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叶明对着他父亲“嗯嗯啊啊”地做着回应，看起来那么的漫不经心。 叶父不是瞎子，他皱起眉头，一巴掌敲在茶几上，砸得两杯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上面，泛着晶莹的光。 “爸……”叶明说，“我在听你说话。” “是吗？我看你没有！”叶父也不管，像是出气般的对着叶明就是一通责备。 好像今日不管叶明做什么，都是错的。 但是叶明早就养成金刚不坏之心，随你怎么说，你骂任你骂，清风拂山岗，我自岿然不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也就是这样，叶明才能在各种高强度的工作下游刃有余，不那么容易被打倒。 说来说去，叶明还得感谢他爸。 可能是骂累了，叶父喝了口茶喘口气，说：“好了，我现在还能对你说的话都说完了，以后免得说我根本不管你。” “爸，我已经成年了。”叶明强调这一点，说明他现在并不需要父母的“管束”。 “是啊！翅膀也硬了！”叶父并不怎么冷静地说着，“我们该做的能做了，仁至义尽。” 叶明心领神会，其实他知道这次父母过来的用意，毕竟之后他们要出国，不想在亲戚朋友心里落下一个前十几年不管叶明、后几十年更丢下他们儿子的形象。 尤其当叶母看到叶明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终于忍不住说：“你还在生气吗？生了十年还不够吗？” 叶明看了她一眼。 眼前是生他的生母，却根本没有养过他。 叶明是被自己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喂养长大，直至他十二岁时，养母被查出身患绝症，而叶明的身世秘密才逐渐被公开。 往后在他养母治疗的三四年里，他的父亲闹着离婚，还带眼前这女人回来，并且曝出自己当年行径，说叶明不是外面领养，是这个女人生的。 当时叶明也很懵，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家庭十分普通，爸是把爸，妈是他妈。 结果发现不是，亲妈另有其人。 叶明彼时才几岁，没有堕落成社会青年都是他养母教育的好。 后来养母病没治好离开人世，叶明考了大学搬出家里，才知道他父亲当年还与这女人给自己生了个弟弟，小他三岁。 说不恨不可能，可也不能只记得恨。 “不至于，真的，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叫你一声‘妈’。”叶明这么说道。 就是话说得太朴实，反倒是戳了别人内心，面前两人一脸恼羞成怒，好像自己输了一道。 叶父生气道：“少在这里给我阴阳怪气，我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敢在其他人面前胡说八道，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叶明很想说，你既然这么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当初你又何必做出这种事。 但叶明说：“放心，我和亲戚都不怎么往来，我哪里有途径找他们嚼舌根啊？” 叶父咬咬牙，“哼。” 叶明问他，“今天来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没了。”叶父抓着拐杖敲敲地，“我们出国也不用你送，你自己过好日子。” 叶明点头，“这点你完全放心。” 对于父母，叶明在这几近三十来年的光阴里，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感情和耐心，至今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听他父母说话，已经是拿出了所有的涵养。 叶父看他儿子油盐不进，尽管心里知道这是以前自己完全没有对他负责的结果，可他还是叶明的父亲，光是这一点他就可以对叶明的人生指手画脚。 可现在叶明也聪明，对他的话毫无反应，这让叶父觉得自己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怎么出气都不舒坦。 “算了。”叶父站起身来，“你好自为之。” 叶明一看，想不到今天父母倒是走得干脆，赶紧起身去送。 殊不知下一秒叶母突然尖叫起来，两个大男人还真被他的尖叫声给吓了一跳，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在阳台边的窗台上，看到一只白色的布偶猫。 叶明看了倒抽一口气，冲过去把甘小岚抱在怀里。 他低声询问：“你怎么爬上来了？” 甘小岚的脸愣是让叶明读出担忧和紧张的情绪，他也跟着低声“喵”了下，随后就不敢发声了。 “你居然养了只猫！”叶母大惊小怪地叫道。 叶父不甘示弱，“你怎么回事！你居然偷偷的养猫！猫多脏啊！” 而叶明在听到他们这么说之后，心里感慨，憋了大半天，总算让他们找到把柄。 叶明站在阳台上叹气，他对身后的斥责充耳不闻，还捂着甘小岚的耳朵，不让他听到自己父母的声音。 他抱起甘小岚往屋子里走，在父母的责骂声中掩上房门。 事实上，他父母也不敢跟过来，怕惹怒怀里的小动物，反过来挠他们。 叶明把甘小岚放在床上，拍拍他的脑袋说：“我马上就回来。” 甘小岚窝在被子里，觉得叶明好像生气了。 叶明板着脸走出房间，关上门，面对自己吵吵嚷嚷，脸上还得意洋洋的父母，说：“是的，是我养的猫。” 叶父抄起拐杖敲了下来，砸在门板上，“养猫？你看看你自己过得什么日子！比你弟弟差远了！” 叶明冷笑，“是啊，我一直不如他，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拿我和弟弟比吗？其实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想把那个女人养的孩子比下去，觉得她没那么好罢了。” 说是那个女人，可叶明心里很难过，这个女人养了他十几年，最后生了重病，临终还偷偷给他塞钱。 可最后她得到什么呢？得到自己男人对她的欺骗，连自己最喜爱的儿子都不是她的。 叶父的脸色憋成猪肝色，他反驳不了这句话，只能说：“对！你就是比不了！” 其实这话说来偏颇，叶明弟弟是考进常春藤院校，可叶明也不差，照样是国家一级重点高校毕业，怎么比都不差。 叶明笑着说：“你们打从心底就觉得我永远不如弟弟，何必跑来找不痛快？你们大可去亲戚朋友那里嚷嚷，说我什么都行，这么多年我还不习惯吗？” 叶明摆出一副，你们尽管说，我生气算我输的样子，反倒是让面前他的父母有些吃瘪。 叶母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个脾气，都不知道从小到大跟谁学的。” “对，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淌着谁的血。”叶明也不客气，“说实话，知道你们要出国，我发自内心的高兴。” “你——”叶父说，“我多少以为，你的弟弟出国，我们出国，你心里会有危机感，多少想要跟上我们！” “我们追求的不一样。”叶明垂下眼，他以前就猜到父母有这种想法，就是想要把他甩在身后，看着他跌跌撞撞追逐他们，求他们。 可惜今天他们没能从叶明身上找到任何优越感，事实上，在叶明成年之后，他们就已经被叶明甩在身后了。 而叶明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是下逐客令。 叶父见状勃然大怒，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往地上摔，气吼吼地抓着他的女人，“走了！” 随着大门关上，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可叶明也没有松一口气，他赶紧跑到屋子里，刚才那一下，还不知道有没有吓着甘小岚。 等他打开门，没有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甘小岚，反而看得到他已经变成了人，还穿好衣服和裤子。他站在床边，像是万千做错事的少年，低着头，耷拉着脸，双手拉着衣角，等着叶明来训话。 看到叶明，甘小岚说：“对不起嘛……我只是有点担心，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小白他们才……是真的……” 叶明走过来扶着甘小岚的肩膀，“刚才没吓着你？” 好像没在叶明的脸上看到勃然大怒的样子，甘小岚问：“我没事啊……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明叹气，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再爬楼吗？” “啊？”甘小岚看向叶明，“噢，你说这个啊……我就爬这一次，我真的就爬这一次！之前答应过你就真的没爬过了！” 其实刚才爬的时候还是有点忐忑，但好在十分顺利，一口气就上到五楼。 甘小岚本来想藏起来偷偷看屋子里的情况，谁晓得还是被发现。 他以为外面吵这么凶是因为他，自然就乖乖站着等挨批。 可叶明没打他，也没骂他，而是抱住了他。 叶明说：“哎，你别吓我了。” 甘小岚奇怪地“嗯？”了声，可他没挣脱开叶明的怀抱，还靠在叶明的肩膀。 他有点拿捏不准，到底叶明这算是生气啊？还算是没生气啊？ “我以后真的不爬了！”甘小岚再三发誓，“我总不能从正门进来，还敲门？” 叶明想了想，一只猫，坐着电梯，蹲在门口，还用他粉嫩的猫爪子敲门，像话吗？当然不像话。 而且，他还被这句话给呛笑出声，咳了好几下。 甘小岚连忙拍叶明的背，说：“不生气了？还生气吗？不要生气啦！” 听到甘小岚那清脆干净的声音传来，叶明哪里还会跟他生气啊。 叶明松开他，笑问：“真的这么担心我啊？一口气爬了五楼？” 听到这话，甘小岚就知道他真没跟自己动气。 他的心情跟着轻松下来，这么一松，他立马就觉得累了。 这就跟人似的，此前是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放松，立马会被铺天盖地的疲惫感所淹没。 甘小岚揉揉眼睛，轻声细语地说：“是啊，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嘛……上次我听过你妈跟你说话，我觉得她好凶哦！” 叶明听了只笑，心想上回果然被甘小岚听到不少话，可好像他只记得自己母亲的说话很凶？没听到什么其他的内容？ “是啊。”叶明嫌弃地说，“她说话一向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那另外一个也不来了吗？”甘小岚问他。 “我爸？”叶明说，“不来，肯定也不来了。” 以后当然不会来，叶明心想，他们这次过来只是想风光一下，再贬低一下，现在闹得不欢而散，以后再来找麻烦，也要考虑考虑心情，再说很快就要出国，忙得事情多，自然就没那工夫。 不过话说回来，叶明与他弟弟的关系倒还不错，非常偶尔会与他弟弟在网上交流的时候，他弟弟是不是会流露出一点同情的口味。 但父母的事情连累不到下一代。 甘小岚听到他说这两个讨厌的人不会再来，不由得高兴起来。可又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是叶明的父母，以前他总觉得有父母是幸福的，毕竟自己没有。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幸福。 这下甘小岚心里就反而有点同情的意思，同时，还有点高兴。 甘小岚觉得，这下叶明就只有他了。 这种思想还挺狂的。 “没事。”甘小岚的脑回路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有我在呢，他们不来也好，看到他们来，你也不高兴，我不希望你不高兴。” 这种小大人的话依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倒是让叶明听得很高兴。 叶明看他脸上困顿的样子，说：“爬楼爬累，想吃饭还是先睡一觉？” 甘小岚真的累，主要是最近在叶明家里过得舒服，不怎么动弹，他依然是那个身手矫健的布偶猫，就是体力有点不太行。 “我……”甘小岚眼皮一搭一搭，“都行……” 叶明见他，看来是都不行，便抱着他放躺在床上，“睡，眯一会儿，睡醒再吃饭。” 甘小岚早没回应，睡熟了。 叶明蹲在床边陪了会儿甘小岚，摸摸他的额头。 心想，自己居然让他的猫操心了，勾起的嘴角有一丝苦笑，还有两丝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