值当为这个生气。” 林靖啧啧两声,“反正我不等朝廷的官儿做, 自然不值当为这个生气。我就是见不了蠢才, 见着就堵心。” 徒小三心说, 那你就多看看我。当然, 林靖心情正不好,徒小三也不会这会儿臭贫,徒小三本也未将朝廷恩赏放在心上的人,徒小三道,“大不了不升官罢了。” 林靖摇头, “你我不在乎,可手下将士不能不在乎。不过,这事对咱们并非坏事, 我只是为章总督可惜罢了。” 徒小三道,“章总督出兵之事,我自当上折为章总督辩白一二。” “你这折子, 上了不若不上,可又不能不上。”林靖惋惜道, “章总督的运道,委实不大好, 偏生又遇着陈柒宝这么个小心眼儿。章总督想入阁之事,怕是难了。” 徒小三明白林靖话中所指,自来朝中官员升迁, 如章总督这样的从一品封疆大吏,再往上升,外任官已升到顶,只能是往朝中内阁六部升了。原本,章总督在江南有此大功,升任阁臣的机会很大,但,偏生在这议功的节骨眼儿上,郑总督把直隶总督给参了,直隶总督号称天下第一总督,掌河南、河北、山东三地军政,便是章总督这种掌浙闽两地的大员,拼实力,都不一定拼得过直隶总督。若是这事与章总督有关,也就罢了。偏生郑总督那奏章,章总督是完全不知情。 章总督懵的,直接把何先生打发过来问原由。 待何先生问明白,何先生愣怔半日没说出话来。良久,何先生磨一磨牙,讥讽道,“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郑总督就这般报答我家大人的驰援之恩哪。”凭何先生的涵想都要冷笑了,可见何先生对此事之恼火。 林靖道,“眼下生气已是无用,大将军已写好为总督大人辩白的折子,只是,这折子纵是递上去,怕用处亦是不大。先生与大人要有所准备才好。” 何先生知道林靖说的是浙闽在朝廷的应对上,得有所准备。何先生气道,“这要如何应对,原与浙闽无干,偏生郑总督在这节骨眼上去参直隶总督,直隶总督焉有不借机发难的。” 林靖敏锐的问,“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何先生道,“兵部尚书今年七十有五,致仕折子都上三道了。你想想,这个位子,谁不想要?”要何先生说,章总督于江南有大功,便是酬功,也当是章总督。可现下,好端端的,就因这多事的郑总督,你是不是吃多了,还是叫直隶总督收买了,这不给添乱么?何先生看向林靖,“郑大人不会是跟人做的套儿?” 林靖道,“不瞒先生,这种想头,我也有过,可是,眼下委实看不出。你觉着,他像是个能下套的人?何况,他一地总督,一样是封疆大员,直隶总督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给咱们下套?” 何先生长叹,“罢了罢了,飞鸟已尽,良弓当藏。待回浙闽,还是请总督大人致仕。” 林靖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何先生险没叫林靖这话噎着,林靖扶一扶何先生手里的雪色瓷盅,看向何先生,道,“此法,可行。” 何先生明白,林靖是想让章总督借此以退为进,试一试朝廷。只是,原本正是战功卓著之时,偏生要行此以退为进之法,再想到如今局势皆拜郑总督所赐,何先生便是一肚子的火,何先生道,“要知郑总督是这等样人,哼!”后半句,何先生没说完,林靖却是明白,何先生想的是,倘知郑总督是这种脑子有病的,当初真该先叫倭匪宰了这祸害,再发兵救金陵方是! 何先生过来,问明原由,除了又生一场气,也没别个法子。待回浙闽,与章总督一说,章总督亦是恨郑总督郑的牙根痒。章总督还把一封信给何先生,道,“瞧瞧,还打发人送信给我,叫我一起弹劾见死不救的直隶总督哪!” 何先生直接道,“大人不必与这等糊涂人生气。” 说是不与糊涂人生气,可偏生是这糊涂人,坏了章总督大事。 纵是有何先生提的以退为进的法子,在此时,却也不是上好的法子。因为,此时此刻,兵部尚书将要病退的时候,给郑总督这般一搅局,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好法子了。 纵非上好法子,也要用上一用了。 章总督对于直隶总督的弹劾,未曾辩白,直接认罪,还要因罪请朝廷允他致仕回家。章总督的奏章写的也很动人,章总督说,这几年,日夜忧心倭患,身子大不如从前,今倭患已解,他身子不好,如今又有擅自出兵之事,一则有过当罚,二则他也想回老家将养身体。 要知道,在官场上,说哪个人身体不好,这对于此人的仕途,亦是有所影响的。 不然,为什么上年纪的要致仕啊,不就是因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么。 陈柒宝收到章总督这封奏章后,先与内阁诸人商议,内阁说什么的都有。说实在的,章总督功高,这谁都承认,只是,不知是何等微妙情绪,内阁竟也有人赞同章总督这封养老致仕的奏章,好在,这话登时叫孔国公驳了回去,孔国公道,“章总督年不过六十五岁,离致仕还早的很。再者,打仗时能撑得住,如今这天下太平,反是不成了?老朽如今将八十的人,还照样为朝廷效力哪。” 谢国公亦道,“江南大胜,章总督为第一功臣也不为过。功劳未赏,倒先令功臣回家,老臣未闻世间有此事。” 林翊直接道,“此不过是几个总督之间的嘴仗,依臣看,这事不妨先放一放,当先议江南之功。” 孔谢二人亦称是。 陈柒宝留了林翊说话,陈柒宝道,“看来,章总督不大信朕啊。” 林翊不解,“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万乘之尊,今江南功高,章总督行事慎重,未尝不是好事。” 陈柒宝一笑,“他这是慎重,还是以退为进?” 林翊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朝中百官,无不时刻揣度陛下心意,此并不为奇。” 陈柒宝道,“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林翊只愿这位皇帝陛下是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林翊轻声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子,是陛下的臣子。” 陈柒宝摆摆手,令林翊退下了。 林翊回府,与舒静韵谈及此事,舒静韵道,“陛下疑心太重。” “不好这样说陛下。”林翊道,“章总督一向与孔家走得颇近,今孔国公权重,再来一位章总督入阁,怕是陛下自内阁制衡上考虑。” 舒静韵道,“章总督这样的才干,如何会为孔老头麾下。无非是章总督京中无人,不得不倚仗孔家一二罢了。陛下委实过虑了。” 林翊不好说这位皇帝陛下的不是,只是,他心中未尝不做此想。舒静韵道,“今直隶总督与浙闽总督所争,不过兵部尚书之位,难不成,直隶总督在京就与京城豪门无所来往了?” 就此事,林翊未再多言。 战功恩赏很快颁下,随着赏赐颁下的,还有朝廷在诏书中大赞章总督功劳,说章总督尚是壮年,朝廷离不得卿,朕也离不得卿,还需卿为朝廷效力,为百姓效力的云云。 朝廷战功自是丰厚,江南上下,皆得赏赐。 徒小三还得了子爵之位,章总督得伯爵爵位,上下武官,皆按战功升迁,穆容穆姑娘得三品女将军的官位,这对于朝廷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实在是,穆容功高,不得不奖,且要厚奖。 为此,穆秋亭很是为妹妹感到高兴。 整个江南官场皆因此次战功之赏而喜悦,若说唯一不大喜悦的,怕就是林靖了。 徒小三其实欢喜亦是有限,自从上遭泉州之战,林靖偌大功劳啥都没得后,徒小三对朝廷的心就淡了。此次请功,徒小三原要把林靖放到战功名单上的,林靖坚持不允,此方罢了。故而,自然是没有林靖的战功可赏。徒小三认为,林靖不是会为战功不悦之人,徒小三问林靖,“是不是觉着,朝廷赏的少了。”林靖只会为不平之事而恼,尤其是他的不平之事。 林靖拿眼一瞥半屋子的赏赐,道,“这也不少了,你才在江南几年,今正二品大将军之位,又有了子爵爵位,还嫌少?” “那怎么不痛快了。”徒小三拉过林靖,一并坐榻间说话,林靖嫌他身上酒气臭,推开徒小三,叫他坐凳上去。林靖自己脱了靴子盘腿窝榻上了,徒小三端了碗醒酒汤一口饮尽,又坐榻上去了。 林靖道,“你得子爵,章总督得伯爵,章总督这尚书位,怕是难了。” “这有什么说法不成?”徒小三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朝廷爵位都赐了,若依我说,还是要重用章大人的。” “赐爵已是酬功,功劳已酬,哪里还会再把兵部尚书之位给章大人?”林靖道,“若是朝廷有意要章总督升任内阁,此次,当直接调章总督入阁,既体面又光鲜,还叫天下人都看到,朝廷是如何厚待有功之臣的。可今次,只有赐爵,未提入阁之事,今次不提,以后更不会提了。” 徒小三皱眉,却是有些不赞同林靖这话,“尚书之位,正二品。今章总督还兼着从一品大学士的衔,要说品阶,早够了。这爵位,的确是按功劳赏的,朝廷也得想一想,江南这几年,打了多少仗,操了多少心。给章总督个伯爵位,也不算厚赏。可尚书位,入不入阁的,我是觉着,这样的高位,原就当是能者上,庸者下。总督大人的才干,多少人看在眼里,难不成,还配不得尚书位?”在徒小三看来,爵位是江南之功,尚书位,不过是正当升迁而已。 林靖道,“你会这般想,可内阁那帮人不会这样想,重要的是,陈柒宝不是这样想。” 徒小三不认同林靖这话,不过,如果章总督听到,估计章总督会十分认同。 因为,章总督在接到朝廷所赐伯爵之位时,他便明白了朝廷的心思,陛下的心思。 何先生却是不甘心,道,“我还是去京城打听一二。” 章总督道,“帝心若此,不必去了。” 何先生极力要去,他是追随章总督的老人儿了,他定要去,章总督也便让他去了。何先生尚未走,林靖却是先一步到了总督府,章总督还说呢,“我料想,大将军那里事务也多,如何你这会儿过来了。” “这都把倭匪打走了,还有什么事务?便是有,也不过些鸡零狗碎,还怕没人争去?”林靖道,“我过来看望大人。” 章总督笑,“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林靖道,“功名利禄这些东西,都不过是虚的,要我说,唯这几年,与总督大人结下的情分是真的。” 章总督其实心情不大好,但,听林靖此言,亦极是喜悦,章总督击掌道,“说得好!今日我设美酒,咱们不醉不归!” 林靖笑,“那可叫我赶上了,我这也有好些年没好生吃回酒了。” 酒尚未吃,何先生说起要去京城的事,林靖道,“先生去一趟也好,到了京城,别忘了打听一下孔家,孔国公不是在朝极能说得上话么。如何这等要紧时候就不成了!” 章总督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何先生却是心说,阿青倒是想把我打听的事都猜出来了。何先生就是想亲去京城看看,孔家到底有没有在尚书一位上帮着出力,章总督对孔家,可是一向不薄啊! 结果,何先生不去尚好,这一去,当真是气个半死。 要说郑总督还只是个糊涂人,今见孔家,方知何为背信弃义之人。 何先生一去一回,再加上打听消息的时间,也将将一个月。待何先生将事情与章总督一说,章总督冷笑,“圣人之后,竟也有这等小人!” 无他,尚书之位落空,章总督虽失落,倒也并未到恼怒地步。可孔家行此事,当真叫章总督怒不可遏,无他,兵部尚书刚刚确定花落直隶总督孙总督头上,这孔家孙子,便娶了孙家孙女! 此事,如何不令章总督着恼! ☆、悲歌之七 官场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 孔孙两家联姻, 倒当真是给章总督解了惑,他可算是明白, 为何于兵部尚书之位上, 他败得这么迅速直接了。孔家在内阁, 怕是不帮着姓孙的打压他就是好的了。 章总督的调令也很快到来, 转任直隶总督。 直隶总督向为天下总督之首,章总督以未到六十五岁的年纪,做到直隶总督,于官场上不算无为了。只是,林靖却非常不看好此番调令, 因为,接掌浙江总督与闽地总督的,分别的朝中两位清流出身的官员, 说来,还都与郑总督相熟,皆是大学士出身, 一位孟总督,一位刘总督。 徒小三与林靖商量着给章总督送升迁礼的事, 林靖道,“什么都不必送, 你不好轻动,我去一趟杭城,问一问何先生, 看章总督可有得意子孙,咱们这里事多人少,倒正是用人之际。” 事多人少什么的,自然只是套话,军中什么样,徒小三最清楚不过。徒小三问林靖,“按理,章总督这也算高升,你这样,岂不叫人多心。” “官场之上,狡兔三窟的事情多了,章总督不至于多此心。且他先时与孙总督相争,今便要升任直隶总督,直隶之地,这位孙总督可是经营过两任的,章总督过去,日子焉能好过?再者,你瞧瞧,江南的事,哪里就真的料理清楚了,淮扬那一仗,的确是打得倭匪伤筋动骨,可江南这里头的事,绝不是郑总督之人可掌控了。皇帝陛下呢,又急着敛权。章总督离开浙闽,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安致仕了。”林靖是把陈柒宝的朝廷看透了,便是他说起来,亦不免灰心,纵他没有为这天地换个皇帝的心思,只看这朝廷昏馈若此,纵他无此心,有此心之人,也会出现。 徒小三亦不由担心章总督之事,只是,徒小三道,“章总督都如此,你我将如何?” 徒小三自身安危是不必担忧的,但,这上万将士,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他可是舍不得。林靖道,“我是想留在江南的,可看这势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咱们啊,先等一等朝廷的信儿,倘是朝廷要分裂江南军,咱们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徒小三拉了林靖商议,“我不是说咱俩,咱俩自然好说,我是说,咱们这些将士。”徒小三就担心,为他人做嫁衣裳。林靖道,“你怎么没听明白。”悄把自己的主意与徒小三讲了。 徒小三笑,“亏得你机伶,你要不说,我都把这茬忘了。” 林靖道,“不然,这么些人,他们焉能愿意随我等回关外去。” 徒小三委实想随林靖去一趟杭城,见章总督一面,奈何他在淮扬还不能一手遮天,故而,只能让林靖独去了。林靖到时,徐纪卓三位将军也在总督府说话,大家都是老熟人,自有一番热络寒喧,卓将军笑,“阿青必定是听闻大人的调令过来的?” 林靖笑,“是啊,大将军也想过来,只是现下在淮扬,不比以前在浙闽自在,大将军若是过来,必惹得小人多嘴,索性我就代他来了。” 章总督脸上的笑意只是淡淡的,道,“我还想着,给你们留封书信,今日你既到了,倒省了这遭。” 说一时话,待傍晚章总督置酒,吃过一席酒,林靖便留宿在总督府了。 章总督请了林靖在书房说话,章总督道,“我转任直隶总督,许多人都来贺我,阿青你贺礼未带,想必是看透了此番调令啊。” 林靖道,“若知朝廷如此,当初便不该让大将军请总督大人为援,江南这场仗,打得太快了。咱们当慢慢的打,打个三五十年,也是一样的。” 章总督微微一笑,眼神比当晚的月光更加清透,看向林靖时仿佛带着无限的包容,“若知今日,当初大将军请我为援,我仍会答应。纵今日官场之败,可江南之胜,后世史书会记得你我,后世之人,总会给你我一个公道。” 林靖道,“不知大人是何打算?” 章总督道,“我有何打算,已无要紧,我的将来,看得到了。倒是你们,是何打算?” 林靖道,“那得看朝廷的意思,我自然想在江南,在这儿多少年了。不过,大将军功高,怕是难了。依我说,倒是纪将军徐将军他们当能驻守江南,我们这里,随朝廷意。” 章总督一叹,“我虽初时对大将军有提携之处,可到底是因大将军能征善战,方有今日之位。不想,最终却是因我,而连累你们。” “这说得上什么连累不连累,大人因与孔家是同乡,一向被认为是孔氏一党。可今一部尚书之位,那等小人便能改弦更张。大人虽不因此事而失尚书位,我见这等小人行事却是不爽的。”林靖道,“何况,咱们本就相近,大将军这些年的军功,若无大人公允,他不能至此高位。我们对大人的敬意,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受大人的连累,我心里高兴。” 林靖这话说的,便是章总督这见惯世态炎凉的,亦不禁眼眶微热,喉间竟是有些哽咽,“好,我没看错你们。” 何先生亦极是欣慰。 何先生知自家大人这些时日多是郁郁,徐纪卓三位将军也都是老部下,只是,这几人忠则忠矣,到底于政务没有林靖这等高屋建瓴的眼光,看事情亦不若林靖长远。正因林靖目光深远,却仍有此良心,怎能不令人心生感叹。 大家说一回话,章总督虽则官场失意,但,江南这几年,能结识到林靖这等有情有义之人,章总督亦觉着,不算一无所获。章总督笑,“我官场虽则有限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陛下一向最爱清流,更爱名声,我于江南有功,一个平安总是有的。” 林靖正色道,“我想劝大人的,亦是这话。官场之中,起伏难定,只要有一息尚存,便有翻身之望。还望大人珍重自身。” 章总督笑,“好,我记得了。我这把年纪,该看破的也都看破了。倒是你们,你这性子,向来受不得委屈,大将军,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先前咱们在一处,互相扶持,总无大碍,以后,怕是各奔东西,你们两个,要愈发谨慎方好。” 林靖也肃容应了,之后方说起自己这里人手不裕,听闻章总督教导子孙最是出众,都要两个人过去帮衬。章总督好笑,“别人都是上峰节节攀升时要人,以示忠心。罢了,哎,你与大将军都是年轻俊才,让他们跟在你们身边,多长些见识亦是好的。” 林靖笑,“我先跟大人说声谢。” “这话反过来了。”章总督哈哈一笑,又与林靖说了会儿话,方让林靖歇着去了。 待林靖走后,何先生道,“我看,阿青多虑了,还不至到此步。” 章总督道,“我也希望不至于到此地步,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大郎是长孙,况现下身上已有正经差使,他是离不得的。让二郎、四郎过去。二郎四郎到底年轻,阿何你带他们一阵。”这意思,是让何先生也随着两个孙子到林靖那里去。 何先生道,“我家里侄子已在泉州,我未婚未嗣,最不耐烦带小孩子,我跟着大人。二公子四公子那里,有阿青他们,倒无需担忧。” 章总督拍拍何先生的手,二人目光交汇之时,章总督再没有说让何先生离开的话。 林靖带回了章家的两位公子,接着,徒小三果然也接到朝廷调令,因两广之地屡有盗匪之事,着徒小三带兵去两广剿匪。两广之地,说是盗匪横行都是轻的,像林靖先前在泉州谢知府的幕僚郑允那里吃到的凤凰单枞,便是广东名茶,以往每年都是朝廷贡茶,这些年因着两广为当地土人占据,这茶好几年未能再贡到朝廷去了。 今徒小三这差使,说是去两广剿匪,不如说是去平叛。 徒小三接到圣旨,便准备整兵出发了,穆姑娘欲再相随,林靖却是道,“我有事,想托阿容姐。” 穆姑娘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不论脸色还是气色,都很是不错了,人亦恢复了以往的洒脱,她道,“只管说便是。” 林靖道,“我想请阿容姐留下,你们漕帮弟子,遍及整个漕运,请阿容姐帮我留意章大人,若章大人的性命之危,还请及时援手。” 穆容眉毛微拧,心下有许多想问之事,最终却是什么都没问,她最终点一点头,“成,我知道了。” 林靖或者比陈柒宝更了解陈柒宝,比朝廷更了解朝廷,他们一去两广,消息来往便远不及昨日,但,也不过两个月,便有浙江总督与闽地总督上书朝廷,有当地大族状告章总督在浙闽总督位时诸多不法之事。 这里面,除了钱财索贿,侵占百姓财产外,竟还有逼民为匪之事。 是的,倭国是众所周知的蕞尔小国,这么个小国,能有多少人,结果,江南几番抗倭战事,死伤倭匪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了。怕是倭国总体人口都没这些人呢,正经查起来,这里头的大头,却并非正经倭人,而是那些沦为倭匪的汉人。 而这些汉人是如何沦为倭匪的,有人说,便是因章总督执掌浙闽时,大行不法之事,叫老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于是,将心一横,出海做了海匪。 这,便是倭匪里大部分的构成——汉人。 这种说法,受到了有司严厉驳斥,无他,倭匪之患,久矣,早三十年前就有倭匪了,难不成,那会儿章总督就到浙闽贪赃枉法去了?这也忒荒谬了。 不过,朝廷向来是,但有弹劾,被弹劾官员便要上折自辩的。 内阁的观点是,这事,到底有没有,还是要章总督自己说一说的。林翊劝陈柒宝,不若私下先问一问章总督此事。陈柒宝却是道,“原本,按理既有人参奏,章总督也当自辩。看一看章总督是个什么说法,你放心,他到底于江南有大功,朕焉能不回护一二。” 章总督自当自辩,只是,谁也没想到,章总督这般激烈。刑部要求章总督自辩的折子刚到,章总督便愤而自尽,遗折里什么都没写,就写了一个字:冤! ☆、嘴脸 章总督一死, 不要说江南官场, 便是朝廷都掀起轩然大波。 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或者说, 社会上的一种普遍认知, 那就是:一死万事休。就是说, 不论你这人生前有什么大奸大恶, 既是死了,也便算了,不计较了。 这说的是恶人之死。 而章总督,乃江南战功第一人! 据说,章总督的死讯传到内阁, 孔国公问了三遍,才相信,章总督自尽是真的了。 孔国公那双手, 抖的险连章总督的遗折都接不住,还是林翊先接了,放郑而重之的放到孔国公手里。林翊盯着孔国公那双滚出热泪的老眼, 相信,孔国公不是为章总督之死而伤心, 他怕是为自己的首辅之位而伤心。 因为,章总督自尽, 朝廷必然要给天下一个说法! 而担得起此责任的,内阁之中,除了首辅, 再无他人! 陈柒宝见到章总督遗折后,什么都没说,便打发孔国公下去了,他对林翊只说了四个字,“朕没想到。”然后,陈柒宝的眼圈也忽地红了。他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如果没有私心,不能江南战事甫一结束,便将章总督调离浙闽,安置在与章总督有嫌隙的前直隶总督孙总督的位子上。但,陈柒宝所做所想,叫林翊说,陈柒宝让章总督自辩,对浙闽两地总督上的折子不置可否,大概是有削章总督威望之意。不过,陈柒宝不会想让章总督死,毕竟,依章总督战功,倘叫朝廷逼死,那么,陈柒宝得是个什么名声?底下大臣是个什么想头,就必陈柒宝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没想到,能有什么用? 这是天底下最无用之语。 林翊都觉着,已无可言之语,他轻声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告退。” 陈柒宝坐在龙榻之上,他道,“林卿,你知道坐这龙椅,是什么滋味吗?” 林翊连忙道,“臣惶恐。” “世人皆以为,此乃天下至尊之位,可朕坐时,望向昭德殿那满殿大臣,周身无数宫人内侍,他们揣摩着朕的喜恶,讨朕的开心,朕的身边,有臣子的忠心,有宫娥的欢颜,可朕这心里,有时总觉着,空落落的,孤独极了。”陈柒宝望向林翊,“就是朕今日的话,除了林卿,还有谁能说呢?朕是觉着,章总督于江南威望过高,江南的将领,都是章总督旧臣,那些个骄兵悍将,朕担心,他们久在一处,未免成群成党。可要说,朕有令章总督自尽之心,朕若有此心,天地共弃!” 林翊忙道,“陛下!切莫说这样的话,臣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朕,伤痛至极。”陈柒宝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 林翊如何能此时退下,劝他道,“陛下还需有应对之法。” 陈柒宝道,“都是朕的不是,林卿当初提醒过朕,应先私下问询一二。朕不知,章总督这般烈性。” 当天,林翊夜深方得回府。 舒静韵还在书房等林翊,见他回来,连忙道,“我听闻章总督……”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林翊面现疲色。舒静韵饶是觉着,这消息怕是做不得假,也不禁道一句,“竟是真的。” 林翊叹口气。 舒静韵道,“朝廷要如何交待?” 林翊冷哼,“自当看孔国公如何交待了,他是内阁首辅,当初,就是他一力主张质问章总督此事的。” 孔国公简直是在百官的沉默中下的台,好在,孔国公有个太后女儿,孔太后与陈柒宝道,“我虽不大明晓政务,可想想,有两位封疆大吏提及章总督任中之事,难道不该问一问他?章总督这样的烈性,哀家亦是惋惜。可内阁有七人,难道,就老国公一人一力坚持令章总督自辩?”若是因章总督之事下台,孔太后很为家族不平。 陈柒宝道,“那依娘娘的意思呢?” 孔太后叹道,“老国公眼瞅要八十的人了,上了年岁,也该回家颐养天年了。”孔太后也知必然要有为章总督之死负责之人,不过,要换一个名头,让父亲因老迈致仕。 陈柒宝见孔太后并未提什么无礼要求,道,“这也好。” 因孔国公章总督之事,继母子二人的兴致都不高,略说两句,孔太后说累,陈柒宝便出了慈恩宫。 只是,孔国公因年迈致仕,致仕之时,不忘一道把谢国公带回家去了。孔国公说的,“老夫年迈,将八十的人了,若不是担心朝廷担心陛下,按规矩,七十五就该退了。怎么,老谢,你与老夫同龄啊。” 说得谢国公好生尴尬。 不过,只这点子尴尬,依谢国公的脸皮,并不算什么大事。奈何孔国公这老杀千刀的,这么不名誉的退休后,竟然给朝廷上了折子,折子的内容就是:论致仕的规矩。里面大书特书七十五岁致仕的要紧处,因为,据孔国公说,一过七十五,人的精力啊体力啊啥的,都跟不上了,所以,朝中大员七十五岁致仕,是极有道理的。今他初初明白此理,只后悔没有早些致仕,以至尸位素餐,对不住朝廷,对不住陛下啊。 这闹得,谢国公真是不好不退的,倘是不退,岂不就成了孔国公嘴里的尸位素餐的恋栈之人。 谢国公退的,也是一口老血憋喉咙里,恨不能直接喷死孔国公算了! 谢国公上了致仕折子,陈柒宝再三挽留,谢国公仍是一意致了仕。谢国公私下的话,“我与孔国公都如此知‘耻’,就看浙闽的孟总督、刘总督是否知‘耻’呢?”他明白陈柒宝急于掌权之心,他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