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绍兴酒的特点, 就是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更为浓烈, 越陈越香。 而盛过绍兴酒的酒坛也一样,在常年累月地被酒浸泡过后,将酒全部倒出,坛子还是能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醇厚、馥郁的酒香, 这酒香在经过蒸煮之后,更好地和坛子里的食物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但是却又很诱人的味道。 宋阮暗地里松了口气, 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筷子递给了食客,“柳公子,请。” 柳公子愣在那边愣了半响。 正对他的那个坛子颜色古朴平凡、是那种很不打眼的颜色, 但是从这个最普通的罐子里,却散发出了让所有人都会垂涎欲滴的味道。 光是这气味, 就不由地让人开始期待, 里面会藏着什么样的美味了。 这样的手艺,还需要他来评断吗? 柳公子一时间有些疑惑, 但是宋阮递过来的东西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道了一声谢, 接过了筷子, 试探着从里面夹了一块小鲍鱼。 佛跳墙的食材虽然纷杂, 但是食材的摆放还是很讲究顺序的。 最底下一层铺着姜片, 用来去腥调味, 然后是一些冬笋片、香菇, 等到素菜铺的差不多了,再一层一层地放上熟肌肉、虾肉、瑶柱、鹌鹑蛋、还有广肚,这样一道一道工序铺上来,坛子的一半就已经被垫满了。1 再铺上鱼翅,在鱼翅上放一只小鲍鱼,最后将酒倒入坛中,熬煮成汤,再做一些收尾工作,佛跳墙才能算是完成。 一道佛跳墙除去准备食材的时间,光是做就要耗费许久,这也是宋阮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在后面加上限量两个字的原因,毕竟这道菜是系统发放的奖励食谱,要是换了人,就算用系统的调料来做,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的。 小鲍鱼被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什么浓重的鱼腥味,而且整体口味比较清淡、少油腻,入口肉质滑嫩又不失嚼劲,咬一口便有汤水渗了出来、还带着一丝丝酒的甜香。 因为刚出锅,所以坛子里的温度保持得很好,柳公子闻着香气、跟鬼迷了心窍一般,甚至都忘了吹一吹,跟等不及了一样地咬了一大口。 好吃是真的好吃,可烫也是真的烫。 “呼哧呼哧——” 柳公子面容有些扭曲,大半块小鲍鱼还在他嘴里,烫得像个小火炉,可那渗出来的香甜味道却又让他不甘心吐出来,只好跟接烫手山芋一样不停地把它滚来滚去,然后找了个适时的时机一下子吞了下去,“呼……” 宋阮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柳公子,要不要给你倒杯凉水?这菜刚出锅,烫得很,要不你放在凉水里冷一冷再吃。” “那吃着有什么意思?” 柳公子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喉咙,还是喝了口水压了压,又吹了吹剩下的小半只小鲍鱼,才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砸砸地咀嚼了起来。 他一边吃,还一边忍不住含糊地夸赞,“‘酝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古人诚不欺我!” 他这么一说,渐渐地就有人受不住诱惑地凑了过来了,但是也没来打扰他们,只不远不近地围着柳公子的桌子,眼热地看上几眼。 吃掉小鲍鱼,下面铺着的就是佛跳墙的重头戏之一——鱼翅。 鱼翅又称鲛鱼翅、金丝菜,指的便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由鲨鱼的胸、腹、尾等处的鳍翅干燥制成。2有些鱼翅甚至可以入药,《本草纲目拾遗》中就曾说道,鱼翅味甘、性平,可补五脏、长腰力、清疾、益气开胃。 开胃不开胃,宋阮不知道,他做的鱼翅和别处不同——它是鳐鱼鱼翅,是一小片淡黄色的扇形形状,轻薄丝滑,一条条丝状宛若齿密的梳子。 当它一片一片地层叠错位排列着摆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好看、诱人。 柳公子将筷子伸进坛中,从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乳黄色鱼翅中夹了一片,放入口中细心咀嚼了起来。 吃入口中的鱼翅就好像是新采的蘑菇一般,鲜嫩软滑,还带着一点点好闻的鱼味,和那种腥得让人忍不住反感的味道不一样,它是清新淡雅的气息,一点也不油腻。 “美味!美味!” 柳公子一边陶醉着开吃,一边还不忘问宋阮,“宋公子,你这是鱼翅是怎么做的?我吃着感觉比黄鹤仙那一家的好吃多了。” “黄鹤仙?他吃过黄鹤仙吗?” “你没听见他说这是鱼翅吗?老天呐,能吃得起鱼翅的人,怎么可能吃不起黄鹤仙?” “我也想尝尝,看起来真的好好吃……”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知道多少钱吗你就‘也想尝尝’……” 还不等宋阮回答,在柳公子不远处的几个人就窸窸窣窣地说起了悄悄话,言语中竟是艳羡之意。 “我们做的鱼翅和黄鹤仙的不同,” 宋阮答道,“他们的鱼翅是用鲨鱼的鳍翅做成的,鲨鱼凶猛、个大、难以捕捉,所以市场上能买到的鱼翅往往个头小、没什么吃头,而且这种海鱼,鱼身上的腥气味很难去除干净。但是我们的不一样,双头花鱼身量大,鳍翅也不小,所以去腥之后口味会更好一些。” 柳公子听完这一番话,再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鱼翅,不知怎么的,恍惚间是觉得南山酒楼的鱼翅是比黄鹤仙的大一些、口感也好多了。 “掌柜的。”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宋阮顺着方向望去,看见几个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的食客,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您这做的,是什么菜啊?” “做的是佛跳墙。” 宋阮和气地道,“这几日刚做出来,便想请柳公子试试。” “柳公子?” 那食客诧异地问,“哪个柳公子?莫非……是前几日出那本诗集的柳公子?” 柳公子闻言笑了笑,谦虚地转过身去抱了抱拳,“见笑见笑,在下正是那个柳公子。” 不光是那几个出声的食客、还有坐在原位上没动、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的客人们,大家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柳公子!” “柳公子!我买了你的诗集!” “柳公子,你什么时候出下册啊?” “我就是因为看了柳公子的诗集,才来这里用饭的。” “我也是,柳公子推荐的我都去尝了一遍,感觉南山酒楼是最好吃的一家,果然名副其实啊。” 有个名人在身边,直接将大堂的气氛推向了**。 好在柳公子也不嫌弃大家吵闹,基本上有问有答,一边吃一边和大家聊,偶尔喝几杯薄酒,兴致上来了还即兴做了几首诗,惹得大家齐齐地拍手叫好。 …… 这场热热闹闹的‘诗宴’直到晚上才消停下来,其中一大半的人都喝得晕晕乎乎,柳公子也不例外,出门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嗑个头破血流。 宋阮没法,只好叮嘱了一个伙计、让他小心地把柳公子送回家去,又去端了水盆过来擦桌子、收拾残局。 “柳公子的诗集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杨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从宋阮的手上接过了那块抹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的一角,“现在就把新菜推出来,会不会太早了?” “错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宋阮伸出手想把他手里的抹布拿回来,不过他往前一步、杨苑就跟逗他一样地往后退一点,始终将距离控制在他差一点点才能拿到的位置。 他好笑地叹了口气,把手指缩了回来,“我去请柳公子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他这个人虽然家境富裕,但是平日里生活却与普通人无异,家中虽然有下人,但是却没有人贴身侍候……所以我猜今日他来用饭,估计不会坐在厢房里。只要不在房间里,那么就会被人看见。”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柳公子,我们就有机会。” 宋阮一开始就没有把目标放在柳公子的诗集上,毕竟这个年代,印刷出版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而且像普通的农民家庭买不起、也不想买这种书的。 只不过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整个疆土里最为繁盛的地方,才有一番荣华的假象罢了。 所以,宋阮一开始就想好了,他需要找一个媒介来将佛跳墙以最大力度宣传出去。正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柳公子是京城话题的第一人,所以他才想着,借用柳公子的知名度来推广佛跳墙。 毕竟,比纸张传播速度还要快的,就是人。 杨苑一只手慵懒地撑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角上,他的目光却紧紧地锁在了宋阮的那张说着说着就不小心泛出光彩的脸上。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桌子,挑眉道,“好计谋。” “招是好招,就是太损,对不起柳公子。” 宋阮叹了口气,“等他醒了之后,我会亲自上门道歉的。” “那倒不会。” 杨苑心直口快,说出口就看见宋阮微微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捏了捏对方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如果他介意的话,那么在有人问他是不是那个柳公子的时候,他就该拒绝了。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很配合地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一起喝酒呢,小傻瓜。” 宋阮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是、是这样的吗?” “不然呢?” 杨苑说着,扭过头去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便打了个响指,就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原本还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大堂瞬间变得干干净净,桌子上一尘不染,甚至被撞倒的长凳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像小学生排队一样乖乖地走进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你都忙了一天,我怎么可能还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做?” 杨苑说着,上前一步牵住了宋阮的手,顺带着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手指/插/在他柔顺乌黑的发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今天人那么多,我都没有好好抱抱你。” 宋阮心里微微一动,他犹豫地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要不然……” “嗯?” 杨苑还抱着他,完全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宋阮跟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杨苑的怀里,手指头害羞地勾着杨苑的衣服。 他‘要不’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要不然,你今晚来——” “掌柜的!你那个酱油放———” 黄老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抱得宛若连体婴的两人,以及其中一个投过来的死亡射线,他的手微微一抖,东西啪地掉在了地上。 他声音虚弱,感觉自己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