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牧归峦的话一出, 屋内登时就静了一静, 白芷马上又道:“也不必想那么长远, 便是我们想送上门去,也得等着旨意下来再作打算。” 身为一方大吏, 若无圣人旨意, 饶是京中大变, 牧归崖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第三天, 旨意就紧跟着下来了。 原来的太子, 新登基的皇帝确实叫几个人进京, 而然却只是召回白菁一行, 并格外叮嘱牧归崖特殊时期更要格外留心,以防外族贼心不死, 趁机作乱。 使者来之前必然得了太子的叮嘱, 这会儿瞧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开口满嘴阴阳怪气。 他先朝牧归峦和庞媛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催促道:“侯爷,夫人,这就回去收拾行装, 后日一早就要赶路啦。” 完了之后, 也不去看庞媛黑了的脸,径自转向白芷和牧归崖,皮笑肉不笑的说:“郡主, 侯爷,常言道,能者多劳,有二位在这西望府,朝廷和百姓也能安心不是?” 等下人好声好气的将京中来使送回驿站之后,牧归峦第一个变了脸,劈手夺过圣旨就往地上摔,口中兀自骂道:“什么鸟事!” 留心个屁! 好歹是圣旨,周围一群下人一窝蜂的去捡,几个主子却不加理会,各自回座琢磨对策。 牧归峦到底沉不住气,又忍不住道:“他就是想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如果真是为了百姓,为了这江山社稷,他们无话可说。但这摆明了就是太子借机清除异己,想对他们下手了! 牧归崖一时没说话,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十下,忽然道:“我上个折子。” 白菁闻弦知意,“你要请辞?” 牧归崖嗯了声,“那几个小子已经去京城参加科举了,如无意外,必然能留下的。不光我,就连裴如实、顾青、郭通这几个身居要职的,也要跟着上折子。” 太子肯定是不愿意看着他们继续留在任上的,若是主动请辞,将动静闹得大一点,但凡百官和百姓看见了,太子也不敢下死手; 可若是他们继续没事儿人似的霸占着这些位置,太子肯定不会主动劝,但早晚要动手。 庞媛有些担忧,“你们突然走了,能成吗?” 白芷笑着拍拍她的手,“应该无妨。” 周围几国早已被打残了,少说也得三二十年休养生息,就算有乱子也是小打小闹,掀不起大风浪。而且最要紧的是,下头的将士们也早就锻炼起来,其实他们在不在的,如今也没什么大分别了。 “能家去自然是好的,外公外婆他们想你们想得很,”牧归峦挠挠头,不过又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能成吗?” “能成不能成的,总得试试才知道。”牧归崖道,“况且,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新帝登基,总要恩威并施的少几把火,可官职总共就那些,老人不空出来,新人如何上位? 现在他们刚一得知消息就上书请辞虽然难免刻意,但必然正合新帝心意,哪怕三次两次不应,四次五次,必然能成的。 几人沉默片刻,庞媛就叹了口气,十分唏嘘,“可惜你们这一走,之前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战功就罢了,明眼人都知道该归谁,抢也抢不走。但如今西望府一应事务刚刚步入正轨,就好比栽下去的果树正努力汲取养分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只需要再多几年就能果实累累…… 要是他们在这个当儿走了,可不就成了后来人的政绩? 牧归崖笑了下,“这倒也没什么,左右是百姓得了实惠,不必计较这许多。” 说着,又越过桌子去拉白芷的手,温柔道:“只是辛苦郡主。” “好好地又说我做什么?”白芷失笑,“再者说了,且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呢,你们也想的忒远!” 新帝早前是太子的时候就十分爱面皮,现在成了一国之君必然变本加厉,即便后来会顺水推舟的应了,前头必然也得装腔作势的推辞几回的。算算京城开封到西望府来回路程,想要正经有个结果,少说也得小半年之后了。 众人说笑一回,气氛倒是轻松许多,不多时,听到风声的郭通、顾青等人也纷纷前来,都是询问牧归崖打算的。 牧归崖也没瞒他们,众人对请辞回乡并不排斥,纷纷答应下来,只是顾青,却有些个迟疑。 裴如实心细些,就带头问道:“怎么,不想跟兄弟们一块回家瞧瞧?” 自打成亲之后,彻底去了心事的裴如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眉宇间的愁容早就烟消云散,说话也更中气十足了。 “我何尝不想?”顾青叹了口气,“屈指一算,我离家也有九年之久了,爹娘去世都没能回去看一面,当真不孝极了,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一个舅舅,怕也忘了我的模样了?” 世人讲究落叶归根,他又何曾不想? 若在之前,他必然也跟兄弟们一样,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的,可如今? 他是成了家的人呀! 呼尔葉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一家子亲人都在这里,哪怕平日有些矛盾,终究是骨肉至亲…… 如果单是这些倒也罢了,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偏偏又与寻常女子不同,如今把一份公职看得比什么都重。眼下刚刚做出点头绪就叫她撇下,如何舍得? 除了白芷之外,众人对呼尔葉的印象大约也只是停留在兄弟媳妇的层面,这会儿看顾青为难,郭通等人就有些不大乐意。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因为她舍不得,你就要在这里陪她一辈子不成?她自己倒是痛快了,到时候兄弟们都陆续家去了,你怎么办?” “就是,自古以来,都说妻儿随军,断断没有男人跟着婆娘扎根儿的道理!你叫兄弟们如何看你?” “哎,那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往后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眼下他们请辞也是在赌,赌新帝的心思,赌他愿意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给他们一个好的退路。 可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兄弟们说的这些顾青都知道,所以才更加为难。 留在这里,是他牺牲;回中原,是呼尔葉牺牲…… 当天,牧归崖等人就连夜写了折子,次日又聚在一处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派信使发往京城。 到了第三天,白菁等人不得不提前踏上归程,白芷十分不舍,强忍着送了又送,最终泪洒当场。 白菁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亦是眼眶微红,上前抱了她一下,又久违的摸了摸妹子的脑袋,强笑道:“行了,不久之后又能再见,且把眼泪收了。” 说完,又拍了拍牧归崖的肩膀,分明有千言万语要嘱咐,可话到嘴边却都化为一句: “我这个妹子多有不易,还请你多费心。” 牧归崖重重点头,“我会的。” 任谁都以为这场分离之后,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再见,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忽然有了转机。 白菁等人走了才不到半月,驿站又有快马前来,伴随着一张招白芷、牧归崖等人进京述职的文书,竟还有对先太子,也就是新帝的十大罪状告示! 众人看过之后也是半晌无语,心中好一阵汹涌澎湃,只觉久久难以平复。 谁能想象,才不过短短二十天,京中竟就经历了数番天翻地覆的变动! 因先太子早在数年前就公然网络党羽,早已引得不少皇亲国戚和朝臣有怨言,但因为一直没有大错,且是嫡长子,饶是有人反对、弹劾也没撼动他的实际地位。 再然后,就是圣人突然驾崩,太子顺利继位。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谁能料到,他只当了十七天皇帝! 素来行事沉稳低调的五皇子联合包括杜笙在内的约莫三分之一朝臣,直接调动了皇城禁卫军突然发难。新帝自然不愿意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但五皇子却意外放出来好些证据,直指新帝谋害先皇、篡权夺位! 孰是孰非、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然无从知晓,五皇子提供的证据却令人无从辩驳,再加上谁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掌握的皇城兵权,当场就有许多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倒戈,新帝直接就被关了起来。 五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还是死后才追封的,而他之所以能有惊无险的活到现在,并且分明让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对手,却无人能够真正忽视他的存在,高明之处就在于沉得住气。 将新帝赶下台之后,五皇子并未急着登基,而是棋行险招,让一众官员去查! 水至清则无鱼,刚被赶下台的新帝为了能顺利登基,前面那些年自然一直都在暗中活动,这一查当真是釜底抽薪,任他舌灿莲花也没法子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