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芷一行人进了李家, 见正是西望府阻止建造的那种百姓小院儿: 两进的小房子, 头一进拴着一匹青骡, 载着两棵树,还有些做农活儿用的工具之类,堆得满满当当。 第二进养了些鸡鸭等家禽,还有一条黄狗,墙边一株不知什么树, 树下一张石桌,四张石凳,都甚是粗糙。 他们还在满眼好奇地四下打量, 李家婶子已经大声招呼孩子们出来, 外头李大壮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头是汗。 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姑娘, 瞧着儿子最大, 这会儿都在李家婶子的说明下行大礼。 白芷等人忙叫他们起来,又瞧了瞧三个孩子, 见那小子虎头虎脑, 两个姑娘也秀丽可人, 不觉十分喜爱, 就想着给年礼。 不曾想她跟牧归崖出来乃是临时起意, 加上只打算在城中转转, 并未带钱财或是其他之前的物件…… “拿着玩。” 还是公孙景看出他们的尴尬, 管文白要了一个荷包, 里头都是预备着过年赏人和讨采头的金银锞子,都是花生、莲子、元宝等吉祥的。 因李家乃是普通百姓,若贸然给多了唯恐好心办坏事,文白很有眼色的只给了一荷包空心银花生,一个不过一二钱重,只是好玩罢了。 饶是这么着,李家夫妇还是推辞再三才收下,又马上找了红绳穿了,给三个孩子挂在脖子上。 白芷本能的吸了吸鼻子,很好奇的问了句:“怎的这样大的醋味儿?” “郡主好灵的鼻子!”李大壮憨笑道,“我家祖籍山西,如今正在这西望府里头做香醋买卖,北延府那头也时常有人过来采买哩!” 一提起北延府,牧归崖就想起来宋端那个臭不要脸的,当即笑道:“若日后北延府再来人买醋,你便多要些银子!”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寻常百姓的家,也没什么正经大堂,又冷,只好去最宽敞的正房里间。 李大壮夫妇二人将白芷等人让到炕上,他们一家便在下头站着。 正说着,阿金从外头进来,冲公孙景隐晦的使了个眼色。 公孙景悄没声的走出去,见从府衙调的兵都已经到了,阿金还顺路去郡主府喊了白芷和牧归崖的几个侍卫,一伙人迅速安排之后,一部分人留在李家内外把守,另一部分人则隐蔽的分散在这一整条街上,以确保内外相互照应。 李大壮夫妇对白芷和牧归崖十分敬畏,可三个孩子还小,初生牛犊不害怕,只睁着圆溜溜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们瞧,时不时还傻笑几声。 白芷瞧的有趣,微微弯下腰去,冲他们招招手,“来,近前说话。”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些扭捏。 李大壮憨笑几声,往儿子脑瓜子上拍了一巴掌,又伸出粗糙的大手替两个小女儿整了整头上的羊角辫和棉袄上的褶子,轻声道:“去,郡主叫你们哩,只别冲撞了。” 三个孩子这才磨磨蹭蹭的过去了,到了跟前,竟还有点脸红。 白芷笑着问道:“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打头的男孩子挠挠头,“九岁了,我叫铁蛋。” 有哥哥打头,两个妹妹的压力就小多了,也先后答道:、 “我叫翠花,六岁了。” “我,我叫红花,今年五岁。” 白芷还没怎么着的,刚从外间进来的公孙景一听,噗嗤就笑了。 这是什么名字? 李家婶子已经出去剁肉,准备包饺子了,李大壮闻言也有些臊得慌,很有点儿手足无措的说:“叫您老见笑了,我和家里的都没念过书,也不会起名儿。” 牧归崖就说:“无妨,不过叫一两声罢了。” 说着,又看向公孙景,“一鸣,相逢不如偶遇,我瞧这几个孩子颇有灵性,不若你这状元郎就替他们取个名字如何?” 话音未落,别人尚可,李大壮先就噗通跪下了,二话不说就磕头道谢,又拉着三个孩子也跪。 公孙景慌忙上前搀扶,转身对牧归崖苦笑,“侯爷真会替下官找活儿。” 如今人家大礼都行了,就算自己不想起也得起了。 白芷也忍俊不禁,对他颔首示意,“既如此,公孙大人就起一个,左右也难不倒你。” 公孙景失笑,摇摇头,果然略思索一回,再抬头时已有了。 “名字不分好坏,到底是父母所赠,本官却不好都否了。这么着,”他先对那小子道,“你便叫铁宁,望你日后心性坚定如铁,一生安宁。”又看向那两姐妹,“你便叫翠墨,愿你日后内外兼修,也长成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你便叫红玉,玉本高洁坚韧,望你今后始终怀着一份赤子心性,善良如一。” 三个孩子一听,也都喜出望外,纷纷跪下磕头道谢,这一回公孙景也心安理得的受了。 牧归崖就笑,“到底是状元郎,果然才思敏捷,换做是旁人,断断不成的。” 公孙景语气复杂的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拱手道:“下官恳请侯爷莫要再给下官戴高帽子了!您给的帽子,没一顶是好戴的!” 牧归崖和白芷都笑出声。可见自打公孙景来了西望府之后,牧归崖和他手底下一群人着实如脱缰之野马,一撒出去根本撵不回来,着实给他累狠了。 见自家孩子得了状元郎兼知府大人亲自赐名,李大壮都欢喜的疯了,激动的手都发抖。他一遍遍的抚摸着三个孩子的头,反复叮嘱道:“方才知府大人说的话可都听清了?日后若谁做出不好的事,我就先打断他的腿!” “莫吓唬孩子,”白芷笑道,又问,“可上学了?” “上了,上了!”李大壮点头如啄米道,“早前告示贴出来当日,小人就与婆娘一道带着这三个娃报了名,如今都在西关书院念书哩!” 顿了顿,又笑道:“这小子反倒不如两个丫头脑子活泛,数次考核都只是乙等,这两个丫头都是甲等呢。” 说到这里,旁人还没说什么呢,原先的铁蛋,现下的铁宁却忽然开口道:“我,我不爱读书!” 众人一愣,李大壮也觉得脸上**辣的,忙又拍了他的脑袋瓜子一巴掌,呵斥道:“贵人面前胡说什么!” 牧归崖一抬手,“哎,别动辄打骂,这大小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且听听他说甚么。” 他都这么说了,李大壮就是再跟别人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讪讪的退下去。 得了鼓励的铁宁两眼放光,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儿上涌出两团红晕,当即大声道:“我,我想去当兵!等过两年启蒙完了,我就去医护科学医!我,我长大了要当兵!” 公孙景疑惑道:“既然是当兵,又为何要去医护科?” 铁宁回答的更大声了,简直好像是直接从胸腔里喊出来的一般:“我要当医护兵!” 众人一怔,都来了兴趣。 牧归崖将他叫到自己跟前,问道:“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想当兵?当兵会受伤,会流血,甚至可能会死,你不怕死吗?” 小孩儿将脖子一梗,努力挺着胸膛喊道:“大禄儿郎不怕死!以后我也要当兵,上阵杀敌,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咱们!” 牧归崖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满脸赞许:“好小子,有志气!” 铁宁嘿嘿傻笑起来。 见两个女孩儿也眼巴巴的瞅着,眼神中不乏羡慕,牧归崖也叫她们上前,“书读得好,是好事,要保持下去,如郡主这般做个好女子。” 两个姑娘纷纷羞红了脸儿,偷瞟一眼白芷,却见对方竟也眼带笑意的瞧着自己,越发脸红似火烧了。 白芷越发来了兴致,冲她们抬抬下巴,“有写的字没有?拿来与我瞧瞧。”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连蹦带跳的去了。 牧归崖又叮嘱铁宁道:“当兵可以,但如今当兵的亦要读书,不然到时候军令都认不出,岂不可笑?再者,若是你缴获敌方文书,偏偏又看不懂,可如何是好?” 听了这些,铁宁巴不得一声,忙表决心道:“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这才是了。”牧归崖点点头。 稍后,李家婶子亲手做的猪肉白菜馅儿饺子得了,李大壮原本要去取醋,哪知被鸡血上头的铁宁抢了先…… 如今日子也不过过得去罢了,虽说吃得饱,可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吃一顿饺子,且还多是杂粮面的。今儿因白芷他们在,李家婶子才特意开了粮缸,从里头挖了些精细白面出来。 李家十分热情,除了白芷、牧归崖和公孙景三人之外,连同在院内外执勤的十多个侍卫也都被强塞了大半碗饺子。众人百般推脱不得,只好轮番受了。 回去的路上,白芷还跟牧归崖说,他们这些人这一顿饭,恐怕就能吃进人家几个月的花费去,若不有所表示,也实在内疚。 “方才给了银锞子,倒也罢了。”牧归崖道。 “你也是糊涂了,”白芷瞪了他一眼,“你没瞧见,那夫妇二人只怕要将那几个空心银花生当做镇宅之宝、传家之物了,又如何会舍得花!给了没给,有什么分别。” 牧归崖一琢磨,倒也是,“既如此,郡主有何高见?” 白芷就将方才想的说了:“直接给银子,恐怕他们誓死不受,也容易招惹祸事,弄的邻里不睦。倒不如给几匹不打眼的棉布,左右都是用得上的,惹急了用能换钱、换粮食。且邻居瞧了,一家给一块尺头也便宜,也不心疼。” 到底女人家心细如发,想的周到的很,竟连邻居们可能的反应也算到了。 牧归崖敬佩万分的拱了拱手,道:“甘拜下风!” 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后头的侍卫跟上去,走过之后就将脚印盖住了。 不多时,在李家收尾的公孙景,一抬头就瞧见二人远去的背影,登时就立在原地站住了。 文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由衷赞叹道:“侯爷与郡主,当真乃天作之合!” 说罢,又问公孙景:“老爷,您要不要赶上去?” “去做什么!”公孙景心中难掩烦闷的道,“没瞧见人家夫妻说话么!” 人家,夫妻说话! 说完,公孙景心中的烦闷非但没消失,反而越加膨胀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掐了掐掌心,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哎,老爷,您去哪儿啊?”文白在后头追,“回府的路在另一头!” 公孙景头也不回的喊了声,吭哧吭哧走得越发急了,“难不成老爷我就是个废人,傻子,还要你提醒?吃撑了,溜达溜达!” 文白一噎,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火气,只好挠挠头,又推了阿金一把,“你偷偷跟着,天黑路滑,莫叫大人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