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阮牵着他的羊回了家, 此时关于徐先生的谣言还没有散布地满城风雨,他们满足地睡了一个好觉。 而当第二天清晨, 他的大哥宋阅从小厮那边听到了关于徐先生和他弟弟的传言,披了件衣服就匆匆地去找宋阮的时候, 他的弟弟早就和杨苑溜出了家门。 家里的生意耽误不得,宋阅只得先把这件事搁一搁,打算等到晚上回来再和宋阮商讨到底这事如何解决。 这小崽子,嘴上说着不要靠家里、不要他们帮忙,现在就惹出麻烦了? 宋阅叹了叹口气。 他其实也知道,大约是店铺位置不太好,宋阮心里憋着一股劲、想干出点什么来, 所以才和尤书行、徐先生搭上了线。但是官府就这么好依傍吗? 不是的。 虽说官商来往是各取所需, 但是若真要闹起来,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有一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的呢。要不, 等这件事平息了,就让小阮回来…… 宋阅忧愁地想。 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遣返回家的宋阮此刻正在徐家门口,手上拿着一封拜帖, 递给了看门的仆人。 杨苑今日难得地没有穿黑衣,前一阵子宋阮嫌他一个少年,却老是穿这种老成的颜色,所以偷偷地去他屋里量了衣服的尺寸, 拿到裁缝铺子里重新订做了好几套。 这衣服其实昨天晚上就送了过来, 被绿萝叠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昨天宋阮回来的有点晚,烛光昏暗,直到早上的时候才发现了这套衣服,他便让杨苑换上了。 杨苑头顶金冠,乌发高高竖起,显得人格外的精神,也弥补了他在个子上的缺陷。 他身着白衣,衣襟上大片地绣着雅而不俗的山茶花,远处看去,栩栩如生,仿佛花儿真在他身上绽开了一般。绣娘还在他的袖口纹了两圈金丝边,独特却又不高调。 “我不爱穿这个颜色……” 看着那下人拿帖子进去通报了,杨苑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和宋阮嘟囔道。 他说完便要懒洋洋地往旁边的柱子上靠去,幸亏宋阮眼疾手快地把他给拉住了,“那儿脏!你穿得可是新衣服,很贵的。” 要不是他之前为杨苑准备的换洗衣物对方从来没有穿过,但是身上的那件黑衣却总是干干净净,像是非常嫌弃那布料的模样,他也不会特意挑了苏锦,又请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绣娘连夜赶制,就是为了让杨苑穿着更舒服些。 杨苑很是不服气,但他只哼了一声,然后乖乖地走到宋阮的身边,百无聊赖地去揪对方的衣角,“这怎么还要等啊,不能直接飞进去吗?” “……不能。” 宋阮抽回自己的衣角,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手指作为惩罚,“若要去拜访别人家,就要投拜帖,叫别人知道你是谁,才会考虑要不要见你。” “那他若是不见呢?” 杨苑脑子里并没有那套礼数,他一向自由来又自由去,毫无牵挂、也从不牵挂别人,所以对这种‘礼’非常地不能理解,“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毕竟若是徐先生不愿意见他们,自然他们就不能洗脱‘谋害’这个罪名。 “若是不见,我们便自己进去。” “……??” 宋阮微微咳了一声,有些窘迫地对上了杨苑戏谑的眼,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现在教你最后一条法则,人命关天。” “若有必要,此条凌驾所有法则之上。” “好好好,凌驾就凌驾。” 他明明是在耍无赖,杨苑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过来捏了捏宋阮的耳朵,调侃道,“我现在看你才是最坏的小坏蛋嘛。” 宋阮刚要回一句嘴,就听见那红色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出来的仆人是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他个子不算高,扎了个丸子头。他的脸长得秀气,话说得更客气。 “宋公子,杨公子,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仆人给他们分别行了个礼,先是复述完了自家主子的话,然后微微侧过身、弯腰伸出了一只手,恭恭敬敬地道,“二位请。” 态度和昨晚的那个仆人相差甚远,而且这男人脸上白白嫩嫩的,举手投足之间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点书生气,看起来并不会是甘愿来看大门的下人。 宋阮不动声色地把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和杨苑面面相觑了一眼,两人略微一点头,然后同时踏进了那条高高的门槛。 徐先生是陈员外面前唯一的红人,也是唯一一个跟着陈员外去见过丞相的幕僚,可见他在陈员外心中的地位。不过虽然他有钱有势,但是徐府却修得极节俭,一方大大的四合院,各色厢房整齐地排列着,中间是很宽敞的天台,种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梧桐树。穿过这个天台,再绕过厢房,后面便是一片菜园,各色蔬菜在里面长得十分茂盛。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仆人领着他们到了一间房前,然后他向前几步,轻轻地敲了敲房门,“老爷,宋公子和杨公子来了。” 宋阮竖起了耳朵,敏锐地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略显虚弱的咳嗽声,然后徐先生道,“进来。” 仆人得了允许,才把门推开,等宋阮他们进去了,复把门关上,尽忠职守地守在了门外。 这是一间书房。 一间,拥有着十个大书架的书房。 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一眼望过去,基本没有崭新的书卷,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没有一本的书页是卷起来的——宋阮可以想象,它们被主人翻阅过无数遍,又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最后安置在了这红木的书架上。 穿过这几排偌大的书架,徐先生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身上还盖了一条毯子,他面色有些憔悴,招呼宋阮,“二位公子,请坐。” 等到宋阮和杨苑两人入座后,他才端起一旁的茶壶,为二人倒了两杯热茶,“尝尝,是好茶叶。不过应该还是比不过宋公子的茶。” 宋阮端起他面前的那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低声道,“大红袍。” 徐先生笑了起来,那张疲惫的脸上也有了些神采,“宋公子好准的舌头!不过是三味手啊。” “徐先生过奖,我也只是在家的时候尝过一些,所以记住了味道。” 宋阮摩挲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茶叶是员外送的?” “是。” 徐先生叹了口气,“我不懂茶。但是员外喜欢的紧,尤其是这个什么袍,我也记不清楚。因为员外爱喝,就总有人送这个,员外有时候心情好了,便也赏我一些。” 宋阮没有做声,他继续摩挲着杯沿,看似清闲,但是思绪却没有一刻停下。 徐先生是被员外委派来鉴定厨艺的,现在人选未定,他却在宋阮的面前,很苦恼地倾诉员外的喜好给他带来了麻烦。 宋阮知道,徐先生本不可能会给他们提示,也不该给。 但是现在他却给了。 想到这一层,宋阮的手指又忍不住开始敲击起了桌面,他的指甲这几日又长出了一点,比指尖微微高了一些,像是小小的芽儿,敲在桌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 既然徐先生主动向他示好,那么他也没有端着的理由。 这一次,宋阮的指尖落在了桌面上,没有再抬起。 他开门见山地道,“徐先生,贵夫人昨日睡得好么?” 徐先生微微一愣,他想过宋阮应该会听懂他的意思,但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他抬起手,仰脖把面前的那盏茶给喝得干干净净,杯子落下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回答,“睡得不太好。昨夜起了风,惹得树叶在窗外沙沙作响,夫人去查看的时候没注意,受了点风寒。” 昨夜万里无云,银月高照,偶有一缕春风拂面,也绝对不会感到丝毫寒意。 既然如此,夫人怎么会着凉呢。 更何况,昨夜他房门的窗前根本没有树啊? 杨苑一只手撑着下巴,他听不懂徐先生在说什么,便歪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他的放羊人。好在宋阮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柔和的眉、垂下的眼,看他好看的脸部曲线…… 这感觉既叫他愉悦、又叫他觉出了一分被冷落的不愉。 “既然如此,徐先生可要好好看着夫人,风寒可不是小病,”宋阮淡淡地扫了徐先生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的。” “多谢公子教诲。” 徐先生又倒了一杯茶,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杯,他面向了杨苑,诚恳地道,“鄙人身体不适,还请原谅在下以茶代酒,敬杨公子一杯。” “……” 杨苑微微眯起眼来,他又琢磨了会儿,终于明白了这两人方才到底在说什么、还有徐先生敬这杯茶的原因。 “敬茶这就不必了。” 他挥了挥手,没有受这一杯,淡淡地说道,“要不是宋公子,我也不会管你的事。” “那珠子为你挡过一次灾,是不能用了,你找个盒子把它好好地放着。”