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比起季时禹和池怀音的儿女情长,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生产中国人标签的锂电池。 锂电池的投产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拆解锂电池的生产步骤, 还是有很多地方需克服。比如一块很大的极片需要裁剪, 在日本, 他们有分切机, 直接机器生产,精准、速度也快, 长河买不起昂贵的分切机, 最后是季时禹想出来的办法。 “用中国最普通的裁纸刀,以长宽相等的挡板作为夹具,来分切极片。” 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大家心里都在打鼓, 这到底能不能行? 赵一洋看到工人们开始以这种方式操作时,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要是有人来参观一下我们生产线,还以为我们闹着玩,跟学校里做手工似的。” 季时禹对此倒是并不在意:“能达成目的的,都是好办法。” 几个月夜以继日的调整测试, 长河的锂电池生产线终于开始生产了。 机械和人工操作的混杂声音在长河响起时,所有忙了几个月的工程师们,都忍不住眼眶泛红。 赵一洋明明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日本的设备, 一条生产线要一亿美金的成本, 再加上200个工人的操作, 一个电池的成本要七八元, 我们的土办法,能把一个电池的成本降到两元,我就不相信这样物美价廉的电池,不能抢占市场。”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季时禹却始终表情紧绷,即便他们有物美价廉的电池,他依然不敢松懈。 他看了一眼生产车间,确认都没有问题,最后对赵一洋说:“老赵,跟我到办公室来。” 季时禹随手给赵一洋倒了一杯水,赵一洋大大咧咧躺在季时禹办公室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表情惬意。 “只要我们把生产锂电池的消息放出去,我们的那些合作方,估计就会上门了。躺着赚钱的感觉肯定很好。” 季时禹喝了一口水,没有接赵一洋的话,而是转而问赵一洋:“江甜多久生?” “医生说年底。” 季时禹的表情很寻常,轻轻勾了勾唇:“那你这段时间,就多辛苦辛苦了。” “嗯?” “靠我们的那些老客户,小客户,想要迅速打开市场,是比较难的。你知道‘羊群效应’,我们现在要抓领头羊。” “领头羊?” 季时禹的办公室挂着一幅手机广告的月历,他把已经使用到10月的月历,又翻回了一月,敲了敲月历上的LOGO,那是当时销量第一的品牌诺记。 “我们必须定位大企业,诺记,就以他们为目标。” …… 诺记是一家总部设在欧洲的北美企业,是索西集团最大的客户。 季时禹这个目标订得有多离谱呢? 整个长河电池,和诺记唯一的联系,是池怀音有一台诺记的翻盖手机。除此之外,赵一洋找不到任何和诺记有关的痕迹。季时禹订下了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赵一洋还是要努力去完成。 没有诺记任何商务合作的渠道,他就亲自去诺记森城总部的大楼蹲守。每天都去预约,一开始别人理都不理,后来也许是被他的执着打动,终于抽了五分钟见了赵一洋一面。 那一面,就用礼节周全地态度,打击了赵一洋。 诺记的手机能做到全球销量第一,有着严格的质量管理体系和工序体系,对于长河这种“不明来路”的货源,连看都懒得看。 赵一洋完不成任务,回来以后很沮丧地和季时禹说:“诺记的检测项目特别多,听说他们的手机,有高空跌落测试,按键寿命测试,扭曲测试,潮湿环境测试,高温测试,水溅测试,要求标准也很高,比如手机出现裂纹,会用五万倍显微镜进行分析,还要用X射线来检查不同类型的缺陷。我们还要继续跟进吗?” 对此,季时禹只对他说了两个字:“继续。” 不管任务多么艰难,季时禹下了死命令,赵一洋拼命也要完成。 1996年的圣诞节就要来临,诺记作为北美企业,要放很长的“年假”,如果还没有回应,就要等到来年了。 赵一洋最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几乎要睡在诺记的大楼。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诺记的负责人终于被赵一洋打动,同意把长河电池生产的锂电池,送到集团进行检测。 赵一洋送检验样品去诺记那一天,江甜突然发作。赵一洋不在厂里,池怀音和季时禹火急火燎地和江母一起把江甜送到了医院。 森城妇幼没有床位,只能在走道里给江甜加了一个床位,她还没有达到进产房的指标,只能继续等待。江甜痛得打滚,满头满身的大汗,嘴里不住在骂:“赵一洋,你再不来,老娘杀了你!赵一洋你个畜生!老娘再也不生孩子啦!” 走廊里全是江甜骂骂咧咧的声音回荡,连护士都被她逗乐了。 江甜被推进产房之后,赵一洋才匆匆赶到。 头发因为跑得太快,被吹得乱七八糟,外套纽扣被解开,里面的衬衫纽扣也解开,露出的脖颈上汗涔涔的,双眼血红,鼻头也红,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懵。 江甜生得很快,从进产房,到孩子生下来,不到半小时。 赵一洋当爸爸了,是个浑身皱巴巴的女儿。 当医生把孩子递给赵一洋看的时候,他一把抱住孩子开始痛哭。 谁劝都劝不住。 在座的季时禹和池怀音,自然知道他这一天的不容易。 蹲守了一个多月,诺记终于在圣诞节之前,为他们打开了大门。他不负众望,为长河电池带来了新的希望。 季时禹见此情此景,也很动容,拍了拍赵一洋的肩膀:“当爹的人了,坚强点。” 赵一洋抹了抹眼角:“我这是高兴的,你懂啥。” …… 孩子被洗净做好了检查以后,才被送进病房。赵一洋太兴奋了,时不时就要抱着孩子来逗,要不是江母在一旁阻止,他怕是要抱着孩子满层楼的炫耀。 他抱着女儿一会儿做鬼脸,一会儿做笑脸,整个精神状态都看着不正常了。 “老季老季,”他用肩膀顶了顶季时禹:“要不,你给我女儿取个名字?好歹也是我们的恩人。” 季时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考虑过后说道:“要不,就叫赵慕江。甜蜜。” 赵一洋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时禹:“什么鬼名字,算了,我自己取。” 季时禹被嫌弃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老子不是你恩人么?” “那你也不能挟恩求报,给我女儿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哪里难听了?” “哪里不难听?” …… ******* 1997年,一月底,诺记终于给了回话。 他们的产品通过了诺记的重重检测,诺记的采购经理有意向和他们达成合作,但是诺记对长河的底细不了解,要求到长河厂区考察。 几天后,诺记的采购经理亲自到了长河的厂区。 长河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线,让采购经理吓了一跳。 他问季时禹:“这样生产,确定不会出质量问题么?人工不如机器固定,生产精准,能确保产品的合格率吗?” 季时禹对此非常自信:“我们有一套比机器生产更严格的测试体系,质检也很严格,我们的退货率不敢说全球,在全中国,可以说是最低的。” “那如果我们根据不同型号的手机,要改变电池的形状,或者要增加订单,你们能完成吗?” 季时禹笑:“如你所见,我们的生产步骤手工操作更多。这世界上什么最灵活,难道不是人吗?” 采购经理的一笑,让季时禹吃下定心丸。 这单生意,大约是成了。 季时禹要去诺记签合同的那天,倒是横生了一些枝节。 众所周知,诺记是和索西长期合作的,也是索西的最大客户。 虽然诺记只是试水,先与长河电池签订了30万枚电池的订单,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长河的电池适配良好,之后诺记自然会长期合作。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抢了生意,索西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为了独占诺记,向诺记抛出了降价的橄榄枝。虽然价格还是比长河高,但是索西毕竟是长期合作的公司,诺记也有些摇摆。 他们向季时禹提出,想要再继续试验,对比产品。 对此,季时禹倒是没有慌张,他只是淡淡说道:“如果要试验比对,我倒希望,我们两家公司,能一起见证这场比拼。” …… 电池的测评,一般都是公司私下做的,像这样把两家供货商放在一张桌上,等待试验的事,在整个业内,恐怕都是闻所未闻。 诺记的检测实验室一块玻璃之隔,里面都是他们的专业检测人员,外面是实验室平日用来开会的地方,这会儿坐满了人。 上首是诺记的采购和试验负责人,左边是长河的代表,季时禹、池怀音、赵一洋;右边则是索西的代表,洋洋洒洒坐了十几号人,连他们的设备研发负责人都来了。 那个态度傲慢的日本人,在看到季时禹和池怀音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现场的气氛紧绷但不剑拔弩张,大家只是静静地等着电池的测试。 充电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反复三次,然后放电。待机的放电,通话的放电,整个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众人不得不开始聊天。 日方还是一贯说话有礼,态度中的傲慢,却依然难掩。 他们的翻译说道:“我方负责人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们,我们公司用了近十年才把锂电池生产到最优标准,你们半年时间就研究出锂电池,厉害。” 嘴上说着厉害,却故意在这种时候,强调他们只研究了“半年”。其心可诛。 季时禹没有丝毫慌张,略显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嘴角微动,池怀音知道,那是他生出厌恶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团队,一双深潭一般幽邃的眸子在实验室的明亮灯光之下,甚是迷人。 “因为简单。”季时禹笑:“中国人的聪明,你们应该是最了解的,你们学了我们多少东西?” 日方对季时禹的狂妄很不爽,立刻反击:“你说的那是几百几千年的事了。如今我们已经跑过你们多少年了。” “我们跑了几百几千年,稍事休息而已,不到终点,谁赢怎么说得准?” 桌上气氛正有些紧张,实验室里开始了最后一项——通话测试。 通话过程中,同等充电时间,谁家的电池先耗尽,电池的性能自然就弱一些。 日方的代表对于这样的测试志得意满,他们已经进行了多少次了,自然知道自家的电池性能。 比起来,长河的电池根基尚浅,池怀音和赵一洋都有些紧张,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一直紧紧攥握着拳头。 48分钟过去,两家的电池都开始电量报警。 55分钟过去,两家的电池开始二次电量报警。 63分钟过去,两家电池的能量灯同时熄灭。 池怀音和赵一洋终于松了一口气。 站在池怀音身边的季时禹像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没什么表情,也完全不紧张。 池怀音悄悄将手心的汗蹭到裤缝之上,和季时禹比比,她果然还是道行差了一些。 这个结果,让索西的人大为意外。 原本以为在电量测试之后,他们的产品优势会很明显,没想到,长河电池以半年开发出来的产品,竟然能做到和他们一样的程度。 一直坐在上首的诺记负责人,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他手边放着两个用红布盖着的小盒子。 此刻,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很公事化地说道:“对比产品的性能,你们两家为我们提供的产品,是差不多的质量水准。” 说着,他一个一个揭开了面前的红布。 “这是你们给出的价格。”他看了一眼索西的人:“索西,一枚电池的报价,是八美元。”说着,他顿了顿声,再看了一眼长河的价格,脸上淡淡一笑。 “长河电池,四美元。” …… 和诺记的合同签订完毕,三个人一起从诺记的大楼里走出来。 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池怀音伸了个懒腰,始终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他们公司没有配车,三个人站在诺记大楼前的公交车站等车。 赵一洋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季,你真的太厉害了!你回击他们的话,真的说得太给力了!” 当价格揭开的那一刻,之前鄙视过他们的日方负责人,几乎是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四美元?四美元的锂电池哪里还有一丁点利润!!” “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季时禹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始终带着他的招牌式痞笑。 “感谢你们,让我们认清了一个事实。日系企业的设备,我们确实买不起。”他抿唇,语气始终不卑不亢:“我赞同你的话,锂电池的门槛确实很高,但是我们中国人,也还是能迈进来。” …… 一月是最冷的时候,寒风稍显凛冽。但是签成了合同,他们胸口都是一腔滚烫。 不仅仅是为了长河,更是因为他们用勤勤恳恳的技术和产品,真正打了日企一个耳光。 这种感觉,实在太解气了。 赵一洋叽叽呱呱半天,半晌,很高兴地说:“我要去买几瓶可乐,你们等我一会儿。” 赵一洋一走,就只剩池怀音和季时禹两个人站在车站里。 “今天真的很解气。”池怀音心里也很高兴:“你也真的很厉害,你都不知道,我和赵一洋两个人都紧张死了,他那个大黑脸,那会儿都吓得惨白惨白的。” 她还要继续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季时禹,突然就低下头来,毫无征兆地埋首在池怀音的颈间。 季时禹比池怀音高出20多厘米,重量自是不用多说,池怀音用尽了力气,才将他撑住。 “怎么了?”池怀音以为季时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刚要回头,就被季时禹按住,力道不重,却很霸道。 “别动。” “嗯?” 季时禹的声音不高,疲惫中带着沙哑:“让我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关于名字,季家的公子一直不满。2008年,季公子要上小学的时候,他很郑重地和父母谈判。 季慕池:我要改名字。 季时禹对此倒是没有反对,反而积极响应:可以啊!我正有给你改名字的意思呢。 季慕池:改什么? 季时禹:今年奥运,我们要致敬奥运。我觉得,季北京,季奥,季中奥,季…… 季慕池:……算了,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